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哑舍 > 第一章

我用我的声音,换了弟弟三年的命。
走投无路之下。
我来到了城南那家从不挂牌的旧书店。
都说老板姓秦,性子冷僻,手段通天,只要你付得起代价,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也没有他不敢收的东西。
推开积灰的玻璃门,呛人的霉味里,我看到他坐在成堆的旧书后面,慢悠悠地翻着一页泛黄的书卷。
我把医院的催款单拍在柜台上,声音抖得厉害:
我需要钱,救我弟弟。
他抬起眼,目光像没有温度的琉璃,扫过我,又落在催款单上。
代价呢
我攥紧了口袋里唯一的外套,我什么都没有……只有……
你的声音不错,他打断我,留下你的声音,三年。钱,我给你。
我以为只是三年不能说话。
却没想,失声的那一刻,我失去的远不止声音那么简单。
01
声之契约
认识秦默生那年,我十九岁。
刚上大一,还没来得及看看象牙塔外的天空,家里的天就塌了。
我爸,那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男人,工地事故,人没了,还留下了一笔天文数字的赔偿款要付给另一个重伤的工友
——因为安全绳是他解开的,为了图省事。
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倒了,还砸下来一屁股债。
我妈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精神恍惚,整日以泪洗面。
我还有个弟弟,林跃,刚上初三,正是叛逆又敏感的年纪。
家里突遭变故,他像是被吓坏了,又像是觉得丢脸,开始逃学,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催债的隔三差五上门,红漆在门上写着欠债还钱,邻居的指指点点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只能辍学,一天打三份工,洗盘子、发传单、去夜市摆摊,拼了命地想填上那个无底洞。
可我挣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利滚利的速度。
那天,催债的又来了,带头的是个刀疤脸,凶神恶煞。
我妈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林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抄起一根木棍就冲了出去,嘴里喊着:不准欺负我姐!
结果可想而知。
他那点力气,在几个成年壮汉面前,就是个笑话。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小腿骨折,躺在地上。
刀疤脸指着我鼻子:林晚,给你三天时间,再凑不齐钱,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腿!或者,把你卖到黑煤窑去抵债,你自己选!
我抱着蜷缩在地上的林跃,浑身冰冷。
送林跃去医院,医生说骨折需要手术,加上住院费、医药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掏空了身上最后一个钢镚,连挂号费都不够。
我站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看着缴费单上那一串冰冷的数字,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绝望。
卖掉自己
去哪里卖
卖给谁
就算卖了,能换来这么多钱吗
就在这时,一个在夜市认识的、神神秘秘的老大爷,拉住了我,塞给我一个地址。
丫头,看你可怜,给你指条路。城南旧书店,老板姓秦。他那儿……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但记住了,代价,你得付得起。
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夜找了过去。
那家书店藏在一条极深的巷子里,连个招牌都没有,门脸破旧,像是随时会塌掉。
推门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
空间不大,但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旧书,从地板一直摞到天花板,只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发霉和墨水混合的奇特味道。
一个穿着黑色丝绸衬衫的男人,背对着门,坐在唯一的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块软布,正在擦拭一盏造型古怪的青铜灯。
他很高,身形清瘦,却莫名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冷白,嘴唇很薄,没什么血色。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幽深,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到底,也透不进光。
他就是秦默生。
我把催款单放在柜台上,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了我的请求。
他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代价呢
我愣住了。
我能有什么代价
我一无所有。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里挂着一根红绳,系着我爸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磨得看不清纹路的铜钱。
这个……行吗我把它摘下来,递过去。
他扫了一眼,摇摇头。不值钱。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去接受那未知的、可能更悲惨的命运时,他突然开口了。
你的声音不错。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清亮,干净,像山涧的泉水。
他用一种评估物品的语气说道,我正好缺一样东西。
缺……什么
缺一个能让我安静下来的声音。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冰冷.
用你的声音,换钱。三年。你愿意吗
用声音换钱
我以为我听错了。
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耐着性子解释,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从契约生效起,三年内,你不能说话,你的声音,会暂时存放在我这里。
三年后,你若安好,声音自会还你。
这期间,你弟弟的医药费,你家的债务,我帮你解决。
不能说话……三年……
这对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惩罚。
可比起被卖掉,比起看着弟弟残废,比起被债务彻底压垮……
三年哑巴,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他还给了我一个期限,一个希望。
好,我换。
他拿出一份古朴的契约,纸张泛黄,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懂。
他示意我在末尾按下手印。
指尖沾上冰凉的印泥,按下去的那一刻,我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然后又松开。
我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我真的,变成哑巴了。
秦默生看着我惊恐的表情,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个小巧的银色哨子。
卡里有足够的钱。
哨子你拿着,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吹响它,我会知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契约期间,你也要留在我身边,帮我整理书籍。
我接过卡和哨子,点了点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流不下来。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原来,失去声音的感觉,是这样的……寂静,又绝望。
02
哑巴助理
我成了秦默生的哑巴助理。
白天,我在书店里,按照他的指示,把那些落满灰尘的旧书分门别类,擦拭干净,重新上架。
书店几乎没有客人,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秦默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柜台后面,要么看书,要么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旧物。
他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只是简短的指令。
我们之间的交流,基本靠手势和纸笔。
起初,我很不习惯。
不能说话,像被关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憋闷又压抑。
很多次,我急得想跺脚,想比划,却发现很多情绪和意思,根本无法准确传达。
秦默生似乎很有耐心,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总能在我比划得手忙脚乱时,准确地猜到我的意思。
茶凉了
那本书放错了地方
想问我……这个香炉的来历
每次他猜中,我都会惊讶地看着他。
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我拿着他给的钱,安顿好了林跃。
手术很成功,但他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
我去看他,他看到我不能说话,吓坏了,抓着我的手呜呜地哭。
我看着他,心里很平静。
没有了声音,好像连带着很多情感也变得迟钝了。
我只是拍了拍他的手,用笔写下:安心养伤,别担心。
他哭得更凶了,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写:没事,过几年就好了。
他不再问了,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也好,至少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黏着我,给我添麻烦了。
我妈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秦默生找人帮我们处理了债务问题,那些催债的再也没来过。
家里的压力小了,她的情况好了一些,但看到我成了哑巴,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整天唉声叹气。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多做些家务,尽量让她宽心。
住在书店楼上的小阁楼里,我的生活变得异常简单。
白天整理书籍,晚上……我开始看书。
秦默生的藏书浩如烟海,很多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孤本、善本。
我沉浸在那些古老的故事里,仿佛能暂时忘记现实的苦闷。
有时候,我会看到秦默生对着某样旧物发呆,眼神悠远,带着一种化不开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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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那盏青铜灯,他每天都会擦拭,擦得锃亮。
比如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石头,他会放在手心摩挲很久。
我很好奇,这些东西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故事他又在思念着谁
但我问不出口。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却很少有真正的交集。
直到有一天,书店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穿着考究,但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
他一进来,目光就锁定在秦默生身上。
秦先生,好久不见。他声音沙哑,带着不怀好意。
秦默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眼皮。周老板,稀客。
不敢当,中年男人笑了笑,我来,是想跟秦先生谈笔生意。
我这里只谈‘当’,不谈‘生意’。秦默生语气冷淡。
呵呵,秦先生快人快语。周老板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听说秦先生最近……‘收’了个好东西声音像泉水那个
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秦默生。
秦默生脸色不变,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周老板消息倒是灵通。
彼此彼此。周老板舔了舔嘴唇,眼里闪着贪婪的光,秦先生开个价吧,那声音,我买了。
秦默生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冰冷如刀。周老板,我秦家的东西,从不外卖。
秦先生何必这么固执周老板脸色沉了下来,你守着这破书店,守着那些规矩,有什么意思你父亲当年……
滚。秦默生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凛冽的杀气。
周老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冷哼一声。秦默生,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心冰凉。
这个周老板是谁
他为什么想要我的声音
秦默生又在守着什么规矩
秦默生看着我,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别怕,他走到我身边,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安抚,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那一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闻着他身上清冷的墨香,我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03
隐痛真相
日子像书页一样,被秦默生无声地翻过。
书店里依旧冷清,灰尘是唯一的常客。
我的生活也简单得像一条直线,整理书籍,擦拭那些蒙尘的旧物,然后看着秦默生坐在柜台后,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但我知道,平静只是表象。
那个叫周老板的阴鸷男人,像条毒蛇,时不时就会探出信子。
起初是一些小麻烦。
有人深夜在书店门口泼油漆,写些不堪入目的字眼;
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说这家书店不吉利,老板是个怪人;
还有几次,我出门买东西,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我,那目光黏腻又恶毒,让我脊背发凉。
每次发生这些事,第二天总会莫名其妙地平息。
泼油漆的墙面被重新粉刷,散播谣言的人突然闭嘴,跟踪我的人也消失不见。
我知道是秦默生做的。
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他从不解释,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痕迹,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有一次,我看到他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在巷口说话,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
但我看到秦默生递给对方一个信封,对方接过后,朝书店这边看了一眼,眼神不善,然后匆匆离开。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在用钱打发那些人吗
还是……他和那些人本就有什么交易
他留下我,留下我的声音,是不是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我不敢想,也不能问。
无法言说的猜测和怀疑,像藤蔓一样在我心里疯长,缠得我透不过气。
我看着秦默生,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谜,一个包裹在层层迷雾里的危险谜团。
我开始刻意避开他,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尽量待在阁楼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疏远,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有时候,他看我的眼神,会比以前更深沉,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真正让我崩溃的,是林跃。
他出院后,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变好。
腿伤刚好利索,他就又开始往外跑。
我不能说话,只能一次次把他从那些乌烟瘴气的游戏厅、台球室里拽回来。
他很不耐烦,觉得我丢了他的脸。
姐!你能不能别管我!
他冲我吼,眼睛通红,你现在是个哑巴!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笑话我说我有个哑巴姐姐!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哑巴……是啊,我是个哑巴。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想骂他,想打他,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用笔在纸上飞快地写:林跃!你不准再去!那些人不是好人!
他一把抢过纸,撕得粉碎。
我乐意!总比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强!
他摔门而去。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朋友,就是周老板派来接近他的人。
他们带着林跃吃喝玩乐,怂恿他去赌博,借钱给他……
一步步把他往深渊里拖。
我去找那些人理论,用尽全身力气比划,告诉他们离我弟弟远点。
他们只是哄笑着,推搡我,甚至有人动手动脚。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秦默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甚至没动手,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那些混混就像老鼠见了猫,瞬间作鸟兽散。
他把我拉起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眉头紧锁。
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怨气和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早点出手
为什么他明明有能力,却好像总是袖手旁观
他是不是就想看我挣扎,看我痛苦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跑回了书店。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阁楼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失去声音的痛苦和无助。
如果我能说话,我是不是就能骂醒林跃
是不是就能质问秦默生
是不是就能把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喊出来
可我不能。
我只能像个困兽一样,在寂静的黑暗里,默默地流泪。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注意到秦默生的不对劲。
他待在柜台后的时间越来越长,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
有时候,他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帕捂着嘴,咳完后,会不动声色地把手帕收起来。
有一次,我趁他外出,偷偷翻看了他扔在纸篓里的手帕。
上面,有点点暗红的血迹。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他病了什么病
我开始留意他看的那些古籍。
很多书页边角都磨损了,显然是经常翻阅。
我看不懂那些晦涩的文字,但里面反复出现的代价、反噬、魂灯、枯竭等字眼,让我心惊肉跳。
联想到那个关于声音契约的传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形——
典当声音的代价,是不是不止我变成哑巴
秦默生,他是不是也在承受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拿走我的声音,真的是为了安静,还是……另有原因
我看着那个坐在窗边,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那份冰冷之下,可能隐藏着比我想象中更沉重的东西。
04
魂灯之谜
我像个侦探一样,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秦默生,寻找着蛛丝马迹。
机会很快来了。
那天他似乎格外疲惫,中午过后就回楼上休息了,这很少见。
书店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在整理一排积满灰尘的旧书架时,发现最底层有一个松动的暗格。
我的心怦怦直跳。
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好奇,轻轻拉开了它。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用黑色绸缎包裹着的、更古老的线装书。
书页泛黄发脆,像是随时会碎掉。
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一个奇怪的烙印,像火焰,又像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暗红色的墨水写的,像是血。
文字比外面那些古籍更晦涩难懂,但我借着这几年看的杂书,勉强能认出一些关键词。
秦氏血脉,承天之责,亦承天之谴……
魂之契,以声为引,可系两魂……
声之养,清澈之音,可缓命火之耗……
然,契者同伤,一损俱损,强行解之,反噬倍增……
我一页页翻下去,越看心越凉,手脚也开始发麻。
这本笔记,赫然记录了秦家世代相传的秘密,和那声音契约的真相!
原来,秦家血脉特殊,生来便与这间书店绑定,拥有收集、储存世间执念和情感的能力。
但也因此背负着诅咒——生命力会比常人更快地流逝,如同燃烧的蜡烛。
而声音契约,并非简单的典当。
它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链接。
当铺主人取走声音,确实能用声音中蕴含的纯净能量来滋养灵魂,延缓生命力的消耗,尤其是像我这样清亮干净的声音,效果更好。
但代价是巨大的。
契约一旦建立,双方灵魂便会相连。声音主人的喜怒哀乐,尤其是强烈的负面情绪和身体上的痛苦,都会传递给当铺主人。
如果声音主人遭遇不测,主人也会受到严重反噬。
而强行解除契约,更是会引发双倍的反噬,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笔记的最后几页,提到了秦默生的父亲,上一代的主人。
他似乎就是因为强行解除了一个重要的契约,才英年早逝。
而周老板,似乎是秦家的一个叛徒,一直觊觎着当铺的力量,想取而代之。
一切都串起来了。
秦默生留下我,留下我的声音,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安静,他是为了活下去!
他需要我的声音来延缓他那该死的家族诅咒!
而他对我那些看似冷漠下的保护,也不是什么善心大发。
而是因为契约规定,他必须保证我的安全,否则他也会受到反噬!
我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浑身都冷透了。
原来我只是他续命的工具!一个行走的药引!
愤怒、羞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在我胸腔里翻腾。
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这一刻,心脏还是疼得厉害。
我把笔记放回暗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的心,乱了。
我看着秦默生,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我恨他利用我,欺骗我。可我又忍不住想起他苍白的脸色,隐藏的咳嗽,还有他看我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
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
他也是个可怜人,不是吗
被家族宿命捆绑,活得像个囚徒。
我的清醒和麻木开始动摇。
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
我会偷偷观察他有没有按时吃饭,会在他咳嗽时下意识地想递水,会在他深夜看书时,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早点休息。
有一次,我看到他捂着胸口,额头冒着冷汗,似乎很难受。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笨拙地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他没有喝水,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
谢谢。他轻声说。
我的脸莫名地红了。
我们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他不再仅仅把我当成一个助理,或者一个声音容器。
他会允许我进入他平时看书的内室,会跟我说一些关于那些旧物的故事。
我也开始尝试用更多的方式与他交流。
我会画一些简单的画,表达我的心情;
我会指着书上的字,询问他的看法;
我甚至会学着他的样子,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看同一本书。
阳光透过书店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我们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我们不是雇主和雇员,也不是契约双方,而只是两个互相取暖的孤独灵魂。
没有声音,但心好像越来越近。
我甚至开始害怕。
害怕三年期满,声音回来,契约解除,他不再需要我,我会失去这唯一的……依靠。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让我更加烦躁。
我明明,应该是恨他的。
05
生死抉择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距离三年契约期满,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我的内心在期待和恐惧之间反复拉扯。
而周老板,显然也失去了耐心。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医院看林跃。
他恢复得不错,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我了。
我给他削着苹果,用手语告诉他找个正经工作,别再鬼混。
他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周老板。
林小姐,别来无恙啊。
周老板笑得阴森,你弟弟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我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把林跃护在身后。
别紧张,周老板摆摆手,我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来……请你弟弟跟我走一趟。
不行!我疯狂摇头,用手势表达我的拒绝。
这可由不得你。周老板眼神一厉,他身后的人立刻上前,粗暴地把林跃从病床上拖了下来。
林跃吓得大叫,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秦默生不是宝贝你这声音吗周老板走到我面前,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告诉他,想要你弟弟活命,就拿着秦家的‘魂灯’,到城西废弃的纺织厂来换。
哦,对了,还有你,你也得一起来。
那声音,我也很感兴趣。
说完,他带着人,拖着惊恐万状的林跃,扬长而去。
我瘫倒在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魂灯
那是什么
秦家最重要的东西
周老板的目标果然是这个!
还要带上我……他想要我的声音做什么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下意识地摸向脖子,那里空空如也,哨子……哨子被我放在书店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书店,找到那个银哨子,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尖锐的哨声划破寂静。
几乎是同时,秦默生从楼上冲了下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出事了他看着我煞白的脸和颤抖的手。
我哭着,疯狂地比划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他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像淬了毒的冰刃。
我知道了。他转身,走向内室。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要去拿那个所谓的魂灯,去赴那个死亡之约。
我冲过去,死死拉住他的衣袖,用力摇头。
不行!
不能去!
太危险了!
周老板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我。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决绝,有不舍,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了三个字。
我愣住了。
是等我回吗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他轻轻推开我,走进了内室。
再出来时,他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盒子,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他没有再看我,径直朝门口走去。
不!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抓起柜台上那盏他日夜擦拭的青铜灯我直觉这东西不一般——跟着他冲了出书店。
城西废弃纺织厂,阴森破败。
周老板带着一群人,把林跃绑在一根柱子上,嘴里塞着布。
看到秦默生独自前来,周老板得意地笑了起来
秦默生,你果然还是来了。魂灯呢
秦默生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盒子。
很好。周老板舔了舔嘴唇。
把它给我,我就放了这小子,也放过你身后的那个小哑巴。
秦默生看着我,眼神示意我不要冲动。
然后,他一步步走向周老板。
就在他即将把盒子递过去的瞬间,异变突生!
周老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朝秦默生心口拍出一掌!
同时,他身后的人也一拥而上!
秦默生!我尖叫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默生反应极快,侧身躲过致命一击,但也被掌风扫中,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摔开了,里面露出的,根本不是什么魂灯,而是一块……他经常摩挲的那块黑色石头!
你敢耍我!周老板暴怒。
秦默生擦去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秦家的东西,你也配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秦默生很强,身手远超我的想象。
他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气,所过之处,那些打手纷纷倒地。
但他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色越来越白,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我知道,他在动用某种禁忌的力量,他在透支自己!
周老板也看出来了,他狞笑着,亲自攻了上去。
他的招式狠辣诡异,招招不离秦默生的要害。
秦默生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哥!林跃挣脱了嘴里的布,哭喊着。
就在周老板的致命一击即将落在秦默生身上时,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举起手中的青铜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周老板砸了过去!
周老板没料到我这个哑巴会突然出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给了秦默生机会。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洒在那块黑色石头上。
石头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黑光,一股恐怖的力量席卷全场!
周老板和他的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化作了飞灰!
黑光散去,纺织厂里恢复了死寂。
秦默生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像纸。
那块黑色石头,也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秦默生!我冲过去,想要扶住他。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微笑。
林晚……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然后,他伸出手,颤抖着,点在了我的眉心。
一股暖流,伴随着一种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涌入我的身体!
我感觉喉咙里那道无形的枷锁,碎了!
不……我预感到了什么,惊恐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容苍白而虚弱。
声音……还给你……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
不——!!!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秦默生!秦默生!!!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声音回来了,可那个赋予我声音意义的人,却永远地沉默了。
06
意难平
周老板和他的人,彻底消失了。
那块黑色的石头,也化作了粉末。
秦默生走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真名,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要去往何方。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颗破碎的心。
林跃得救了。
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他像是瞬间长大了,抱着我痛哭流涕,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做人,照顾我和妈妈。
我带着妈妈和林跃,离开了那座城市。
秦默生留下的那张卡里,有一笔我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他早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后路。
我们找了一个安静的海滨小城,重新开始生活。
妈妈的病渐渐好了,林跃也真的变了,他努力读书,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对我言听计从,百般孝顺。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拥有了声音,可以自由地说话,唱歌,表达自己。
我拥有了亲人,不再孤单。
我拥有了财富,衣食无忧。
可我,却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我的声音清亮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加动听。
可每次开口说话,喉咙里都像是哽着一块冰,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和痛楚。
我时常会回到那个城南的旧书店。
巷子还在,但那家没有招牌的书店,却消失了,只剩下一堵斑驳的墙壁,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我会在深夜里,拿出那个银色的哨子,放在唇边,却怎么也吹不响。
我知道,那个能听到哨声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们都说,林晚,你苦尽甘来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是啊,好日子。
可为什么,我的心,永远都像是缺了一块,冷风飕飕地往里灌呢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潮起潮落。
海风吹拂着我的头发,带着咸湿的气息。
我轻轻地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海,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呼唤着那个名字:
秦默生……
秦默生……
声音消散在风里,无人应答。
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发出永恒而寂寞的回响。
我用声音换了三年的苟延残喘,他却用生命,给了我一生的……意难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