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鹅毛大雪纷扬,似要将整座王宫彻底掩埋。寒风如刀割面,我却浑然不觉,只怔怔站在廊下,目光死死钉在不远处的萧玄身上。他立于亭中,背影依旧挺拔,身上那明黄龙袍在灰蒙天色里,是一抹不容忽视的刺眼。那是我穿越而来,耗费整整两年光阴,试图用温情焐热的冰山。
此刻,他手中捏着的,竟是曾安稳待在我发髻间的暖玉发簪。簪子玉质温润,是他亲手一刀刀雕琢而成,上面细密的纹样,他说,那是永结同心的誓言。这簪子,是他亲手为我簪上,低语嘱咐,见簪如见他,要我时刻戴着,片刻不离。
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湿意,无声滑落,如同冻结的泪。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早已熟悉的、尖锐的抽痛。下一瞬,我的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猛地紧缩。
萧玄转过身,目光掠过我,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我只是廊下一尊无关紧要的石雕。他微微俯身,动作轻柔,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将那支尚沾染着我体温的暖玉发簪,仔细地、珍重地,插入了他身旁那位娇小宫女的发间。
那宫女,名唤重紫。一身素净宫装,脂粉未施,却天然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清纯。此刻,她微微仰着头,承受着帝王的恩宠,脸颊上泛起一抹羞怯的红晕,如初春桃瓣。暖玉簪在她乌黑的发间,对比鲜明,格外醒目。
萧玄对着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唇边甚至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曾几何时,我天真地以为,是独独属于我的恩赐。
重紫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怯生生地朝我这边望了一眼。她的眼神清澈又无辜,像林间受惊的小鹿,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
这幅画面,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心口上,烙下一个屈辱又剧痛的印记。痛楚如涨潮的海水,瞬间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我灭顶。但这痛,并非仅仅源于嫉妒。不,那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是彻骨的恐惧,是冰冷的绝望。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那该死的、无形的力量,终究还是来了。
脑海里,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我是个意外的闯入者,跌入了一本充斥着虐恋与鲜血的小说世界,成了那个注定要被眼前这个男人——暴君萧玄,折磨至死的炮灰王后。我知道这故事的脉络,知道萧玄潜藏的残暴,更知道,重紫这个名字,代表着原著中那个唯一能牵动他心弦、让他为之疯狂的真命天女。
我曾愚蠢地以为,凭着我对未来走向的先知,凭着我这两年倾尽所有、带着现代平等观念付出的温柔与爱意,我已经成功地改变了萧玄,改变了我们之间那注定血色的结局。
这两年,他确实变了。他遣散了后宫,虽保留了几个位份充门面,却再未踏足;他会笨拙地学着为我洗手作羹汤,哪怕滚烫的汤水溅到手上烫出燎泡也浑不在意;他甚至会在朝堂上,顶着无数老臣的反对,破天荒地听取我关于减免赋税、安抚流民的建议;夜深人静时,他会紧紧抱着我,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在我耳边低声呢喃:阿凝,只有在你身边,寡人才能睡个安稳觉。
那时的温情有多真切,此刻他眼中的淡漠就有多伤人。那些温柔的片段,此刻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切割。
我以为我成功了,我以为人定胜天,我以为我的爱可以融化坚冰,可以改写既定的命运。
直到重紫的出现。她就像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突兀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切入了我们的生活。
现在,萧玄亲手拔下了我的发簪,转赠给了她。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信号。那股诡异的、无形的力量,正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以一种我无法抗拒的方式,将萧玄从我身边强行拖走,拉回他原本那个残暴嗜血、为了所谓的真命天女可以牺牲一切的轨道。
我的救赎之路,不,是我的自救之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我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感,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痕,渗出细微的血珠。
看着萧玄对重紫露出的、那种我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柔笑意,我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似乎也随着这漫天风雪,彻底冻结、熄灭了。
救赎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现在,笑话结束了。
02
风雪依旧,寒意透过厚重的宫装,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冷得让人牙关打颤。我僵立在原地,看着萧玄带着重紫离开亭子,走向不远处的暖阁。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仿佛刚才那个亲手取下我发簪、打碎我两年心血的人,根本不是他。
心底那股恨意像藤蔓般疯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可笑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沾沾自喜,沉浸在自己一手编织的、关于救赎和改变的美梦里。
两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刚穿越过来时,面对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我不是没有怕过。但王后这个身份,以及我对未来走向的模糊预知,给了我接近他的机会,也给了我一线生机——改变他,或者说,改变我自己那悲惨的结局。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用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个时代看来或许有些离经叛道的知识和观念去潜移默化地影响他。我教宫人制作更干净有效的胰子,以减少疫病的可能;我会在他批阅奏折烦躁不堪时,递上一杯安神的花茶,顺口提一提民生疾苦,说些减免徭役、开仓赈灾或许更能安抚民心的浅见。
起初,他只是冷眼旁观,眼神里充满了帝王惯有的审视和深不见底的猜忌。但渐渐地,他的态度软化了。他会看我笨拙地学着调配香料时,皱着眉头夺过我手里的东西,嘴上毫不客气地说着蠢死了,却会亲自上手,耐心地一点点教我;他会在我提出一些关于农耕水利的小建议后,虽然面上不置可否,但第二天朝堂上,相关的议题真的会被拿出来讨论;他甚至,真的为了我遣散了大部分仅有位份、从未临幸过的后宫佳丽,只留下寥寥几人装点门面。
那段时间,他看我的眼神,是温和的,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他会在深夜紧紧抱着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阿凝,别离开寡人。只有你在,寡人才能睡个安稳觉。
那样的萧玄,几乎让我溺毙其中,让我真的相信,我成功了。我融化了暴君心头的坚冰,我扭转了既定的命运轨迹,我不再是那个注定要在宫廷斗争中凄惨死去的炮灰王后。
可这一切看似坚固的假象,都在重紫出现之后,开始迅速地、不可逆转地崩塌。
重紫的出现,仿佛是命运齿轮精准地卡在了某个节点上。她是在一次宫廷浣衣局的小风波里,被无辜牵连,才被送到了萧玄面前。当时有人诬陷她偷了贵妃的镯子,人证物证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身份低微的小宫女死定了,她却倔强地挺直了单薄的脊梁,不肯认罪,只用一双清凌凌的、不含杂质的眼睛看着高座上的帝王,不卑不亢。
那种眼神,或许真的触动了萧玄心中某根隐秘的弦。按照我记忆中那模糊的故事线,他本该立刻被她的特别所吸引。但那时,或许是因为我的存在,他对她并无太多关注,甚至流露出几分不耐烦,只是挥挥手让人彻查,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我曾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这一次,轨迹会因为我的介入而偏离。可我错得离谱。
那股无形的力量,开始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无法解释的巧合,频繁地将重紫推到萧玄面前。
萧玄某次因朝政烦心,在御花园散步,重紫就恰好在那附近被其他宫女欺负,柔弱无助地跌倒在他脚边;萧玄批阅奏折熬夜头痛难忍,重紫就恰好端着一碗据说是家乡土方熬制的汤羹出现,而那碗看似普通的汤羹,竟真的缓解了他的不适;甚至有一次,宫中一处偏僻库房意外走了水,火势其实并不大,重紫却不小心被困在里面,需要萧玄亲自冲进去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一次又一次的巧合,让萧玄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重紫身上。他开始变得不像他自己。那个曾经在我面前学会了克制和冷靜的帝王,在涉及重紫的事情上,会突然变得冲动、偏执,甚至有些……愚蠢得不像个帝王。
他会因为重紫无意中的一句听闻王后娘娘宫里的小厨房,点心做得极好,就立刻下旨让我的御用厨子去重紫那裡伺候;他会因为重紫随口一句对天气的担忧,怕影响收成,就立刻召见户部尚书商议对策,全然不顾当时已是深夜,扰得朝臣不安。
更可怕的是,他看重紫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怜惜、保护欲和探究的复杂眼神,越来越像我记忆中描述的那样。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模仿记忆中他对待重紫的一些亲昵举动,比如,偶尔会轻拍她的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我不是没有挣扎过。我试图利用我对某些事件的预知,去阻止萧玄和重紫可能产生关键进展的相遇机会——比如一次重要的围猎。我提前做了安排,称自己身体不适,想让萧玄留在宫中陪我。他当时确实答应了。可就在围猎前一天,边关突然传来十万火急的军报,一位镇守边关的重臣突然抱病垂危,军心不稳,他必须亲自处理。这一耽搁,就完美地错开了我计划的时间。等他处理完紧急公务,快马加鞭赶到猎场时,恰好赶上围猎的尾声,也恰好,救下了那匹受惊的烈马,以及从马背上被甩下、楚楚可怜的重紫。
我的所有努力,就像一拳重重打在棉花上,悄无声息,无力至极。那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着、一步步推向既定结局的感觉,让我遍体生寒。
真正的崩潰,来自于那场太后的寿宴。场面盛大,气氛本该祥和。席间,一位与我素来不睦的贵妃,借着几分酒意,故意刁难重紫,指责她身份卑微却妄图攀附龙恩,言语刻薄至极。重紫吓得小脸煞白,瑟缩着肩膀,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泫然欲泣。
我坐在萧玄身侧,本不想理会这种后宫妇人争风吃醋的伎俩。但眼看那贵妃越说越过分,甚至开始牵扯到宫规体统,我身为王后,不能再坐视不理。我放下手中的酒杯,声音平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李贵妃,慎言。今日是太后寿辰,莫要因小事失了体统,惹太后不快。
我说的句句在理,是维护皇家颜面,是身为王后的职责。可萧玄却猛地转过头,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又陌生,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慍怒:够了!重紫性子单纯,不过是无心之失,王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失了身份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大殿内却如同一记惊雷,炸得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愣住了。他为了维护重紫,竟然……当着文武百官、后宫诸妃的面,如此直接地驳斥我
我看到重紫惊讶地抬起头,眼含泪光地看着萧玄,又怯怯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没做。而萧玄,已经完全无视了我这个王后。他转向重紫,声音瞬间变得温柔无比:别怕,有寡人在。
说完,竟直接拉起重紫的手,无视满殿惊诧的目光和森严的宫廷礼仪,以一句重紫受惊了,寡人带她先回去歇息为由,提前离席。
他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僵硬地坐在王后的位置上,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混杂着同情、讥讽、幸灾乐祸的目光。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身上,扎进我的心里。
大殿里的丝竹声好像还在继续响着,但我的耳朵里却一片嗡鸣。曾经的那些深情承诺,此刻都变成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原来,所谓的真心,在那种无形的力量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的心,在那一刻,好像随着那支被他亲手拔下的暖玉发簪一起,碎了。不,或许还没有完全碎裂。但那道裂痕,已经深得无法弥补。
我端起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酒,指尖触及杯壁,一片冰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辛辣苦涩,如同此刻的心情。
03
宫宴上的耻辱像一根烧红的毒刺,扎在我心头最显眼的位置,时时灼痛。回到自己的长信宫,殿内明明烧着地龙,暖意融融,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那寒意是从骨头缝里一点点渗出来的,怎么也驱散不掉。
萧玄当众维护重紫、拂袖而去的画面,反反复复在我脑海里播放。他看我的眼神,那种冰冷的、带着明显慍怒和全然陌生的眼神,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裂痕已现,接下来只会是更快、更彻底的崩塌。
果然,没过几天,萧玄对重紫的维护就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甚至开始不分青红皂白。
那天,重紫奉了太后的命令,来给我送些新做的点心。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宫装,越发显得柔弱无辜。她将食盒放下,目光有些拘谨地扫过我宫殿里那些精致华美的摆设,然后轻声细语地开口:王后娘娘这里真好,什么东西都是顶尖的。不像妾,出身卑微,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她语气天真烂漫,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场面话,站在一旁,本是顺路来看我的萧玄,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阿凝,重紫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何必用那种眼神看她你是王后,身份尊贵,何必与她一个小宫女计较,显得刻薄寡恩
我愣住了。我什么眼神了我只是在想,这句话是不是又是一个推动关系进展的节点。
陛下,我试图解释,声音有些干涩,臣妾并无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萧玄不耐烦地打断我,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维护,寡人看你就是容不下她!她性子单纯,不像你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心口猛地一窒。单纯一个能在短短时间内,从浣衣局的卑微宫女爬到他身边,引得他频频失态、屡破常规的人,会真的单纯到毫无心机吗
可我知道,现在的萧玄,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他的逻辑,他的判断,已经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扭曲,强行给重紫加上了善良无辜小白花的光环,而我,自然而然就成了那个恶毒善妒的原配。
这种感觉太憋屈了。我不甘心就这样被那无形的力量牵着鼻子走,任由它摆布我的命运。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定试探一下。既然萧玄觉得重紫单纯无瑕,那我就让他亲眼看看,这份所谓的单纯背后,是不是真的那么干净。
我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重紫有个不易察觉的小习惯,在萧玄面前,她似乎总会不小心打翻茶杯或者被什么东西绊倒,从而引得萧玄关怀备至。于是,我决定设个小小的局。
一次萧玄来我宫里用午膳,我特意让宫人换上了一套看似精美、实则釉面极滑的琉璃茶具,并且在靠近桌案的地上,铺了一块边缘有些微翘起的波斯地毯。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前来送汤的重紫,定会在这里上演一出平地摔的戏码。
果然,不多时,重紫端着汤盅款款而来。就在她靠近桌案,身体微微倾斜,似乎下一刻就要意外发生的瞬间——我算准了时机,轻咳一声,吸引了萧玄的注意,同时脚尖微不可察地向前动了一下,做出一个似乎想要起身去扶她的姿态。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陡生!
一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狸奴(猫),大概是被庭院里修剪花枝的动静惊扰了,喵呜一声尖叫着从旁边的盆栽后面猛地冲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重紫的脚边!
这一次,重紫是真的被吓到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里的汤盅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她自己也站立不稳,踉跄着摔倒在地毯上,手腕恰好磕在碎裂的瓷片上,顿时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萧玄脸色大变,几乎是立刻起身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重紫,看着她手腕上不断渗血的伤口,眼神里瞬间
心疼和滔天的怒火。而那只闯祸的狸奴,则受惊般地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打扫庭院的小太监恰好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陛、陛下恕罪!刚、刚才奴才好像看到……看到王后娘娘身边的春桃姑姑,往、往盆栽那边丢了个什么东西,像是故意惊扰了那只野猫……
我猛地看向站在我身后的贴身侍女春桃,她脸色瞬间惨白,连连摇头,声音都带着哭腔:奴婢没有!陛下明鉴,奴婢方才一直站在娘娘身后伺候,寸步未离啊!
可萧玄根本不听任何解释。他小心地抱起还在梨花带雨、吓得瑟瑟发抖的重紫,目光冷厉如冰刃般扫过我和春桃,那眼神,仿佛在看两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苏凝,你真是越来越让寡人失望了!为了一点嫉妒之心,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这就是那股力量的可怕之处吗连一只突然出现的猫,一个恰好路过的小太监,都能如此完美地配合,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的身上!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尖叫:这萧玄是被夺舍了吧这智商掉线也太离谱了!
这一刻,我忽然冷静得可怕。我意识到,我的敌人或许不仅仅是萧玄,更是那股无形的、操控着一切的力量。想要活下去,光靠爱和温情是没用的,甚至直接对抗萧玄都可能远远不够。我需要对抗的,是这整个该死的、早已写好的剧本!
萧玄的惩罚很快就下来了。他以我心思歹毒,善妒成性,构陷宫嫔,惊扰圣驾为由,下令将我禁足于长信宫,收回了我协理六宫之权,并将权力转交给了他新提拔的一位据说与重紫同乡、平日里对重紫颇为照顾的贤妃。
春桃,作为那个被小太监指认的直接凶手,被下令杖责二十。二十杖下去,打得皮开肉绽,若不是我拼死哀求,恐怕当场就要被打死了。
萧玄来宣布旨意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和厌弃:苏凝,寡人念在往日情分上,留你王后之位,已是格外开恩。你好自为之,不要再让寡人看到你如此丑陋的一面。
丑陋的一面比禁足和夺权更伤人的,是他言语间那种彻骨的鄙夷。
04
禁足长信宫的日子,竟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愤怒和委屈沉淀下去,心头反而升起一种冰冷刺骨的情绪。我不再试图去见萧玄,也不再关心重紫又得到了什么新的恩宠。我就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受伤野兽,默默舔舐着伤口,同时也在悄悄磨砺着爪牙。
我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再次将重紫推到了风口浪尖。
消息是从一个负责打扫庭院的小太监那里偷偷传来的,他被我用几块碎银收买,成了我在外面的一双耳朵。他说,宫里丢失了一件极为重要的祭祀礼器,清点库房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而最后接触过那间库房,并且有机会单独逗留的,正是前些日子去为太后取安神香的重紫。更有甚者,有人言之凿凿,说曾看到重紫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地往宫外递送过东西。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重紫,宫中流言四起,说她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盗取祭器,行不轨之事。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临摹着一幅早已枯萎的寒梅图。笔尖微微一顿,一滴浓墨啪地落在洁白的画纸上,污了一片清冷。又是这样。我脑中清晰地浮现出记忆碎片里的相似情节——这正是构陷重紫的一个关键节点,目的就是借此将她彻底打入尘埃,永无翻身之日。在那个故事里,萧玄为了保护重紫,力排众议,甚至不惜牵连无辜,大开杀戒。
这一次,这把刀,会落到谁的头上我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的发展。这看似是针对重紫的一个圈套,但最终,那把最锋利的刀,很可能会落到我这个被禁足的废后头上,成为萧玄排除异己、震慑后宫的牺牲品。
一种无力的宿命感再次攫住了我。但我还是决定做最后的挣扎。我叫来了那个小太监,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他手里,让他务必想办法给萧玄递一句话:祭器之事恐有蹊跷,或是调虎离山之计,请陛下详查库房守卫交接记录及近来宫门出入登记。
我知道这很可能毫无用处,甚至会被认为是我在背后搞鬼,但我还是这样做了。就当……是对过去那个还抱着一丝愚蠢幻想的自己,做最后的告别。
小太监揣着荷包,惴惴不安地走了。
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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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玄色的常服,脸色阴沉,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我。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让殿内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你做的他的声音嘶哑。
我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陛下指的是什么
还在装傻萧玄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重紫被人诬陷,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寡人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手腕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但我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陛下既然已经认定是臣妾所为,又何必多此一问直接下旨定罪便是。
你!萧玄眼中的怒火更盛,却又夹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别的什么,寡人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会以为你与那些深宫妇人有所不同!到头来,你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善妒!一样的心狠手辣!
我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和嘲讽:陛下现在才看清楚,是不是太晚了些
我的话,似乎彻底点燃了他心中压抑的怒火。
好!好得很!萧玄猛地甩开我的手,后退了两步,眼神冰冷彻骨,再无半分往日情谊,你不是想让寡人定罪吗寡人成全你!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殿外厉声喝道:来人!
几个侍卫应声而入,垂首待命。
王后苏氏,善妒成性,心思歹毒,构陷宫嫔,扰乱宫闱,即刻起,打入冷宫!钦此!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没有求饶,甚至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表情。就在侍卫要上前来带我走的时候,萧玄的目光扫过站在我身后,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的春桃。
还有她,他的语气森然,如同地狱判官,抬手指向春桃,身为王后近婢,同流合污,助纣为虐!拉下去,杖毙!
不!我猛地抬起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陛下!此事与她无关!你要罚就罚我一人!
春桃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哭喊着:陛下饶命!娘娘救我!陛下饶命啊!
萧玄却充耳不闻,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冷漠地挥了挥手。两个侍卫立刻上前,粗暴地堵住了春桃的嘴,将她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很快,殿外传来沉闷的杖击声,以及春桃被压抑着却依旧凄厉无比的惨叫。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口上,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我闭上眼睛,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嫩肉里,掐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疼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杖击声终于停了下来。外面安静得可怕。萧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苏凝,寡人对你,太失望了!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他走了。侍卫上前,面无表情地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看了一眼殿外地面上那滩刺目的、尚未干涸的血迹。那是春桃的血,是为我而流的血。
我慢慢地站起身,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跟着侍卫走出了这座我曾以为会是我最终归宿的长信宫。
冷宫,果然名副其实。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角落里,蛛网肆意地蔓延着,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
我被关进了一间狭小的偏殿,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和一扇吱呀作响、关不严实的漏风窗户。侍卫面无表情地锁上门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无边无际的死寂。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漆黑的夜空,洒下清冷惨淡的光辉,照亮了地上厚厚的一层灰尘,也照亮了我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
我走到窗边,看着那轮冰冷的残月。春桃临死前那绝望恐惧的眼神,一遍遍在我眼前浮现。萧玄那句冰冷刺骨的你好自为之,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似乎连痛楚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
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满是灰尘的窗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湿痕。这是最后一滴泪。
泪水落下,风干的瞬间,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情和幻想,也随之彻底燃烧殆尽,化为冰冷的灰烬。
而在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中,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那是如同寒冰般坚硬的恨意,是决绝到不留余地的复仇之火。
我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而僵硬的弧度。
萧玄,我对着窗外那轮残月,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低语,声音平静得可怕,是你逼我的。
这场可笑的救赎游戏,我不玩了。
接下来,是我的复仇时间。
大将军,陆远。我想起记忆碎片里,他那个因为萧玄的猜忌而被冤杀的亲弟弟。那桩看似尘埃落定的冤案,是陆远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也是他最终对萧玄彻底离心的导火索。虽然现在,因为我的介入,某些细节可能发生了改变,陆远的弟弟或许还没有死。但萧玄多疑残暴的本性不会变,那根猜忌的刺,迟早会深深扎下。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提前把这根刺,更深、更痛地埋进陆远的心里。
冷宫虽然破败不堪,但看守也远不如长信宫那般森严。我用仅存的一点私藏首饰,加上我对人心贪婪的揣摩,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贪财又胆小的老太监。
我将精心编写的信息,藏在一块揉皱的布条里,交给了他。
老太监拿着我的东西,鬼鬼祟祟地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我几乎以为那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已经沉入水底,没有激起任何涟漪的时候,那个老太监,又一次偷偷摸摸地来了。
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封回信。信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样东西——一片已经风干、边缘有些破碎的、来自边关的狼尾草叶。
这是陆远军中常用的标记,也是我们之间,一个极为隐晦的信号。
我接过那片干枯的草叶,指尖触及它粗糙的纹路,一片冰凉。窗外的阳光透过漏风的窗棂艰难地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影。我站在阴影里,缓缓地、无声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的第一步棋,落下去了。
05
我的目光,投向了更深、更危险的黑暗之中。是时候,去寻找那枚被遗忘的、可能存在的棋子了——萧景曜。
我再次找到了那个贪财的老太监。这一次,我付出的报酬,是藏在我发髻深处,母亲留给我的一枚价值不菲的玉珠,那几乎是我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帮我查一个人,一个可能存在,也可能早就化为一抔黄土的人。我压低了声音,将萧景曜的名字,以及我所知道的关于他可能藏匿的几个模糊地点,都告诉了他。
老太监捏着那枚温润的玉珠,脸上贪婪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声音都有些发颤:娘娘……这……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富贵险中求。我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事成之后,我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若是走漏了风声……我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中的寒意已经让他打了个哆嗦。
接下来的日子,比等待陆远回信时更加煎熬。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那个老太监几次来见我都是欲言又止,脸色惨白,显然是被这件事所蕴含的巨大风险吓破了胆。
就在我几乎快要放弃,以为萧景曜早已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时,老太监终于带来了一个消息。
城外一座极为隐蔽的道观,据说,那座道观曾经收留过一个身份神秘的少年,而收留的时间点,恰好与萧景曜失踪的时间大致吻合。
我的心猛地一跳。接下来,是如何向这位可能的真龙递出橄榄枝。
我再次通过老太监,送出了一封信。信中,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并干脆利落地抛出了我的筹码:我知道你是谁。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可以继续躲,但我能找到的,总有一天,也会被别人发现,你自己选。
回信来得很快,依旧是通过那个老太监传递。信纸上只有两个字,笔锋冷硬,透着一股决绝:可。
我笑了。果然是同类人。
致命弱点、可以利用的矛盾、潜在的盟友信息。
一张正在缓慢收紧的大网,一点一点地笼罩向这个看似稳固的王朝。
但不够,光靠陆远和萧景曜的力量还不够。萧玄,也在网中。
而重紫,就是最好的工具。
重紫身边,总有小小的意外。
比如,老太监在不经意间,会向萧玄身边的人泄露一些关于重紫过去的信息,听起来总带着点特别的意味;或者,制造一些特定的情境,让重紫在萧玄面前,展现出最能触动他的特质——比如她的善良,或者她那份看似柔弱实则倔强的坚持。
萧玄更加深信,她就是那个命中注定要来拯救他、陪伴他的福星。
他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放在了重紫身上,以及由她引发的那些后宫争斗、前朝余孽的小打小闹上。他以为自己处理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宫闱琐事,或是前朝余孽不自量力的垂死挣扎。
而我,则在冷宫中扮演着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用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些许麻木的语气对着来探望的萧玄说:陛下如今有了重紫姑娘在身边,是臣妾的福分,也是陛下的福分。臣妾不求其他,只愿陛下能安稳度日,臣妾……臣妾只求在这冷宫之中,了此残生便好。
我的语气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彻底的绝望和麻木。
他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对曾经爱过的残留,或许是对自己行为的一丝微末的歉疚。
他以为我已经是过去式,一个不足为惧的怨妇。
06
萧玄迎来了他自以为是的权力巅峰。几次由萧景曜故意放出的、关于前朝余孽试探性的小动作,都被他轻易地挫败了,这让他更加志得意满,认为天下尽在掌握。
他决定,在自己即将到来的寿辰大典上,正式册封重紫为贵妃,以此向天下昭示他的无上权威,以及他对这位命定之人的无上宠爱。
承天殿。萧玄高坐在龙椅之上,接受着百官的朝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他频频看向坐在身侧、娇羞无限的重紫,眼中满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宠溺,浑然不觉那看似温柔的目光背后,是多少臣民的血泪。
时间,差不多了。
夜色渐浓,当殿外燃起第一束庆贺的烟花,在漆黑的夜幕中绚烂炸开的时候,宫中一处偏僻角落的钟楼之上,突然响起了三声急促而沉闷的钟鸣。
咚——咚——咚——
这声音,与周遭的喧嚣和乐声格格不入,却是我与各方约定好的信号。
行动,开始了。
几乎就在钟声落下的瞬间,京城之外,喊杀声陡然震天!一面绣着苍龙的萧字大旗,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猎猎作响,旗帜之下,是身披冰冷铠甲、面容冷峻的萧景曜。他高举着手中的长剑,厉声喝道:暴君无道,宠信妖妃,残害忠良,荼毒百姓!今奉天讨逆,清君侧,复正统!将士们,杀!
清君侧!复正统!数万早已集结待命的精锐之师,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向着京城的方向猛扑而来。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本该固若金汤的西城门,在几声剧烈的爆炸声中轰然洞开!负责守卫城门的将领,正是陆远麾下的心腹!
陆远,反了!
他控制了京畿附近的部分卫戍部队,在城内发起了响应,与早已联络好的几家世族的私兵里应外合,如同一把尖刀,直插皇宫的心脏!
火光,从城中的各个角落猛地燃起,迅速蔓延,映红了半边天际。凄厉的惨叫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瞬间将那虚假的歌舞升平彻底撕碎。
混乱的消息,如同雪片一般,惊恐地传入承天殿。
报——!陛下!西城门失守!叛军……叛军已经入城了!
报——!南大营发生哗变!陆……陆将军他,他反了!
报——!陛下!宫门……宫门被攻破了!守军挡不住了!
萧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滑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禁军呢寡人的禁军何在!给寡人杀!把这些叛逆全都杀了!
可是,他引以为傲的禁军,此刻一部分早已临阵倒戈,调转矛头,与冲进来的叛军厮杀在一起,另一部分则在混乱中失去了指挥,各自为战。整个指挥系统在瞬间彻底失灵,忠诚与背叛在火光与刀影中疯狂交织。
承天殿外,喊杀声越来越近。宫人们发出尖锐的叫声,四散奔逃,朝臣们惊恐万状,乱作一团,重紫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死死地抓着萧玄的龙袍下摆,浑身抖如筛糠。
萧玄在仅存的几个忠心亲卫的保护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试图组织抵抗。但大势已去,叛军如同潮水般涌入,他们只能且战且退,一路溃败到了主殿外的广场之上。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广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汩汩流淌的鲜血。萧玄浑身浴血,发冠歪斜,狼狈不堪,眼中燃烧着濒临崩溃的疯狂。
就在这时,汹涌的叛军忽然如同摩西分海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路。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之中,一个孑然独立的人影,慢慢地从叛军的簇拥中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宫装,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她的长发只是随意地挽起,未施粉黛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亮得惊人,眼神冰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寒潭。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叛军的最前方,隔着一片尸山血海,冷冷地望着他。
萧玄的目光,从最初的茫然,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了一种彻骨的惊骇与明悟。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骤然紧缩,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他的脑中轰然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07
火光映照着萧玄那件染血的龙袍,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映衬得如同鬼魅。他眼中翻腾着不可置信的惊涛骇浪。我站在叛军的最前方,冷漠地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主宰我命运的男人,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般的狼狈模样。
阿凝……为什么……会是你萧玄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我从未在他身上听到过的、几不可闻的颤抖,寡人自问……待你不薄……
我抬起手,轻轻抚过指尖那并不存在的灰烬,语气冰冷如霜,字字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不薄萧玄,你所谓的‘不薄’,是穿肠的毒药,是剜心的利刃。你曾经施舍给我的那点温存,早已被你遵从那可笑的‘命运’亲手碾得粉碎。如今,戏演完了,你也该谢幕了。
萧玄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命运什么命运他挣扎着,似乎想要向我走来,却被身前忠心耿耿(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反叛)的侍卫死死拦住,阿凝,寡人……寡人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待我
我嗤笑出声,爱我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个词,当你为了那个所谓的‘命中注定’的重紫,将我推入深渊的时候;当你为了维护她,下令将忠心耿耿的春桃活活杖毙的时候;当你将我打入冷宫,任我自生自灭的时候……你那所谓的爱,就已经死了。而我,不过是从你亲手制造的灰烬里,涅槃重生罢了。
我向前缓缓走了一步,轻声低语,你以为陆远会无缘无故地背叛你吗你以为萧景曜能凭空从地底下冒出来吗你以为那些被打压的世家会突然团结一心吗
萧玄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逐渐转为彻底的绝望,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全貌,明白自己败在了哪里。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衣衫凌乱、脸上满是惊恐泪痕的重紫被几个叛军士兵粗暴地押了出来。
陛下!救我!陛下!她凄厉地哭喊着,但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周围混乱的厮杀声和欢呼声中。
萧玄的目光在我和重紫之间痛苦地游移着,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悟和无尽的悔恨。
阿凝……他低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近乎乞求的意味,现在……还能回头吗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回头萧玄,这世上有些路,一旦走上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就像你当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重紫,而我,则选择了复仇。
萧玄绝望地环顾四周,曾经辉煌壮丽的宫殿在熊熊烈火中坍塌,曾经对他俯首帖耳的部下如今尸横遍野,那些曾经被他残酷压迫的人们,正发出震天的胜利欢呼。他的王朝,就在这个夜晚,如同沙滩上的城堡,轰然倒塌。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终于接受了这残酷的命运安排。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挣扎和疯狂,只剩下一种奇异的、死寂般的平静。
阿凝,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寡人……错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在所有人(包括我)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将利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不远处那张熊熊燃烧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座之上。
我冷漠地看着他的身体缓缓软倒在地,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萧玄的眼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带入无边的地狱。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了一口鲜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陆远从叛军的人群中大步走出,在我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娘娘,京城已定,逆贼伏诛。下一步,该当如何
我转过身,不再看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而是抬起头,望向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天际。远处,第一缕微弱的曙光正挣扎着想要破开厚重的夜幕。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浴火重生后的锐利光芒。
天,是该亮了。我的声音坚定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这天下的规矩,该由谁来定,得由我,重写。
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看着我的萧景曜。我能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和算计。我们之间,从来不是主仆或臣服,只是互相利用的盟友。萧玄死了,旧的棋局结束了。
而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