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医妹妹听到这四个字,我的思绪猛地被拉回到了十岁那年的春天,那个明媚的午后,那个奋不顾身的少年……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1
我拖着尚未痊愈的伤腿,在马背上颠簸三日三夜,终于赶到平川县。
我下了马,尉迟府门庭红绸层层叠叠垂挂,檐角喜灯连成串,显然是刚办过喜事。
管家引领我来到正厅中央,只见尉迟韵修长的手指正替蓝笙整理发簪。
蓝笙耳坠上晃动的翡翠,此时在我看来格外刺眼。
蓝笙瞥见我身影的瞬间,整个人猛地一颤。
呵,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满心的愤懑如潮水翻涌,我扯着沙哑得几近破碎的嗓音,朝着尉迟韵说道:
韵哥哥,我才是秦婉若啊,你错认了人...
尉迟韵的指尖猛地一顿,灰翳尽褪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蓝笙亲昵地蹭到他身旁,语气似嗔似娇还带着一丝挑衅,夫君,这是我的结拜姐姐施诗。
施诗从她口中吐出这荒谬的假名,我怒视着那张虚伪的脸。
她垂眸掩住唇角的得意,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夫君,想不到我这姐姐也想攀高枝,看我嫁给你羡慕着呢。
放肆!尉迟韵袖袍一挥,对着我怒喝一声,接着又温柔地看向蓝笙,我与娘子自患难中相识,岂容你这...
他的目光扫过我腰间的葫芦,江湖游医也敢冒认救命恩人不过是觊觎我尉迟家的财富!
就你这老太婆一般的声音,你会是秦婉若他鄙夷地看着我,冷笑出声。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蓝笙指尖轻抚翡翠耳坠,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施诗姐莫要执迷不悟,那日在山中救了韵哥哥的,明明是我呀...
尉迟韵,你昏迷时身上的箭伤,是我……
简直荒谬!他搂着蓝笙的腰肢,打断了我的话,她才是婉若,娘子的声音还有信物,难道有假不成
她的确是假的!我指着蓝笙,目光笃定,直直盯着尉迟韵。
蓝笙突然掩面啜泣:
姐姐何必苦苦相逼...那日在山中,若不是我将唯一的密蒙花,熬成药汤让韵哥哥喝下,他又怎能...我好心让你知晓此事,你却想冒充我。
她哽咽着扑进尉迟韵怀中,你若想要银钱,我让韵哥哥给便是,何苦冒充我
我望着蓝笙耳垂下晃动的翡翠,思绪被带回几天前。
2
几日前的暴雨夜还历历在目:富商尉迟韵遭抢匪打劫,属下冒死掩护他,他才得以逃脱。然而身上中箭,满身是血倒在古音山下。
他伤得很严重,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凭借多年的医术,救治了他。
他眼瞳蒙着灰翳,显然已失明许久。
我又用银针替他疏通眼部经络,但想要彻底驱散他眼瞳里的灰翳,非得密蒙花做药引不可。
咬着牙,我将从瀑布后险死还生采回的紫霞密蒙花,熬成了药汤。
尉迟韵气息微弱却固执地抓住我的手腕:
婉若救我性命,又为我冒险寻觅药材...待重见天日之时,我尉迟韵定娶你为妻。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对翡翠耳坠,那碧绿的色泽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此翡翠权当定情之物,待我康复,必以彩轿香车、金珠铺地迎娶你过门。
我小心翼翼将翡翠耳坠收起。看着他日渐好转的气色,以及灰翳慢慢褪去的双眼。
朝夕相处的温情,以及他的承诺,都让我心底漫开层层暖意。
却不知暗处,我那师妹蓝笙贪婪的目光早已盯上了这一切。
暮色浸透古音山时,我正给尉迟韵换最后一剂明目药。
他蒙眼的布条下,眼瞳的灰翳已褪得只剩淡淡一层,他睡得安稳。
我独自往离住处稍远些的地方走去,想采些草药备用。
就在我专心寻找草药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蓝笙握着匕首从树影里转出,身后跟着三个歹人,个个彪悍。
歹人制住我,蓝笙的刀刃抵着我咽喉,笑着从我衣衫中夺出翡翠耳坠,落入她掌心。
她竟不肯罢休,强行给我灌下汤药,我的声音便变得沙哑难听。
随后,歹人的棍棒砸来,我迅速后退躲闪,却疏忽了后背已是绝路,不小心撞下了山谷……
3
坠落时,枯枝荆棘撕裂衣袍,却也堪堪减缓了下坠之势。
我在剧痛中陷入昏迷,再睁眼已是在山谷下的山庄里,幸得山民相救。
稍能起身,我便执意启程。我会疗伤,可时间短促,腿上的伤还有些痛,但却抵不过我心里翻涌的急切。
向村民借了匹马,我一路疾驰,直往尉迟府奔去。
如今我终于到了尉迟韵面前,他却只听信蓝笙的谗言。
蓝笙倚在他身侧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地污蔑我心肠歹毒,昔日霸凌她,如今又妄图拆散他们。
尉迟韵对这救命恩人偏听偏信,认定我冒犯了他心尖上的人,当即沉脸下了逐客令。
在这之前还命管家把我带下去,说杖责三十,若再敢来胡搅蛮缠,休怪本少爷无情!
竹杖如雨点般砸在后背,我蜷缩在青石板上,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尉迟府的朱门在眼前摇晃,蓝笙倚在尉迟韵身侧,翡翠耳坠随着她轻蔑的笑意轻轻晃动,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
滚!管家一脚踹在我腰间,厚重的木门轰然闭合,扬起的灰尘扑进伤口,疼得我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我撑着墙根勉强起身,却发现拴在槐树下的马匹早已不见踪影。
少夫人说了,这马是她的。门内传来管家嗤笑,偷鸡摸狗的东西,也配骑马
暮色浸透街道,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伤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那个疯女人想攀高枝不成。
我好不容易撑到一家客栈歇息,唤来小二送壶热水到房里。我从葫芦里取出一粒药丸,就着温水服下。
虽然疼痛缓解,可那被杖责的情景却依旧清晰。
窗外细雨绵绵,在窗棂上蜿蜒出蛛网般的痕迹,正如我千疮百孔的心。
蓝笙,还有尉迟韵……想到他们,攥着药葫芦的手不自觉收紧,木塞被指甲抠出几道白痕。
4
天刚蒙蒙亮,一阵粗暴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两个身披玄甲的亲卫闯进来。
他们拖拽着我穿过泥泞的街道,雨丝混着泥浆打在脸上。
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刻,我才知晓,又是蓝笙的诡计。
她定是忌惮我与尉迟韵的旧情,在尉迟韵枕边吹尽耳旁风。
竟然撺掇着将我许配给他那痴傻的表弟慕景然,妄图将我彻底囚困。
前厅里,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端坐着,目光如刀般扫过我狼狈的模样。
而她身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正歪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曲儿,手里攥着的糖果已经融化,黏在锦袍上。
施姑娘。妇人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婚事我已吩咐下去。虽说景然痴傻,但将军府的门楣,原本也不是你能攀附的。
我正想找借口逃脱,突然掌心一暖。
低头看去,那痴傻的公子不知何时凑到我身边,将一颗沾满糖渣的糖果塞进我手里,咧着嘴笑道:
妹妹,吃糖。他的眼睛清澈见底,像一汪未被污染的清泉,与尉迟府里那算计的眼神截然不同。
我望着他,心底某处最柔软的地方突然被触动,这痴傻之人,反倒比那些清醒的人更有人情味。
我咬住后槽牙,扯出一抹冷笑,蓝笙,她以为将我推入火坑,就能高枕无忧了
我从将军夫人口中得知,慕景然是几年前伤了脑袋才成这般模样。
我摩挲着腰间药葫芦,指尖触到熟悉的纹路。自幼随师父钻研医术,多少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我都能寻出解法。
妹妹!糕糕!慕景然不知何时出去了,此刻又冲到我面前,怀里的糕点盒歪歪扭扭,碎屑洒了满地。
他憨笑着将糕点往我手里塞,掌心的温度透过油纸传来,眼神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溪水。
我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甜香在舌尖散开,他见状拍手大笑,纯真的模样让我心头一颤。
第二日,我叩响将军书房的门:将军,我有七成把握能治好少将军。
哦大将军放下手中兵书,目光如炬,但说所需。
我说明所需的药材,余光瞥见门口闪过一抹人影——定是将军夫人不放心,派人监视。
果不其然,当晚将军夫人便召见我。她端坐椅上,目光如炬:
施姑娘,若能治好景然,我便做主许你为正室,保他此生再不纳妾。但若治不好...
话音未落,寒意已浸透骨髓。我这儿子的病,容不得半分差池。若有闪失,你这条命,我要定了。
我挺直脊背,迎上她审视的目光:若治不好,我自会以死谢罪。
窗外月光清冷,我望着掌心师父所赠的银针——这场赌局,我非赢不可。
5
七日后,当最后一根银针从慕景然百会穴缓缓抽出时,他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
曾经只会傻笑的痴儿,此刻眼中盛满清明。
姑娘,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盯着我腰间的药葫芦,那抹熟悉的眼神让我呼吸一滞,好像是在哪见过。
强压下心头的疑惑,我不愿他再被蒙在鼓里,沉声道:我本名秦婉若,‘施诗’不过是那假秦婉若强加给我的假名。
当我将在古音山救了尉迟韵、蓝笙的冒名顶替,以及尉迟韵的绝情一一说出口时。
慕景然眼中腾起滔天怒意:竟有这种事!婉若姑娘,你放心,我定要让真相大白,为你讨回公道!
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劲风,决意寻找证据。
我望着他急切的背影,阻拦的话语卡在唇边,眼见他已大步跨过门槛,身后十余名身着玄甲、腰佩长刀的亲卫迅速列队跟上。
我攥紧衣角的手慢慢松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心底默念:万事小心。见亲卫如影随形,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几分。
这几日,将军府外总飘着闲言碎语。有人说尉迟府的生意一落千丈,绸缎庄接连倒闭;也有人说他那娘子爱插手生意,行事激进得很。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蓝笙那急于证明自己的性子,不败光家业才怪。
直到这日,将军府里的下人跌跌撞撞冲进正厅:夫人!不好了!尉迟府被查出私通敌商!
将军夫人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片溅起:尉迟老夫人现在怎样了
老夫人听闻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
下人擦着额角的冷汗,尉迟少爷辩称,与敌国通商一事皆为他娘子私下所为,少夫人并不知晓这是违禁之举。可……可请了好些大夫,老夫人的病却越来越重了。
将军夫人猛地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施姑娘,你连景然的顽疾都能治好,陈老夫人的病……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陈老夫人可是我的亲姐姐。
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医者本能在胸腔翻涌。想起陈老夫人曾在我被赶出尉迟府时,偷偷塞给我的碎银。
我掀开桐木药箱,快速将银针、艾条、药膏等物件码放整齐,插上箱盖暗闩。
转身对着将军夫人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前往尉迟府。
蓝笙听闻脚步声,猛地从陈老夫人房内冲出来,翡翠耳坠晃得人眼疼。
她一把拦在门槛前,妆容精致的脸上浮起假笑:姐姐莫不是忘了你连最基础的医书都背不全,如何敢给我婆母诊治
尉迟韵负手站在廊下,我对上他的视线,看见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景然的病就是施姑娘治好的。将军夫人沉下脸,金护甲重重叩在檀木扶手上,你若再阻拦,难不成是心里有鬼
蓝笙的脸色瞬间煞白,随即又笑道:
姨母,表弟不过是脑袋摔坏后自然恢复,到了时候病自当愈,这不过是巧合,并非我姐姐……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因为我已经掀开了陈老夫人的锦被,搭上她的脉搏。
脉相虚浮如游丝,陈老夫人的指甲已泛青紫。
蓝笙在旁急促地呼吸着,目光紧紧盯着我的手。
我提笔写下药方,递给下人,余光瞥见蓝笙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陈老夫人服药后,身体便有了好转。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
6
两名衙役大步踏入尉迟府正厅,脚步沉重,气势威严,一时间厅内众人皆安静下来。
蓝笙躲在尉迟韵身后,指尖死死揪住他的衣摆,翡翠耳坠随着颤抖晃成一片虚影。
尉迟韵喉结滚动,强撑着笑道:官爷,内子不过是妇人之见,这等生意上的事……
哼!一名衙役猛地甩下文书,尉迟府的账册都记着,几日前她亲自签了与敌商的契约!
蓝笙突然扑到尉迟韵身前,泪痕楚楚:
夫君,你答应过护我周全的!当初若不是我相救,你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啊。
她转头对着衙役哭诉,都是他逼我做的,我一个弱女子,哪懂这些!
尉迟韵踉跄后退半步,眼底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着蓝笙扭曲的面容,突然捂住眼睛:
我的视线……怎么有些模糊了他抓住蓝笙的手腕,快!用你给我治眼的法子……
蓝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支吾道:我、我……她慌乱后退时,袖中掉出个布包,几株干枯的草药滚落在地。
我望着地上狼藉,冷笑出声:蓝笙,你根本就不会治眼疾。
蓝笙的指尖在尉迟韵眼眶周围虚悬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抓起掉落的草药,指尖微颤着就要碾成汁液敷上他的眼睑。
且慢!我猛地拍开她的手,你这不是治他,而是害他!
胡说!蓝笙后退两步,强装镇定地说道,我在妙春门学医多年,怎会……
妙春门我冷笑一声,蓝笙,你这半途而逃的不孝子弟,还敢称自己是妙春门的人
尉迟韵扶着桌沿,眼前的白雾愈发浓重。他颤抖着伸手,却不知该抓住谁:究竟谁是婉若……
蓝笙突然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夫君,我日夜为你调理,你怎能信这外人
尉迟韵的手指紧紧握住桌沿,骨节泛白如霜。他望着蓝笙泫然欲泣的模样,喉结滚动半晌,终于哑声道:
官爷,此事全是我一人之过,与内子无关。
正在此时,屏风后转出两道身影——陈老夫人由丫鬟搀扶着,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怒色。
老夫人拄着雕花拐杖重重顿地:韵儿!这个施姑娘救过为娘的命,也治好了景然,你竟然不信她的医术而你的娘子,怕是人品有些问题。
蓝笙突然瘫软在尉迟韵怀中:夫君……我好怕……
这一举动让尉迟韵浑身一震,他想起在古音山那段时光,秦婉若也是这般温柔地靠在他肩头。
娘,当初若不是娘子相救……尉迟韵的声音带着哀求,就算她做错了事,我也该护着她!
护着她我怒极反笑,她冒名顶替、私通敌商,你还要执迷不悟尉迟韵,你真是瞎了心!
住口!尉迟韵猛地挥出一掌。我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踉跄着跌坐在地,耳中嗡嗡作响。
他俯视着我,眼中满是血丝:再敢诋毁她,我便让你……话未说完,他眼前突然一黑,重重栽倒在地。
7
慕景然归来,他浑身尘土,玄色披风还在滴着雨水。
他看到我跌坐在地,眼底瞬间腾起滔天怒意。
还未等尉迟韵反应,一记重拳已狠狠砸在对方脸上,力道之大,竟将人掀翻在地。
尉迟韵!慕景然将我扶起护在身后,腰间佩剑几乎出鞘,你敢动她!
慕景然转头望向我,目光瞬间柔和:婉若,我带证据回来了。
尉迟韵抹了把嘴角的血,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底满是讥讽。
慕景然朝他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三名壮汉被亲卫押着推进厅内,为首的麻子脸一看见蓝笙,腿一软瘫倒在地:蓝姑娘……
蓝笙的脸色骤变,强撑着尖声道:胡说!谁是蓝姑娘,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慕景然甩出一沓银票,这上面可有你的私印!还有这个——
他掏出一个染血的香囊,正是我随身佩戴之物,那日你买通他们,对付婉若,这香囊被树枝勾住。
尉迟韵慌忙拿起香囊,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纹路,瞬间浑身一震——这与古音山时系在我腰间的香囊如出一辙。
他瞳孔猛地收缩,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前白雾翻涌,这不可能……不可能……
我摸出药葫芦,将治眼的药水滴入他眼中,让他得以恢复。
触感熟悉的手腕突然被他攥住。婉若……他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
别碰我!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胃中一阵翻涌。
蓝笙突然扑过来,指甲几乎要挠到我脸上:你这个贱人!明明我才是秦婉若!
尉迟韵僵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方才被甩开的半空,蓝笙的哭喊与他紊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道月白色身影渐近,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
我眼眶一热,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跪地叩首:师父!
师父温热的手掌将我扶起,徒儿,若不是慕公子,为师还不知你竟受了这般委屈。
我强压下心中酸涩,朝着师父轻轻摇头示意并无大碍,生怕她再为我担忧。
我抬眼望向慕景然,他凝着我的目光里痴意翻涌,像归燕穿越千里风尘,裹挟着整个春天的温柔与热切,直直撞进我心底。
此时,陈老夫人走近我师父身边,激动得指尖发颤,握住师父的手,哽咽道:曼神医,当年你于瘟疫中救我性命,这一别竟已过数十载……
陈姐姐,岁月匆匆,幸得今日重逢。师父话音刚落,陡然侧首,寒星般的目光扫向尉迟韵,这位就是错把明珠当鱼目,伤透我徒儿心的糊涂人
尉迟韵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请曼神医恕罪!是我有眼无珠……
蓝笙也扑到师父脚边:师父!当年是婉若师姐处处压制我,我只是想……
想顶替救命恩人的身份想夺走不属于你的富贵姻缘
师父突然冷笑,你当年偷走妙春医典,第二日便消失无踪,可还记得为何
蓝笙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师父缓步上前,声音如冰锥般刺入人心:
当年你急于证明自己比婉若强,偷偷研习禁术‘移魂针法’,却不慎伤了经脉。
你害怕被我发现,便连夜逃出妙春门。蓝笙,你违背师门,该当何罪
我知道蓝笙悟性不高,自学是无法参透医典中的精髓,更别提融会贯通施针用药,迟早要误人性命。
师父话音如淬了毒的银针,眉峰紧蹙间,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凝成实质,像是要将蓝笙整个人灼穿。
此时,两位衙役先前袖手旁观的散漫瞬间化作肃然,齐刷刷涌上前,衙役架起挣扎着的蓝笙。
她鬓边的翡翠耳坠应声而落,在青砖上碎成两瓣,溅起的玉屑混着她凄厉的尖叫,刺破尉迟府上空的暮色。
8
陈老夫人命人筹备家宴,想要款待师父,却被师父婉拒了,她目光望向远处,轻声说道:
陈姐姐,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尚有要事在身,片刻后便得返程了。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随后,师父将我拉到一旁,从袖间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到我手中,眼中满是关切:婉若,这是恢复你嗓音的解药。
我接过,心中涌起万千情绪。蓝笙给我灌下的药,也是她从妙春门偷出来的。
服下解药后,不过片刻,那熟悉的清亮嗓音便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抬眸看向师父,追忆起自小随她在妙春门的时光,眼中满是期待:
师父,我不想在这里,也不想回古音山行医,我想跟您回妙春门。
师父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抚了抚我的发丝,语重心长地说:
婉若,你已到了嫁为人妇的年纪,总不能一直留在师父身边。况且,平川县这里,或许才是你的归宿,为师相信你的选择。
说罢,她轻拍我的手,转身离去,那月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听闻蓝笙被押往苦寒之地为奴,而尉迟韵的眼睛在我的悉心医治下,再也不会复发。
他找到我,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既有对我的感激,又有深深的愧疚:
婉若,是辜负了你。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一生来弥补。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良久,只是沉默着,未发一言。他只得离去,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
这日晴光正好,慕景然款步而来,唇角噙着温煦笑意,拱手贺道:婉若妹妹,恭喜你和我表哥……
我轻蹙黛眉,目露惑色,少将军,何出此言
慕景然似是一怔,稍作停顿,才笑道:
我表哥准备娶你过门。那蓝笙如今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们也算破镜重圆了。
我目中添了几分审视:所以,少将军也在为我高兴
慕景然神色微僵,仿若被戳破隐秘,不过须臾便又敛起失态,面上笑意如常:
你与表哥既有婚约,日后便是我表嫂,我岂有不祝福之理
他的话听起来诚恳,但我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言不由衷。
提起尉迟韵,我忍不住冷笑,声音里带着嘲讽:谁说我要嫁给尉迟韵了
话音刚落,便见慕景然身形微震,神色间难掩期待,直直望着我,似在等我下文。
少将军也该清楚,尉迟韵是如何负我。若还要我委身于他......
我话还未说完,慕景然突然抬手,轻轻地捂住了我的唇,他的动作很轻,像是生怕弄疼我。
我明白,我本以为你对他还有感情,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再好不过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放下手后,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好半天。
像是要把我刻进心里一般,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你......你是仙医妹妹
仙医妹妹听到这四个字,我的思绪猛地被拉回到了十岁那年的春天,那个明媚的午后,那个奋不顾身的少年……一切都如同昨日之事,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9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暖煦的午后。那时,我尚在妙春门,跟师父研习医术。
那日,我如往常一样背着药篓,悬着葫芦,前往野外采药。山林间传来鸟鸣和我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就在我专注于辨认一株珍贵草药时,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位十二岁左右的少年迎面而来。
少年身姿矫健,眉眼间透着英气,看到我采药的模样,他眼中闪过好奇,嘴角扬起笑容,脆生生地喊道:
仙医妹妹,你在采什么药
我噙着笑,温婉地向他细细解释,他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倾听。
而后,你一言我一语。唇齿间,似有山间清风,带着药草的淡香,婉转于彼此之间。
突然,一匹受惊的马发疯似的从远处狂奔而来,径直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原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看着马蹄就要将我践踏。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毫不犹豫地飞身扑向那匹马,双手紧紧拉住缰绳。
巨大的冲击力让少年摔倒在地,当场昏迷过去。
我心急如焚,刚要过去查看他的伤势,那骑马之人神色慌张地赶来,匆匆将少年抱上马背,扬尘而去。
我在后面追赶,边跑边呼喊,可马蹄声渐渐远去,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深处。
自那之后,我时常想起那个勇敢的少年,可我们连彼此的姓名都未来得及知晓,我也无从打听他的消息,这件事成了我心底的遗憾。
而如今,听到慕景然口中说出仙医妹妹,我的心猛地一颤,尘封多年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我双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颤抖:你就是那个从马下救了我的少年
慕景然眼中满是温柔与感慨,轻轻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道:
幸好你没事,当时可把我吓坏了,要是你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之前痴傻的症状竟是源于那次舍身救我,我安然无恙,而他自己却受了重伤。
慕景然告诉我,当年骑马的人正是尉迟韵,那时他初学骑射,还不能熟练控制马匹,才酿成了这场意外。
少将军的救命之恩,我此生不忘……我郑重地屈膝拜谢。话音未落,已被他有力的手臂轻轻托起。
再叫少将军,可就生分了。
我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景然哥,大恩不言谢。
他喉结微动,突然挑眉笑问:那总得有些实际谢礼比如……以身相许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被踹得哐当作响,尉迟韵赤红着眼撞进来,绣金线的衣袍都沾着酒渍:表弟!你敢觊觎你嫂子
嫂子慕景然冷笑一声,将我护在身后,玄甲下的身形紧绷如弦,表哥当初把她推给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10
尉迟韵踉跄上前抓住我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婉若,古音山下的誓言你忘了那些相拥的日夜……
松开!我猛地抽回手,腕间被攥出红痕,当你听信蓝笙对我棍棒相加时,那些情意就已经烂在尉迟府的青石板上了。
尉迟韵突然发疯似的捶打身侧立柱:我是被蒙蔽了!如今蓝笙已走,我们重新开始吧!
晚了!我挺直脊背,一旁的慕景然悄然握住我的手。
尉迟韵,是你亲手把我推向深渊,现在又想捡回去
尉迟韵突然转头指向慕景然:他不过是个随时会送命的武夫!跟我,你能享尽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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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陈老夫人拄着拐杖冲进来,在尉迟韵脸上甩出巴掌:住口!你竟然如此说景然,他当年痴傻,原来是因你骑马失控!
尉迟韵僵在原地,陈老夫人已捂着心口剧烈喘息。我和慕景然慌忙扶住她,却听见院外传来呼唤尉迟韵的声音。
尉迟韵!你纵容蓝笙掌管生意,致使她私通敌商,你也难辞其咎,如今罪责确凿,速速归案!衙役高举文书冲进院子,说要把他带往边境做苦力。
尉迟韵瞪大双眼,满脸惊恐,一把抓住慕景然的手臂,表弟,你求求姨夫救救我,婉若我不要了,给你!
慕景然皱了皱眉,眼神中满是失望,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冷道:
表哥,你行事不慎,犯下大罪。父亲身为大将军,必定秉公无私。对于你母亲,你放心,我自会像对待自己母亲一样照顾。
尉迟韵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心有不甘地咆哮着:不!我不要去边境!
衙役毫不留情地将他架起拖走,他的喊声渐渐远去。
慕景然转身看向陈老夫人,温声道:姨母,您就留在将军府与我母亲作伴,我定会好好尽孝。陈老夫人含泪点头。
11
三日后,将军府张灯结彩。
红盖头下,慕景然指尖勾住盖头边缘,稍一用力,整块红绸如流云般倾泻而下。
我们的目光在烛火间交汇。他的眼中满是深情与喜悦,而我的心也不禁微微一颤。
烛光映得他眼底盛满星辰:娘子,当年初相遇的时候,我就在想,将来若能娶到你该多好,如今美梦竟然成真了。
他温热的指尖拂过我泛红的脸颊,声音里裹着尘封多年的眷恋。
窗外忽有夜风穿堂而过,带起喜烛的火苗摇曳,将我们交叠的影子投在喜帐之上。
婚后数月,我察觉了腹中的动静。待玉兰花开遍庭院时,一声声啼哭划破晨雾,一双粉雕玉琢的龙凤胎降世,慕景然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眼底盛满温柔。
时光荏苒,廊下日日跃动着鲜活的身影。
女儿仰着粉嫩嫩的小脸,扯着我的衣角,眸光闪闪:阿娘,教我认草药,我也要做悬壶济世的医女。
儿子一手紧握着木剑,一手扯住父亲的袖口,黑亮的眼眸满是渴望:爹爹,我要练好武功,将来守护山河。
檐角风铃轻晃,叮咚声如时光的回响,勾出往昔山林里那句仙医妹妹的清亮呼唤。
我和夫君年少时的情愫,与如今儿女的志向,恰似两缕春风,缠绕着桃花香,在庭院里酿成醉人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