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雨下了整夜,姜沅咽气时,榻边火盆里最后一片信笺正燃到谢珩二字。
灰烬蜷缩成诡异的符文,映出她涣散的瞳孔——
十五岁的姜绾被谢家仆役推搡在雪地里,三个孩童指着她笑骂肥妇,谢珩的白狐大氅掠过她冻僵的指尖,怀中抱着身孕八月的沈卿知。
若有来世……
姜沅染血的指甲抠进床板,喉间腥甜翻涌。檐角铜铃忽地狂响,混着前世姜绾被鸩杀前的呓语:阿姐,王婆子的酱肘子……凉了也好吃……
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掌心躺着半块温热的肘子,油汁正顺着指缝滴在青玉地砖上。
二姑娘又偷吃!春桃的惊呼炸在耳边,大姑娘您快管管,太后寿宴的衣裳全蹭上油了!
姜沅怔怔望向铜镜。
镜中少女乌发如瀑,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而身后圆润如团子的姜绾正捧着肘子傻笑,嘴角还沾着桂皮渣。
窗棂外蝉鸣刺耳,却比不过她胸腔里轰鸣的心跳。
酱香混着血腥在舌尖绽开——这是她死前咬破舌尖的痛,也是重生馈赠的劫。
1
姜沅从噩梦中惊醒时,额间的冷汗已浸湿了枕上绣着的海棠。
她死死攥住锦被,指尖掐进掌心,直到血腥气漫上来,才敢确认自己当真回到了昭宁十二年——姜绾未嫁之年。
雕花窗外蝉鸣聒噪,婢女春桃捧着冰鉴推门而入,见她面色惨白地倚在床头,吓得险些摔了琉璃盏:大姑娘可是魇着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姜沅抬手按住她,嗓音沙哑得像是从坟茔里爬出来的鬼,二姑娘呢
在、在小厨房偷吃酱肘子……春桃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
姜沅赤着脚冲到廊下时,正看见姜绾提着裙摆从墙头一跃而下。
十五岁的少女圆润如满月,杏色襦裙上沾着油渍,怀里还抱着荷叶裹的酱肘子,跑起来像只滚动的糯米团子。
阿姐!她撞进姜沅怀里,油乎乎的手往她寝衣上蹭,西街王婆子今日新卤的肘子,我给你留了最肥的……
姜沅眼眶蓦地红了。
前世青州寒雨夜,她弥留之际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里,夹着片干枯的荷叶。小妹在信上写:阿姐,王婆子的铺子拆了,再没人能卤出你爱的味道。
此刻这温热的油脂气烫得她心口发颤。
今日太后寿宴,你给我离谢珩远些。姜沅揪住妹妹肉乎乎的耳垂,若再摔进他怀里,我便把你屋里的零嘴全喂狗!
姜绾疼得龇牙咧嘴:阿姐说什么浑话谢家门槛比宫墙还高,我连他家门朝哪开都不晓得……哎哟!
话未说完,姜沅已将她塞进马车。
车帘落下前,姜沅瞥见小妹偷偷掰了块肘子塞进荷包,油光浸透锦缎,在日头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太后寿宴,麟德殿
姜绾缩在宴席最末的角落,盯着面前雕成牡丹模样的樱桃毕罗咽口水。
御厨定是撒多了饴糖,甜腻的香气勾得她胃里馋虫翻涌。偏偏阿姐临行前在她腰上缠了条三指宽的缎带,另一端牢牢系在椅背,活像拴着只待宰的年猪。
陈……姜二姑娘
清冷的嗓音自头顶落下时,姜绾正试图用银箸够远处的金乳酥。
玄色织金蟒袍掠过案几,袖口银线绣的鹤唳九霄纹刺得她眼疼。来人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她衣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那截藕荷色罗纱捏碎。
为何躲我谢珩眼尾泛红,像是熬了整宿的雪,前世种种皆是我的错,可你连重来的机会都不肯给……
姜绾茫然抬头。
这人生得倒是俊,眉如墨画,眸似寒星,只是苍白得像是从冰棺里刚刨出来的,连攥着她的指尖都沁着凉意。
这位公子……她舔了舔唇上沾的糖霜,你认错人了吧
谢珩身形晃了晃。
前世替他挡箭时都不曾发抖的手,此刻竟连片轻纱都抓不住。
姜绾趁他怔忡,猛地抽回衣袖。
绸缎撕裂声惊动了满殿宾客。数十道目光箭矢般射来时,她慌不择路地去抓案几稳身形,却碰翻了盛樱桃毕罗的青玉碟。
殷红果浆泼了谢珩满身,在他心口洇出朵狰狞的血花。
登徒子!姜绾抄起盘中酱肘子糊在他脸上,光天化日调戏民女,谢家便是这般教养!
满殿死寂。
谢珩白玉似的面颊沾着酱汁,缓缓抬手捂住心口。指缝间溢出暗红血迹,将肘子上的桂皮八角染得猩红刺目。
绾绾……他踉跄着栽倒前,唇间溢出的气音烫得姜绾耳尖发麻,这一世……我绝不负你……
姜沅冲过来时,正看见小妹拎着半截肘子骨呆立当场。
酱香混着血腥气在殿内弥漫,像极了前世谢珩与姜绾大婚时,合卺酒里掺着的鸩毒。
碎玉阁偏殿
太医提着药箱退下后,姜沅反手锁了门。
你与谢珩究竟……
阿姐!姜绾突然从袖中抖出块油纸包,御膳房的蜜汁火方!我藏得可严实了,那群羽林军愣是没搜出来!
姜沅盯着油纸上熟悉的王记暗纹,突然想起前世谢珩书房里那摞信。
每月初一,青州总会收到京城寄来的蜜渍梅子。她原以为是谢珩良心发现,直到咽气前才从仆妇口中得知,送零嘴的是个总蒙着面的小娘子。
啪!
姜沅一巴掌拍掉妹妹手中的肉,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冷笑:从今日起,你每偷吃一口,我便往谢珩药里加一钱砒霜。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谢珩昏迷中仍紧蹙的眉峰。
姜绾不知道,她随手糊出去的酱肘子,正静静躺在谢珩枕边。
桂皮香气缠绕着血腥,像极了他们纠缠的前世。
2
姜沅盯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庚帖,朱笔在霍骁二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北疆逃荒来的孤儿,三年前入京考武举,昨日校场比试一箭射穿七层铁甲……她指尖叩着桌案,忽而冷笑,这般人物,倒配得上给绾绾当赘婿。
春桃缩着脖子往门外蹭:大姑娘,二姑娘还在祠堂跪着呢,说是不给肘子就绝食……
绝食姜沅撂下笔,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把这包‘鹤顶红’送去,告诉她,啃完这肘子,我亲自给她刻碑。
姜府西墙
霍骁蹲在槐树枝杈上,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独怀里油纸包透出暖黄的油光。
他活了十九年,头一回知道京城的风里都掺着酱香。白日校场惊鸿一瞥,那姑娘捧着肘子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比北疆最烈的酒还烧心口。
姜二姑娘!他压低嗓子朝绣楼方向喊。
瓦当上睡着的狸奴被惊得炸毛,一爪子挠在他手背。油纸包坠落的瞬间,霍骁鹞子翻身去接,却见二楼轩窗吱呀推开,月色漏出一截藕荷色衣袖。
姜绾探出半个身子,鼻尖动了动:蜜汁火方王婆子不是说今日歇业……
话音戛然而止。
墙头青年逆着月光,眉骨上一道疤没入鬓角,玄色短打裹着猿臂蜂腰,怀里油纸包散发的香气勾得她肠鸣如雷。
在下霍骁。他单膝点地,献宝似的举起肘子,姑娘昨日寿宴英姿,霍某钦佩不已。
姜绾盯着他衣襟上沾的桂叶,突然想起阿姐的警告:谢珩这种病秧子最麻烦,要嫁就嫁个抗揍的。
壮士稍候!她拎起裙摆往楼下跑,腰间玉佩叮当乱响。
半盏茶后,姜府后厨
霍骁看着眼前狼藉的灶台,喉结动了动:姑娘要热菜,为何不唤下人
阿姐在我院里埋了十八个暗卫,专防人送吃食。姜绾踮脚去够梁上悬的腊肉,腰间软肉从罗裙缝隙漏出一抹雪色,劳烦壮士……哎!
霍骁单手托住她后腰,热度隔着衣料烫得姜绾一哆嗦。
我来。他足尖轻点,猿臂舒展如弓,腊肉与灰尘簌簌而落。转身时却撞翻青瓷罐,暗红粉末漫天飘散,落了肘子满身。
姜绾猛打喷嚏:这、这不是阿姐调来药老鼠的……
霍骁已撕下块肘子肉塞进口中。
北疆荒漠里养出的铁胃,连毒蝎都能生吞,区区老鼠药——
轰!
院中古柏应声而倒,霍骁撞穿三堵墙才堪堪停住。姜绾攥着半块肘子追出来时,正看见他嵌在假山里抠都抠不下来。
姜沅厢房
春桃哭丧着脸捧来账本:倒了一座凉亭、两扇月洞门,后厨的墙……
无妨。姜沅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去把霍骁捆了送官,罪名是夜闯民宅意图不轨。
阿姐不可!姜绾扑上来抱住她大腿,他要是进大牢,谁给我试新菜
姜沅气笑了:你当他是试毒的银箸
这是赘婿契约!姜绾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宣纸,霍骁自愿入赘姜家,每日上缴三只肘子,挨打不还手,纳妾就自宫……
蜷在角落的霍骁突然闷哼一声。
他腕间绳索不知何时被震成齑粉,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腹甲上,玄铁护心镜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姜绾这才发现他腰间渗着血,想来是昨夜撞墙时被碎石所伤。
霍某愿签。他咬破指尖按向契约,血迹在每日投喂处晕开,只是……
姜沅挑眉:嫌条件苛刻
三只不够。霍骁耳尖泛红,姑娘胃口好,得五只。
窗外晨光熹微,姜沅望着契约末行小字,眸色骤深——
霍骁若违此约,北疆万狼窟便是葬身之地。
姜府角门
林卿儿将斗篷往下拉了拉。
她奉谢夫人之命来送补药,却撞见姜家仆役抬着个血淋淋的人往外走。玄衣青年垂落的手腕上,刺青被血污浸得模糊,隐约显出狼首衔月的形状。
姑娘快避避,晦气得很!门房啐了一口,这贼人昨夜翻墙,被我家大姑娘打断了腿……
林卿儿帕子下的唇角勾起。
北疆王族的图腾,竟在谢珩死对头的赘婿身上。这局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姜绾闺房
霍骁蹲在房梁上啃烧饼时,姜绾正对着铜镜往脸上敷珍珠粉。
壮士为何总跟着我
契约第七条。他闷声道,贴身保护,寸步不离。
可我要沐浴……
霍某闭眼。
窗外忽有金戈之声。
霍骁旋身将姜绾护在怀中,袖箭擦着他脖颈钉入妆奁。红珊瑚簪子应声而碎,姜绾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阿姐晨间的威胁——
再砸坏东西,就拿你的嫁妆抵!
壮士。她扯住霍骁染血的衣襟,目光灼灼,会修房顶吗月钱两只酱肘子。
霍骁望着少女鼻尖上的珍珠粉,突然觉得北疆的雪原太冷
3
谢府密室
谢珩将染血的帕子掷入火盆,青烟腾起时,铜镜映出心口狰狞的蛊纹。
暗红脉络蛛网般攀附左胸,随呼吸明灭如活物——这是重生那夜突然出现的印记。他原以为是天道惩戒,直到三日前截获北疆密信,才知此蛊名唤牵丝,中蛊者会逐渐沦为下蛊人的傀儡。
公子,林姑娘求见。
暗卫话音未落,林卿儿已捧着药盅袅娜而入。月白襦裙扫过满地密信,恰巧遮住北疆王庭四个血字。
表哥该服药了。她舀起汤药吹了吹,芍药耳坠擦过谢珩颈侧,卿儿新添了天山雪莲,最是温补……
谢珩突然扼住她手腕。
瓷勺坠地碎裂,汤药泼在密信上,滋啦腾起黑烟。
温补他指尖按上她跳动的脉搏,还是催命
林卿儿睫羽轻颤,袖中蛊虫顺着裙裾爬向谢珩脚踝。却在触及他肌肤的刹那,被一枚银簪钉死在地——簪头还沾着酱色油渍。
姜绾的簪子林卿儿轻笑,表哥果然对她余情未了。
谢珩碾碎蛊虫,喉间腥甜翻涌:你若再碰她,我不介意让北疆少位公主。
姜府地窖
姜沅握着火折子照向墙壁,北疆舆图与霍骁的刺青拓印重叠,狼首衔月纹刺得她眼底生疼。
三年前漠北之战,霍家军被诬通敌,满门一百三十七口葬身狼窟。她转身盯着被铁链锁住的霍骁,你是霍老将军的幼子,为何接近绾绾
霍骁腕间镣铐铮鸣:霍某若说那日翻墙,只因姜姑娘啃肘子的模样像极了我娘……
寒光乍现!
姜沅的匕首抵住他喉结:北疆探子昨夜潜入京城,你腰间伤口的箭毒,与三年前霍家军中的毒一模一样。
地窖突然剧烈震颤,酱缸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阿姐!姜绾抱着一摞蒸笼冲进来,新研制的八宝肘子……你们在玩囚禁游戏
姜沅扶额:我在审细作。
壮士怎会是细作!姜绾掀开蒸笼,夹起块肘子喂到霍骁嘴边,他昨日试菜连砒霜都尝不出,这种舌头当细作,北疆早亡国了。
霍骁就着她的手咬下肘子,舌尖扫过筷尖:甜了。
胡说!我放的是盐……唔!
姜绾突然被塞了满嘴肉,鼓着腮帮子像只炸毛的松鼠。霍骁趁乱震断铁链,将人护到身后时,腕间刺青擦过她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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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首温度灼人。
谢府观星台
谢珩望着姜府方向的灯火,将酒盏浸入寒潭。
前世今夜,姜绾会因误食毒菌腹痛,他冒雨背她求医,换来她七年温柔以待。如今重来一次,那盏本该送去姜府的药,正在他手中结出冰花。
公子,林姑娘往姜府去了。
暗卫话音未落,谢珩已捏碎酒盏。冰碴割破掌心,蛊纹突然暴涨,剧痛中他看见走马灯似的幻象——
林卿儿在姜绾茶中投毒,霍骁为救人暴露刺青,皇帝亲卫破门而入……
最后定格在姜绾被铁链锁入诏狱,临刑前啃着冷硬的酱肘子冲他笑:这辈子,总算不用替你试毒了。
备马!谢珩扯断蛊纹上的银针,黑血溅上衣襟,去姜府!
姜府西厢
林卿儿抚过妆奁里的珊瑚簪,那是白日从霍骁袖箭下捡的。簪头微凸的机关轻旋,夹层里掉出粒药丸——正是三年前霍家军所中的锁魂丹。
窗外忽然传来姜绾的笑声。
壮士你看,把砒霜换成糖霜,阿姐绝对尝不出来!
林卿儿指尖蛊虫兴奋地昂首,她笑着推开窗:姜姑娘,要试试真正的北疆秘药吗
霍骁破窗而入的瞬间,林卿儿捏碎药丸。紫色烟雾弥漫,他腕间刺青突然灼如烙铁,剧痛中仿佛听见万狼哀嚎。
霍家小将军。林卿儿将蛊虫按入他伤口,你猜陛下若知霍氏还有余孽……
屋顶突然坍塌!
谢珩裹着满身寒气坠落,剑锋挑飞蛊虫的同时,自己心口蛊纹却疯狂蔓延。他踉跄着栽进姜绾怀里,呕出的黑血染透她衣襟。
牵丝蛊发作的滋味如何林卿儿抚过谢珩苍白的脸,表哥若乖乖听话,卿儿便让姜姑娘死得痛快些。
姜绾突然抓起案上酱肘子。
喀嚓!
林卿儿腕骨被砸碎的声响,与谢珩昏沉中的呢喃重叠——
快走……去找霍骁的……
最后半句淹没在嘈杂马蹄声中,羽林卫的火把照亮姜府匾额,如同前世诏狱的血光。
4
姜府前院
羽林卫铁甲碰撞声如催命鼓点,火把将琉璃影壁照成血色。
姜绾攥着半块冷硬的酱肘子缩在廊柱后,霍骁腕间刺青被林卿儿的药粉灼得焦黑,血腥气混着焦糊味,让她想起前世谢珩书房里那盏熬干的药炉。
霍家余孽何在!
禁军统领赵铎的刀尖指向姜沅,却在触及她眼神时晃了晃——这女子竟在笑。
姜沅广袖一展,百张地契如雪片纷飞:大人可知昨夜西市大火,烧的是谁家粮仓
赵铎脸色骤变。
那些地契上赫然盖着户部大印,正是皇帝暗中囤粮的秘库。
丑时三刻起火,寅时羽林卫离宫。姜沅碾碎掌中药丸,紫烟腾起时,她附在赵铎耳边轻笑,您猜陛下此刻是急着抓逆贼,还是救粮草
绾香楼废墟
姜绾蹲在焦黑的牌匾前,从灰烬里扒拉出个铁盒。
酱肘子的秘方还在!她蹭了满脸黑灰,阿姐你看,桂皮八角都没烧……阿姐
姜沅倚着断柱呕出一口血,腕间青紫脉络已蔓延至心口。
预知梦的代价。她抹去唇边血迹,我瞧见霍骁被万箭穿心,你得在半月内送他离京。
霍骁突然劈手夺过铁盒。
北疆玄铁所铸的盒底,暗纹与他腰间玉扣严丝合扣。咔嗒轻响,夹层里掉出半枚虎符,霍家军的霍字被血迹浸得发乌。
三年前漠北之战,我爹就是用这虎符调兵。他掌心被虎符棱角割破,原来姜姑娘早知我是……
我管你是将军还是乞丐!姜绾抢回铁盒,你签了赘婿契约,就得帮我重开酒楼!
废墟外突然传来喝彩声。
十八口铁锅支在焦土上,酱香混着焦味飘满长街。姜绾抡着铁勺敲锅沿:今日开业酬宾,买酱肘子送耳光!
人群轰然大笑,谁也没注意锅底炭火里埋着的虎符。
谢府冰室
谢珩浸在药泉中,心口蛊纹已爬满脖颈。
暗卫跪在屏风后禀报:姜二姑娘的酒楼……在卖‘战损肘子’。
铜镜映出他唇角苦笑。
前世姜绾被困后宅时,最常念叨的便是开间酒楼。如今她当真做到了,却是为了藏匿另一个男人的性命。
公子!林姑娘她……
侍女尖叫被掐断在喉间。林卿儿拎着染血的裙摆踏入冰室,腕间银铃响如招魂。
表哥可知‘牵丝蛊’的妙处她指尖蛊虫钻入谢珩耳廓,中蛊者越是动情,越会沦为傀儡。您方才想姜绾时,心跳得快炸了吧
谢珩瞳孔骤缩。
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前世合卺酒的温度,姜绾替他试毒时的笑,还有她签和离书那日,袖口沾着的酱汁……
冰面轰然炸裂!
谢珩赤瞳染血,徒手捏碎林卿儿肩胛骨:你也配提她
西市刑场
姜绾踮脚往人群里挤:不是说午时斩首我都等三锅肘子……
霍骁突然捂住她眼睛。
血雾漫天。
赵铎的头颅滚到姜绾脚边,瞪大的眼里还映着粮仓冲天的火光。监斩官战战兢兢宣旨:禁军统领私通北疆,即刻诛九族!
阿姐的手笔。姜绾掰开霍骁的手指,今早她让我在粮仓墙角撒了北疆香灰。
霍骁凝视少女睫毛上沾的血珠,忽然想起漠北的落日。父亲被万箭钉在帅旗上时,残阳也这般猩红。
若我真是细作……
那就把虎符熔了打锅铲。姜绾拽着他往酒楼跑,快走!第二锅肘子要糊了!
绾香楼暗阁
姜沅将虎符浸入酱缸:霍家军旧部三日后抵京,你……
瓦当突然碎裂!
谢珩黑袍染血立在梁上,蛊纹缠满半张脸,手中剑锋直指霍骁咽喉:把她还我。
姜绾抡起铁勺格剑:还你大爷!这是老娘的赘婿!
霍骁突然闷哼跪地。
他心口浮现与谢珩相同的蛊纹,林卿儿的笑声从街角传来:好表哥,我给你的‘同心蛊’可还喜欢从今往后,你杀他便如杀自己……
谢珩剑尖颤抖。
前世姜绾临终时,也是这样蜷在青州冷榻上,攥着他的玉佩说不悔。
当啷!
长剑坠地。谢珩踉跄着抱住姜绾,蛊虫从他唇间渡入她咽喉:若有来世……
姜绾反手一巴掌扇偏他的脸:占便宜还挑时辰给钱!
霍骁的刀与谢珩的掌风同时滞在半空。
姜府地窖
姜沅将银针扎入姜绾颈侧,呕出的蛊虫在酒坛里炸成血沫。
林卿儿在你身上种了子蛊,谢珩方才实则是为你吸……
阿姐!姜绾突然揪住她衣袖,你流鼻血了!
铜镜映出姜沅惨白的脸,乌发间一缕银丝刺目。
预知梦的代价,原是寿数。
5
姜府密室
姜沅盯着铜盆中凝固的血块,发间银丝又添了几缕。
锁魂丹的毒,霍骁还能撑半月。她将虎符按进面团,揉成肘子形状扔进蒸笼,三日内若找不到北疆巫医,你便带他走。
姜绾攥着锅铲的手一颤:阿姐呢
我得去会会林卿儿。姜沅咽下喉间腥甜,袖中暗袋里的砒霜硌得腕骨生疼,毕竟前世毒死谢珩的合卺酒,是我亲手调的。
北郊乱葬岗
霍骁单膝跪在无名碑前,身后三十名黑衣死士沉默如鬼魅。
少将军。为首老者捧出半幅残甲,漠北之战后,弟兄们扮作流民藏在京郊,每日靠给姜家酒楼运泔水苟活。
腐臭的泔水桶底,霍家军令牌与烂菜叶混在一处。霍骁抓起令牌,北疆玄铁在掌心烙出血痕:姜大姑娘何时知的真相
三年前您入京那日。老者望向皇城方向,她说霍家满门血仇,需借一场东风。
风声骤厉。
林卿儿的软轿停在山道,轿帘掀起时,她腕间银铃缠着霍家军的断箭:小将军若愿归顺北疆,王上许你手刃昭帝。
霍骁反手掷出令牌,箭矢般钉入轿梁:霍某此生只认两种人——
活人,和死人。
绾香楼地窖
姜绾蹲在酒缸旁戳谢珩的脸:醒醒,你压着我腌脆萝卜的坛子了。
谢珩长睫颤动,蛊纹已蔓至眼尾。昏沉中他攥住姜绾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节:和离书……别签……
签你个大头鬼!姜绾抡起酱肘子砸他额头,林卿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肘子上的桂皮簌簌掉落,谢珩忽然睁眼,赤瞳映出姜绾错愕的脸。他翻身将人压在酒缸间,蛊虫从唇齿渡入她咽喉:听话……别去北疆……
地窖门轰然炸裂!
霍骁的刀锋贴着谢珩脖颈划过,斩断一缕银发。姜绾趁机滚到墙角,吐出蛊虫的瞬间,瞥见谢珩袖中掉落的羊皮卷——
北疆边防图的标记,与她酱缸底的纹路一模一样。
昭阳殿
林卿儿抚着焦尾琴,指尖淌出的《破阵曲》惊飞檐下雀鸟。
陛下可知,姜家地窖藏着霍家虎符她丹蔻划过昭帝衣襟,还有您最疼爱的谢卿,正帮着逆贼私绘边防图……
昭帝捏碎茶盏:你想要什么
三日后春猎,我要羽林卫的调令。林卿儿咬破他耳垂,还有谢珩的命。
屏风后突然寒光乍现!
姜沅的匕首抵住林卿儿后心:不如先要你的命
西郊马场
姜绾被捆成粽子塞进马车时,嘴里还叼着半块肘子。
霍骁的旧部正在装殓尸体,血水渗进草料,引来成群的乌鸦。
少夫人莫怕。老者递上水囊,我们是按大姑娘的计划假死脱身……
水囊里浓烈的酒气呛得姜绾咳嗽:阿姐的计划就是让我扮尸体
车帘突然被掀开,霍骁带着一身血腥气钻进来。他腕间刺青缠着绷带,掌心却攥着朵完整的格桑花:北疆的春天,比京城好看。
姜绾盯着他裂开的衣襟,突然伸手按上他心口蛊纹:你若死了,赘婿契约算谁违约
霍骁喉结动了动,格桑花簪上她鬓边:违约便赔你一辈子肘子。
谢府地牢
谢珩将边防图浸入药汤,墨迹渐次浮现北疆暗桩的位置。
前世姜绾临终前塞给他的油纸包,竟藏着这样的秘密。他早该想到,那个总把酱汁蹭到密信上的姑娘,从来不是表面那般愚钝。
公子,林卿儿逃了。
暗卫话音未落,谢珩心口蛊纹骤然剧痛。他撞翻药炉扑到窗边,正见姜府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月夜,她又一次离他而去。
官道茶寮
姜沅咽下最后一颗药丸,视线已模糊到辨不清烛火。
霍家军旧部会在雁门关接应,边关守将是我故交……她将舆图塞进姜绾怀中,若三日后我未到,把虎符熔了……
林卿儿的箭矢破空而来时,姜沅笑得释然。
她终于看清预知梦的终点——自己心口绽开的血花,比前世青州的残阳还要艳丽。
阿姐!!!
姜绾的嘶喊惊起夜鸦,霍骁的刀锋斩落第二支箭。林卿儿在树梢轻笑:好妹妹,用虎符换你阿姐全尸如何
谢珩的白马踏碎月光而来,他手中银针扎入心口,蛊纹寸寸断裂:不如用你的命换
6
雁门关·烽火照归人
姜沅的指尖擦过箭矢尾羽,鲜血浸透的衣襟下露出一角金丝软甲。
林卿儿的箭钉在甲胄接缝处,离心脏只差半寸——这是她今晨偷穿霍骁护心镜时,顺手塞进去的。
阿姐!姜绾扑过去时,被姜沅一把推开。
哭什么丧姜沅咬着牙拔箭,反手将染血的箭镞甩向林卿儿,三年前你给霍家军下毒,用的就是这种北疆狼毒吧
林卿儿旋身避过暗器,腕间银铃炸成碎片:姜大姑娘倒是命硬,可惜……
她话音未落,谢珩的剑已穿透她肩胛。蛊纹从他指尖褪去,露出苍白如纸的皮肤:这一剑,替漠北三万冤魂。
霍骁的刀紧随而至,却在劈下的瞬间被姜绾拽住手腕。
不能杀!她盯着林卿儿颈间狼首刺青,她是北疆王的血脉,活着比死了有用。
雁门关外五十里,霍家军残部营地
老将霍忠抚着虎符老泪纵横:少将军可知,当年漠北粮草掺的毒药,是从姜家药铺流出的
霍骁猛地抬头,篝火映得他眼底猩红:你说什么
姜大姑娘上月送来这个。霍忠递上账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朵干枯格桑花,三年前她截获这批毒药时,老将军的头颅已经悬在城门了。
姜绾凑过来看账本,油渍蹭在昭宁九年的字迹上:阿姐从不碰毒药,定是有人栽赃!
是昭帝。谢珩掀帘而入,黑袍裹着塞外风雪,林卿儿不过是他的棋子,真正的毒蛇盘在龙椅上。
霍骁的刀劈裂桌案:明日攻城,我要昭帝的人头祭旗。
然后呢谢珩将边防图铺开,指尖点着雁门关,北疆十万铁骑陈兵关外,霍家军残部不足三千,你是要姜绾陪你送死
姜绾突然抓起烤羊腿塞进两人中间:吃饱再吵,这是阿姐飞鸽传书的秘制酱料……
羊腿骨咔嚓裂开,掉出卷浸油的密信。姜沅的字迹狂草如刀:卯时三刻,烧粮草,开城门。
昭阳殿,夜班
昭帝盯着龙案上的断箭,那是林卿儿临行前射入殿柱的。箭杆刻着北疆符文,译作汉话是——
螳螂捕蝉。
他突然想起姜沅最后一次进宫,广袖扫落茶盏时,泼出的水渍正如今夜漏进屋檐的月光。
陛下可知,姜家的酱缸能腌肘子,也能腌虎符
殿门轰然洞开,霍骁的玄铁刀劈开最后一道屏风。
这一刀,为霍家一百三十七口。
昭帝却笑了。
他扯开龙袍,心口赫然烙着与林卿儿相同的狼首刺青:霍小将军,你该唤我一声王叔。
雁门关城楼
姜绾踮脚往瓮城下张望,北疆铁骑的火把蜿蜒如星河。
阿姐的信里说,林卿儿会趁乱开城门……
话音未落,吊桥绳索突然断裂。谢珩飞身揽住姜绾的腰,蛊纹在掌心灼烧:抱紧我!
箭雨倾盆而下时,姜绾摸到谢珩怀中的硬物——半块沾着酱汁的虎符,与她藏在酱缸里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霍骁需要这个。谢珩将她推上马背,边关往南三百里有片梅林,酿的酒配肘子最好……
姜绾反手将虎符拍在他胸口:要送自己送!赘婿还等着我回去做席面呢!
关外荒原
霍骁一刀斩断北疆王旗,回头却见姜绾驾着粮车冲进敌阵。
酱缸在颠簸中碎裂,辛辣的粉末随风弥漫,北疆战马嗅到气味纷纷惊厥。
霍家军的仇,姜家的债——姜绾站在倾倒的粮车上高喊,今日请诸位吃顿断头饭!
火把掷入粉尘的瞬间,天地间炸开金红烈焰,恍如前世谢珩在青州城外点燃
7
姜沅捏着药杵的手顿了顿,砒霜混着桂花糖霜簌簌洒进陶罐。
柜台上摊开的《昭国野史》正停在某一页——昭宁帝乃北疆王私生子,膝下无嗣。她抬眸望向宫城方向,忽而轻笑:霍骁这镇北侯的椅子,怕是要烫屁股了。
镇北侯府后厨
姜绾举着铁勺敲霍骁的护心镜:你往聘礼里塞虎符就算了,怎么还掺北疆军报
娘子不是最爱用密信垫蒸笼霍骁从蒸屉里抽出张焦黄的纸,上个月用边防图蒸包子,害得谢珩连夜带兵抓细作。
灶膛里火星噼啪炸响,姜绾突然揪住他衣襟:你早知道阿姐活不过今年
霍骁腕间刺青颤了颤。三日前他截获北疆密信,姜沅为破预知梦的诅咒,将半数寿数换给了姜绾。这秘密随着林卿儿的骨灰埋进雁门关,如今却被灶火烤出裂痕。
姜大姑娘用砒霜续命的事……
我知道。姜绾抓起刚卤的肘子堵他的嘴,她连合卺酒都敢下毒,阎王哪敢收她
昭阳殿密室
谢珩将瓷瓶中的蛊虫倒入丹炉,幽蓝火焰映着他颈间未愈的咬痕。
那夜姜绾咬破他手腕逼出蛊毒时,怕是没想到会留下这般暧昧的印记。炉中药液沸腾的刹那,他突然想起姜沅的警告——
你体内残存的蛊毒与砒霜相冲,再试药会死。
丹炉炸裂时,新帝萧景容的龙靴踏过满地狼藉:谢卿这般糟蹋自己,是想让姜二姑娘愧疚
谢珩抹去唇边血渍:陛下不如操心北疆送来的和亲公主。
萧景容把玩着霍家虎符,金线绣的龙纹袖口沾了炉灰:听说那位公主擅烹药膳,正合谢卿的病。
殿外忽有宫婢惊呼,谢珩冲出去时,正见姜绾抡着铁勺追打北疆使臣:往醒酒汤里掺蛊虫当我这食神是摆设!
姜府别院
姜沅将毒酒浇在梅树下,树根处埋着的密信已化作春泥。
萧景容不是先帝血脉,此事你瞒了多久谢珩的声音从墙头落下。
从他出生那日。姜沅碾碎掌中药丸,当年我娘为保姜家,将真正的皇子与北疆孽种调换,如今不过是拨乱反正。
谢珩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姜沅为何要霍骁活——唯有手握重兵的镇北侯,能压住新帝骨子里的北疆狼性。
你就不怕霍骁反
绾绾在,他反不了。姜沅咳出血沫,就像你在,萧景容不敢动姜家。
北疆使团驿馆
和亲公主阿依娜掀开面纱,露出与林卿儿七分相似的脸:表哥不会以为,北疆只有一位公主吧
她指尖抚过谢珩心口,蛊纹在触碰下死灰复燃:王兄让我带句话——您体内这‘牵丝蛊’,可是用霍骁生母的血养的。
霍骁的刀劈开屏风时,阿依娜已翻窗遁走。
满地狼藉中只剩个雕花食盒,盒中点心拼成北疆王庭的地图,每处标记都插着带毒的银针。
娘子信我霍骁突然开口。
姜绾正把毒针往酱肘子上扎:信啊,你要造反记得提前说,我好把阿姐的砒霜换成糖霜。
皇陵地宫
萧景容抚着生母的衣冠冢,碑上无字,唯有一道陈年油渍。
姜沅当年送来的酱肘子里,藏着换婴的密信。他割破掌心将血涂在碑上,朕这个傀儡皇帝,也该换换口味了。
暗卫呈上密函,北疆狼纹火漆被捏碎时,地宫烛火齐齐熄灭。
阿依娜的弯刀架在他颈间:王兄让我问陛下,是继续做昭国的儿皇帝,还是当北疆的看门狗
镇北侯府
姜沅咽下最后一颗药丸时,窗外飞来一只信鸽。
绑在鸽腿上的不是密信,而是半块沾着酱汁的虎符。姜绾推门而入的瞬间,她将虎符藏进袖中:过来,阿姐教你做翡翠肘子。
霍忠的急报在晨光中送达——北疆十万铁骑压境,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
姜绾舀起一勺滚油淋在肘子上,香气蒸腾中轻声问:阿姐,你还要骗我多久
翡翠色的汤汁泛起涟漪,映出姜沅发间最后一缕青丝成雪。
8
姜沅指尖的翡翠扳指裂开细纹,汤汁泼洒的刹那,映出霍骁瞳孔深处的北疆图腾。
三年前霍老将军战死前,托人给我送过一封信。她将碎玉碾成粉末撒入羹汤,他说若有一日霍家儿郎被逼至绝境,便让我把这秘密带进棺材——
窗外忽有箭雨破空,钉在窗棂上的密信用的是霍家军暗纹:北疆王庭地宫,藏着你生母的尸骨。
雁门关外,北疆王帐
阿依娜的金丝软甲浸满血污,指尖抚过冰棺中女子的面容。那人与霍骁眉眼七分相似,心口插着半截断箭,箭杆上刻着昭字。
霍小将军可知,你娘亲是被昭帝亲手射杀的她将染血的襁褓碎片扔在霍骁脚下,你身上流的不是霍家的血,是北疆王庭的骨!
霍骁的刀锋劈碎冰棺,寒气裹着二十年前的真相扑面而来。棺底暗格里掉出枚玉锁,与他腰间自幼佩戴的钥匙严丝合缝——那是姜沅在他签赘婿契约那夜,偷偷塞进他枕下的。
王兄要我带句话。阿依娜的弯刀贴上他脖颈,若你肯认祖归宗,北疆铁骑即刻退兵,否则……
她击掌三声,地宫石门轰然洞开,三千北疆死士的弩箭对准了关外炊烟——那是姜绾支起的酱肘子摊。
昭阳殿丹房
谢珩将蛊虫浸入药酒,腕间银针刺入的穴位渗出血珠。
丹炉上摊着从姜沅药庐偷来的手札,最后一页朱砂批注触目惊心:以情蛊宿主心头血为引,可破万毒,然施术者必经脉尽断而亡。
萧景容的龙靴踏碎满地瓷瓶:谢卿这是要学姜沅,用命换姜绾的姻缘
臣换的是昭国太平。谢珩咽下喉间腥甜,丹炉中腾起的紫烟里浮现雁门关外的烽火,陛下若真念姜家恩情,便该明白——霍骁反,天下乱。
姜府地窖
姜绾掀开酱缸封泥,腌了半年的虎符裹着桂皮八角浮出水面。
阿姐说过,霍家军的魂在盐里腌不烂。她将虎符系上红绳扔给霍忠,告诉你们少将军,这聘礼我收了,但他要是敢认贼作父——
菜刀剁进案板,半截野参应声而断:我就把他和北疆王炖一锅!
地窖暗门忽被撞开,谢珩踉跄着栽进酒坛堆。他心口插着取血的银针,掌中瓷瓶里的血珠泛着诡异的金芒:姜沅的毒……需至亲心头血为引……
姜绾盯着他衣襟下蔓延的蛊纹,突然抓起腌虎符的卤汁泼过去:你们一个两个的,真当我是傻子
谢珩在剧痛中轻笑:姜姑娘若是傻,怎会看出边防图藏在酱缸底
北疆王庭祭坛
霍骁的刀尖抵着阿依娜咽喉,祭坛下三千弩箭蓄势待发。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北疆王抚着冰棺冷笑,是要这北疆江山,还是要那灶台边的蠢妇
寒风卷着酱香掠过祭坛,霍骁突然收刀入鞘:我要她。
王旗倾倒的刹那,关外传来震天巨响——姜绾架着百口铁锅冲入敌阵,沸腾的卤汁混着火药炸穿冰墙。
霍骁!她站在倾塌的冰阶上高喊,这锅断头饭,我请北疆将士吃定了!
阿依娜的弯刀劈向她的瞬间,谢珩的银针穿透风雪,将最后一只蛊虫钉死在她眉心。
三日后,姜府后院
姜沅的白发缠着红绸,正在教姜绾酿合卺酒。
砒霜要选辽东产的,混在桂圆里才尝不出……
霍骁的黑靴踏入院门时,她指尖的毒粉悄然落入袖中:来得正好,尝尝这坛‘鹤顶红’。
谢珩倚在梅树下咳血,丹毒已蔓至心脉。他望着檐下挂的酱肘子,忽然想起前世姜绾被锁诏狱时,隔着铁栏递来的那包蜜渍梅子。
那时她说:谢珩,下辈子我开个酒楼,你来做账房先生可好
夜半,皇陵地宫
萧景容将虎符熔进祭鼎,火光中浮现姜沅苍白的脸。
你以为霍骁为何不反她鬼魅般从暗处走出,发间银丝如月华流转,他若想要这江山,三年前就能用酱缸底的虎符调兵。
新帝的匕首刺入她肩胛时,祭鼎突然炸裂,滚烫的金汁泼满龙袍。
姜沅捏碎最后颗药丸,砒霜混着血沫咽下:陛下可知,姜家的毒从不用来杀人……
她轰然倒地时,地宫甬道传来急促脚步——是抱着酱肘子来寻阿姐的姜绾。
霍骁策马赶到时,姜沅的尸身已冷如寒铁。
她掌心紧攥的油纸包里,藏着半块格桑花糕,那是二十年前霍夫人潜入昭国时,留给襁褓中儿子的最后念想。
姜绾将花糕埋进梅树下,转身抡起铁勺敲霍骁的护心镜:赘婿契约再加一条——往后你惹的祸,自己收拾!
谢珩的咳声混在风雪里,他望着树梢新月,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终究比不过某人袖口沾着的酱香。
9
姜绾蹲在灶台前添柴时,忽然被窜起的火苗燎了袖口。
她手一抖,铁勺坠地,酱汁溅在霍骁新打的战甲上,腾起的油烟里混着一丝血腥气——那是今晨谢珩咳在帕子上的血。
娘子霍骁从身后环住她,掌心覆上她小腹,太医说头三月要静养……
姜绾反手将卤料包砸进汤锅:静养个鬼!阿姐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们一个个还瞒着我演戏!
昭阳殿废墟
谢珩赤脚踏过焦黑的梁柱,丹毒已侵蚀至瞳仁。
三日前他焚尽藏书阁典籍,终于在巫医残卷中找到解法——以蛊毒宿主血脉为引,剜心取血。而唯一活着的宿主,是姜绾腹中胎儿。
谢卿想清楚了萧景容的鬼魂般从阴影中浮现,龙袍下摆沾着地宫金汁的焦痕,用那孩子的命换你的命,姜沅在地底下怕是要掀棺材板。
谢珩的剑锋劈裂残垣:陛下若有闲心,不如操心北疆送来的‘贺礼’。
废墟外马蹄声震天,阿依娜的胞弟阿勒坦率铁骑压境,马背上绑着个襁褓,哭声刺破云霄。
镇北侯府地窖
姜沅的棺椁静静躺在酒坛间,棺盖上刻着一行小字:砒霜与桂花糖等份,可解百毒。
霍骁掀开棺底暗格,取出半卷染血的《霍氏族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封密信,字迹是他生母的绝笔——
吾儿若见北疆狼纹,当知汝父乃霍家忠仆,当年为保霍氏血脉,以死婴换你出漠北。
酒坛突然炸裂,阿勒坦的弯刀架在霍骁颈间:姐夫,阿姐的命该还了。
雁门关隘
姜绾挺着微隆的小腹爬上烽火台,手中铁勺敲得铜锣震天响。
北疆的听着!她一脚踩在箭垛上,你们绑的是老娘的崽,锅里炖的是你们王子的腿,一炷香内不退兵——
阿勒坦的箭矢擦过她鬓角,钉入身后绾香楼的牌匾。
姜绾抡起酱汁桶泼下城墙,混着火药的面粉遇风即燃,关外炸开金红烈焰。浓烟中谢珩的白马疾驰而来,他怀中襁褓的哭声渐弱,心口插着取血的银针。
接住!他将婴儿抛向姜绾,自己却坠入火海。
最后一刻,他想起姜沅临终前的话:那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蛊毒,生下来活不过百日……
姜府梅林
霍骁捏碎阿勒坦的喉骨时,月光正照在姜沅的墓碑上。
阿姐说要给孩子取名‘长欢’。姜绾将襁褓放在坟前,翡翠扳指滚落草丛,可谢珩用命换来的解药,只够撑到满月。
霍骁的刀尖挑起北疆王旗,旗面浸透酱汁后竟显出密道图。三年前姜沅埋在这片梅林下的,不是虎符,而是霍家军最后的生路。
娘子,该走了。他解下染血的战甲裹住婴孩,北疆往西八百里,有片盐湖能腌虎符……
谢珩在火海中睁开眼时,指尖触到半块蜜渍梅子。
地宫崩塌的轰鸣中,姜绾的声音似真似幻:下辈子开酒楼,记得来当账房先生。
他笑着咽下梅核,任烈焰吞噬残躯。许多年后,漠北游商口耳相传——说那焚身的焦土上,年年春至便开出红梅,梅香混着酱香,像极了某人袖口的味道。
10
盐湖的冰层在月光下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姜绾将最后一坛酱肘子埋进雪堆时,湖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霍骁的刀尖挑开冰面,锈迹斑斑的铁箱浮出水面——二十年前霍家军埋在此处的,不是虎符,而是三万将士的遗书。
吾儿亲启……姜绾借着火折子展开信笺,霍老将军的字迹被盐渍浸得模糊,若见此信,霍家血脉已绝,唯余姜氏女可托付……
霍骁的掌心抚过箱底暗纹,北疆狼首刺青竟与盐晶融为一体。他终于明白,姜沅为何要他带姜绾来此——盐湖之下腌着的不是兵器,而是霍家军以血肉筑成的生路。
北疆王庭祭坛
阿勒坦的继任者举着火把逼近盐湖,却在触及冰面的刹那僵住。
盐晶折射的月光里,三万霍家军亡魂执戈而立,为首的老将霍忠举起残破的旌旗:少将军,该回家了。
姜绾抡起铁勺敲响冰面,盐层应声碎裂,腌了二十年的遗书被狂风卷上苍穹。北疆骑兵的战马嗅到盐中血气,纷纷惊惶跪地。
霍家军的仇,该清了!她将长欢的襁褓系在背上,酱汁桶泼出的弧线染红雪原。
盐湖地宫
谢珩的焦尸静静躺在冰棺中,心口插着的银针泛着幽蓝光泽。
姜沅的遗信从棺缝飘落:以情蛊宿主骨灰为引,佐砒霜三钱,可解百毒……
霍骁捏碎谢珩的指骨,骨灰混着盐粒洒入药炉。沸腾的汤药映出长欢熟睡的脸,腕间蛊纹如退潮般消散。
谢珩的命,姜沅的局,霍家军的魂——他将药碗递给姜绾,都在这碗断头饭里了。
昭国新历元年,绾香楼旧址
姜绾掀开蒸笼时,桂香混着酱香漫过朱雀大街。
长欢踮脚去够柜台上的蜜饯罐,腕间银铃叮当——那是用谢珩的剑鞘熔铸的。
老板娘,来份战损肘子!
食客的吆喝声中,霍骁拎着北疆王的头颅踏入后厨。血渍在青砖上拖出长痕,他随手将头颅扔进腌缸:第十三个。
姜绾头也不回地撒了把砒霜:轻点,吓着孩子。
长欢却扑过去抱住染血的战甲:爹爹,这个脑袋能换糖糕吗
皇陵梅林
萧景容的衣冠冢前,姜沅的白发缠着红绸随风摇曳。
霍骁将北疆王玺压上坟头:你要的太平,我给你带来了。
碑后转出个戴斗笠的老者,揭下面具的刹那,霍骁的刀锋停在半空——竟是当年被昭帝射杀的霍夫人。
姜沅用十年阳寿换我假死,只为今日。她抚过碑上刻字,重华未央,至味清欢……
长欢及笄那日,绾香楼摆了百日流水席。
席间有游商说起漠北奇闻:盐湖畔生出一片梅林,每至雪落时分,梅香里总混着酱肘子的味道。有人说曾见白衣账房在林中温酒,也有人说那不过是霍家军的残魂。
姜绾将最后一勺酱汁浇在谢珩的衣冠冢上,墓碑旁埋着半块染血的蜜渍梅子。
下辈子开酒楼,记得来当账房先生。
长风掠过盐湖,卷走余音。
霍骁在檐下擦拭铁勺,刀刃映出人间烟火,恰如初见时那抹酱香。
(全文终)
终章彩蛋
姜沅的手札最后一页,朱砂写就的小字被酱汁晕开:
重生未必改天命,破局还需自身强。莫叹人间多风雨,且烹肘子慰沧桑。
檐下风铃轻晃,恍如故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