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砚不言,大手一挥,旁边的宫人立刻会意将我身上披着的斗篷扯下。
我里面只有一件单薄衣服,腹部空荡荡的。
温行砚立刻愣住：这是……
你的肚子,怎么回事！
我没说话。
他很快反应过来：你孩子呢
说话时,语气竟是慌乱的。
旁边那位如玉匆忙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却被甩开。
温行砚朝着我走来,我却往后退,直到他一把摸上我的腹部。
他一字一顿：孩子呢
孩子……
没了呀。
我想这么说,可喉头一阵腥甜,偏过头去吐了血。
温行砚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满是嫌恶：既然你进了宫,怕是把孩子生在宫里了
这个男人连我的血都觉得脏。
那孩子没了,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4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显然是默认,温行砚冷笑一声：怪不得急匆匆跑进宫。
你以为生了孩子就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了
我从未肖想过这件事。
更别提如今,我连孩子都没有了。
温行砚偏偏不肯放过我,又说：也好,反正以后你也不在了,孩子一生下来就和你分开是对的。
的确是分开,但却是天人永隔。
这话我没说出口,只是苦笑一下。
或许是我唇角的弧度刺激了他们,如玉开口：既然太子妃没事……
她不是太子妃。温行砚骤然开口。
随后拉着如玉的手离开。
从头到尾,对于那个他假想的,已经出生的孩子,没有想过去看一眼。
那温行砚,你要何时才知道,孩子根本没了。
等他们离开,我回到房间,才发现之前的所有不是错觉。
房间中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撤走,几乎没有给我留下能用的。
我知道,这是对我进宫和皇后说这件事的惩罚。
或者是觉得反正我也会离开皇宫,这点事不算什么。
侍女带回了温行砚的话。
反正她之前也是在苗疆那边,和虫子一起睡,又有何妨
除了贴身侍女,几乎没有人会心疼我的遭遇。
我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
心早就已经空了,还会有什么痛感呢。
空荡荡的房间中什么都没有,可我半梦半醒时,看到了我最想见到的人。
但温行砚周身满是怒火。
看来你们苗疆来的本事不小,半夜还给如玉下蛊！
说着他将一个瓶子砸在我身上。
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如玉是不是也被你害死了
也这个字,让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是多年前,苗疆另一个经进宫的女子。
祝柔儿将她安排进来,就是为了牵制我。
那女子带着祝柔儿的蛊虫要害我,被发现时却说是按照我的要求,要给太子下催情蛊。
此刻场景重叠,我却已经懒得反驳。
我身上还有伤,就这样回来,根本就没时间做这种事。
而且大婚后那次对自己下蛊,我已经消耗了太多气力。
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用过蛊。
我的沉默让温行砚越发愤怒,在我房中兴师问罪许久,又当着如玉的面将我从床上拖拽下来。
一直到确认我身上没有蛊虫,才带着如玉离开。
我翻了个身,忽然觉得冷。
我现在是越来越怕冷了。
次日开始,到我离开的那一日,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
他们说,温行砚和如玉大婚的日子近了。
我掐指算了算,似乎是我出宫那天,温行砚会迎娶如玉。
听说有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比娶我的时候要隆重。
想起大婚时我不敢提要求,只以为嫁给太子就是苗疆圣女的福气。
原来,太子可以对喜欢的女子这么好。
如果祝柔儿真的从苗疆来嫁给温行砚,又会得到怎样隆重的待遇呢
想着这些,我慢慢睡过去。
次日一早却被皇后叫过去。
那天我赶来求皇后放我自由,孩子也落在了宫中。
已经发育完全,可因为意外变成了死胎的,我的孩子。
皇后对我失去这个孩子的事,还是很惋惜的。
可惜孩子的父亲对此还无知无觉。
他忙着给如玉置办东西,忙着准备大婚。
又怎么会再管我的死活呢。
5
皇后请专门的人来做法事,给我的孩子超度往生。
香火缭绕,我的眼眶渐渐被泪水濡湿。
或许这个孩子没能降生在我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我即将离开皇宫,温行砚又要迎娶别人。
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又怎么会过得好。
可偏偏我回到院中,迎面而来的就是如玉。
圣女回来了……
听说圣女不能有子嗣,你的孩子不会是被自己克死的吧
如玉说话时声音很低,仿佛仅仅为了让我一个人听到。
我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的你明明听到了,不是么要不你就用蛊虫试试,把你的孩子给……
她话没说完,我猛地朝着她扑去。
这几日以来,我一直都没有情绪,可现在如玉侮辱我的孩子。
陆若琼,你又发什么疯！
温行砚一把将我推开,自己贴心护住如玉。
陆若琼,早点离开,对谁都好！
我会让如玉将孩子视如己出,等祝柔儿回来……
我周身忽然瘫软,眼前一黑,顿时栽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身边依旧只有我的侍女双喜陪着我。
房间中满是草药的味道,双喜在旁边抹眼泪：要不是太子将您送回来……
温行砚把我送回来的
我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
不多时温行砚走进来,冷声说：说你几句都说不得,明日你随我去找母后。
看过孩子一眼,你就滚出去。
他从来不记得我的事,偏偏对我要离宫的事记得如此清楚。
大抵是希望我赶紧回苗疆,将祝柔儿换过来吧。
入夜,温行砚走后,我的房门开了。
我本以为是双喜,谁知道那人穿着一身红色衣服,站在我床前。
陆若琼,当初你挤掉我们黑巫的人当上圣女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是如玉的声音。
可听起来,却像是以前祝柔儿说的话……
我一惊：你也是苗疆的
祝柔儿是我姐姐。当初如果不是你,我姐姐明明可以嫁给太子,我们一家也能脱离苗疆……
你们世代欺压黑巫,连圣女的位置也要等自己离开再让。
我说不出话,但心里却把一切想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如玉知道那么多……
对了,你知道吗你孩子没的时候,柔儿姐姐早就给我安排了催情蛊。
你小产时,太子正抱着我,我们……
我大声说：够了,别说了！
还没坐起身,如玉先自己往后退,在地上猛地一摔。
房门大开,温行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我怒目而视：陆若琼,你还想怎么样！
如玉捂住肚子呼痛,太子,不是太子妃的错,是我……
温行砚将她抱起来,没有再给我一个眼神。
明日你不用随我进宫了。
我会带如玉过去找母后,等我回来,你最好已经离开！
双喜被声响惊动赶过来时,我身下又见红了。
圣女不能有子嗣,并非是因为古老的规定,而是苗疆养蛊之人,已经不适合孕育孩子。
给温行砚怀这个孩子,拼上了我的全部。
孩子没保住,我的身体却也无法复原了。
等我回到苗疆,恐怕也无法继续跟家人学习蛊术。
距离我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温行砚没来找过我,但我每天都能听到他们大婚的准备情况。
如玉得到了我当初没有的待遇,或许也是如今温行砚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一切都比以前规格要高。
终于,在温行砚正式迎娶如玉那日,我离开了皇宫。
皇后待我果然不薄,派了苗疆的人来接我,又给我准备不菲的路费。
我一次也没有回头,离开了我生活五年的皇宫。
来接我的是我的父母,五年不见,他们的面孔格外苍老。
爹娘……
我控制不住地扑进他们怀里,嚎啕大哭。
关于皇宫的一切,被我远远抛之脑后。
从今天起,我和温行砚,一别两宽。
6
大婚后,温行砚陪着如玉整整几日。
他一直没想起我来,直到这日,不知怎么想起我,来了我的院子。
我走后双喜被安排守在这里,反正我的院子空空荡荡。
听说温行砚问过如玉要不要我的院子,得到的答案是不要,她怕我会留下蛊虫。
温行砚回来,发现我不在,破天荒地问了双喜。
双喜说我已经出宫,而且皇后那已经宣布我们和离。
温行砚本打算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在我房中坐了会儿。
双喜打算点蜡烛,却被温行砚叫停。
他让她出去,自己在黑暗中端坐。
第二日就是将祝柔儿迎回来的日子,温行砚却一直在想另一个人。
他已经离开的太子妃。
院中忽然响起对话声。
你之前是否按照我吩咐的做了把她赶走了吗
是祝柔儿的声音。
温行砚起身,错愕地要走出去,却听到如玉的回答。
当然。你不知道,她走的时候多凄惨,孩子也没了,太子也不爱她。
而且她小产那日,太子就在我房中呢……姐姐,你给我的催情蛊实在厉害。
温行砚从未听过如玉用这种语气说话。
得意洋洋的,和在他面前那种温柔如水丝毫不一样。
包括祝柔儿……
她的冷笑也和从前不同：当然了,我在苗疆这几年,一直在研究如何对付陆若琼！
当初其实也是她救了太子,不过她真够笨的,居然主动回去叫人过来。
太子醒来时,刚好看到我,我就说了几句话……
祝柔儿得意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我们姐妹两个都能在宫中好好的了。
救命之恩,足够让我将太子拿捏,你呀,就跟着做好自己的事。
末了,祝柔儿还轻声叮嘱：好了,我得赶紧走了,晚点我得装作自己今天没来的样子。
还用假装么。
温行砚冷冷开口。
祝柔儿,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头一次用这么冰冷的言语跟祝柔儿说话。
每年,温行砚都会以要去苗疆商量大事的名义,去见祝柔儿一次。
祝柔儿慌了,还想辩解,可被温行砚逼至角落。
祝柔儿,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是你把陆若琼逼走的,是不是
祝柔儿和如玉都浑身颤抖：我……太子,你怎么就听到了！
她们还想辩解,却被温行砚一个耳光打倒在地。
温行砚头晕目眩,忽然想到陆若琼的脸。
她当太子妃这几年,自己对她似乎一直很不好。
原来这种不好,都只是因为误会,并非是陆若琼真的做错了什么……
温行砚让人将祝柔儿和如玉拉下去,自己在我房中坐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隔天一早,祝柔儿扑过来,泪水涟涟。
太子,我知道这件事是我错了,可是这些年的感情和约定,都不是假的,不是么
我们按照约定,我来当你的太子妃,好不好
温行砚垂眸盯着鞋尖,许久忽然开口。
你不能当我的太子妃。因为我已经有一个了。
我得去苗疆接她。
祝柔儿不敢置信地看着温行砚：你们已经和离了！
这五年,你答应我,等我回来就让我当太子妃！
温行砚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像是失神一般。
不,我不会让你当我的太子妃。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要去接我。
而且我和陆若琼还有个孩子,怎么可能和离呢。
皇后刚好踏进院子,听到这话便皱眉：你说什么孩子,你们的孩子已经没了。
温行砚听到这话,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什么没了那天陆若琼不是已经生下了孩子么
原来祝柔儿没和你说。
陆若琼小产……所以我才会让她在宫中休养几日再离开。
唯一心疼我的,居然是皇后。
温行砚想到那日自己在做什么。
祝柔儿和如玉说过,那日,陆若琼小产时,他在隔壁和如玉痴缠。
想到这,温行砚满眼都是仓皇。
皇后冷冷道：既然已经和离,也是你的意思,就别想这么多了。
一开始便是联姻,陆若琼答应,就算回去也不会说你半句不是。
只会说是圣女只能维持五年青春,所以离开皇宫而已。
但是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道：温行砚,你对她还是太过分了！
五年来,你真荒唐……
皇后的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温行砚脸上。
我要去苗疆找陆若琼！
温行砚回过神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7
听说温行砚找我的时候,如玉和祝柔儿也被他绑起来了。
就绑在我的院子里。
说是让她们等着给我谢罪,一日三餐都吃的不如牲畜,穿着单薄的衣服吹风。
时不时地,还要被打一顿。
不过是一两日,祝柔儿和如玉就哭着要回苗疆,以后再也不敢了。
温行砚却说,当初为了她们,他就是这么对我的。
那个处理掉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跟皇后求来。
明明已经是尸体,却还被温行砚放在院子里。
他让双喜照料,仿佛孩子还活着。
双喜自然是害怕的,怕尸体,也怕阴晴不定的太子。
但是院子里已经多了两个哭爹喊娘的女人,再多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这些事,还是我爹娘跟我说的。
他们说这些年苗疆的确好了很多,圣上每年都会让人来看看情况,书信来往都比以前方便。
爹娘走时不忘记轻抚我的脸。
你回去也做不了圣女,就在这里好好休养身体吧。
我待在苗疆附近一个偏院的村子,爹娘托这里一个大娘先照顾我。
出宫路途颠簸,我的身子比之前在宫里还要差。
等我爹娘走了,大娘又端着茶水来我床边,问我是不是之前的太子妃。
我本想否认,但想到这是我爹娘信任的人,就任由她询问。
她说,自己也听了一些传言。
自从太子妃离宫,太子不像之前那样纳妾,反而将宫中许多人赶走。
每一天找不到我,祝柔儿和如玉就会承受多一分的痛苦。
我掩面低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温行砚做这些,或许是为了给我看的。
但若是他真的有心,这几日也已经到了苗疆。
我爹娘没说他去找我的事,大抵是还没来的。
大娘跟我说了许久,又拍拍我的手,姑娘,你放心,大娘不会把你的消息说出去。
你在这里很安全……男人个个都是负心汉,我年轻时也伤透了心。
爹娘跟我说,当初大娘也是苗疆圣女的人选。
但是被一个渣男欺骗,带她私奔,结果刚出苗疆就因为听说苗疆女子离开蛊虫就会衰老,吓得丢下她独自离开。
你爹娘当时还劝我,让我用蛊虫惩罚那个负心人呢。
大娘笑笑,问我：你离开时,有没有用蛊虫报复一下他们
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也不怕被发现。
我摇摇头。
我早就没本事用蛊虫了。
当初救温行砚的蛊,从小就只能养一种,给了就没了。
这是祝柔儿那类黑巫不会的。
爹娘再次来看我时,跟我说了温行砚的新消息。
因为找不到我,祝柔儿和如玉都被挂在院子里了。
说是要让她们哭喊,把我叫回去。
我心想,我是离宫了,他是不是记忆力不好
这样做有什么用呢,我又听不到。
而且黑巫身上有蛊虫,勉强可以保命吧
仅仅如此折磨,恐怕对她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这已经和我无关了。
我不想听到她们的消息了。
我感到疲惫。
爹娘刚要和我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若琼,我来接你了。
大娘像做错了事一般,不应该啊,我今天明明没看到可疑的动静……
我摇摇头：我出去看看。
不用蛊也不报复,甚至是走的干脆,都是因为我不希望再危及家人,甚至是整个苗疆。
不过几日未见,温行砚没有以前英俊。
他站在我面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
倒像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他气若游丝躺在苗疆边界的模样。
但看到我,温行砚眼睛亮起来了。
若琼,我找了你许久。
我就说,你一个大活人,他们怎么可能找不到
祝柔儿和如玉我都已经惩罚过了,只要你想,回去我可以让人活活将他们打死。
若是你想回家,以后我多陪你回苗疆住住,好么
但现在,你能不能先跟我回去我们去看看孩子……
我终于有了反应：太子,我们没有孩子了。
而且我也不会跟你回去,我们已经和离了。
温行砚走上来拖住我的手。
你还在生气吗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会尽力弥补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将手抽出来,步步后退。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
温柔、小心翼翼,又怕被我拒绝。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了。我们已经和离。
我往后退,笑容冷冷的：太子,请你回去吧。
当初不过是救命之恩,加上苗疆需要联姻,我们才会在一起。
可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
院子也已经不干净了,那里对我来说,仿佛地狱。
温行砚眼里的光芒越来越淡。
若琼,如果你不喜欢那个院子,我可以帮你再安排一处新的住处。
只要你肯回来,和离也可以重新……
我张口问：那孩子呢
孩子已经没了,你还能做什么弥补
想到我小产生不如死那时,温行砚还在和如玉缠绵。
我已经如同石头一般的心,居然还会感到痛。
我
……我会重新安排,让孩子好好转生。然后我们两个生一个,好不好
我摇摇头。
不了,温行砚。
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愧疚,就放我在这里生活吧。
我回了屋子。
爹娘走时不知道和温行砚说了什么,但这件事不会影响到苗疆。
我知道后很是放心。
大娘每日去给温行砚送点水和饭食,但他一直不肯吃。
说是我不原谅他,他就不回去。
最后是被手下带走的。
我全都知道。
但心死了,就不会再好起来。
我在大娘家里住了许久,再出门已经是一个月后。
大娘看到我出来很是惊讶,拉着我的手带我去看村前的路,还有村后的山。
不知道何时,周围种满了花。
大娘屋外也被装饰起来,原来前几日断断续续听到的嘈杂声响,就是这些。
姑娘,多出来看看花。
就算这是太子种的……花也还是漂亮的。
我笑了笑,是啊。
花还开着,年年有今朝。
至于他如何,其他人如何,已经和我无关了。
谁会再管一个已经不能用蛊的圣女呢。
我抽空回了一趟苗疆的家。
新任圣女很美,苗疆也有许多不同。
我听说温行砚将黑巫一族彻底驱逐,让他们不能再回来。
他将孩子葬在苗疆,好好地立了墓碑。
我回去时,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叫我太子妃,眼里却都是好奇。
我没有解释。
只要他不再来打扰我便是。
从今后,我不再是圣女,不再是太子妃……
我会过完自己这一生,用我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