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子承父业
青松镇的黎明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松脂的苦涩气息像无形的枷锁缠绕着林小山的咽喉。他站在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前,手中的斧柄已被汗水浸透。这把斧头——父亲用了二十年的老伙计——此刻重若千钧。
小山,进来。屋内传来父亲嘶哑的呼唤,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声音。
木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屋内,霉味与药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父亲林大树倚在床头,曾经能单手放倒百年古松的手臂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蜡黄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角落里,八岁的弟弟和六岁的妹妹像受惊的小兽般蜷缩着,眼睛里闪烁着林小山读不懂的恐惧。
明天...你就得去伐木队报到了。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镇长已经...批准你顶替我的位置。
林小山感觉胃部一阵绞痛。他从小连杀鸡都不敢看,更别说挥斧砍伐那些参天古木了。但在这个被诅咒的小镇,伐木工的儿子只能是伐木工,就像铁匠的儿子注定要在熔炉前度过一生。
爹,我...他的声音细若蚊呐。
没得选!父亲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不去,全家都要被赶出镇子!你娘看病要钱,弟弟妹妹要吃饭!
墙角的妹妹突然啜泣起来。林小山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三年前,裁缝的儿子想当猎人,结果全家被剥夺财产,赶进了大山。一个月后,人们在镇外的乱葬岗发现了他们支离破碎的尸体——至少衣服是他们的。
父亲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然后神秘地压低声音:记住,进山后,千万不能喊人的全名。晚上不要单独出去。如果...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如果看到漂亮的姑娘,立刻转身就跑。
为什么林小山困惑地抬头。
父亲的目光穿透了他,看向某个遥远的恐怖记忆:因为山里有些东西...会模仿人的声音。它们会喊你的名字,如果你答应了...父亲的手突然收紧,指甲陷入林小山的皮肉,你的魂就会被勾走。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得门板砰砰作响。林小山浑身一颤,分明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正顺着他的脊梁骨慢慢爬上来。
还有,父亲的声音几不可闻,如果看到榕树上插着斧头,不要碰,立刻离开那片林子。
妹妹的哭声突然变成了尖利的嚎叫,指着窗外:姐姐!外面有个漂亮的姐姐在看我!
林小山猛地转头,窗外只有晃动的树影。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发誓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一闪而过。
父亲如遭雷击,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像个孩子般瑟瑟发抖:它们来了...它们知道你要进山了...
那天晚上,林小山做了个噩梦。梦中他在一片漆黑的森林里奔跑,身后有无数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当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时,看到的是一排排榕树,每棵树上都钉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最前面那棵树上,挂着父亲残缺不全的尸体。
惊醒时,他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大片——不是汗水,而是鲜血。他的耳朵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床单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小得像个孩子的手。
2
大山里的传说
晨雾像裹尸布般缠绕着青松镇,林小山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镇中心。耳朵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从未消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雾气的缝隙中注视着他。
一定要活着回来。母亲将一枚护身符塞进他怀里,符上的朱砂字迹像干涸的血迹。她说话时,嘴角不断渗出粉红色的泡沫,染红了胸前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广场上,十几个伐木工正在整理装备。林小山认出了队长王大川——父亲的老友,左眼上那道蜈蚣似的伤疤是二十年前山崩留下的纪念。
哟,这不是林大树家的崽子吗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挡在他面前。王虎——队里的副队长,身上散发着劣质酒和汗臭混合的气味。瘦得跟竹竿似的,挥得动斧头吗
周围的伐木工爆发出一阵哄笑。林小山攥紧斧柄,木头纹理硌得掌心生疼。
我会...努力。他声音细如蚊呐。
王虎突然掐住他的后颈,滚烫的鼻息喷在他耳畔:听说你爹是被山里的东西吓病的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他耳朵上的伤口,该不会是被女鬼咬的吧
够了!王大川扯开王虎,他爹救过我们六个人的命。
队伍在晨雾中启程。路过镇口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冲出人群,将一块光滑的黑色石头塞进林小山手里:带着它,能保平安。
王虎一脚踢开女孩:滚开,贱民!
石头滚落在地,裂成两半。林小山弯腰去捡,却在碎石间发现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用炭笔画着一棵榕树,树上插着七把斧头,树下躺着八个火柴人——正好是他们这支队伍的人数。
看什么呢王大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小山慌忙收起纸条:没什么。
正午时分,他们抵达黑松岭边缘。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树冠遮天蔽日,连阳光都被过滤成诡异的绿色。林小山注意到,每棵树的树干上都布满纵向的抓痕,像是有什么东西常年从地底爬上来...
二十年前那支勘探队,休息时王大川突然开口,我们找到他们营地时,帐篷完好无损,篝火还是温的。他摩挲着眼上的伤疤,但所有人的斧头都插在榕树上,就像...
像被刻意摆放好的祭品。林小山脱口而出。
王大川的眼神骤然变冷:你怎么知道这个细节从没对外说过。
林小山后背沁出冷汗。他确实不知道,那句话就像有人借他的嘴说出来似的。
傍晚扎营时,王虎又来找茬:听说进山不能喊真名他突然提高音量,林小山!林大树!
名字在树林间回荡,惊起一群乌鸦。但奇怪的是,乌鸦没有飞远,而是在他们头顶盘旋,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夜深后,林小山被一阵歌声惊醒。那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像妙龄少女,时而又像垂死老妪。他颤抖着摸出那块裂开的黑石,发现石头内部竟嵌着一缕白发。
帐篷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小山...是王虎的声音,出来,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林小山正要回应,护身符突然变得滚烫。他猛地想起父亲的警告,死死咬住嘴唇。
小山...声音突然变成父亲的语调,快跑...它们来了...
帐篷帘子被掀开一角,月光下,一只惨白的手伸了进来。那只手有着少女般的纤纤玉指,指甲却黑如鸦羽,足足有三寸长。
林小山抡起斧头砸去,听见一声非人的尖啸。掀开帐帘追出去时,外面只有一片死寂,但营地边缘的泥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八对脚印——七对走向森林,一对从森林走来...
3
队友喊了我的名字
晨露像死人的汗珠般挂在草叶上。林小山用颤抖的手将黑色石头重新拼合,那缕白发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营地静得可怕——太静了,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仿佛整座森林都在屏息等待什么。
昨晚谁守的夜王大川的吼声打破寂静。
队员们面面相觑。排班表上应该是李强和赵四,但他们的帐篷空空如也,睡袋整齐得像没人用过。
又吓尿裤子了王虎踢了踢林小山的小腿,酒臭味扑面而来。他脖颈上有一圈诡异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细绳勒过。两个怂包肯定连夜逃回镇上了。
林小山盯着王虎的脖子,想起昨晚那只惨白的手。他悄悄摸向怀里的护身符——烫得惊人。
分组时,王大川特意把林小山和王虎、张叔分在一组。老张是队里最年长的伐木工,右眼浑浊发白,据说是二十年前被山风吹瞎的。
别碰榕树,别应声,别落单。老张在路上低声告诫,独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要是看见土里冒出白发,立刻用盐撒圈...
王虎在前方突然转身:林大树没告诉你规矩是怎么来的吗他故意提高音量,林小山!
名字像块烧红的铁烙在皮肤上。刹那间,整片森林陷入死寂,连风声都停止了。树梢上的露珠静止不动,折射出无数扭曲的人影。
林...小...山...
呼唤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父亲的沙哑嗓音,有母亲病中的咳嗽声,甚至还有弟弟妹妹稚嫩的童声。最可怕的是,每个声音都精准复刻了记忆中的语调,就像有人从他脑子里偷走了这些声音。
老张猛地捂住林小山的嘴:别应声!
王虎脸色煞白,斧头当啷落地。他的脖颈红痕开始渗出黑血,形成一串诡异的符文。
救...我...王虎向林小山伸出手,喉咙里发出溺水般的咕噜声。
一条藤蔓蛇一般从树冠垂下,缠住王虎的脖子将他吊起。那藤蔓上长满细密的白毛,像极了石头里那缕白发。王虎的双腿在空中乱蹬,靴子甩飞出去——露出的脚底布满树皮般的纹路。
跑!老张拽着林小山狂奔。
身后传来皮肉撕裂的声响。林小山忍不住回头,看见王虎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撕成两半,却没有一滴血流出——他的内脏已经变成了纠结的树根状物体。
别看!老张的独眼瞪得血红,它们在用声诱捕食!
无数藤蔓从地底窜出,每根都顶着张模糊的人脸。林小山认出其中一张是去年失踪的猎户,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正模仿着王虎的声音:小山...救我...
老张突然将一包盐拍在林小山掌心:去溪边!顺着水声走!说完转身冲向藤蔓,从怀里掏出一把铁屑撒向空中。
惨叫声中,林小山跌跌撞撞逃到溪边。溪水泛着诡异的铁锈色,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惨白的女人面孔。他惊恐后退,后背撞上一棵榕树——树干上整整齐齐插着三把斧头,其中一把斧柄刻着王字。
最新鲜的那把斧头下,挂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上面还连着王虎标志性的刺猬短发。
小山...
呼唤声从榕树后传来。白衣女子缓步走出,这次她终于露出全貌——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嘴角却一直撕裂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她手中捧着个树皮编成的篮子,里面盛着八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最后一个...她轻笑,声音像风吹过骨笛,就等你了...
4
夜晚漂亮的姑娘
榕树汁液顺着斧刃滴落,像粘稠的血。林小山背靠树干,白衣女子每前进一步,她的裙摆下就伸出更多白发般的细丝,扎进泥土如同活物般蠕动。
多漂亮的斧头啊。女子轻抚树干上的斧刃,指尖被割破也不觉痛,流出的却是树液般的绿色汁水,你父亲那柄最好用,砍断三十七根骨头都没卷刃。
林小山胃部痉挛。三十七根——正是二十年前勘探队的人数。
女子突然将篮子倾斜,一颗心脏滚到他脚边。心脏表面浮现出王虎狰狞的面容,嘴唇开合:救...我...
他还没死透呢。女子掩嘴轻笑,这个本该娇媚的动作却让她的嘴角撕裂得更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尖牙,你想看看其他人在哪吗
她抬手轻抚榕树。树皮突然变得透明,显现出六个被树根贯穿的躯体——李强和赵四的眼窝里长出蘑菇,张叔的胸腔已成鸟巢,还有三个林小山不认识的男子,他们的皮肤与树皮完全融合,正无声尖叫着。
护身符在林小山胸前剧烈发烫。他猛地想起裂开的黑石,急忙掏出两块碎石相互摩擦。
咔的一声,石头缝隙迸发出刺目白光。女子发出毒蛇般的嘶叫,皮肤在光线下浮现出鳞片状的尸斑。林小山趁机抡起斧头劈向树上的心脏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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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刃接触篮子的瞬间,整棵榕树剧烈震颤。女子美丽的面容如蜡般融化,露出下面腐烂的真容——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由无数根白发编织成的可怖面具!
你找死!她的声音变成千百人的合鸣,白发如箭矢般射来。
林小山侧身闪避,斧头深深砍入女子肩膀。没有鲜血,只有腐臭的黑水喷涌而出,溅到榕树上滋滋作响。更可怕的是,斧头竟像砍进活树般被肌肉夹住,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女子扭曲着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刺入皮肉:多好的容器啊...比林大树更适合...
剧痛中,林小山用碎石划破她的手臂。白发立刻枯萎脱落,露出里面青紫色的尸僵。女子尖啸着松开手,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在树林间,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们梦里见...
榕树突然安静下来。林小山喘着粗气拔出斧头,惊恐地发现斧刃上沾着的不是树液,而是黏稠的人脂。更诡异的是,树上现在插着四把斧头——多出来的那把正是他自己的,斧柄上的林字正在慢慢渗出血珠。
夜幕降临前的最后天光中,他看见每把斧头下方都刻着细小的正字标记。父亲那柄下面有七道,最新的一道墨迹未干。
远处传来呼唤声,是王大川带着剩余队员来寻他。林小山张嘴欲应,却猛地捂住嘴——那些队员走路的姿势太过整齐,就像被同一根线操纵的木偶。
他屏息躲进树洞,透过缝隙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王大川的脖子后面生着一簇白发,随着呼吸缓缓蠕动。其他队员的衣袖和裤管里,不时有白色发丝探出,像嗅探的蛇信。
当这群人经过榕树时,树上的斧头突然齐齐震颤,发出哀鸣般的嗡响。王大川仰起头,露出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笑容——他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和白衣女子一模一样。
明天...假王大川的声音夹杂着树皮摩擦的沙沙声,我们就能...凑齐八个了...
树洞里的林小山死死咬住手背不敢出声。直到月光照亮营地,他才发现更恐怖的事实——自己手腕上被女子抓伤的地方,正缓缓长出细如蛛丝的白发...
5
消失的同伴
月光像一层尸布覆盖着营地。林小山蜷缩在树丛中,用碎石片刮擦手腕上的伤口。每刮一下,就有更多白发从皮肉里钻出来,带着神经被撕裂的剧痛。更可怕的是,这些发丝会自己扭动,像活物般缠绕他的手指。
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小山猛地转身,斧头差点脱手。是那个给他黑石头的无业者女孩,只是她的眼白现在完全变成了黑色,嘴角挂着与白衣女子如出一辙的诡异微笑。
你...你不是...林小山的喉咙像被白发堵住。
女孩突然扑上来,力气大得不像孩童。她冰凉的手指扒开他的眼皮:看看!仔细看看营地!
视线穿透黑暗的瞬间,林小山差点尖叫出声——整个营地笼罩在巨大的蛛网状白发中,每顶帐篷都成了茧房。那些所谓的队员在网下蠕动,他们的背部与白发长在一起,像被寄生蜂控制的毛虫。
最中央的营火处,假王大川正在肢解一具尸体。当他掀开头颅天灵盖时,无数白发如活蛇般从颅腔里涌出,缠绕着他的手臂欢快舞动。
那是昨晚守夜的老陈。女孩在他耳边呢喃,声音突然变得苍老,他女儿上个月刚满十二岁,现在正在镇长床上伺候呢。
林小山胃里翻江倒海。他认出老陈残缺的手——那上面有被王虎用烟头烫出的伤疤。
为什么是我他嘶声问道。
女孩的指甲突然刺入他手腕伤口,挑出一根三寸长的白发:因为你爹当年把契约斧带出了山啊。白发在她指间化作灰烬,现在它们要你用身体还债...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女孩脸色骤变,将他猛地推开:天亮前找到溪水源头!她转身时后颈衣领滑落,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与林小山相同的伤口。
林小山跌跌撞撞逃向密林。手腕上的伤口开始发出腐臭味,白发已蔓延到手肘。更糟的是,他的视野正在发生变化——现在他能看到树干上浮现的人脸,地面下蠕动的白色根系,甚至空气中飘荡的、丝线状的魂魄。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稠时,他找到了那条泛着铁锈色的溪流。逆流而上的路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腐肉上,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黏稠的血浆。
溪水源头是一棵倒下的巨大榕树,树干中空形成天然水池。水面上漂浮着八颗头颅,正是二十年前勘探队的成员。他们的天灵盖都被掀开,颅内空空如也,但嘴巴还在不停开合,像在无声地控诉。
林小山跪倒在岸边,突然听到水中传来父亲的声音:儿啊...
一颗头颅转过来,露出林大树腐烂的脸:把斧头...放回树上...
水底闪过金属光泽。林小山颤抖着伸手,捞起了父亲当年的斧头——斧刃上刻满与王虎脖子上相似的符文,此刻正在他手中剧烈震动,仿佛有生命般要挣脱。
快...没时间了...父亲的头颅突然七窍涌出白发,它们找到你娘了...
仿佛回应这句话,整条溪水突然沸腾。无数白发从水底暴起,缠住林小山的四肢将他拖向水中。他拼命挣扎,看到水下深处站着白衣女子,她张开的手臂间缠绕着数百根白发,每根白发末端都连着一个挣扎的灵魂——最新增加的正是他母亲扭曲的面容。
第八个...女子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终于齐了...
林小山发出非人的嚎叫,用父亲的斧头砍断白发。接触斧刃的瞬间,所有灵魂齐声尖叫,震得他耳膜破裂流血。混乱中他吞了几口溪水,那味道像腐尸的内脏汁液,却让手腕上的白发暂时停止了生长。
天光微亮时,他瘫倒在溪边,发现水中倒影不再是自己的脸——右眼已经变成和王大川一样的浑浊白色,瞳孔里游动着丝状黑影。
远处营地传来钟声。林小山知道,那是召集队员的信号,也是献祭开始的丧钟...
6
逃亡之路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像把生锈的刀,将黑夜割开一道血淋淋的豁口。林小山拖着半麻痹的右腿向山下逃去,每一步都让手腕和眼窝里的白发钻得更深。溪水带来的短暂清醒正在消退——现在他能听见白发在血管里生长的沙沙声。
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岩缝里传出。是给他黑石头的女孩,此刻她半个身子与山岩融为一体,仿佛正在被石头缓慢吞噬。
林小山本能地后退,却踩碎了某种东西。低头看去,满地都是森白的指骨碎片,排列成箭头的形状指向岩缝。
想救你娘就进来。女孩的声音突然变成中年男性,你爹当年也走过这条路。
岩缝内部远比想象的宽阔,洞壁上密密麻麻嵌着人形轮廓,像是被活生生压进石头的受害者。最深处,一盏用头盖骨做成的油灯幽幽燃烧,灯油散发着熟悉的腐臭味——正是溪水的味道。
女孩——如果还能称之为女孩的话——正用骨针挑出自己手臂里的白发。她的皮肤下布满树根状的凸起,每次挑刺都会带出一串血珠,落地却变成黑色种子。
喝下去。她推来一个石碗,里面是混着金粉的溪水,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山魈苗。
林小山一饮而尽,随即剧烈呕吐。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一团团纠缠的白发,其中几根顶端还连着米粒大的眼球。
你爹没告诉你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苍老,青松镇第一任镇长是个落第秀才,他从《山海经》里学会了养山魈。她掀开衣襟,腹部赫然有一道与林小山父亲斧头上相同的符文,我们这些无业者,都是失败的容器。
洞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声。女孩猛地将林小山推向后穴:顺着红绳走!去找——
她的头颅突然炸开,但不是鲜血脑浆,而是喷涌而出的白发。岩缝入口处,假王大川缓缓放下猎枪,枪管里爬出的白发证明那根本不是武器,而是某种共生体。
林小山跌入后穴的黑暗中,落地时压碎了什么东西。摸索发现是具干尸,穿着二十年前的勘探队制服,胸口别着队长徽章。干尸手中紧握着一卷树皮纸,上面用血画着地图——正是父亲笔记里缺失的那页!
洞外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假王大川正在把自己压扁以便钻进岩缝。林小山抓起红绳狂奔,发现这根本不是绳子,而是一根从干尸眼眶里长出的、永不腐烂的视神经。
红绳引他穿过一系列诡谲的洞穴:一个洞顶倒挂着数百个蚕茧般的树皮囊,每个里面都裹着具干尸;另一个洞窟的地面完全由头骨铺就,踩上去会发出凄厉的惨叫;最可怕的是那个充满镜子的洞穴,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形态的他——有些已经完全变成白发怪物。
当红绳终于延伸到尽头时,林小山面前出现了一道树根编织的门。门上用铁钉固定着七把匕首,排列成北斗七星状——其中三把匕首上分别刻着林、王、张。
身后刮擦声已近在咫尺。林小山咬牙拔下刻着林的匕首,树根门轰然洞开,扑面而来的腐臭气息里夹杂着母亲微弱的呼唤:小山...
门内是个圆形石室,中央石柱上绑着七个身影。林小山一眼认出最年轻的那个是五年前失踪的小翠——王虎的未婚妻。她胸腔大开,里面不是心脏,而是一团跳动的白发。
第八个位置是留给你的。小翠的声音从白发团里传出,我们七个是镇长的试验品...
其他六人相继抬头,林小山惊恐地认出其中竟有自己的祖父!老人半边脸已经树皮化,仅剩的人眼流下浑浊的泪:逃啊...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假王大川终于挤进了洞穴。但此刻的他已不成人形,像团被绞碎又重组的内脏,全靠白发黏合在一起。
林小山抓起匕首刺向自己手腕,剧痛中挑出一大把带着神经末梢的白发。白发在空气中自燃,烧出一串幽绿色符文——正是父亲斧头上刻的那种。
假王大川发出高频尖叫,像被灼烧的蜡般融化。林小山趁机割断小翠的束缚,她却惨叫起来:不行!我们连着——
整个石室的天花板突然塌陷。在碎石与白发暴雨中,林小山看到真相:石室上方连接着镇长宅邸的地窖,七个祭品的身体延伸出无数白发,正汇聚到中央一个巨大的树瘤中。而树瘤里沉浮的,赫然是历代镇长的头颅!
最近的镇长头颅突然睁眼,树瘤爆裂伸出无数白发触须。林小山拖着祖父和小翠跳进一条地下河,却被触须缠住脚踝。千钧一发之际,祖父用树化的手臂斩断触须:去古榕洞...毁掉契约碑...
激流中,林小山与小翠被冲进一条狭长隧道。岩壁上长满会发光的蘑菇,照出无数模糊的壁画:第一幅画着秀才将婴儿献祭给榕树;第二幅是七个伐木工被白发贯穿;第三幅...第三幅被刻意刮花了,只隐约看得出是某种仪式。
他们每二十年需要八个新鲜容器。小翠的声音越来越弱,前七个固定是伐木工...第八个必须是...
隧道突然垂直下落。林小山在坠落途中抓住岩缝,却看见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小翠的皮肤正在脱落,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白发。她的脸像面具般裂开,底下是另一张更年轻的脸...
对不起...这张新脸流着泪说,我才是真正的小翠...她是我娘...
两人重重摔在平台上。林小山挣扎着爬起,发现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中央矗立着那棵梦中见过的巨榕,树干上插着上百把斧头,最显眼的位置空着八个插槽——其中七个已经插着斧头,包括父亲的那把。
第八个插槽上方,悬挂着八个树皮茧。最近的两个还在蠕动,隐约可见母亲和弟弟的脸...
7
误入神秘山洞世界
溶洞里的空气像粘稠的树液,每呼吸一次都有白发钻入鼻腔。林小山右眼已经完全变白,视野里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亡魂——他们被白发缠绕着,正拼命指向榕树根部一块漆黑的石碑。
契约碑...小翠——或者说占据小翠身体的某个存在——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她的皮肤下凸起游动的树根状物,声音时而苍老时而稚嫩:用...斧头...
林小山握紧父亲的斧头,斧柄上的符文正在发光。每靠近榕树一步,那些插在树上的斧头就震颤得更加剧烈,发出近乎哀鸣的嗡响。最靠近契约碑的七把斧头下方,分别挂着一个人形树茧——母亲、弟弟、妹妹,还有四个他不认识的镇民。
选一个。空中突然响起白衣女子的声音。她这次没有伪装,直接以白发魔物的形态悬浮在榕树上方,每根发丝都连接着一个树茧,用至亲的血唤醒契约碑,或者...
八个空树茧突然从树冠垂下,其中一个自动打开,露出内壁上刻的名字:林小山。
成为第八个容器。女子的声音变成镇长低沉的语调,你将获得山魈之力,家人都能活命。
林小山的右眼突然剧痛,白发从眼眶疯狂涌出。更可怕的是,他竟能听懂榕树的语言——那是由无数受害者临终惨叫编织成的意识流。其中最清晰的是一段二十年前的记忆:父亲浑身是血地跪在契约碑前,手中斧头正要劈向被树根缠绕的婴儿...那是刚满月的林小山。
你爹当年选了第三条路。女子的发丝拂过林小山的脸颊,冰凉如死尸,他把契约斧带出山洞,用自己当容器封印了山魈之力。
树根突然掀开一块暗格,露出里面七具干尸——正是二十年前勘探队的成员。每具干尸的胸口都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上刻着与林小山手中相同的符文。
小翠突然扑到契约碑上:杀了我!把匕首插进我心口!她的身体像陶器般裂开,露出里面真正的少女——一个最多十二岁的女孩,浑身缠满发光的白发,我才是这一代的守碑人...我娘为了救我...
林小山举起斧头却僵在半空。碑文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以血亲为祭,可续二十年平安。下方密密麻麻刻着十二个名字——第一个是林海生(祖父),最后一个赫然是林大树!
母亲的树茧突然破裂,她枯瘦的手穿透树皮:儿啊...把斧头...放回树上...她的声音里混杂着树液的咕嘟声,就像你爹当年...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父亲每夜在柴房痛苦的嚎叫;镇长送来神秘药丸时诡异的笑容;自己耳朵上那个天生的伤口...林小山突然明白,那个黑石头女孩给的不仅是警告,更是被献祭者代代相传的求救信号!
不!他嘶吼着将斧头砍向契约碑。斧刃与黑石相撞的瞬间,整个溶洞地动山摇。碑文渗出鲜血,所有树茧同时爆开,七个被寄生者摔落在地。
白衣女子发出刺穿鼓膜的尖啸,白发如暴雨般射来。林小山躲闪不及,被三根发丝贯穿肩膀——却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发丝在他体内扭动着,竟然与原有的白发相互吞噬!
你体内流着守碑人的血...女子首次露出惊恐,林大树竟然把山魈蛊传给了...
小翠突然从背后抱住女子,她体内的发光白发化作锁链:现在!砍树根!
林小山踉跄着冲向榕树主根,斧头挥下的刹那,他看见树根里嵌着八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最新鲜的那颗上,刺着王虎的工牌。
斧刃深深砍入树根,喷出的不是树液而是浓稠的黑血。整个榕树剧烈痉挛,树上的斧头纷纷坠落。契约碑裂开一道缝,里面传出非人的哀嚎。
女子挣脱小翠,发狂般扑向林小山。千钧一发之际,母亲拖着残躯挡在前面,被白发贯穿胸膛。记住...她吐着血沫抓住儿子的手,斧头要...插回...
林小山抱起母亲滚到碑后,摸到地上有把匕首——正是当年父亲用的那把!女子再次扑来时,他将匕首与斧头十字交叉,狠狠刺入契约碑的裂缝。
白光炸裂。林小山短暂失明,只感觉有冰冷的东西从自己右眼被抽离。视力恢复时,他看到白衣女子被钉在碑上,正在融化成白色黏液。整个溶洞开始崩塌,榕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小翠爬过来抓住他的手:快走...山魈要拉整个山洞陪葬...她的身体正在迅速老化,带着这个...塞给他一块带血的树皮,上面刻着奇怪的路线图。
林小山背起母亲,拖着弟弟妹妹向洞口跑去。身后传来小翠最后的喊声:去乱葬岗...找第七座无碑坟...你爹给你留了...
他们刚冲出洞口,整座山就传来雷鸣般的塌陷声。林小山跪在溪边,用最后的力气清洗家人身上的树液。母亲突然睁眼,瞳孔里闪过一丝白光:儿啊...镇长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一支箭穿透她的喉咙。对岸,镇长带着十几个武装镇民出现,箭头全部淬着那种绿色树液。
真可惜。镇长叹气,声音却带着诡异的愉悦,不过也好...新鲜的尸体更适合做容器...
林小山抱起还有气息的妹妹跳进激流。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弟弟被镇长按在岸边,后颈被划开一个熟悉的伤口——就像他耳朵上那个胎记一样。
8
队友的秘密
腐臭的河水把林小山冲到了乱葬岗下游。他醒来时,妹妹正在用裙角蘸水擦拭他溃烂的右眼——那里的白发已经枯死,但留下了树根状的疤痕。
娘呢妹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对岸的悬崖上,几只秃鹫正在盘旋。林小山不用回答,妹妹已经从他溃烂的眼眶里读出了答案。她默默掏出那块带血的树皮,上面的路线图在阳光下显现出新的细节:七个叉号标记连成北斗七星状,指向乱葬岗深处一棵歪脖子槐树。
夜幕降临时,他们像幽灵般潜入乱葬岗。这里的坟包没有墓碑,只有腐朽的斧头插在土堆前——每把斧柄上都刻着名字。林小山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历代伐木工的葬身处,也是镇压山魈的结界。
槐树下果然有第七座无碑坟,泥土新鲜得可疑。刚挖到一尺深,铁锹就碰到了硬物——是个铁匣子,里面整齐摆放着七枚指骨,每枚指骨上都套着枚铜钱。匣底刻着:开匣者需承吾业。
别看!妹妹突然尖叫,但为时已晚。
林小山的右眼突然灼烧般剧痛,七段陌生记忆强行灌入脑海:他看见第一任镇长在槐树下掐死亲生儿子;看见祖父被迫将父亲献给山魈;看见二十年前,父亲在这个匣子前跪了整整一夜,最终将一枚染血的铜钱套在了最小那枚指骨上——那是林小山周岁时剪下的指甲。
最恐怖的记忆来自昨夜:镇长带着弟弟来到此处,将一枚铜钱套在男孩流血的手指上。铜钱上的乾隆通宝四字正慢慢变成弟弟的名字...
这是养魈人的传承。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黑石头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她的左臂已经木化,皮肤下可见蠕动的白发,每枚铜钱代表一个活祭品...你爹当年用自己替换了你。
林小山颤抖着拿起最旧的那枚铜钱,背面刻着林海生——祖父的名字。而最新那枚铜钱上,弟弟的名字已经完成大半。
黎明前不阻止仪式,你弟弟就会变成下一代养魈人。女孩掰开自己木化的手掌,掌心嵌着半枚铜钱,我爹是上一任守碑人...镇长骗他相信这是荣耀...
远处突然传来钟声。女孩脸色大变:糟了,他们在提前举行交接仪式!
三人赶到镇广场时,恐怖的一幕正在上演:弟弟被绑在祭台上,镇长手持铜钱站在一旁。更可怕的是,祭台周围站着七个人——包括已经死去的王虎和李强。他们的天灵盖都被掀开,里面不是大脑,而是开花的白发。
正好缺个见证人。镇长微笑着看向林小山,声音突然变成白衣女子的腔调,就像二十年前你爹见证他父亲那样...
妹妹突然冲出去,却被王虎一把抓住。林小山这才发现,妹妹后颈不知何时也出现了那道熟悉的伤口!王虎的白发刺入她的伤口,女孩立刻像提线木偶般僵直。
你选。镇长将铜钱举到弟弟流血的手指前,是接替你爹成为守碑人,还是看着他们变成活傀
林小山右眼的疤痕突然开裂,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树液。在剧痛中,他看清了真相:镇长宽大的衣袍下根本没有身体,只有一团白发缠绕着七颗腐烂的心脏——每颗心脏都连着铜钱上的名字。
我选第三条路。林小山突然砸碎铁匣,将七枚指骨吞入口中,就像我爹那样!
指骨入喉的瞬间,广场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白发从地底喷涌而出——但这次它们攻击的是镇长!七颗心脏在衣袍下剧烈挣扎,白发一根根断裂。王虎等活傀纷纷倒地,妹妹软绵绵地瘫软下来。
你疯了!镇长的脸皮开始剥落,指骨里是历代养魈人的诅咒!
林小山跪地干呕,吐出的指骨已经变成黑色。他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但这次不是白发,而是黑色的根须——那是契约碑里封印的山魈本体!
不是诅咒...是反咒。黑石头女孩喃喃道,他们故意让后代找到这个...
镇长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白发如潮水般退去,露出里面千疮百孔的身体。更恐怖的是,他的胸腔里空空如也——心脏早已不翼而飞。
你以为赢了镇长残破的嘴角扭曲成笑,山魈不死...只是换个容器...他突然扑向刚苏醒的弟弟。
林小山本能地挡在前面,却被一股大力撞开。黑石头女孩用木化的身体挡住镇长,白发贯穿了她的胸口。
快...她吐着血沫将半枚铜钱塞给林小山,用这个...钉他眉心...
镇长掐住女孩脖子将她提起,白发疯狂涌入她的七窍。林小山趁机扑上,铜钱狠狠刺入镇长额头——却没有血流出来,只有白发如退潮般缩回体内。
镇长的身体迅速干瘪,最终只剩一张人皮摊在地上。人皮额头的破洞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林小山颤抖着挑出那东西——是半枚铜钱,上面刻着乾隆通宝,但乾字已经被改成了镇。
黑石头女孩用最后的气息说:另半枚...在真正的镇长那里...
话音未落,整张人皮突然自燃,绿色火焰中浮现出八个模糊的人影。最前面那个穿着清朝官服,面容与现任镇长一模一样。
妹妹突然指着远方尖叫。镇长的宅邸上空,一道绿光直冲云霄...
9
混账的小镇制度
绿光中的清朝人影消散时,弟弟突然癫痫般抽搐起来。林小山扒开他的衣领——后颈伤口里,一缕白发正如蛇般扭动着钻向脊髓。
去宅邸...黑石头女孩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地窖...有铜镜...
镇长宅邸已被绿色火焰吞噬,却诡异地没有温度。火焰像活物般为他们让开一条路,露出地下室的铁门。门锁上插着半枚铜钱,与林小山手中的严丝合缝。
铜镜摆在地窖中央,镜面布满裂痕。当两半铜钱合二为一时,镜子突然映出非现实的景象:一个穿清朝官服的男子正在榕树下掐死孩童,将铜钱塞入尸体口中。画面不断变换——同样的面孔,不同的年代,重复着相似的杀戮。最后一幕是二十年前,现任镇长将铜钱塞入垂死的祖父口中...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传承。林小山的手在发抖。每代镇长杀死上一代,将铜钱植入尸体完成转生。而那个清朝官服的身影,始终如影随形。
镜面突然浮现血字:欲破此局,需有承业之人。弟弟猛地抓住铜钱,白发从他七窍喷射而出:哥...快走...
铜镜炸裂的瞬间,地窖墙壁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树根。每根树根都缠绕着一具干尸,最新鲜的那具穿着前任镇长的衣服——胸口插着林大树那把斧头。
斧头突然自动飞出,悬在林小山面前。斧柄上的符文全部亮起,组成一句话:以血还血,以业破业。
不!弟弟突然口吐女声——是白衣女子的语调,他骗了你爹,现在又要骗你!
林小山握住斧头,二十年前的记忆洪水般涌来:父亲根本没有逃出山洞,而是自愿成为容器。镇长欺骗他相信,只要将斧头带回镇上就能终结诅咒。实际上,那只是将山魈之力转移到了林小山体内——通过耳朵上那个胎记。
现在你明白了弟弟的头发完全变白,声音成了男女混响,每代守碑人都以为自己在反抗,实际在帮我们寻找更完美的容器...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树根纷纷断裂,露出后面八口棺材——其中七口钉死,最后一口敞开着,里面铺着新鲜的白发,正好是一个人的轮廓。
林小山右眼的疤痕彻底裂开,黑色根须喷涌而出。与白发不同,这些根须所到之处,镇长残留的绿色火焰纷纷熄灭。他忽然明白了铁匣里七枚指骨的意义:那是七代伐木工用生命种下的反咒。
我选第三条路。林小山将斧头狠狠插入自己腹部,就像我爹那样!
黑色根须与白发在空气中纠缠撕咬。弟弟惨叫着跪地,一团白发从他口中呕出,化作白衣女子的虚影。林小山踉跄上前,将合二为一的铜钱拍在她额头。
不!这是镇龙钱——女子的尖叫戛然而止。铜钱上的乾隆通宝变成了乾魈永镇,她的身体开始崩解。
整个宅邸在崩塌。林小山拖着弟弟逃到广场时,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所有无业者聚集在广场,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块黑石头。石头共鸣发出蓝光,交织成网笼罩着镇中央的百年榕树。
这才是真正的契约...一位耄耋老人颤巍巍地说,我们世代用身体封印山魈根须...
榕树在蓝光中枯萎,树皮下露出无数挣扎的人形凸起。最清晰的那个轮廓,赫然是抱着婴儿的林大树。
三个月后,当第一支外地商队来到青松镇时,他们惊讶地发现这里变了。世袭职业制度被废除,镇中央的榕树被移走,改建成了一座简陋的纪念馆。
商队首领在纪念馆里看到八把斧头陈列在玻璃柜中,每把斧头下方都有一个名字。最年轻的那个名字是林小山,但柜子里空空如也。
那个守碑人啊,馆长老张用独眼望向远山,他带着最后那枚铜钱进山了...说要去完成父辈的承诺。
深山里,一个右眼缠着布条的青年正艰难前行。他的背包里装着八枚铜钱,每经过一棵榕树就埋下一枚。布条下偶尔渗出的黑色根须,总是迅速被他用特制药粉压制。
有时,在月圆之夜,山民们会听到若有若无的斧凿声,仿佛有人在深山某处雕刻一块巨大的石碑。而那些胆大循声而去的人,最终都只找到一棵被砍倒的榕树,断面上刻着八个字:
以业破业,以誓止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