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中医神童三指断生死 > 第一章

1.
县城人民医院门口那几棵老梧桐,见证了无数生老病死,也看惯了各种人间闹剧。
但这个夏天,它们见证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奇观。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王小满,就在那最大的梧桐树荫下,摆了个摊。
一张破旧的折叠桌,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大字:三指断生死。这架势,比旁边贴老军医广告的电线杆子还扎眼。
王小满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色唐装,松松垮垮,像是偷穿了大人的戏服。脑袋上扎了个小揪揪,模仿道士发髻,可那几根稀疏柔软的毛,怎么看怎么滑稽,活像个刚从年画里溜出来,还没睡醒的散财童子。
他坐在个小马扎上,两条小短腿晃荡着,面前已经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长队。
下一个!王小满头也不抬,嗓音带着没褪干净的奶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老成。
队伍里一个烫着卷发、戴着金项链的中年妇女立刻像抢特价鸡蛋一样冲了出去,差点把前面颤巍巍的老大爷撞个趔趄。她啪一下把手腕拍在桌上,腕子上沉甸甸的金镯子磕得桌面哐当一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看病。
小神医!哎哟喂,我跟你说,我这心口啊,疼!针扎似的疼!去医院拍片子、做心电图,啥都查不出来!大夫就说我瞎想!你说气人不气人她连珠炮似的说着,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王小满脸上。
王小满眉头都没皱一下,伸出三根肉乎乎、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指,轻轻搭在妇人那被金镯子勒出印子的手腕上。他微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脸上,那一瞬间,他那张稚嫩的脸蛋竟真的显出几分高人的肃穆。
也就三秒钟。王小满猛地睁开眼,收回手,小嘴一撇:你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那会儿,是不是老醒醒了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还堵得慌
中年妇女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的妈呀!神了!真神了!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跟我家老头子说过!她激动得差点拍大腿。
子时丑时,肝胆经当令。那时候醒,肝气郁结,气堵在胸口,能不疼吗王小满慢条斯理地说着,像个教书老先生。他弯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打开盖子,里面黑乎乎一团。他用小指甲抠出几颗黄豆大的黑色药丸,用一张草纸包了,喏,回去用三片陈皮泡水,把这药丸送下去。三天,保证你好。诊费二十。
妇女如获至宝,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拍在桌上,千恩万谢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嘴里念叨着真神了。
下一个轮到刚才差点被撞倒的老大爷。老大爷颤巍巍坐下,喘着粗气,刚想开口说话,王小满却先皱起了小鼻子,像闻到了什么怪味。
大爷,您这糖尿病,少说有十五年了吧他歪着头,看着老大爷的脚,去年开春,右脚小拇指是不是开始烂了破了皮,流黄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对不对
老大爷扑通一声差点从马扎上滑下来,双手撑住桌子才稳住:小……小神仙啊!你……你咋知道的县医院那大夫,说……说再不好就得把脚趾头给我截了啊!他声音都发抖了,眼眶泛红。
截啥截瞎胡闹!王小满小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他又从饼干盒底下抠出一小团墨绿色的药膏,用一片干净的树叶托着,一股浓烈又清凉的草药味散开,这个,拿回去。每天晚上洗干净脚,用这个敷上,拿纱布包好。记住了,甜的、油腻的,一口都不能沾!这个麻烦点,诊费五十。
老大爷哆哆嗦嗦掏出五十块钱,双手捧着那片树叶,像是捧着救命的仙丹。
我叫刘明,是市里一家快倒闭的报社的记者,被派到这穷乡僻壤来挖点基层趣闻。本来是来医院采访医闹的,结果被门口这阵仗吸引了。我站在树荫底下,看得是目瞪口呆,心里直犯嘀咕:这年头,骗子都这么内卷,开始培养童工了
但看那些病人前后的反应,又不像是托儿。那中年妇女的心口疼可能是心理作用,老大爷的糖尿病足可是实打实的病症,这小子居然能隔着鞋子闻出来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我下意识掏出手机,对着王小满和他那简陋的摊子拍了几张照片,又录了一小段视频。想了想,配上一句耸人听闻的标题:震惊!十岁神童街头‘三指断生死’,是医学奇迹还是惊天骗局然后随手发到了我的短视频账号上。这号平时也就几十个赞,发着玩玩。
没想到,手机刚揣回兜里,提示音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我掏出来一看,好家伙!点赞、评论、转发的数字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卧槽!华佗转世啊这是!
小孩子懂个屁!肯定是骗子!家长在后面使坏!
楼上的,你没看视频吗那老大爷的反应,演不出来吧
求地址!我妈多年的老寒腿,医院看不好,想去试试!
@平安县城
@打假专家方舟子
这不管管
我正看得眼花缭乱,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胖子挤到我旁边,一股浓烈的劣质古龙水味差点把我熏晕过去。
哥们儿!这视频,你拍的胖子眼睛放光,指着我的手机屏幕。
我点了点头。
牛逼啊!胖子猛地一拍我肩膀,自我介绍一下,‘造神传媒’,金牌星探,我叫王总!这孩子,我们要了!绝对的爆款!流量金矿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造神传媒是干嘛的,县医院里冲出来两个穿制服的保安,气势汹汹地朝着王小满的摊子跑过来。
王小满!你个小兔崽子又来了!院长说了,见你一次赶你一次!赶紧滚蛋!
只见王小满听到动静,动作那叫一个麻利!桌子一折,马扎一提,饼干盒往怀里一揣,临走还不忘冲着排队的人群扯着嗓子喊:明天!明天还在这儿!记得带现金!现金优先看诊!
说完,他抱着他的家当,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溜烟就跑了。那身宽大的白唐装下摆在他身后扑扇着,活像一只笨拙却逃命飞快的小企鹅。
哎!小神医别跑啊!花衬衫胖子,也就是王总,急了眼,也顾不上跟我细说,拽着我就追了上去,快快快!跟上!这可是行走的印钞机!
2.
我和王总气喘吁吁地跟着王小满在县城狭窄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城郊结合部一处破败的平房前。院墙是土坯的,塌了一半,用几根木头棍子歪歪扭扭地撑着。院子里倒是晒满了各种干草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又复杂的苦涩清香,稍微中和了一下旁边垃圾堆飘来的馊味。
王小满正踮着脚,费劲地把他那件沾了灰的白唐装往晾衣绳上挂。看见我们两个不速之客,尤其是看到王总那身花里胡哨的打扮,他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我爸不在家。他挡在门口,像个护窝的小兽,要看病,明天去老地方排队。
王总脸上立刻堆起商业化的笑容,从他那鼓鼓囊囊的鳄鱼皮手包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弯下腰递给王小免:小朋友,别误会,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请你当大明星的!
王小满眨巴眨巴眼,没接名片,显然没听懂。
当明星!上电视!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小神医’王小满!王总循循善诱,指着院子,你看你这……条件多艰苦啊。跟我走,住大别墅,开豪车!你现在一天累死累活挣那几百块钱太屈才了!跟我合作,一天,不,一场直播,挣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头,然后在后面比划了一个万字。
王小满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警惕心丝毫未减。
我忍不住插嘴:王总,他才十岁,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读书吧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王小满突然嗤笑一声,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轻蔑:上学呵,我三岁就能倒背《黄帝内经》,五岁就能默写《伤寒杂病论》,学校里教的那点加减乘除、ABCD,有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挺着小胸脯,那老气横秋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套着小孩皮囊的小老头。
这话把我噎得够呛。三岁背《黄帝内经》吹牛不打草稿!
王总可不管这些,见有门儿,立刻趁热打铁,从包里又掏出一份打印好的合同:小神医,你看,这是我们公司拟的合作协议。我们负责包装你、宣传你,给你接最高端的活儿!收入嘛,好说!三七开!你七,我们三!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凑过去瞄了一眼合同,好家伙,密密麻麻的小字,里面藏着不少坑爹条款,比如独家经纪权、超长年限、违约金高得离谱等等。我刚想开口提醒王小满别冲动,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声,声音微弱却急促,听得人心揪。
王小满脸色骤变,也顾不上我们了,转身就冲进了低矮昏暗的屋子。
透过敞开的、用塑料布糊着的窗户,我隐约看见屋里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床边挂着一个输液瓶,药水已经快滴完了。地上散落着各种药盒,有西药也有中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王总眼睛唰地一下更亮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道:看到了吗绝了!这人设!天才神童,身世凄苦,为救重病母亲(或者姐姐管她呢!)被迫街头行医!这故事,简直是为热搜量身定做的!爆款预定!年度催泪大戏啊!
他兴奋地掏出手机,对着屋里就要拍照。
咔嚓!
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王总,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
王总这才悻悻地收起手机,但脸上的兴奋劲儿丝毫未减。
那天晚上,我那条关于十岁老中医的短视频彻底爆了。播放量突破百万,评论区吵翻了天。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王小满是紫微星下凡中医的希望,有人破口大骂这是封建糟粕回潮拿人命开玩笑的骗子,更多的人在@各大媒体、@医学专家、@当地政府部门,要求查明真相。我的手机烫得像个暖手宝。
我躺在县城招待所吱呀作响的破床上,翻着评论,心情复杂。这流量来得太快太猛,让我有点晕眩,也有些不安。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王小满那张穿着白唐装、表情严肃的照片。
我通过了申请。
对方立刻发来一条消息:记者叔叔,你好。能……能借我五百块钱吗我妹妹的药……今天该换了,钱不太够。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双手合十、不停作揖的动画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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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我愣了一下,白天屋里躺着的那个,是他妹妹看着那么憔悴,不像个孩子啊……难道我看错了还是他故意说谎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一个白天还三指断生死、谈吐老成的神童,晚上却为了五百块钱的药费,小心翼翼地向一个陌生人开口。这反差,太大了。
我沉默了片刻,没有多问,直接转了八百块钱过去。
对方几乎是秒收,然后又发来一连串谢谢叔叔您是大好人的表情包,还有一个小人儿跪地磕头的动画。
看着这些,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这孩子,到底是真的有本事,还是被逼无奈,演了一出好戏
3.
第二天一大早,县医院门口比昨天更热闹了,简直跟赶集一样。除了真心来看病的、纯粹看热闹的,还多了不少举着手机、支着自拍杆的网红主播,操着各种口音现场直播。
王小满的摊位也鸟枪换炮了。昨天那张破折叠桌不见了,换成了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小方桌。桌上铺着深紫色的丝绒桌布,那洗得发白的蓝布被扔到了一边。昨天那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旁边还燃着一炉檀香,烟气袅袅。
王小满本人也换了行头。昨天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唐装不见了,今天穿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暗纹缎面唐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碧绿的簪子(看着像塑料的)固定住那个小揪揪,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显得高深莫测。
最显眼的变化,是摊位后面拉起了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用苍劲有力的书法(一看就是打印的)写着两行大字:
祖师爷追着喂饭吃!中医奇才,当代小华佗!
‘造神传媒’独家签约艺人——王小满大师现场问诊!
花衬衫王总像个打了鸡血的陀螺,在旁边忙前忙后,指挥着几个穿着造神传媒工作服的小年轻维持秩序,还不时对着围观人群和直播镜头大声宣传:各位父老乡亲,各位直播间的宝宝们!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造神传媒’重金挖掘的国之瑰宝!王小满大师!想看病可以!基础诊费,两百一位!童叟无欺!大师特制的‘回春丹’,那得另算!支持现金、微信、支付宝,现场扫码支付!
我挤在人群里,看着这短短一天之内就完成的商业化包装,心里五味杂陈。这造神的速度,比火箭还快。
大师,大师!您给看看,我这腿啊,一到阴天就疼得钻心……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挤到前面。
王小满依旧是那套流程:搭脉,闭眼,然后开口:奶奶,您这是陈年旧寒,深入骨髓,加上气血亏虚,阴阳两虚之症啊。得用点好药,比如百年野山参,配上……
老太太一听百年野山参,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钱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十块、二十块的钞票:小……小神医,我……我就带了这些……
王总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满脸堆笑,抢在王小满前面说道:哎呀大妈!没带够现金没关系!我们这儿支持扫码支付!微信支付宝都可以!您让您儿子女儿给您转账嘛!健康最重要,钱是小事!
老太太一脸为难,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哪是看病,简直是抢钱!我转身想走,却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白大褂,气质儒雅,但脸色铁青,眼神锐利。他胸前挂着个工作牌,上面写着:郑国华,省中医院,副主任医师,教授。(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副院长,牌子上写低调了)
荒唐!简直是胡闹!郑国华盯着被人群和直播镜头包围的王小满,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十岁的小毛孩子,连寸关尺都摸不准,就敢妄谈生死这不是治病救人,这是草菅人命!哗众取宠!
他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王小满和王总的话,气得不轻。他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摊位前。看热闹的人群似乎也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王小满正低头给一个病人写药方(其实就是几味常见中草药的名字),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正好对上郑国华严厉的目光。他小脸瞬间绷紧了,眼神下意识地瞟向旁边的王总。
王总立刻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王小满身前,脸上挂着职业假笑:这位老师,您是……我们小神医看病呢,请您排队。哦,如果您是同行,想交流学习,那也欢迎,不过得预约,我们小神医档期很满的……
让他自己说。郑国华根本不理会王总,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小满,声音提高了八度,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小朋友,我问你,你这摊子上写的‘三指断生死’,是真的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手机镜头,齐刷刷地聚焦在这老专家和小神童身上。直播间里的弹幕更是瞬间刷屏。
王小满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他沉默了几秒钟,就在王总急得想替他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笑了,露出那两颗小虎牙,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这位……呃,伯伯,他故意把称呼说得很稚气,我看您气色不太好啊。您最近是不是晚上睡觉总得起来好几次每次尿量不多,还滴滴答答的不痛快尿完了还觉得腰眼发酸,腿没劲儿,白天精神也不太好,对不对
郑国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他确实有这些症状,只是他自恃是中医专家,觉得是年纪大了肾气自然亏虚,加上工作劳累,自己调理一下就好,并没太当回事,更没跟外人说过!这小子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看出来的
王小满见他脸色变化,胆子更大了,伸出那三根胖乎乎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郑国华的下腹部:您这啊,是典型的肾阳虚,水液代谢失常。而且……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用只有他和郑国华才能听清的音量,说了几个字。
只见郑国华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后退了两大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用一种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瞪着王小满。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郑国华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上周才……才做的全面体检,报告都拿了……怎么可能……
他后面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了。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总是什么人人精!他立刻抓住这个爆点,跳上旁边的小马扎,拿起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便携喇叭,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布:
见证奇迹的时刻!各位!省里来的大专家!当场验证!我们王小满大师,一眼就看穿了专家的隐疾!神不神牛不牛就问你们服不服!消息绝对可靠!为了庆祝大师神技再获验证,回馈父老乡亲,今日诊费……即刻调整为五百一位!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轰!人群彻底炸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连省里专家都看出来了
刚才那专家脸都白了!肯定是被说中了!
五百涨价了不管了!排队排队!这钱花得值!
大师!给我看看!我出六百!
刚刚还有些犹豫、观望的人群,瞬间变得狂热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差点把摊子掀翻。直播间里的礼物更是刷得飞起,屏幕都快卡了。
郑国华失魂落魄地被狂热的人群挤了出来,像丢了魂一样。我赶紧跟了上去。
郑……郑院长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刚刚瞥见他胸牌反面似乎有副院长字样。
郑国华这才回过神,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心全是冷汗:记者同志!你……你听到了吗那孩子……那孩子刚才……
他到底跟您说什么了我压低声音问。
郑国华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声音依旧发颤:他……他凑过来说……说我前列腺……有……有恶性肿瘤……还是……早期……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可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上周刚在省医做的全面体检,PSA(前列腺特异性抗原)指标完全正常!B超也正常!报告我亲自看的!电子版的,还存在我手机里!
电子版手机里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我立刻掏出手机,强作镇定地对郑国华说:郑院长,您别急。我认识一个朋友,是搞网络安全的。您信得过我的话,我让他帮您看看……您的手机或者云端账户,最近有没有……异常登录或者被攻击的记录
郑国华愣了一下,随即像明白了什么,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点了点头。
我立刻拨通了我那个黑客朋友键盘的电话,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键盘在那边噼里啪啦敲了一阵,过了大概半小时,回了电话,语气凝重:
老刘,你那朋友,省中医院的郑国华是吧他的手机和关联的云端账户,在过去三个月里,被同一个IP地址,用技术手段绕过验证,非法入侵了至少七次!最近一次,就在三天前!他所有的健康数据,包括历年的体检报告,都被人打包下载了!
我把这个消息转告给郑国华。他听完,身子晃了晃,靠在医院的墙壁上,眼神空洞:所以……所以那孩子……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看出来的,是……是偷了我的体检报告!
很可能。我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有个疑团,可是,就算他知道您前列腺可能有问题,那您起夜、腰酸这些症状,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总不能连您上厕所的次数都监控吧
这……郑国华也愣住了,随即苦笑一声,这倒不难推测。我这个年纪,又是中医,常年坐诊、研究药方,生活不规律,肝肾负担重,加上一些职业习惯……有点肾虚症状,太常见了。五十岁以上的男性,百分之七八十都有不同程度的前列腺问题。他可能就是根据年龄、职业、气色,再结合偷来的信息,瞎猫碰死耗子,诈唬我一下……
我们俩正分析着,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医院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像炸了锅一样四散奔逃。
警察来了!快跑啊!
非法行医!抓骗子了!
只见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停在医院门口。几名警察迅速下车,拨开人群,直奔王小满的摊位。王小满似乎也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王总还想上去理论,被警察一把推开。
带走!为首的警察一声令下。
王小满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着,塞进了警车。他那身崭新的藏青色唐装在拉扯中皱成一团,小脸煞白,眼眶红红的,终于有了点十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王总在一旁急得跳脚,挥舞着那份合同:警察同志!误会!我们是正规公司!这是我们签约艺人!我们有合同的!你们不能随便抓人!
但警察根本不理他,警车鸣着笛,迅速离开了现场。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主播。
我立刻打了辆车,跟了上去。直觉告诉我,这件事,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4.
我赶到县公安局的时候,正好看到王小满被带进一间审讯室。我亮出记者证,软磨硬泡,总算获准在隔壁的观察室旁听。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王小满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铁椅子里,两只穿着布鞋的小脚悬在空中,够不着地。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抠着裤子。
负责审讯的是两个警察,一老一少。老的那个看起来经验丰富,语气还算温和;年轻的那个则有些不耐烦。
姓名老警察问。
王……王小满。声音细若蚊蝇。
年龄
十岁。
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王小满报了地址,就是昨天我和王总去过的那个破平房。我爸……王建国,在汽修厂上班。我妈……生病了,在家。
谁教你看病的年轻警察敲了敲桌子,语气严厉,那些药方,谁给你的说实话!
王小满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但很快又低下头,抿着嘴唇,不说话。
不说是吧年轻警察显然没什么耐心,把一个透明证物袋拍在桌上,里面是几颗黑乎乎的药丸,我们已经拿去化验了!你卖给人家几百上千的‘回春丹’、‘固本培元丸’,成分很简单嘛!就是最常见的六味地黄丸,还有点乌鸡白凤丸,打碎了,加点蜂蜜、面粉,重新搓成丸子!成本价一块钱都不到!你这算什么诈骗!非法行医!销售假药!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
王小满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但还是紧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肯说。
老警察叹了口气,换上缓和的语气:孩子,我们知道你可能不是主谋。你还小,有些事可能不是你自愿的。你告诉叔叔,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教你这么做是不是你爸爸
王小满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是!不是我爸!都是我自己……我自己看书学的!他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
就在这时,坐在隔壁观察室的我,透过单向玻璃,无意中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当王小满猛地抬头时,他左边的耳朵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了一下微弱的光。那光芒很不起眼,像是一粒小小的尘埃,但在惨白的灯光下,却显得有些突兀。
是耳钉不像。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是……助听器可他听力没问题啊。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微型耳机
这个想法让我心里一惊。
难道他那些神断,那些对病人隐私了如指掌的本事,都是靠这个小东西传递的信息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能准确说出郑国华的体检细节,甚至是一些私密的症状。有人在外面看着、听着,然后通过耳机实时告诉他!
这个想法让我后背有点发凉。如果是这样,那整件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可幕后黑手是谁他父亲王建国那个在汽修厂打工的男人他有这个技术和能力吗还是那个造神传媒的王总
审讯还在继续。
孩子,你再想想,那些药膏、药丸,真的是你自己做的你一个小孩子,哪来的钱买这么多药材去哪里学的搓药丸的手艺老警察还在循循善诱。
王小满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无声地哭泣,但嘴巴依旧像蚌壳一样紧闭。
年轻警察失去了耐心:行了,不说是吧那就先拘留!等我们找到你爸,看他怎么说!他说着就要起身。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我赶紧掏出来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观察室外面相对安静的走廊尽头,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疲惫,又带着极度焦虑的声音:喂请问……请问是刘明刘记者吗
我是。您是
我……我是王小满的爸爸,王建国。男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刘记者,我看到你昨天发的视频了,也知道你今天在现场……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小满!他……他只是个孩子啊!他不是坏人!他做这些……都是被逼无奈啊!
果然是他!
我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这通电话,来得太及时了。
王师傅,你先别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小满现在在公安局,因为涉嫌非法行医和诈骗被调查。你作为他的监护人,最好尽快过来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我……我不敢去啊!王建国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警察肯定也在找我……刘记者,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昨天还……还借钱给小满……你能不能……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我跟你说实话,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求求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让我无法拒绝。一个为了给孩子筹钱而不惜铤而走险的父亲这背后,一定有隐情。
好,我深吸一口气,把你家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我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的方向。王小满依旧低着头,像一座沉默的小小孤岛。
5.
按照王建国发来的地址,我再次来到了那个位于城郊的破败平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院子里晒着的草药在暮色中散发出更浓重的苦涩气息。
院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王建国正焦躁不安地在院子里踱步。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脸上布满了愁苦的皱纹,眼窝深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看到我,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几步冲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刘记者!你可来了!快!快请进!他的手很粗糙,布满老茧,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我跟着他走进那间低矮昏暗的屋子。屋里的景象和昨天我透过窗户瞥见的差不多,甚至更显凄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占了屋子近一半的空间,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王建国的妻子,王小满的母亲——闭着眼睛,脸色是毫无生气的蜡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她瘦得皮包骨头,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连接着床头挂着的药瓶。药水已经滴完了,发出滴答滴答的空响。
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个掉漆的木柜子,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方桌,还有几只小板凳。墙角堆满了各种药盒、药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消毒水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死亡的气息。
这就是神童的家。家徒四壁,病榻哀音。
王建国给我搬了只还算稳当的小板凳,又用一个搪瓷缸子倒了杯浑浊的白开水递给我。
对不住啊,刘记者,家里……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他搓着手,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王师傅,坐吧。我指了指另一只板凳,小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建国看了一眼床上毫无动静的妻子,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在我对面的板凳上坐下,开始讲述。
我老婆……小满他妈,叫李娟,三年前查出来……是白血病。他声音沙哑,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很凶险的那种。当时医生就说,唯一的希望就是骨髓移植,配型,化疗,后续抗排异……那费用,是个无底洞啊!
我们家这点积蓄,在医院里,水花都打不起一个。我把老家唯一的房子卖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还是远远不够。我在汽修厂打工,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挣那么几千块钱,连她一个疗程的化疗费都不够付!王建国双手痛苦地抱住头,手肘支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小满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也懂事。他妈生病后,他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经常一个人跑到县医院附近转悠,也不知道干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偷听人家看病。
偷听我愣了一下。
嗯。王建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县医院门口不是经常有些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聊天嘛,很多都是来看病的,或者刚看完病出来。他们就互相说自己的毛病,什么头疼脑热、腰酸背痛、哪个医生看得好、哪个方子管用……小满记性特别好,听得多了,就记住了不少病症、症状,还有一些土方子、常见中成药的名字。
他一开始,也就是学着玩,在院子里给那些晒干的草药‘看病’。后来……后来他妈的病情越来越重,家里的钱彻底花光了,连最基本的维持化疗都做不到了,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小满就急了。
王建国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爸,我去医院门口摆摊给人看病吧,我能挣钱给你和妈治病。
我当时吓了一跳,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说他胡闹!一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看病这不是害人吗可他……王建国哽咽着,他跪在我面前哭,说,爸,我不想看着妈死!我听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说,好多病医院也看不好,他们就信偏方。我就说那些他们常说的症状,给他们开那些他们常念叨的药,收点钱,也许……也许能行呢
我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了……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婆,再看看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我……我就鬼迷心窍,默认了。王建国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告诉他,只能说那些有十足把握的、听别人说过很多次的常见病,不能瞎说。开的药,也只能是那些药店里随便能买到的、吃不死人的中成药,比如六味地黄丸、逍遥丸什么的。收费也不能太高,就收个十块二十块的……
那……那个‘三指断生死’的招牌呢我追问。
那是小满自己写的。王建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说,不写得唬人一点,没人信,没人来看。他还自己找了件我年轻时穿过的旧唐装,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唉!
可是,他能准确说出病人的具体情况,甚至像郑院长那样……连人家体检报告的内容都知道,这总不能是听来的吧我抛出了最关键的疑问。
王建国脸色一白,犹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掉漆的木柜子前,从最下面一层翻出一个破旧的工具箱。他打开箱子,从一堆扳手、螺丝刀、废旧零件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非常小巧的,肉色的……微型无线耳机。
和我刚才在观察室里看到的王小满耳朵里闪过的那点微光,一模一样!
这个……是我做的。王建国把耳机放在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在汽修厂,有时候也捣鼓点旧电器、旧手机什么的。这个耳机,是用一个报废手机的蓝牙模块,加上一个微型的收音单元改的。很简陋,信号也不稳定,传输距离最多也就十几米。
那信息来源呢我紧盯着他。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小满摆摊的时候,我就在附近……躲在人群里,或者附近的角落里。病人跟小满说话,描述病情的时候,我就用手机上的录音软件录下来,同时……同时快速在网上搜索相关的病症信息,或者……或者利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特殊的手段我心头一紧,比如……入侵别人的手机,盗取隐私信息
王建国的脸瞬间涨红了,又变得煞白。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攥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我以前在技校学过一点计算机……后来在网上自学了一些……黑、黑客技术……他声音微弱,充满了羞愧和恐惧,郑院长那次……是我运气好。他那天正好在跟旁边的人打电话,说起他刚做的体检,提到了电子报告存在手机云端。我……我就临时起意,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破解了他的账户密码,看到了他的体检报告……
那其他的病人呢你不可能每个都去破解吧
其他的……大部分是靠听和小满的记忆力。王建国说,来看病的人,在排队的时候,或者跟小满说话的时候,往往会把自己的情况说得很详细,甚至把在医院做的检查结果都说出来。我就在旁边听着,记下关键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在手机上搜索、整合信息,挑重要的、听起来最唬人的,通过耳机告诉小满。
比如那个糖尿病足的老大爷
对。他排队的时候就跟旁边的人念叨,说自己糖尿病十几年了,脚趾头烂了,医生要给他截肢……我听到了,就赶紧搜了糖尿病足的典型症状和一些常用的外敷偏方,告诉小满。
真相终于大白了。
没有神童,没有奇迹。只有一个绝望的父亲,为了挽救妻子的生命,不惜铤而走险,利用自己并不高明的黑客技术和儿子的天赋,导演了一场荒诞的神医闹剧。而那个十岁的孩子,则过早地背负起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负担,用稚嫩的肩膀,试图扛起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这是一个令人心酸又愤怒的真相。欺骗就是欺骗,犯罪就是犯罪。但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男人,看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女人,我却怎么也无法像痛斥一个纯粹的骗子那样去指责他。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一旦被查出来,你不仅要坐牢,小满也会受到牵连!我沉声说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王建国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眼睁睁看着他妈等死吗刘记者,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他双手捂住脸,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声。
屋子里只剩下他低低的啜泣声,和床上李娟微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一连串来自郑国华的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我点开最新的一条消息,瞳孔猛地收缩!
消息内容很简单,却如同惊雷:
刘记者!最新检查结果出来了!加急做的!病理切片确认,确实是前列腺癌!早期!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