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东集团召开了一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主题是幸福员工计划。西强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旧T恤,站在聚光灯下,没有念稿子,而是深情地回忆起自己年轻时送货的艰辛。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大雪天,我蹬着三轮车去送货,摔了一跤,货洒了一地。客户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耽误了他的生意。我不敢还嘴,默默地把货捡起来,继续送。那天晚上,我回到租的地下室,脱下裤子一看,冻得尿血了。
台下一片寂静,记者们的快门声都停了。
从那天起,我就想,等我将来有钱了,一定不能让跟我干的人,再遭这份罪！西强声音哽咽,眼眶泛红,今天,我宣布,鲸东‘幸福员工计划’正式启动！
他身后的屏幕亮起,一条条福利政策让人目瞪口呆：
1.
全体员工,无论岗位,基础工资上调30%！
2.
推出双职工家庭补贴,夫妻双方都在鲸东工作的,每月额外补贴2000元,并优先解决子女入托入学问题。
3.
设立员工关爱基金,员工或直系亲属患重大疾病,公司承担80%的医疗费用。
4.
设立免费心理咨询热线和工作室,员工及其家属均可使用。
5.
推广弹性工作制,鼓励员工平衡工作与生活。
这已经不是商业行为了,这是在搞慈善,不,这是在革整个蓝星劳动雇佣制度的命！
发布会当晚,蓝星的互联网彻底沸腾了。各个写字楼的厕所隔间里,成了临时的信息交流中心。打工人们不再摸鱼刷短视频,而是激动地转发着鲸东发布会的回放,讨论着那些只敢在梦里想想的福利。
卧槽！月薪八千还给解决对象工作鲸东还招扫厕所的不一个在顶级互联网大厂卷王部门工作的程序员,在公司内部匿名论坛发帖。下面瞬间盖起高楼：哥们儿,别扫厕所了,来我们这儿敲代码,鲸东新成立了个‘代码幸福部’,正在挖人,薪资翻倍,保证不PUA！
某栋甲级写字楼里,负责清洁的张阿姨,五十多岁,平时沉默寡言。这天晚上,她把拖把往水桶里重重一扔,水花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她径直走向物业主管办公室,把手机拍在主管桌上,屏幕上正是鲸东的福利清单。主管,你看人家鲸东,扫地的都给五险一金,退休还有五千块。我们这儿呢一个月三千五,啥也没有！这活儿,没法干了！
主管目瞪口呆。
这股风潮,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幸福瘟疫,迅速蔓延到蓝星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那些长期被忽视的底层行业。
快递集散中心,一群穿着各色工服的快递小哥,围住了各自站点的老板。老板,我们不要求涨30%,但五险一金必须有！还有,那个补充医疗保险,得加上！你看鲸东！
网约车司机们自发组织了一个线上联盟,向各大平台发出联合声明：要求平台承担全部社保,猝死险保额不得低于100万蓝星币！否则,我们将举行全国范围内的‘安全驾驶周’活动——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绝不超速,绝不抢单！
更魔幻的是,某个以狼性文化著称的网红MCN公司。当一群95后员工,人手一本《劳动权益保护法》,找到老板要求取消大小周、保障双休时,那个平时在直播间里喊打喊杀、激情四射的老板,气得把桌上的限量版潮玩摔了个粉碎。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不想干就滚！太平洋没加盖,觉得我们这儿不好,你们怎么不去鲸东上班啊！他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
第二天,公司三分之一的员工,真的提交了辞职报告。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鲸东新成立的内容幸福部。据说,西强亲自坐镇,开出的条件只有一个：让你快乐地搞创作。
整个蓝星的劳动市场,彻底乱了套。老板们要么咬牙跟进,提高待遇,要么眼睁睁看着员工流失,要么就破口大骂西强是行业搅屎棍、资本家的叛徒。而打工人们,则像是久旱逢甘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站着挣钱。
4.
幸福瘟疫蔓延的第九个月,蓝星中央银行发布了一份紧急经济报告,措辞异常严厉。报告指出：受鲸东集团引发的福利提升潮影响,全国服务业平均人力成本,同比暴涨47.8%！制造业紧随其后,上涨31.2%。大量依靠低廉劳动力生存的小微企业,出现倒闭潮,失业率抬头。
更荒诞的数据来自交通管理部门：各大城市的交通拥堵指数,居然下降了！因为外卖骑手和网约车司机们,为了响应安全驾驶和争取权益,开始严格遵守交规,不再闯红灯、逆行、超速。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交通罚款收入锐减30%,让不少地方财政叫苦不迭。
狗吃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最新一季的财报会上,马董脸色铁青,形容枯槁,仿佛老了十岁。他对着一群同样愁眉苦脸的股东和高管,艰难地宣布：为了应对不断攀升的人力成本和配送效率问题,公司董事会决定,将加速试点‘无人机与无人配送车’计划,预计三年内,在一线城市实现50%的无人化配送。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二十多个穿着狗吃工服、脸上涂着油彩的骑手,怒吼着冲了进来。他们手里拿着装着红色油漆的塑料瓶,狠狠地砸向巨大的投影屏幕。屏幕上马董那张僵硬的脸,瞬间被染得一片血红。
我们要工作！要吃饭！
无人车滚出去！
打倒黑心资本家！
保安冲进来试图控制场面,双方扭打在一起。这段混乱的视频,配上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重混版背景音乐,在短视频平台瞬间播放破十亿。评论区里一片叫好,但也夹杂着对未来的忧虑。
鲸东这边,看似风光无限。股价一飞冲天,市值翻了两番。西强成了无数打工人心目中的再生父母、业界良心。但只有鲸东内部的核心高管知道,公司也快撑不住了。
董事会上,财务总监小心翼翼地把一份报表推到西强面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西总,这个月,光是新增的人力福利成本,就达到了9亿。我们的现金流…非常紧张。再这样下去,恐怕…
闭嘴！西强突然像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掀翻了面前厚重的实木会议桌。咖啡杯、文件、笔记本电脑摔了一地。你他妈跟我算账你去配送站看看！去问问那些兄弟！他们现在回家,孩子知道叫‘爸爸’了！以前呢孩子醒着他们没回来,孩子睡了他们还在外面跑！孩子都快当他们死了！这点钱,买他们一个家,买他们一个人样,贵吗！
他指着财务总监的鼻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布满血丝。
这段不知如何流出的、画质粗糙的偷拍视频,再次引爆了网络。这次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唏嘘和感动。西强太难了、这才是真正的企业家、看哭了,想去鲸东上班之类的评论刷满了屏幕。
知名的心理学家在电视节目上分析,西强的行为可能源于早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对自身经历的一种补偿。社会学家则盛赞这是资本人性化的一次伟大尝试。只有一位耿直的经济学老教授,在直播访谈里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忍无可忍,直接掀了面前的桌子,对着镜头怒吼：狗屁的人性觉醒！这是最恶劣的商业碰瓷！是最卑鄙的恶性竞争！他会毁了整个蓝星的经济！
教授的桌子掀翻了,但大多数人,似乎更愿意相信那个浪子回头、造福员工的温情故事。蓝星的经济系统,就在这种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诡异氛围中,摇摇欲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5.
林小鹿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财经自媒体记者。她不相信童话,尤其不相信资本家的童话。当所有媒体都在歌颂西强的善举时,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鲸东的股价确实涨疯了,但与此同时,它的主要竞争对手,狗吃以及其他几家受波及的服务业巨头,股价却在狂跌。更诡异的是,林小鹿通过一些非公开渠道查到,几家背景神秘的离岸基金,正在市场上疯狂吸纳狗吃的廉价股票和到期债权。而这些基金的资金流向,经过层层伪装,最终都隐隐指向了鲸东集团或其关联公司。
他在做空整个行业,然后趁机抄底！林小鹿心里一个激灵。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伪装成应聘者,潜入鲸东内部。凭借着伪造的简历和出色的应变能力,她成功应聘上了鲸东数据中心的一个低级运维岗位。
数据中心戒备森严,核心区域更是普通员工的禁地。林小鹿利用工作之便,偷偷观察,寻找机会。终于,在一次服务器维护的间隙,她趁着主管离开的几分钟,溜进了一个存放旧服务器的仓库。在布满灰尘的服务器机柜缝隙里,她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加密U盘。
回到出租屋,林小鹿用特殊的解密软件打开了U盘。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名为诺亚方舟计划。
当看清计划书内容的刹那,林小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份计划书,赫然是西强亲自拟定的。时间,甚至早在他回国之前！计划的核心思想,触目惊心：
蓝星的生育率已经跌破1.0的警戒线,人口结构加速老龄化。这意味着,未来支撑经济发展的人口红利即将消失。如果继续像狗吃那样,把底层劳动者当成可消耗的燃料,那么用不了十年,整个社会就会因为缺乏合格的劳动力而陷入停滞,甚至崩溃。竭泽而渔,最终只会无鱼可捕。
西强看到的,是比短期利润更可怕的远期危机。
但是,直接呼吁改革,提高福利,必然困难重重,阻力巨大。于是,他设计了诺亚方舟计划：以鲸东为先锋,主动掀起一场福利军备竞赛。利用鲸东雄厚的资本和品牌影响力,强行拉高整个行业的用工成本,迫使那些严重依赖低成本劳动力的竞争对手陷入困境,甚至破产。
当洪水（劳动力成本危机）来临时,那些只顾眼前利益、没有提前建造方舟（进行福利改革、提升员工价值）的企业,都将被淹没。计划书里这样写道,而鲸东,将成为唯一的幸存者,接收所有资源,建立新的秩序。
计划书里甚至精确计算了：引发社会动荡、导致竞争对手股价暴跌的最佳时机；收购其股票和债权的成本；以及最终完成行业整合后,通过垄断地位和规模效应,将利润率重新拉回合理水平的预期时间表。
所谓的幸福员工计划,所谓的家属安置,所谓的保底退休金,不过是西强用来摧毁对手、完成垄断的糖衣炮弹！他不是慈善家,他是一个把反内卷、共同富裕当成武器,进行终极收割的,最冷酷、最高明的资本猎手！
林小鹿感到一阵阵反胃。她连夜将调查结果和诺亚方舟计划的部分内容整理成文,以《慈善背后的獠牙：鲸东幸福冲击波的惊天骗局》为题,发在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
文章发出后的几个小时内,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浪花。林小鹿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鲸东强大的公关力量在运作。
但她低估了真相的力量,也低估了人们对被欺骗的愤怒。当一些熬夜的技术宅和不甘心的网友,通过各种渠道将文章截图、转发、扩散后,这颗重磅炸弹,终于在黎明时分,引爆了整个蓝星的舆论场。
6.
林小鹿的报道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诺亚方舟计划的截图,西强冷酷的算计,与他之前在发布会上声泪俱下的表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彻底击碎了人们心中那个良心资本家的形象。
愤怒、背叛、
幻灭感…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席卷了整个蓝星社会。
骗子！他利用了我们的同情心！
原来我们只是他用来打压对手的工具！
什么狗屁幸福计划,都是为了垄断！
鲸东的股价应声暴跌。之前那些盛赞西强的媒体和专家,纷纷调转枪口,开始口诛笔伐。
就在这时,鲸东集团召开了紧急新闻发布会。西强再次出现在镜头前,这一次,他没有穿旧T恤,而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
既然大家认为,我提高员工福利,是为了打击对手,是为了垄断,他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那么,从今天起,鲸东将暂停‘幸福员工计划’的所有新增福利,包括家属安置和退休金承诺。市场行为,就让市场规则来决定吧。
说完,他站起身,在无数闪光灯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留下身后一片哗然。
这下,轮到那些刚刚享受到幸福的鲸东员工,以及那些期望自己公司也能跟进福利的打工人们,彻底慌了神。
尤其是那些从狗吃跳槽到鲸东的骑手们,他们刚刚过上几天有尊严的日子,难道又要回到过去那种担惊受怕、毫无保障的生活吗
恐慌迅速蔓延。
第二天,成千上万的鲸东骑手,自发地聚集在鲸东总部大楼下。他们没有喊口号,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恳求。
紧接着,更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大批狗吃的骑手,也加入了进来。他们包围了狗吃的总部大楼,高喊着：我们要鲸东的待遇！
马董下台！
我们要西总回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场由资本家精心策划的商业战争,演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要求共同幸福的社会运动。
监管部门不得不紧急介入。经过多方斡旋和闭门会议,最终,一个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调停方案出炉：
考虑到狗吃已濒临破产,为了稳定市场和就业,避免更大规模的社会动荡,批准鲸东集团以承债式并购狗吃平台。合并后的新公司,命名为鲸吃幸福生活集团。
至于员工福利,新集团承诺：保留现有鲸东员工的核心福利待遇,并逐步将狗吃并入的员工,纳入统一的福利体系。当然,具体的执行细节和时间表,语焉不详。
消息传出,聚集的骑手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们认为自己胜利了,用团结的力量,保住了来之不易的幸福。林小鹿看着新闻画面里那些欢呼雀跃的面孔,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一年后的五一劳动节。
蓝星首都,一座崭新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命名为幸福大厦,这里是鲸吃幸福生活集团的新总部。大厦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十万名穿着统一红色制服的骑手,排列成整齐的方阵,接受集团主席西强的检阅。
感谢西总！给我们幸福生活！
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响彻云霄。
西强站在大厦顶层的露台上,面带微笑,向下方挥手致意。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私人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CFO发来的信息：
西总,整合已完成。通过优化配送网络、交叉补贴、以及对上下游产业链的掌控,集团整体利润率已回升至18.7%,预计下季度可突破20%。‘诺亚方舟’,成功靠岸。
西强收起手机,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远处,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街边一个油腻腻的小吃摊前,默默地吃着一碗廉价的炒饭。是马董,他已经失业快一年了。
小吃摊的破旧电视里,正在播放鲸吃集团荣获蓝星年度最幸福企业奖的新闻,西强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马董看着电视,眼神空洞。突然,他用力一掰,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啪地一声断了。
哎,我说你这人！炒饭摊老板赶紧跑过来,指着断掉的筷子,弄坏东西要赔钱的！五块！我这小本生意,现在给伙计都得上全额保险,不容易啊！都学人家鲸东,搞得我们本钱都高了！
马董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五块钱,扔在桌上,然后站起身,佝偻着背,消失在人流中。只留下电视里西强还在不知疲倦地讲述着他的幸福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