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牌
夜难眠,杜东十点半躺到床上,一点多了还没睡着。他想出去走走,到阳台站了会儿,又趴到了床上。两个人的家少了一个,结构性的错误。杜东上个月离了婚,前妻黄佳佳拉着行李箱走了,楼下有人等着。汽车一阵轰鸣,烟消云散。
杜东今年36岁,比黄佳佳大六岁。前年相亲,双方父母一再催促,从见面到结婚,不到三个月。杜东看上了人,黄佳佳父母看上了杜东的工作。警察好,工作稳定,社会地位高。黄佳佳不情愿,想再看看。母亲说还挑呢,过了三十,就是别人挑你了。办酒席那天,天阴沉沉的。黄佳佳的同学里,有个叫葱头的异常兴奋。他上台唱了《想说爱你不容易》,台下的男同学嚎叫,女的捂着嘴笑。黄佳佳也笑了,有什么用呢谁叫你早早结了婚。
葱头原名张明沛,和黄佳佳是初中同学。初三那会儿,流行找对象,黄佳佳和葱头搞在了一起。他们一起压马路,畅想未来。未来就是黄佳佳压线上了高中,葱头去了父亲的建筑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在工地上跑。丰县小,没什么工程,葱头大部分时间都在陵川。起初他还回丰县看黄佳佳,久了,便不联系了。黄佳佳漂亮,上了高中,追求的人又拥了上来,她无暇理会葱头来不来,有人围着转就行。
上学时,黄佳佳的男朋友就没断过。黄佳佳拿捏的好,虽然分了手,但还是朋友。黄佳佳眼睛大,梳着根辫子,高高的鼻梁显得五官很匀称。按理说,黄佳佳不愁个男朋友。可大学毕了业,进了银行,说媒的少了,她看上的就更少了。原来上学时的恋爱都是假象,社会才是炼钢炉。这时,葱头的请柬到了。黄佳佳捎了礼,人没去。听同学们说,葱头的妻子长相平平,家境殷实。两家是世交,都是搞工程的。那天,葱头喝醉了,吐了又吐。葱头不愿意,嫌妻子长得丑。奈何父亲一顿打,葱头同意了。葱头早早进了社会,吃喝嫖赌都染上了。陵川的夜场,葱头是常客。父亲想管,母亲却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俩人想了想了,赶紧物色了个女的结婚。两家门当户对,至于长相,说得过去就行了。婚后的葱头虽然有所收敛,但妻子一直没怀孕。俩口子着急,互相埋怨。家里天天鸡飞狗跳,摔盆打碗。一气之下,俩人把婚给离了。
离婚证鲜艳,葱头的母亲进了医院,父亲联系女方的父母,人家一口咬定葱头出入娱乐场所,纵欲过度。葱头的母亲哀叹,离了好,没孩子更好,再找吧。葱头脸黑,留着分头,除了有钱,一无是处。歌唱完,他给乐队放下一千。乐队的人笑呵呵,拍手鼓掌。杜东看出了端倪,没在意。婚宴嘛,闹腾闹腾就完了。亲戚们吃饭之余,看面相,黄佳佳有狐媚之相,杜东怕是要吃亏。
杜东中等身材,说话慢条斯理。黄佳佳爱逛街,衣服买新款,打折的看都不看。她手里一堆信用卡,刷的时候,那叫个痛快。杜东不敢说,由着她。每个月,黄佳佳的信用卡摆满了茶几。杜东头疼,想停几张。黄佳佳说那也得还完了。信用卡哪儿能还完,旧的账单一摞,新的又来了。杜东办案,一连几天不着家。黄佳佳下了班,看会儿电视就睡了。有天,同学聚会的短信来了,黄佳佳不想去,葱头再三邀请,黄佳佳还是去了。同学聚会比婚礼热闹,推杯换盏,葱头哭了,生不出孩子,能怨我吗
眼泪在飞,同学们红了眼眶。黄佳佳拍了拍葱头的肩,葱头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天的聚会凄惨,人人都过得不如意。有个结了三回婚的骂道,媳妇跑了,我能拦得住吗婚姻成了难题,比学校的考试都难。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饭桌上的人唱起了歌,歌声飘出包间,服务员也跟着哼了几句。
那顿饭难忘,聚会隔段日子就有。葱头有钱有时间,黄佳佳一叫便到。有人问黄佳佳什么时候要孩子,黄佳佳说等等吧,还想玩两年。葱头看准时机,把黄佳佳约了出来。他见黄佳佳用信用卡结账,便主动付了款。黄佳佳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葱头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后来,他们频频约会。丰县惹眼,还是陵川好。
旧情复燃,家里的杜东怎么办杜东是刑警,偏偏没察觉。杜东比黄佳佳大,得让着她,这是丈母娘说的。丈母娘的话有分量,杜东的亲戚却在陵川碰见了黄佳佳和葱头。亲戚参加了婚礼,这不那个唱歌的嘛。亲戚旁敲侧击,杜东不信。亲戚说了几个地方,让他自己去看。刑警本色,杜东尾随黄佳佳,黄佳佳浑然不知。葱头开着路虎来了,黄佳佳上了车。路虎出了丰县,直奔陵川。没必要跟了,眼不见心不烦。
杜东果断离婚,黄佳佳欣然接受。丰县小,屁大的事,沸沸扬扬。黄佳佳无所谓,杜东脸皮薄儿,躲着熟人。熟人议论,有好有坏。亲戚朋友又给张罗,杜东想缓缓。夜不能寐,喝上酒也不行。有时,睁着眼,天就亮了。
杜东从床上起来,坐到了沙发上。沙发软和,杜东面朝天躺着。又是一夜,天蒙蒙亮,杜东饿了,跑出去买油条。炸油条的刚出来,油还没热。杜东等着,头一锅,杜东买了五根。吃了半根,杜东吐了。肚子里没货,全是酸水。杜东伏在马桶旁,喘着气。电话响了,是刑警队长方军打来的。
东凤村附近发现一辆烧毁的汽车,赶快去现场。方军说。
通知崔明了吗杜东说。
通知了。方军说。
杜东赶紧洗漱,路上喝了罐红牛。东凤村在丰县的北面,杜东开着车,强打精神,一会儿便到了。方军比他早到半个多小时,法医老丁也到了。老丁五十多岁,方军的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他们家庭和睦,杜东很羡慕。方军讲了基本的情况,报警的人是养鸡场的老板韩春来,50多岁。早晨7点多,他出来遛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辆烧毁的汽车。汽车在路边的沟里,沟三米多深,车头扎入沟内,车辆烧毁严重,后面的车牌也烧没了。这是条偏僻的乡间公路,公路南北走向。韩春来的养鸡场在路西,烧毁的汽车在路的东南,呈对角。公路没有刹车痕迹,汽车没撞到沟里的树,后座有具烧焦的尸体,尸体呈躺卧状。
国庆头一天,头都大了。杜东犯困,连连张口,他又喝了罐红牛。这时,崔明来了。崔明23岁,警校毕业没多久。一米八二的他带上墨镜,像电影明星。
昨天晚上又去相亲了杜东说。
没有,最近没人介绍对象。崔明说。
我来的都比你早。
我下去看看。
崔明干练,就是有点浮,爱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近来常去相亲,颇受打击。以前,只有他看不上别人的份。现在,那些歪瓜裂枣都看不上他了。崔明总结,结婚趁早,找对象更得早。小学就谈,到了大学,成情圣了,精通恋爱之道,何必受相亲的苦呢。崔明的奇谈怪论,逗得同事乐呵呵。
军哥,快过来看!
崔明指着车头,车头顶入沟内,车牌陷进了泥土,没有烧毁。方军拍了拍脑袋,往沟里走,我怎么没发现呢
杜东沿着公路走,公路两边都是农田,庄稼都收割了。他去田里看了看,荒郊野外,能找到目击证人吗杜东去了养鸡场,养鸡场有监控。院里的摄像头正对着大门,门外便是公路。院外也有摄像头,摄像头朝南,指着案发地。方军回头看,太远了。他找韩春来调监控,院里的监控清晰,院外的能看清养鸡场门前的情况,但案发地那一带,就模糊了。杜东问韩春来:
你每天早晨都出来遛弯吗
都出来。韩春来说。
昨天你也去案发地了吗
我天天从那儿走。
杜东拷走了近些天的监控,方军和崔明那边也弄完了。他们往回走,路上,方军分了工,他去东凤村查找目击证人,同时等待老丁的尸检报告,崔明追查车主的信息,杜东分析监控。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杜东说。
你睡眠不好,还是呆在办公室分析视频吧。方军说。
方军是转业军人,做事雷厉风行。杜东的事局里沸沸扬扬,他一度想让杜东回家歇几天,又怕伤了杜东的自尊心。
要不睡前喝点酒崔明说。
喝了,不管用。杜东说。
量太少。崔明说。
多了第二天能起来吗
方军打断了崔明的话,崔明笑了。
笑什么笑,酒是乱喝的吗方军说。
杜东也笑了,喝多少够啊!
其实在外面跑比盯着电脑屏幕强,监控一帧一帧的看,稍不留神,画面就过了。车烧了,车主呢如果是交通事故引发的自燃,车主怎么不报案韩春来是10月1号早晨7点多发现烧毁车辆的,以韩春来的时间为节点,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往后看。杜东用湿毛巾捂着额头,找目击证人,如同大海捞针,车牌才是重点。杜东东想西想,像在全盘统筹。分析监控枯燥,但线索很快便出现了。
10月1号凌晨3点30分,院内的监控显示,一辆车经过养鸡场门前的公路。从院外的监控看,车朝南行驶,后来便停了车。车里出来个模糊的身影,4点15分,在车辆停靠的地方出现了火光,随后便烧了起来。
杜东长出了口气,他给方军打电话,方军说:有线索就好。
崔明回来了,车牌是鲁县的,车是标致207,三厢。车主叫叶晓晶,女,30岁。鲁县在山区,位于陵川市北。鲁县没铁路,盘山公路蜿蜒曲折。那一带的人出省坐火车,得到陵川。陵川的铁路,东西横穿城市,丰县在东,是进陵川的必经之地。
鲁县的车怎么跑丰县了杜东看了叶晓晶的信息,便给她打电话。电话没人接。杜东说:
去趟鲁县吧。
等方队回来,我和方队去吧。崔明说。
兵贵神速,现在就走。
崔明担心杜东的精神状态,请示了方军,方军说:
你开车,盘山公路难走,大晚上的,一定得安全,你把叶晓晶的信息发给我,我联系鲁县公安局,咱们得抓紧。
方军在东凤村一无所获,正往回走。杜东是个好小伙,可惜天不遂人愿,婚姻出了问题。
去鲁县的路难走,盘山公路,又是晚上。崔明睁大眼,不敢提速。这条路到了冬天老出事。要是下了雪,直接就封了。杜东也不敢怠慢,盯着路上的情况。
迷瞪会儿吧。崔明说。
不困,不是交通肇事,车是推到沟里的杜东说。
这时,电话响了,是老丁打来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根据骨骼判断,死者应该是一名成年女性。车辆烧毁前,死者可能是昏迷状态,或者已经死亡。
死者会是谁呢叶晓晶还找的到吗杜东长出了一口气,到了鲁县就好了。杜东浑身关节疼,他把座椅往后放,瞪大了眼,看着车顶。灯光照进来,杜东的脸忽明忽暗。崔明怀疑死者就是叶晓晶,这是一起凶杀案。杜东嫌他结论下的早,如果是有人偷了叶晓晶的车呢
鲁县的街道起伏,上下坡是常事,外地人来了,不习惯。小时候,杜东来过一次。春天风大,杜东被吹得分不清南北。崔明方向感好,车转了几个弯,便到了鲁县公安局。鲁县警方没有找到叶晓晶,他们准备去叶晓晶母亲康惠珍那儿问问。
康惠珍住在个破旧的小区,小区没物业,大门一年四季敞着。小区有六栋楼,每栋五层,康惠珍住在最后一栋的二楼。快11点了,杜东他们敲开了康惠珍的家门。康惠珍披头散发,灰黑的脸上长满了老人斑。杜东说明来意,康惠珍说:
我这个女儿是抱养的,疯出去好多年了,从北京回来在鲁县待过一阵子,现在在陵川工作,你们可以问问叶杰,叶杰和她有联系。
叶杰是叶晓晶的弟弟,早年,康惠珍离了婚,叶晓晶跟着她,叶杰跟着父亲叶有为。叶晓晶像条狗,跑出去是死是活没人管。康惠珍给了叶杰的电话,便去睡了。她在宾馆做保洁,晚上睡不好,白天法儿干活。
当晚,杜东和崔明便在鲁县住下了。他俩商议,除了叶杰,还得在康惠珍住的小区转转,叶晓晶的身世奇特,康惠珍没说的,邻居肯定知道。杜东倒头就睡,夜里鼾声四起。崔明醒来好几回,杜东真的累了。
二、叶晓晶
夜里崔明琢磨,鲁县就是摸排。丰县的监控还得查,尤其是出入丰县的路口、汽车站和火车站。他给方军去了电话,讲了鲁县的情况。方军说:
监控我来查吧,杜东怎么样
杜东睡着了,呼噜响着呢。
崔明想到叶晓晶的身世,莫名的心酸。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闯荡有多难,后座上的尸体肯定是叶晓晶。崔明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杜东醒来时,崔明在椅子上坐着,他在笔记本上画了张图,梳理了案情。杜东拿过来看,草图简洁明了。
监控谁来查杜东说。
昨天晚上我给方队打电话了,方队说他来查。崔明说。
挺好的,我去洗洗,一会儿咱们就去找叶杰。杜东说。
找叶杰没费周折,崔明拨通电话后,叶杰让他们到家家红超市,他在那儿当理货员。家家红超市在鲁县广场北面,以前是居民楼,后来拆了,建了购物中心和酒店。县城的购物中心不大,就两层。一层卖衣服,二层是超市。杜东和崔明赶到时,叶杰正在蔬菜区上货。叶杰瘦小,两腮没肉,他的眼神锋利,看人时像在挑衅。杜东估摸叶杰的文化程度不高,崔明问他叶晓晶的情况,叶杰说:
我和她就是名义上的姐弟,平时没来往,她从北京回来,在鲁县住过一阵子,那时她常来家家红超市买东西,我们留了电话,后来她买了辆二手车,经常在镇上转悠,看样子在北京赚着钱了,再往后,她便去了陵川,在一家4S店卖汽车,她给过我一张名片,我给扔了,但店名我记着。
寥寥几句,叶杰没问及叶晓晶。他在概述,概述完接着干活。叶杰比康惠珍冷漠,崔明记下了4S店的店名,杜东说:
走吧。
家家红超市热闹,购物的人一波接一波的往里走。崔明失落,一个大活人,母亲和弟弟问都不问,再怎么着也是从小长大的,心真硬。
我们去趟康惠珍住的小区吧。杜东说。
杜东想问问邻居,叶晓晶究竟生活在个什么样的家庭。
康惠珍住的小区都是老头老太太,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晒太阳。杜东找了群人多的,老太太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叶晓晶是谁。一个老头说:
就是康惠珍的女儿。
那个打扫卫生的呀!老太太们嚷嚷道。
老头以前是运输公司的司机,和叶有为一个单位。叶有为和康惠珍婚后没孩子,亲戚建议,抱养个女儿。女儿省心,即便长大了,亲生父母回来认,也不碍事。起初,叶有为和康惠珍不同意,后来是叶有为的母亲做主,抱回来个女孩。女孩聪明伶俐,小名晶晶。晶晶爱唱歌,歌声甜美,邻居们拍手称赞。小区有座假山,假山前便是晶晶的舞台。傍晚,晶晶踮起脚尖,歌一首接一首。康惠珍开心,婆婆有眼光,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这时,康惠珍怀孕了。叶有为高兴,埋怨母亲瞎张罗。母亲说儿女双全,人生圆满了。康惠珍挺着肚子在小区转悠,歌声传来,康惠珍看向假山,生个儿子有多好。也不知哪天,晶晶不在假山前唱歌了。她抱着小熊,哀怨地看着小朋友们玩。有人看出端倪,孩子还是亲生的好。康惠珍待产,晶晶跟着奶奶。晶晶回来时,家里多出来个弟弟。弟弟金贵,亲朋好友一波波的来,晶晶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穿梭在人群里。她像个小乞丐,乞求亲友们的关注。亲友们不理她,争先恐后地给孩子起名。弟弟一会儿叫金贵,一会儿叫有财。叶有为说太俗,不如叫叶杰。康惠珍说好,人中豪杰,才能出众。康惠珍的母亲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大壮。大壮好,壮壮实实,一辈子没灾没病。大壮的姥姥是家庭妇女,一辈子围着灶台转。她眼里,晶晶多余,亲家太着急,等上几年有多好。
晶晶比大壮大五岁,大壮懂事后,经常追着姐姐打。姐姐让弟弟,晶晶不敢还手。大壮小时候身壮如牛,一拳捶在胸口,晶晶气都喘不上来。晶晶像是沙袋,大壮有事儿没事儿,都要打几拳。家里受了气,晶晶便在外面打回来。学校成了训练场,女同学不抗揍,男同学互有胜负。一时间,晶晶成了年级的小霸王。康惠珍去学校时,晶晶嘴角淤青,鼻孔塞着粉笔,一旁的男生嚎啕大哭。老师摇头,女孩子家家的,成何体统。康惠珍一个劲儿的说好话,男生的家长也来了。家长看着晶晶,孩子得管,这么下去,以后麻烦了。
康惠珍领走了晶晶,晶晶回了家,挨了顿打。往后,只要是晶晶在学校惹了事,康惠珍就打晶晶。晶晶不唱歌了,她在小区的外墙画横道,记录着挨打的次数。次数越来越多,画满了整面墙。康惠珍发现晶晶手臂有伤疤时,晶晶已经六年级了。再有半年,小学就要毕业了。那道疤在手腕,竖着下来,像条虫子。康惠珍问谁割的,晶晶笑了笑,我割的。此时的晶晶称霸一方,常去外校打架。男生们跟在后面,一群一伙。老师们煎熬,去外校领人成了家常便饭。康惠珍头疼,叶有为干脆不管了。
这时,叶杰病了。大夫说叶杰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康惠珍哭了,这叫什么事儿!女儿天天打架,亲儿子又有了病。有了病就得养,叶杰一蹦一跳,康惠珍肝儿都颤。肝儿颤的事在后面,晶晶上了初中,居然谈上恋爱了。男朋友的父亲是鲁县的名人,名人家里养着五台货车,吃喝嫖赌都占了。小镇不大,晶晶和男朋友出双入对。他们见了康惠珍不避讳,男朋友阿姨长阿姨短。他邀请康惠珍去饭馆吃饭,康惠珍扭头就走。那家饭馆是男朋友母亲开的,在鲁县颇有名气,男朋友和晶晶常去吃。男朋友的母亲见怪不怪,儿子像老子,只是苦了晶晶,也不知道能谈多久。母亲多虑了,儿子专一,他在肩膀纹了个晶,还给晶晶买了银戒指。他们经常不上课,时不时去陵川玩。康惠珍看开了,由她去吧。
那些年企业不景气,运输公司发不出工资,叶有为头脑灵活,在鲁县开了个骨头馆。骨头馆真材实料,吃客络绎不绝。俩口子从早忙到晚,康惠珍说顾上几个人吧。叶有为在门上贴了招聘广告,还把旁边的饭馆盘了下来。两间铺子打通,骨头馆更名为军军饭店。军军是叶有为的小名,听着亲切。店面大了,人也多了。叶有为吃出了肚子,康惠珍当了老板娘。老板娘管钱,却没管住叶有为,叶有为和服务员搞上了。服务员年轻,高中辍学,便来鲁县打工。服务员家在农村,在军军饭店后面租了间平房。叶有为常往后面跑,店里的人挤眉弄眼。康惠珍不是傻子,堵在了平房。平房小,康惠珍和服务员撕扯,叶有为打开窗户跑了。他这一跑,苦了康惠珍。康惠珍不是服务员的对手,服务员拳打脚踢,把康惠珍打到了门外。康惠珍鼻青脸肿,哭了起来。
丑事败露,风言风语。康惠珍无心去饭馆,服务员当起了老板娘。顾客目瞪口呆,鸠占鹊巢。家里出了事,晶晶看笑话。她的身世,邻居们早说了。叶杰年幼,有糖吃就好。服务员当了家,十块八块不是钱。他往叶杰兜里塞,叶杰像个阔少,请朋友吃零食,玩电子游戏。那几年电子游戏刚兴起,谁能逮到有钱的小孩,便赚到了。服务员笼络住了叶杰,叶杰一口一个阿姨好。康惠珍明白了,儿子有奶就是娘,女儿天天在外面疯,家快要散了。
家要散,得有个法子。两个孩子跟着谁,康惠珍让他们自己选。叶杰乖,笑嘻嘻,晶晶无所谓。最后,叶有为带了儿子,晶晶跟着康惠珍。康惠珍再就业,在鲁县的饭馆擦桌子,她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天,叶杰回来了。服务员生了个大胖小子,叶有为天天和人搓麻将,他得给小弟弟洗尿布。至于零花钱,没有了。康惠珍冷笑,亲妈不要选后妈,往后有你苦头吃。康惠珍轰走叶杰,过了几天,叶杰又回来了。服务员打他,骂他狗崽子。叶杰哭哭啼啼,蜷缩在墙角。康惠珍留了他几天,还是让他走了。康惠珍挣着一份钱,养活三口人,不够。
日子一天天的过。离婚后,康惠珍见过几个。有蹬三轮的,有村里养奶牛的。她无心再婚,一直一个人带着晶晶过。晶晶初中毕业,去了陵川财贸学校。她那个男朋友跟着家里的货车跑长途,一个月见不了几面。晶晶和他分手了。其实,晶晶不提,男朋友也得提。跑长途逍遥,大江南北,远比家里自在。陵川财贸学校是中专,收罗的都是市里、周边县城不念高中的孩子。他们大都学习不好,一身的坏毛病。现在远离父母,更快活了。
晶晶读中专,是康惠珍的主意。初中荒废了,高中肯定跟不上。早早流落到社会,出了问题,便麻烦了。康惠珍不知道,陵川的中专更麻烦。晶晶去了财贸学校半年,便和一男的在校外同居了。康惠珍说我酿的苦酒,还得我喝。晶晶每次回来,都带着新男朋友。新男朋友家境殷实,父母开了砖窑,还办了沙场。康惠珍看出来了,活脱脱的地头蛇。此时的陵川,遍地KTV。晶晶的歌声响起来了,她喜欢张惠妹,《解脱》挥洒自如,《姐妹》深情款款。她像出了笼的鸟,自由飞翔。中专三年,男朋友换了五个。最后这个家境普通,父母都在加油站。原本父亲想让他接班,他嫌陵川小,没发展。中专毕业,领着晶晶去了广州。广州辛苦,赚不到钱便交不了房租。男朋友累了,撇下晶晶回了陵川。晶晶习惯了广州的生活,超市收银,推销保健品,红酒销售还干过一阵子。她明白,只要肯干,不愁碗饭。
三、大发旅店
广州热,每天下了班,晶晶都要去大排档喝瓶啤酒。一个人的生活洒脱,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啤酒涨肚,晶晶喝上了白酒。大排档的东西自己也能做出来,晶晶在出租屋炖了排骨,炒了油麦菜。后来,她学会了煎牛排。牛排高贵,配上红酒,云里雾里。有南方人靠近她,晶晶明白,玩玩而已。晶晶没当真,有人给花钱,省下的就是挣下的。康惠珍来广州看她,劝她回鲁县。晶晶说想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了。康惠珍带来鲁县的消息,前男友回到鲁县,进了加油站,不久便结婚了。媳妇挺漂亮的,在自来水公司工作。叶杰不念书了,街上混了几天,去了陵川。叶有为有了小儿子,容不下他。
晶晶问康惠珍什么时候走,康惠珍买了当天的火车票,一个人去了火车站。晶晶对鲁县的事不感兴趣,她不想在广州待了,琢磨起了北京。北方人对北京有特别的爱,小时候,晶晶一家四口去过北京。晶晶在动物园走丢了,叶有为原路返回,在人群里找到了呆站着的晶晶。晶晶挨了打,没吭一声。
晶晶走了,北上的列车呼啸。出了北京西站,冷风袭来。先找房子,再找工作。兜里的钱交完房租,没几个了。小区门口的房产中介招人,店长看了晶晶的简历,直接录用了。北京那几年,晶晶有没有谈过恋爱不得而知,但晶晶一个人回了鲁县,却是有目共睹。她在鲁县住了一阵子,买了辆车,街上时不时能看见她。她像个游子,回到故乡倍感亲切。康惠珍问她今后的打算,晶晶二话不说去了陵川。
老头滔滔不绝,唾沫横飞,有单田芳说书的劲儿。杜东和崔明听得入了迷,老头却停了下来,背后议论人不好,你们可以问问叶有为。杜东摇头,直接去陵川,同事们或许知道叶晓晶的行踪。
要不见见叶有为崔明说。
没必要了。杜东说。
陵川是小城,横向、纵向几条街分割了城市。4S店聚在西头,车进了陵川的外环,绕进来便到了。路上,杜东睡了一觉。崔明开着车,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老婆找不好,睡眠都是问题。杜东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4S店门口。
挺快的啊!杜东说。
我陪朋友来这儿买过车。崔明说。
4S店亮堂,销售一水儿的西服。杜东和崔明找到店长,店长找来同事,同事们说,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叶晓晶是9月30号的下午,叶晓晶说国庆要和朋友出去旅游,至于和谁去,去哪儿,叶晓晶并没有说。
那几天有人来找过叶晓晶吗杜东问道。
没有,叶晓晶平时独来独往,我们聚会都不参加。一个同事说。
叶晓晶神秘,业绩一般。她在店里很少和同事闲聊,她的情况,同事们不太了解。杜东寻思,案发现场没有叶晓晶的随身物品,叶晓晶会不会是国庆旅游被抢了,凶手抛尸到了东凤村。先回吧,回去看看方军那儿有什么线索。
一路走来,崔明算是明白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男朋友只是玩玩,人间的真情在叶晓晶那儿没有。崔明沉重,一样的天,不一样的活法。俩人谁都不说话,车进丰县时,崔明在路边看到了黄佳佳,杜东也看到了。黄佳佳抽着烟,和旁边的男人聊天,他们身后是辆丰田霸道。崔明目视前方,假装没看见。杜东却认出了男人,男人不是葱头,他叫蝙蝠,比黄佳佳高两届,结婚那天,蝙蝠也去了。蝙蝠原名边富,家里一直做木材生意,前些年在丰县开了家酒店,酒店涉黄,被查封了。他们怎么搞到了一起杜东合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崔明猛踩油门,杜东说:
安全第一。
婚是离了,前夫的标签却贴上了。黄佳佳天高任鸟飞,不在乎外人的目光。杜东想起来了,婚后他们曾和蝙蝠吃过饭,饭桌上都是黄佳佳的同学。蝙蝠话不多,白酒一杯杯地往下灌。有人说蝙蝠喝闷酒,蝙蝠没接茬,接着往下灌。酒足饭饱,蝙蝠开着丰田霸道走了。酒驾可怕,蝙蝠却飞回了家。同学们说蝙蝠从小胆大,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杜东捏着鼻子,臭不可闻。
方军看监控看花了眼,杜东汇报了鲁县的情况,他的话没条理,最后还是崔明讲了一遍。要不你先睡会儿方军说。
不用,监控看的怎么样杜东说。
有发现。方军说。
丰县道路卡口的监控显示,9月30日晚上10点03分,叶晓晶驾车出现在丰县。10分
钟后,车去了丰县火车站。此时,副驾驶坐着个穿黑色上衣的男子,男子的脸被遮阳板挡住了,看不清。到了10月1日凌晨1点05分,车辆再次出现在监控里,此时驾驶汽车的成了副驾驶的男子,男子戴着手套和墨镜,叶晓晶却不见了。
死者就是叶晓晶。杜东说。
咱们去丰县火车站附近摸排摸排,穿黑色上衣的男子就是犯罪嫌疑人。方军说。
这么晚了,嫌疑人坐在叶晓晶的车里,他们应该很熟,我再去趟鲁县和陵川,让叶晓晶的母亲、弟弟和同事辨认下车里的男子。杜东说。
要不让崔明去吧,你和我去火车站附近摸排。方军说。
我去吧,几个地方来回跑,挺累的。崔明说。
也行,辨认的时候一定得仔细,不能匆匆了事。杜东说。
放心吧!崔明说。
路上的事方军不知道,崔明不是嚼舌头的人,杜东明白,大家照顾他。其实出去走走比呆在丰县强,万一再碰见呢杜东不去想黄佳佳,研究起了丰县火车站。叶晓晶是鲁县人,在陵川工作。嫌疑人是30号晚上在丰县火车站附近上的车,嫌疑人不像是丰县本地人,他应该是坐火车来的丰县,不出意外的话,他就住在火车站附近的旅店。摸排得有重点,方军听了杜东的想法,觉得可行。
丰县火车站在南头,一条路从县城通下去,路两边是农田,农田的尽头是候车大厅,候车大厅右边是售票处,从售票处出来,有排南北走向的平房,平房开了几家饭馆,饭馆后面有两个大院,大院里是二层的板楼,板楼侧面写着旅店,还挂了灯箱。丰县火车站是小站,半夜有列车停靠,下来的旅客打不到出租车,便在附近的旅店将就一宿。两家旅店远离县城,做着独份买卖。时不时有学生来开房,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东想到两个大院,心头发紧。初中同学大发盘踞在那儿,无恶不作。他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常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前些年在镇上遇见,大发搂着个妖艳的女子,女子叼着烟,时不时吐个烟圈。有人说大发结过婚,也有人说没领证,只是同居过一阵子。这个家伙不按规矩出牌,难缠得很。
方军听说过大发,大发旅店藏污纳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俩人往南走,看到农田时,大发旅店也快到了。杜东想起两个大院以前是一个门,门上挂一牌子,丰县印刷厂。厂子倒了,院子一劈两半卖了。
先去哪家方军说。
大发旅店。杜东说。
老同学好说话,杜东和方军进去时,前台坐着个小姑娘,小姑娘二十出头,在玩手机。杜东亮明身份,要调24号到30号的监控。小姑娘把头一甩,说道:
监控不是随便能调的,即便调,也得我们老板批准。
你们老板呢杜东说。
出去了。小姑娘说。
赶紧给你们老板打电话,丰县刑警队来办案,需要调监控。方军说。
杜东想联系派出所的人,这时,大发从楼上下来了。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东子呀!婚后的生活怎么样啊
大发明知故问,杜东没接茬,他说:
我在办案,快把监控调一下。
大发方脸,脸上泛着油光。他吧唧着嘴,挥舞着手指滑动鼠标。杜东拿出U盘,拷走了那七天的监控。
大发笑呵呵,杜东也笑了。俩人对视,电光火石。方军拍拍杜东,他们去了隔壁。隔壁是春雨宾馆,规模和大发旅店相当。春雨宾馆是俩口子开的,他们态度随和,丈夫调监控,妻子端茶倒水。
最近住店的多吗方军问道。
还行,赶上国庆,有旅游的人,平时人们下了火车,都去镇上住。丈夫说。
春雨宾馆和大发旅店装修简陋,生意不好做,两家能省就省。监控是方军拷的,杜东手抖,U盘掉在地上好几次。县城不大,到处是熟人。杜东的心思到了黄佳佳那儿,大发的嘴真损。方军想送杜东回家,杜东执意回单位,手头有活干,比呆在家强多了。方军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回去的路,杜东时不时看向窗外,窗外令人生厌,赶紧回单位吧,回去就不用出来了。
这趟走的,杜东像是丢了魂。他和方军一人一个旅店的视频,方军的进度比他快,他死盯着电脑屏幕,屏幕里出现了大发的身影。大发和前台小姑娘调情,小姑娘打大发,俩人扭打在一起,大发占了不少便宜。杜东笑了,这条色狼,身边的人都不放过。方军凑过来看,大发旅店没生意,老板和前台小姑娘闲得无聊,不停的打闹。
怪不得不给调监控呢!方军笑着说。
大发霸占了屏幕,偶尔有小情侣进来住店,大发端详着小情侣,诡异的笑了。大发就是根油条,里外油腻腻。杜东不想看大发的表演,停了下来。杜东点了根烟,抽了几口便掐了。烟是方军的,杜东平时不抽烟,离了婚,偶尔来几口。
你这也太浪费了。方军说。
大发真恶心。杜东说。
杜东接着往下看,这时,一个穿黑色上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人。前台小姑娘招呼他,他交了钱,便上了二楼。杜东倒回去,又看了一遍。他让方军过来看,
像不像叶晓晶车里那个男的杜东说。
像,你倒回去,我再看看。方军说。
两人反复看,男子和叶晓晶车里的男的很像。
29号下午3点45分。杜东说。
时间也能对得上。方军说。
杜东和方军又去了趟大发旅店,他们查了男子的入住信息,季大俊,1980年5月12日出生,武宁县人。
武宁县的杜东自言自语。
找到嫌疑人了大发问道。
杜东没搭理他,大发谦和,像犯了事儿,进了派出所。
瞎打听什么方军说。
随便问问。大发说。
前台小姑娘茫然,怕波及到她。大发拍着她的手,小姑娘把手缩了回去。
没我什么事儿吧大发问道。
有事儿会找你的!杜东说。
大发笑了,递来根中华。杜东推开,和方军走了。
方军联系武宁县公安局,把季大俊的信息发了过去。他和杜东没停歇,去了武宁县。武宁县在鲁县的东北端,也是山区。武宁县的人去陵川,必须经过鲁县。两个地方的口音相似,但武宁县的人比鲁县人贼,讲话也刁。
四、通话记录
武宁县好家伙!解放前,那一带经常出土匪。杜东说。
武宁县民风彪悍,你我一定得注意。方军说。
去武宁县,他们抄了近道,绕过了陵川。车到鲁县时,杜东朝外看,
也不知道崔明那边怎么样了
要不打电话问问方军说。
有结果崔明会来电话的。杜东说。
崔明那小子挺干练的,不过呀,还得磨。方军说。
崔明有时毛躁,办事火急火燎,方军老说他。杜东没离婚前,爱调侃。崔明像哪吒,脚踩风火轮。崔明说哪吒好,与天斗,与地斗。杜东说那是孙悟空。俩人没事儿耍贫嘴,同事们听得乐呵呵。后来,杜东话少了,总是闭目养神。崔明学他,方军说他俩这是要得道成仙。
还是以前好。杜东说。
现在也挺好的,人得往前看。方军说。
杜东往前看,道路起伏,远端像和天连着。武宁县北面是草原,到了夏天,游客多。武宁县是草原的补给站,县城的菜市场、大超市,到了旅游旺季异常火爆。夏天一过,县城便安静了。
武宁县公安局在县城的中心,旁边有所幼儿园。和他们对接的警察叫孙宏,孙宏已经摸排好了,季大俊,未婚,家住饲料厂宿舍楼,以前做过生意,现在赋闲在家,没事儿的时候,经常打篮球。季大俊的父母以前都是饲料厂的职工,饲料厂倒了,在街上卖煎饼,如今都已退休。方军不想打草惊蛇,他说:
季大军一般几点打篮球
下午3点左右。孙宏说。
那我们去篮球场守着。方军说。
可以,季大俊去的篮球场在路边,下午没什么人。孙宏说。
武宁县前几年建了体育场,体育场宏伟,上了陵川市的新闻。体育场旁边有块空地,空地荒了段日子,后来建了篮球场。武宁县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街上都是老年人。白天,街上空落落的。人们坦言,这个地方挺适合养老的。
方军、杜东和孙宏先到街上转了一圈,车到了片居民楼,孙宏说:
季大俊就住在这儿。
饲料厂宿舍楼破旧,钢制的玻璃窗油漆都掉了。
季大俊平时靠什么生活方军问道。
以前做生意,赚了些钱,他倒腾过二手车,开过饭馆,卖过水果,前几年还去外地呆了一阵子,听说是推销保健品。孙宏说。
做的够大的呀!方军说。
咳,小镇的人也就这点本事。孙宏说。
篮球场在哪儿杜东说。
前面左拐,一直走便到了。孙宏说。
饲料厂家属楼和篮球场在一条线上,篮球场在东,饲料厂家属楼在西。篮球场被铁丝网围着,地上有丢弃的饮料瓶、塑料袋。晚上,有中学生来玩,他们不打篮球,聚在一起聊天。
季大俊每天都会来吗方军说。
每天都来。孙宏说。
快两点了,我们等等看。方军说。
方军和孙宏在车里,杜东在篮球场周围溜达。路上不时有车经过,杜东四下看看,篮球场太偏了,来打球的人肯定少。一阵风袭来,吹得杜东睁不开眼。陵川一带的风,裹着沙尘,春天、秋天,吹得人灰头土脸。有几辆自行车过来,是骑行的人。骑行的人一走,路上又安静了。方军招呼杜东上车,崔明来电话了。崔明一无所获,叶晓晶的母亲、弟弟和同事,谁也不认识车里的男子。方军让他先回丰县,杜东琢磨,季大俊是何方神圣,叶晓晶身边的人都没见过。
一辆电动车停在了篮球场外,骑车的男子背着个篮球包,穿着黑色的运动装。男子肚子圆鼓鼓,走起路来外八字,两个脸蛋油腻,反着光。他的头发遮住了耳朵,看样子,有两三个月没理了。
他就是季大俊。孙宏说。
这也不像呀!杜东说。
方军咬了咬指甲,说道:
确实不像。
季大俊在篮球场热身,他像只笨拙的狗熊,弯不下腰,劈不开腿。杜东笑了,方军也笑了。
孙宏,你没认错吧!方军说。
没认错,就是他。孙宏说。
要不先把人带到局里问问。杜东说。
只能这样了。方军说。
三个人下了车,径直走向篮球场。他们亮明身份,季大俊捋了捋前额的头发说:
近来我就没去过丰县。
他们把季大俊带到局里,季大俊说过了春节就没离开过武宁县,亲戚朋友们都知道。杜东看了他的身份证,问他丢没丢过身份证。季大俊说两年前去陵川办事,钱包丢了,信用卡、身份证都在里面,折腾了好几天。方军和杜东没了办法,只好先回丰县。
杜东分析,凶手用捡来的身份证住店,怕是早有预谋。方军认为还得围绕叶晓晶展开调查。崔明反复看旅店的监控,他说:
我们得查查叶晓晶的通话记录。
对,出行记录也要查,丰县各个卡口的监控再排查一遍,然后看看叶晓晶最近买没买过火车票、飞机票。方军说。
三个人分了工,方军查监控,杜东和崔明查通话记录和出行的情况。很快,方军那儿便有了眉目,他在丰县的多个路口发现了男子的身影。在团结大街的十字路口,男子背着双肩包往南走,一会儿又回来了。团结大街十字路口南面有五金店、土产店,男子去那儿干什么
杜东和崔明查得也很顺利。9月15日,叶晓晶买过一张陵川到玉泉县的火车票,后来把票退了。陵川到玉泉县120多公里,从陵川出来,一路往西便到了。而通话记录就更有趣了。从2015年开始,有一个玉泉县的手机号码,频繁与叶晓晶联系。9月30日,叶晓晶驾车抵达丰县,她手机的最后一个通话,也是这个号码。号码是玉泉县的,自2015年使用以来,只和叶晓晶通话,没和别的号码联系过。机主叫顾亮,男,33岁,玉泉县人。
凶手十有八九就是顾亮。方军说。
这次得核对好了,别再闹出乌龙。崔明说。
不会有错的。杜东斩钉截铁地说道。
三个人了去了玉泉县。他们和玉泉警方一起摸排,确认监控里的男子就是顾亮。在公园,他们抓获了顾亮。抓捕时,顾亮一个人在公园散步,他挥舞拳头,大声叫嚷,激烈反抗。杜东出示了警官证,顾亮一看是丰县的,便瘫倒在地。
审讯没费劲,顾亮交代的彻底,他慢条斯理,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杀害叶晓晶的。
国庆前,叶晓晶给顾亮打电话,想到丰县的五峰山度假村玩几天,顾亮同意了。他们约定9月30日在丰县见面。见了面,再开车去五峰山度假村。五峰山度假村在丰县的南面,是陵川有名的景点。游客都是坐着火车到了丰县,再打车到五峰山度假村。顾亮提前一天到了丰县,他用捡到的身份证在丰县火车站附近的旅店住了下来。晚上,他去五金店买了固体酒精,又在旅店附近的超市买了2桶5L的农夫山泉和2瓶葡萄酒。
9月30日的晚上,叶晓晶姗姗来迟,她想在丰县住一晚,顾亮说:
去五峰山吧,那儿的住宿条件好。
好的,今晚就去五峰山度假村住。叶晓晶说。
顾亮往车上拎水,叶晓晶问道:
买水干什么
度假村的东西太贵了,买上点,能省就省,车里的油够吗顾亮说。
加上点吧!叶晓晶说。
叶晓晶和顾亮去了加油站,加满了油。叶晓晶开着车从光明路往南走,出了丰县。顾亮看到路边有处荒滩,便拿出了葡萄酒,他说:
停下来喝点酒吧。
大半夜的喝什么酒呀,五峰山度假村还没到,不怕查酒驾吗叶晓晶说。
这么晚了,谁会跑到度假村门口查酒驾,再说了,葡萄酒度数又不高。顾亮说。
叶晓晶累了,想歇会儿。她把车开到路边的荒滩,顾亮打开葡萄酒,找出两个纸杯,稍微倒了一点。
倒满!叶晓晶说。
慢慢来,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顾亮说。
你喝多少我不管,给我倒满!
叶晓晶豪爽,一口便喝完了。
再来一杯!
叶晓晶像在下命令,顾亮顺从,又倒了一杯。叶晓晶一饮而尽,顾亮说:
还喝吗
倒满!
叶晓晶像在喝水,又喝光了。
你怎么不喝呀!叶晓晶问道。
喝着呢!
顾亮抿了一口,两人谁也不说话,干坐着。叶晓晶头一歪,睡着了。顾亮从车上下来,长出了口气。他在车边转悠,叶晓晶酣睡,他又回到车里,坐到了后排。他悄悄观察叶晓晶,摸出了身上的尼龙绳。尼龙绳猛地勒住了叶晓晶的脖子,叶晓晶挣扎,顾亮越拉越紧,待叶晓晶不动弹了,才松手。
顾亮趁着路上没车,把叶晓晶塞进了后备箱。他开车往回走,进丰县时,又走了光明路。光明路在丰县的东南边,往北是东风村,往南便去了五峰山旅游度假村。光明路以前有家水泥厂,水泥厂倒了,人就少了。顾亮的父亲倒腾过水泥,小时候,顾亮经常跟着父亲来丰县水泥厂进货。父亲是二道贩子,进上货,转手便倒腾出去了。顾亮曾和父亲往东风村送过货,这一带他熟悉。
东凤村偏僻,到了东凤村北面,顾亮发现路边有条沟,便停下车,把车推到了沟里。他把叶晓晶的尸体从后备箱拖出来,放到了车的后排。顾亮搜走了叶晓晶的手机和钱包,确认叶晓晶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后,把固体酒精撒到车里。他倒掉农夫山泉的水,打开了车的引擎盖,从包里拿出开口扳手、鲤鱼钳、螺丝刀、软管和一节电线,摆弄了一番,把油抽了出来。两个水桶轮流交替,顾亮把汽油浇到了车里和车外。顾亮点燃了汽车,汽车烧了起来,顾亮看着熊熊大火,跪下磕了个头。
往回走的路曲折,顾亮没敢走大路,他在农田远远望着公路走。走到丰县时,鞋子满是泥土。
顾亮供述时异常冷静,杜东说:
这件事你准备了多久
有段时间了。顾亮说。
你为什么要杀叶晓晶杜东说。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让我想想。顾亮说。
2013年,顾亮在北京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销售。当时团购不好做,员工们的压力挺大的。叶晓晶和顾亮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他们年龄相近,又是老乡,常在电梯口抽烟。抽烟的女销售能力强,顾亮和叶晓晶聊天,只有应和的份。叶晓晶侃侃而谈,顾亮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的聊天仅限于工作,公司的人都说叶晓晶很神秘。
那年5月,叶晓晶邀请顾亮去家里吃饭。顾亮说没时间,家里有事。叶晓晶追问,顾亮说媳妇谢颖想回老家,他不同意,俩人起了争执。顾亮和谢颖是高中同学,高考结束,他们都去了郑州读大学,俩人不在一个学校,却经常见面,后来便在一起了。大学毕业,他们一起来了北京。谢颖是学酒店管理的,在一家星级酒店工作。北京的房价蹭蹭的往上窜,谢颖有了回老家的念头。玉泉县虽说是小县城,但压力小。俩口子做上点小买卖,挺好的。顾亮不想走,来了北京就得打拼出一番事业,回去算什么。他们年初就吵上了,谢颖想要孩子。想想北京的房价,头都大了。顾亮一度被说服了,真到走的时候,却又舍不得。叶晓晶乘虚而入,说了自己的身世。她讲的泪流满面,顾亮红了眼,便答应了。
那顿饭很简单,叶晓晶炖了排骨。顾亮问叶晓晶找没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叶晓晶说没有,估计早死了。他们聊起了家乡,叶晓晶没去过玉泉县,顾亮却和父亲去鲁县送过水泥。聊到五峰山度假村,俩人都在度假村的飞机前照过相。那是一架老式战斗机,叶晓晶和顾亮都不知道型号。叶晓晶说:
也不知道那架飞机在不在了。
应该在。顾亮说。
之后,顾亮经常到叶晓晶家吃饭。顾亮喜欢北京,不想走。叶晓晶也说北京好,咱们那那种小县城,怎么能和北京比。叶晓晶顺着顾亮说,顾亮觉得叶晓晶很体贴。叶晓晶有搞不定的客户,顾亮便和她一起去。餐饮店的小老板难搞,有时顾亮也谈不下来。有个月,顾亮和叶晓晶都没签单,只领了底薪。俩人沮丧,经常以见客户的名义去公园溜达。顾亮犯愁,拿不回钱,谢颖肯定又要提离开北京的事。顾亮想换工作,叶晓晶也想换。有个同事去了分类信息网,听说待遇不错。叶晓晶给同事打电话,同事没接。顾亮说自己投简历吧。
五、污水井
过了几天,两人都接到了分类信息网的面试电话。顾亮先去的,叶晓晶是隔了一天去的。面试的人都比他们小,面试完,便没信了。顾亮和叶晓晶沮丧,叶晓晶请他吃了顿火锅,顾亮吃得满头大汗。叶晓晶说:
我想看电影。
好的。顾亮说。
电影昏昏欲睡,叶晓晶抬起中间的扶手,依偎在顾亮的肩上。顾亮累了,闭上了眼。
后来,顾亮经常去叶晓晶家,很晚才走。久了,新鲜感便没了。顾亮觉得和谁在一起都一样。过日子嘛,柴米油盐,云里雾里那是谈恋爱。他和叶晓晶说:
我有家庭,咱们这种关系维持不了多久。
我不会影响你的家庭,没事儿的时候,过来陪陪我。叶晓晶说。
这时,谢颖怀孕了。虽说顾亮不想离开北京,想了想,还是走了。他没办离职手续,上火车前,给叶晓晶发了条短信,叶晓晶没回,顾亮分明是在躲她。
顾亮和谢颖回了老家,谢颖在家待产,顾亮在县城开了快餐店。他买了辆二手面包车,每天4点就去批发市场进货。开快餐店花了三十多万,钱是父母出的。快餐店160多平,在县城算大的了。顾亮从早忙到晚,腰都要断了。
年底,孩子出生了,是女孩,顾亮取名圆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了孩子,顾亮的劲头更足了。他想去陵川开店,一来想多赚点,二来为了孩子的教育。这时,叶晓晶来了。一天,叶晓晶来快餐店点了笼包子,坐在了角落里。顾亮在厨房帮厨,出来时,吓了一跳。叶晓晶招呼他过来坐,顾亮差点晕倒。
你怎么来了顾亮说。
我不能来吗叶晓晶说。
叶晓晶也离开了北京,她没回鲁县,去了陵川,现在在4S店卖汽车。叶晓晶拿出手机,给顾亮看了几张照片。
卑鄙。顾亮说。
随你怎么说,要不我给你媳妇看看叶晓晶说。
顾亮捏着手机,看向厨房。他怕员工看到,还好大家都在忙。照片是顾亮熟睡时叶晓晶拍的,她趴在顾亮身上,亲吻着他的额头。
顾亮和叶晓晶又联系上了。顾亮买了手机,办了新号。他把手机放在面包车里,调成静音,和叶晓晶联系时,便取出来。每次都是叶晓晶来玉泉县,她找好宾馆,顾亮过去。到了2016年,天气转暖,叶晓晶去了五峰山度假村,她让顾亮过来,顾亮说店里忙,走不开。叶晓晶发来条短信,要么顾亮离婚,要么她把照片发给谢颖。一会儿,叶晓晶又发了条短信,国庆前必须离婚。看着店里的顾客,想想家里的孩子,顾亮回复道,好的。
后来,叶晓晶一直问顾亮离婚的事儿。顾亮说再等等。他一面拖着叶晓晶,一面买工具。9月,叶晓晶又要去五峰山度假村。顾亮说国庆吧,国庆有时间。他们约定好时间,顾亮提前一天到了。他在丰县周围转了转,选好地方,等着叶晓晶。
方军、杜东和崔明一言不发,他们听得出了神。顾亮口干舌燥,想喝水,杜东给倒了一杯。案子结了,三个人去饭馆吃了一顿。杜东闷声喝酒,方军劝他少喝点,崔明扒拉了几口便去相亲了。天黑了,方军要送杜东,杜东摆摆手,溜达着往回走。听说今年是暖冬,风却比往年大。杜东绕了远路,他想走走,走了累,也就到家了。
杜东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他请了假,去了医院,定期去陵川的心理诊所。医生让他别喝酒,多去户外转转。杜东在公园跑步,两公里用了一个多小时。他跑几分,歇一会儿,断断续续,不连贯。亲戚朋友给杜东介绍对象,离异的多。杜东不想见,家里一再催,他便和个小学老师吃了顿饭。
小学老师的前夫赌博,欠下一屁股外债。讨债的上了门,小学老师领着女儿搬了出来。离婚官司打了半年,房子归了前夫。前夫见了她,一口一个萍儿。萍儿原名李萍,和杜东同岁。李萍的父母也是老师,家里原想着女儿安稳过一生,没成想女婿赌博,讨债的差点拿走李萍的工资卡。世事难料,父母打听,女婿的爷爷就是赌徒。上梁不正下梁歪,女儿再婚,可得打听好了。
饭吃的轻松,杜东问起李萍的女儿,李萍说乐乐在父母家。李萍长相普通,穿着得体。杜东想起黄佳佳,那是招蜂引蝶的主。过日子,还得李萍这样的。俩人聊起缘分,杜东说自己昏了头,迷上了前妻的美貌。李萍说男人都喜欢漂亮的。时间尚早,他们在街上溜达。丰县小,转悠上几圈便没了兴致。方军来了电话,新源煤矿发现一具尸体,让他赶快过去。杜东和李萍说改天再约,李萍说好的。
新源煤矿在丰县北面,挨着红柳村。红柳村人员复杂,常有矿上的人去那儿租房。杜东赶到时,方军、崔明和老丁都到了。上午,新源煤矿的检修师傅老赵发现污水井往出溢水,他以为有东西堵住了,便去检查。揭开井盖,井里有具尸体,尸体的脚被绳索捆住了,老赵便报了警。污水井空间狭小,味道刺鼻,尸体没办法打捞。方军联系了专业的矿山救援队,矿山救援队已经出发了。
相亲相的怎么样啊崔明问道。
工作呢!正经点!
杜东义正言辞,方军抽着烟,看向远方,他在等矿山救援队。
多久能到杜东说。
估计快了。方军说。
崔明这些天迷上了篮球,一有时间便打一会儿,他想把肚子上的肉减下来。他给杜东递烟,杜东摆摆手:
井里的尸体还没打捞上来,哪儿有工夫抽烟。
崔明也看向远方,天快黑了,矿山救援队还没来,今天估计得很晚。他端详杜东,看样子,应该是成了。
瞎看什么杜东说。
面色红润,一脸贵相。崔明说。
咱们在办案呢!杜东说。
矿山救援队不是还没来呢吗崔明说。
杜东在污水井周围查看,不远处有间公共厕所。杜东走了过去,公共厕所是旱厕,臭味扑鼻。
天黑了,矿山救援队也来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尸体打捞了上来。死者是一位40多岁的女性,她上身穿着一件睡衣,睡衣里面没有内衣。下身是条牛仔裤,脚上穿着双黑色的运动鞋。女性颈部有明显的勒痕。除了勒痕,身上没有其它致命伤。老丁认为,死者可能是被勒死的。
死者的穿着好诡异。崔明说。
怎么个诡异法杜东说。
睡衣配牛仔裤,又穿了双耐克飞马,有这么搭的吗崔明说。
杜东仔细看,生活中没人这么穿。他看向公共厕所,说道:
死者会不会是晚上出来上厕所遇害的。
如果是出来上厕所,为什么上半身穿着随意,下半身穿的整齐。崔明说。
抛尸地点隐蔽,凶手担心尸体被认出来,死者可能是附近的人。杜东说。
方军听了两人的分析,说道:
马上发布公告,让附近的人来辨认尸体。
杜东去了新源煤矿,崔明去了红柳村,方军回了丰县。公告发布当天,辨认尸体的人寥寥无几。杜东和崔明商量,改用煤矿和红柳村的喇叭喊话。第二天下午,一个叫黄志刚的男人说死者是他老婆郭秀英。男人平静,像个没事儿人。他不停的抽烟,一包烟很快便没了。他向杜东要烟,崔明把身上的半包烟递了过来。他接着抽,抽完半包,说道:
我老婆失踪好几天了。
黄志刚在新源煤矿看仓库,今年57岁,他没文化,一直干体力活。他佝偻着腰,两臂下垂,两只手像爪子,像是要抓东西。杜东和崔明去了黄志刚家,黄志刚的家在红柳村。他不是本地人,房子是租当地村民的。房子南北两间,院子巴掌大。杜东和崔明去了正房,正房有张双人床,还有沙发,沙发前面是茶几,茶几旁边有板凳,板凳中间是张圆桌。大衣柜显眼,正对着门。崔明打开了衣柜,衣柜里有件衣服像是见过。取出来一看,是条睡裤,睡裤和死者身上的睡衣是一套。崔明还在衣柜里找到了钱包,钱包里有郭秀英的身份证。崔明往后走了几步,衣柜里的衣服整齐挂着,郭秀英像是还在家,从没离开过。
杜东拿起睡裤仔细端详,他问黄志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妻子失踪的
4月5号,那天下班回了家,郭秀英就不见了。我给他打电话,电话没人接,前几天郭秀英曾和我说要去姐姐家。黄志刚说。
尸体是4月14号发现的,这些天你找过妻子吗杜东说。
找过,我给郭秀英的姐姐打了电话,还给别的亲戚打电话,他们都说没见过郭秀英,我估计她回了娘家,便没再打电话。
黄志刚像是早就知道妻子会有今天,他只回答,从不提问。妻子惨死,却没问问原因。
你怎么不报警杜东问道。
黄志刚没说话,等着杜东开口。
崔明拉着杜东去了南房,黄志刚要跟着,却被杜东和崔明留了下来。南房是厨房,还堆着杂物。
郭秀英的钱包和衣服都在,如果真要出门,怎么不带呢崔明说。
黄志刚反常,我问他怎么不报警,他却不说话。杜东说。
这时,方军来了。杜东和崔明给他看了那条睡裤,又把钱包拿给他看。黄志刚站在那儿,像田里的稻草人。方军决定对黄志刚展开调查,他和杜东去了新源煤矿,崔明则留在了红柳村。
红柳村有两类人,一拨是本地村民,一拨是新源煤矿的工人。崔明四处走访,找到了和郭秀英一起跳广场舞的舞伴。舞伴叫张丽华,张丽华说郭秀英很久没去村里的广场跳广场舞了。她曾问过黄志刚,黄志刚支支吾吾,随口说了句失踪了。她建议报警,黄志刚没说话,便走了。张丽华哀叹,郭秀英和黄志刚不是一路人,却结了婚。俩口子平时没话,各忙各的。
黄志刚经常上夜班,他比郭秀英大10岁,俩人都是二婚。几年前,黄志刚在工地认识了郭秀英。郭秀英的前夫在监狱服刑,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艰难。俩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郭秀英的前夫出了狱,她把孩子交给了前夫,便跟着黄志刚来了新源煤矿。郭秀英没文化,不想干重活,来了新源煤矿,便没再工作。后来,郭秀英喜欢上了广场舞,跳广场舞的有男有女,郭秀英和男舞伴举止暧昧,经常打闹。村里风言风语,黄志刚听了,假装不知道。说来郭秀英也是苦命人,郭秀英3岁时,父母便离了婚。母亲再嫁,父亲常年和社会上的女人厮混,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郭秀英从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生活。黄志刚看仓库,一个月三千多,俩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两个月前,郭秀英的儿子结婚,她没去,汇了两万。汇钱的时候,郭秀英叫我陪着,从银行出来,她嘱咐我,千万别和黄志刚说。
郭秀英去银行为什么要叫上你崔明说。
估计是怕人抢了,红柳村到丰县有段路,郭秀英认生,平时去丰县、陵川都让人陪着。张丽华说。
汇款为什么要去丰县崔明说。
估计是不想碰见熟人。张丽华说。
郭秀英和她父母有来往吗崔明说。
没来往,母亲嫁到了外地,父亲也没了联系,爷爷奶奶早去世了,有几个表亲经常打电话,却不见他们来。张丽华说。
这么说郭秀英没娘家崔明说。
母亲都改嫁了,去哪儿找娘家。张丽华说。
黄志刚说了假话,老丁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郭秀英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周,应该是4月10日、11日这两天。方军和杜东在煤矿走访,黄志刚在4月10日请过三天假,这三天,他和朋友喝酒打扑克,好不自在。黄志刚以前也干过污水井的检修,熟悉煤矿的污水井。所有的信息都聚到了黄志刚这儿,黄志刚有重大作案嫌疑。
抓捕黄志刚的时候,黄志刚像根煮熟的面条,任由警察摆弄。在审讯室,黄志刚不停的喝水,他说自己没胆量杀人,至于郭秀英给儿子汇款,郭秀英从没提过,他也不知道。黄志刚坦然,像回了家一样。方军、杜东和崔明没办法,想缓一缓再审。这时,黄志刚说:
手机里有微信的聊天记录,你们自己看吧!
微信聊天记录是4月6号和7号的,郭秀英和黄志刚聊天,郭秀英要离家出走。她发来一张截图,截图是郭秀英和一个人的对话。俩人你侬我侬,言语露骨。郭秀英还发来一个视频,视频里,一个男子躺在床上看手机。郭秀英又发来一长串文字,大意就是很爱这个男的,咱们离婚吧。
黄志刚,你怎么现在才给我们看聊天记录。方军问道。
要是你老婆给你发来这种微信,你会和人说吗黄志刚说。
好好说话!杜东呵斥道。
黄志刚笑了,我没好好说吗
方军、杜东和崔明看聊天记录,崔明说:
郭秀英真的和人私奔了聊天记录会不会是假的。
黄志刚那个神态,不像是假的。方军说。
如果郭秀英是在4月10号、11号遇害的,那么黄志刚收到的微信很有可能是郭秀英发来的,郭秀英离家后到底去了哪儿崔明说。
会不会找视频里的男人去了。杜东说。
三个人看视频,男人躺在床上,侧着脸。
这个角度看不清脸。方军说。
男人的身份没办法确认。杜东说。
郭秀英脚上的那双鞋是耐克飞马的新款,不打折的话下要899,我反复看过,是正品,以黄志刚和郭秀英的经济状况,怎么会买这么贵的鞋子。
崔明对鞋子有研究,他有两双不同配色的耐克飞马。
会不会是视频里的男人给买的。杜东说。
黄志刚不要放,我们得彻底搜查一遍黄志刚的家。方军说。
黄志刚的家一贫如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方军和杜东领着一帮人在正房,崔明一个人去了南房。他在一堆杂物里,找到个鞋盒,鞋盒醒目,耐克的logo沾着一层灰。崔明看侧面,一长串英文,末尾是pegasus。崔明打开鞋盒,找到一张小票。鞋是3月27号买的,地点是陵川的耐克专卖店。崔明拿着小票去找方军和杜东,他说:
咱们得赶快去这家专卖店调监控,看看郭秀英是和谁买的这双鞋。
来得及吗我的意思是监控还在吗杜东说。
这种专卖店的监控一般要保留30到90天,现在不到一个月,来得及。崔明说。
你和杜东去陵川,我留下来,再找找。方军说。
陵川的耐克专卖店崔明都去过,小票上的这家在步行街的拐角。拐角显眼,人流量大。杜东和崔明调到了监控,监控里郭秀英和两名男子进了店,其中一个和她拍拍打打,结账时,男人给掏的钱。监控清晰,有多个摄像头。
让张丽华来认认。崔明说。
你小子有一手。
杜东佩服崔明,这小子爱逛街,耐克阿迪只买新款,最近又迷上了新百伦。
方军在黄志刚家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线索。看到监控,方军拍手称赞。他们找来张丽华,张丽华一眼便认出了付钱的男人,男人叫周俊杰,是新源煤矿的矿工。他家就在黄志刚家的前排。
咱们还得去趟新源煤矿。方军说。
去新源煤矿时,周俊杰正在井下。煤矿的负责人说周俊杰曾在4月5号请过假,理由是回老家看病。可在4月11号,他又回来了。
4月11号,好巧呀!方军说。
咱们再去红柳村看看,说不定有新线索。杜东说。
再去找找张丽华崔明说。
可以。方军说。
张丽华说周俊杰没结过婚,和郭秀英同岁。俩人跳广场舞的时候,没做过出格的事。村里倒是有人见过郭秀英去周俊杰家,两家是邻居,没人在意。只是村里的老人疑惑郭秀英去的时间,往往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杜东推测,郭秀英准备和周俊杰私奔,郭秀英回家取东西,撞见了黄志刚,两人起了争执,黄志刚便杀了郭秀英。崔明认为,如果郭秀英真是回家取衣服遇害的,那么郭秀英失踪后,周俊杰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审一审就知道了。方军说。
很快,周俊杰也被带到了公安局。常年干重活,周俊杰显得比同龄人老。面对审讯,周俊杰默不作声。崔明给他看了买鞋的视频,他笑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周俊杰像是坠入了云端,很淡然。他承认郭秀英是他杀的,原因简单,郭秀英不想维持这种关系了。他和郭秀英交往了两年,花了很多钱,郭秀英给儿子寄的两万块是他出的,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了。4月4号的晚上,他约郭秀英去自己家。当时黄志刚在上夜班,郭秀英换了裤子和鞋,便过来了。俩人很快就吵了起来,周俊杰让郭秀英还钱,郭秀英破口大骂,老娘让你白睡呢!周俊杰火了,勒死了郭秀英。抛尸前,他拿走了郭秀英的手机,他给黄志刚发微信,想制造郭秀英和人私奔的假象。
老丁又去了案发现场,勘察了一番,他发现,污水井结构特殊,头几天,尸体没有被水浸泡,井下的低温延缓了尸体的腐败,几个因素叠加,影响了死亡时间的判断。
案子结了,崔明居功至伟。方军和杜东夸他,崔明不以为然,这都是警校教的。春暖花开,杜东想去爬山,崔明没那个兴致,方军上有老下有小,没工夫。杜东约了李萍,李萍不想去,她得陪女儿。杜东一个人开着车去山下转了一圈,便回来了。
六、
离了婚,带孩子的人,心里只有孩子。李萍没心思约会,杜东便开着车去了陵川。他把车停在陵川的东头,步行往西走。陵川的楼不算高,却有个气派的广场。广场下面是地下商场,杜东总要下去吃几个炸串。炸串热量大,杜东接着往西走。西面有段古城墙,杜东摸摸城墙上的砖,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古城墙是清代修的,城市扩建,只剩下一截了。陵川的古建筑少,人们每天疲于奔命,没有闲情雅致。城墙对面开了几家咖啡店,有家叫美好商店的,晚上有歌手唱民谣。杜东看着小年轻进出,很羡慕。一天,他进去了。美好商店里的人都看他,他穿着彪马卫衣,耐克长裤,打扮的休闲。可休闲遮不住脸,脸上的成熟是盖不住的。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要了个果盘。旁边的小伙喝着啤酒,大骂公司的经理无能。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登了台,唱起了张震岳的歌。真的是爱的初体验,姑娘一脸青涩,不谙世事。杜东听完歌,便走了。他这个年龄,就不和年轻人凑热闹了。
走过古城墙,便是一片居民楼。居民楼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几经翻修,外墙成了乳白色。居民楼不高,只有五层。一楼改成商铺,租了出去。这一带人少,生意不好。过了一座桥,便是一所大学。大学不知名,都是省内的生源。前面有座体育场,一年也开不了几回。前年开过演唱会,人山人海。体育场外都是知名餐饮,有家西北菜都到海外开店了。再往前是公园,公园里都是老头老太太。他们围着人工湖遛弯,很悠闲。杜东在公园走了一圈,坐上公交回了停车的地方。
一天过得快,回到家便睡了。杜东曾在丰县转悠,一路上,七大姑八大姨。有人背后指指点点,明明是出来散心,却窝了一肚子的火。还是陵川好,没人认识。每逢周末,他都要早早去陵川,走上一天,天黑才回丰县。有些天,他迷上了荞麦面。荞麦面好,吃上一碗,身体没负担。渐渐,杜东不喝酒了。他戒掉了炸串,喝上了纯净水。屋子打扫了一遍,床单被罩都换成了新的。每隔两个星期,他都要理一次发。杜东精神抖擞,有天,他打开微信,李萍把他删了。想来有些日子不联系了,删了也好,再找吧。
这天,丰县公安局接到报警电话,大梁庄的村民在给父母合葬时,在父亲的棺材上发现了一堆白骨。起初,他以为是动物的骨头,仔细一看,竟是一具人骨。他以为挖错了坟,看看墓碑,又在周围转了转,确认是自家的。
方军、杜东、崔明和老丁去了现场。他们看到了一堆衣服,扒拉开一看,是白骨。白骨里有头颅、胸廓、长骨和四肢骨。老丁说:
这是人骨。
他蹲下仔细研究,白骨的下肢和躯干是分开的,头骨也分开了,上肢和躯干还连在一起。老丁翻看那堆衣服,秋衣、秋裤、绒衣绒裤,夹克衫、马甲和裤子,还有皮鞋、鞋垫、腰带。衣服里有件深蓝色的外套,外套背面印着茵宝的logo,logo下面是UMBRO。
都是秋天和冬天的衣服,尸体白骨化了,现在还辨不清性别。老丁说。
这片墓地周围有三个村子,红山堡、大梁庄和榆树屯。
工作量不小啊!杜东说。
先回局里吧,等老丁出了尸检报告再说。方军说。
崔明一路东张西望,能把尸体埋到别家的坟里,一定不是一般人。土路颠簸,汽车走了好长一段,才上了公路。
老丁用了七个多小时,成功拼接出一具比较完整的人体白骨。两个肩关节、两个胯关节,还有髋关节都有砍痕和切痕,颈部也有。老丁推断,死者是男性,身高在1米72左右。根据骨骼推算,死者的年龄在25到35岁之间。遇害时间为5到8年,即2009年到2012年之间。死者的秋衣、秋裤有火烧后残留的黑色焦炭,遇害时应该在秋冬季。
方军看了尸检报告,说道:
凶手残忍,死者是被杀害的。
死者失踪了这么久,家属怎么不报案墓地周围有三个村子,村子里的人不是务农,就是放羊,难道死者不是本地人崔明说。
死者应该是本地人。杜东说。
他给崔明和方军看了张照片,照片里有个鞋垫,鞋垫是手工绣制的,底子是黑色,黑色里有几朵红色的花。
这种土里土气的鞋垫只有丰县附近的村子有,我经常去村里的亲戚家,他们有绣鞋垫的习惯,图案和照片里的差不多。杜东说。
你在村里有亲戚崔明说。
爷爷、叔叔和姑姑都在农村。杜东说。
方军仔细看照片,鞋垫确实土,他在村里有亲戚,见过种鞋垫。
死者应该是本地人。方军说。
崔明好奇,拿着照片反复看,城镇里的人的确不会用这种鞋垫。他说:
要不咱们再去趟大梁庄,见一见报警的村民。
行。
方军当机立断,三个人又去了大梁庄。报警的村民回忆,2012年,他父亲去世一周年,在祭祀的时候,他和家人发现坟墓塌陷出个二三十公分的洞。这年是闰月年,按照当地的习俗,闰月年不能填土,他准备来年再将洞口堵上。2013年清明,他去墓地的时候,发现洞口又大了,直径在一米左右。他用四轮车拉了整整5车土,才将墓地修好。
发现洞口的时间是2012年,这与老丁推断死者遇害的时间相吻合。方军说。
死者的衣服是秋冬季,上面沾着焦炭,案发时间应该在2009年冬季到2012年春季。杜东说。
案发时间离现在至少有5年了,时间跨度这么长,破案难度有点大呀!崔明说。
大也得查,墓地周边的三个村子摸排一遍,重点就是2009年到2012年秋天和冬天,外出打工未归,年龄在25到35之间的男性。方军说。
方军去了大梁庄,杜东去了红山堡,崔明去了榆树屯。三个村子有一千多户人家,共计四千多人。一连几天,他们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方军想扩大搜索范围,这时,红山堡的村民向杜东反映,他们村有个叫张建设的,他的前女婿2012便不见了。失踪前,前女婿曾到张建设家大闹了一场。杜东详细询问了村民,村民描述了张建设的前女婿,30多岁,身高1米7左右,平时穿着讲究。随即,杜东便去了张建设家。
张建设60岁,红山堡人,见了警察,紧张的说不出话。杜东让他放平心态,慢慢讲。张建设吞吞吐吐,讲了一堆,杜东耐心的做着笔录。2009年,张建设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叫周大壮的男人。一年后,女儿便和他离婚了。离婚后,女儿很快再婚。周大壮知道了,便来张建设家要人。张建设好说歹说,送走了周大壮。过了几天,周大壮又来了。张建设跪下给他磕头,一番好话,周大壮才走了。2009年冬天,周大壮拎着铁棍来了。铁棍抡在玻璃上,正房的玻璃碎了一多半。没碎的,也捅出了窟窿。张建设往出推他,被周大壮推倒在地。村民围在院门口看热闹,周大壮骂骂咧咧。有人进来劝周大壮,周大壮抡起铁棍吓唬。村民见状,便散去了。张建设趁机跑回了正房,把门反锁。周大壮用铁棍砸门,砸了几下,便在院里骂,骂声时高时低。后来天黑了,骂声也就停了。张建设从屋里往外看,院里没人。之后,周大壮再也没来过。
周大壮家是哪儿的杜东问道。
丰县的。张建设说。
你知道到具体地址吗杜东说。
知道。
张建设欲言又止,杜东让他放轻松,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张建设说:
听女儿讲,周大壮死了,是车祸。
死了在哪儿发生的车祸。杜东说。
陵川。张建设说。
杜东回了丰县,找到了周大壮的父母。两年前,周大壮去陵川玩,和朋友喝的醉醺醺,一个人开着车,在东影路那儿出了车祸。杜东又去了陵川,找到了交警大队,周大壮确实死于一场车祸。
杜东这儿没线索,方军和崔明那儿也没有,调查停了下来。方军不甘心,准备再排查一遍。他把三个人聚在一起,去了榆树屯。一天,榆树屯的算命先生找他们搭话。
那个案子破了吧!算命先生说。
哪个案子方军说。
就坟里挖出白骨的案子。算命先生说。
你怎么知道案子破了方军说。
人们都说破了。算命先生说。
算命先生猜出了个大概,便提起了王来福家的四儿子。王来福家有四个儿子,四儿子出生后,便送给山西绥安县一家姓刘的人家,这家人给他取名刘海。刘海长大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刘家人虽然对他百依百顺,却没什么钱。刘海小学没念完,便出来打工。打工的钱花完了,便找家里要。家里拿不出来,他就摔盆打碗。后来,刘海回到了榆树屯。王来福认下了儿子,他给儿子取名王晓刚。王晓刚很快便和村里的人熟了。2012年的冬天,王晓刚消失了,那年王晓刚应该27、8岁。
王晓刚有多高方军问道。
1米7出头。算命先生说。
王晓刚失踪后,王家人是怎么说的。方军说。
王家人说,王晓刚想念养父母,回了山西。算命先生说。
王晓刚不是嫌养父母家没钱吗怎么又回去了方军说。
这就不清楚了。算命先生说。
算命先生的线索有价值,方军他们去了王来福家。王来福家家徒四壁,一盘土炕,两个红柜,土炕前有座灶台。王来福在旁边坐着,他用右眼看人,左眼瞎了。方军问起王晓刚,王来福的回答和算命先生的一样。他说山西好,绥安县比榆树屯有钱,回去随便找点营生,就能赚到钱。
你能讲讲王晓刚养父母的情况吗杜东说。
他们也是种地的,家里两个女儿。王来福说。
王来福说话时,右眼在方军、杜东和崔明身上扫。方军向他要养父的地址,王来福含含糊糊。方军一再追问,王来福才说出来。
王来福可疑,方军让杜东留在榆树屯接着查,他和崔明去趟绥安县。杜东拿着现场勘察的照片,找到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看了看,没头绪。算命先生找了村民来看,眼尖的认出了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外套时髦,穿在王晓刚身上洋气,整个村子,没有第二件了。
方军和崔明在绥安县见到了王晓刚的养父母,养父母说自从王晓刚回了榆树屯,便再没回来过。王来福说了谎,方军让杜东联系榆树屯的村干部,让他们在全村组织一场体检,体检的目的是抽取王来福和妻子的血样。杜东明白,这是要做DNA。
体检很顺利,王来福和妻子的血样采集到了。杜东把血样火速送往公安部,与那具白骨做DNA比对。方军和崔明回来时,结果还没出来。他们焦急地等待,最终证实,王来福和妻子就是那具白骨的生物学父母,死者是他们的儿子王晓刚。
王来福有作案嫌疑,方军他们逮捕了王来福。王来福老泪纵横,他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孩子送人。王来福供述,王晓刚回来时,他很高兴。刚开始,王晓刚经常去地里干农活。久了,身上的坏毛病便露出来了。他在村里偷东西,村里的人找上门,王来福一个劲儿地说好话。王来福找儿子谈话,儿子说谁他妈让你把我送了人。王来福无言以对。后来,王晓刚又偷东西,被判了三年。出狱后,王晓刚埋怨父母,父母冷漠,没花钱找关系把他弄出来。王晓刚无所事事,去了赌场。赌场烟雾缭绕,王晓刚只输不赢。从赌场出来,王晓刚便找王来福要钱。王来福给了还好,不给,王晓刚便拳打脚踢。
2012年秋天,王来福的三儿子准备结婚,王来福借钱给他盖了新房。王晓刚怒了,自己连女朋友都没有,老子却借上钱给哥哥盖房。他挥着拳头,追着王来福满屋子乱窜。王来福被逼到角落,王晓刚的拳头像雨点落了下来。拳头聚到一个点,王来福的左眼瞎了。几天后,王晓刚拎着刀子,夹着瓶酒来了。他把刀子插在桌子上,喝口酒,骂几句。王来福想躲躲,王晓刚把桌子横在门口,堵住了去路。王来福蹲在炕边给他磕头,王晓刚说别磕了,来点实际的,给我五万,今天的事儿就了了。王来福又给他磕头,五万,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嘛!王晓刚笑了,他拎着刀子走了过来。王来福把头都磕破了,王晓刚面露凶相,却不小心碰倒了炉子。他摔倒在地,衣服被炭点着了。王来福心一横,扑到王晓刚身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王晓刚挣扎,王来福抓起地上的刀子拼命捅了起来。一会儿,王晓刚便没了动静。王来福趴在地上哭了,哭到没了劲儿,夜也深了。他找来三轮车,把尸体装了上去。他把玉米杆盖在尸体上,拉到了村外的墓地。他挖开一座坟,把尸体埋了进去。
王来福讲述时,不停的流泪。说到动情处,泣不成声。方军、杜东和崔明都哭了。案子就这么结了,杜东心情不好,又去陵川散心。古城墙那儿开了家手工汉堡,杜东点了一个,要了份薯条。他上了二楼,二楼是露台,有遮阳伞。杜东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楼下行人少,三线城市难得有这种地方。杜东看着古城墙,几经修缮,古城墙恢复了原貌。陵川能有古迹,也算有点底蕴了。旁边的小情侣在拍照,他们二十出头,不谙世事。年轻真好,杜东匆匆吃完,便走了。他原路返回,回到了车里。杜东放倒靠背,躺了下来。车外喧嚣,杜东听着听着,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