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宁县县志载:
大周显庆十七年夏,柳树村天现赤虹,是夜地龙翻身。
柳氏宗族大宅诞下龙凤双胎,长者皆云不祥。
……
大周显庆十七年的夏夜,永宁县上空赤虹贯日,映得半边天空如浸血般通红。
柳树村的百姓纷纷跪地叩首,口中念着避灾的祷词。
柳氏宗族大宅内,母亲赵氏正在经历难产。
三个时辰过去,产房内的呻吟声渐渐微弱,而屋外的雷声却越来越响。
父亲攥着拳头在廊下来回踱步。
老爷,夫人怕是……丫鬟春桃从产房跑出,脸色煞白。
父亲一把推开产房的门,血腥气扑面而来。
产婆吴嬷嬷抱着襁褓的手在发抖。
老爷,夫人怀的是双胎!第一个已经出来了,是个小姐,可第二个……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供桌上的瓷瓶啪地摔得粉碎。
母亲在剧痛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第二个婴儿随着一阵地动山摇降临人世。
是……是个公子!
吴嬷嬷颤抖着剪断脐带,将两个襁褓并排放置。
两个婴儿同时啼哭,声音竟穿透雨夜,震得祠堂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父亲还未来得及为得一儿一女高兴,院门就被猛地撞开。
族长柳世昌带着十余名族人闯入院落,手中火把将雨夜照得通明。
双生必有一妖。
族长柳世昌用拐杖挑开锦被,露出女婴后颈的朱砂胎记,
尤其这姐弟同日而生,更犯阴阳相冲的大忌。
父亲跪在青石板上不住磕头,求族长开恩!我愿将女儿送去慈幼局,只求留下儿子延续香火。
话音未落,窗外又是一道赤光闪过。
众人惊惶望去,但见血月悬空,照得那男婴瞳仁泛起琥珀色幽光。
妖孽!柳世昌的嫡子柳承嗣抽出佩剑,当年高祖皇帝就是烧死双生子才止住瘟疫。父亲,此事不可姑息!
剑锋寒光一闪,直指男婴咽喉。
且慢。
族长突然按住剑刃,浑浊的眼珠在父亲与产婆之间逡巡,
就按祖制将女婴充作养女,男婴记作嫡子。
父母闻言,连忙叩首谢恩。
却听族长继续道:但若七岁前显露妖相……
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脖颈,意思不言自明。
当夜,柳世昌命人取来族谱,亲自将男婴记为柳昭,嫡长子。
女婴记为柳霜,养女。
没人注意到,他在落笔时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待众人散去,吴嬷嬷抱着两个孩子回到偏院。
她借着油灯仔细端详,突然发现异样。
男婴柳昭的右手腕内侧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而女婴柳霜的相同位置却光洁无瑕。
她分明记得,后出生的男婴手腕并无此痣!
造孽啊!吴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宗法,嫡长子继承家业,若柳昭实为次子却占长子名分,日后必生祸端。
第二章
七年后的上巳节,我蹲在溪边磨石块。
远处传来姐姐柳霜的惊叫,只见族长家的恶犬正撕扯她的裙摆。
阿姐别怕!我抄起尖石扑去。
血顺着我的指缝滴落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当大人们闻声赶来时,黄狗已成血肉模糊的肉块,七岁的我满嘴犬毛,正将眼珠塞进狗头空洞的眼眶。
果然是个孽障!柳世昌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
他身后,柳承嗣的佩剑已经出鞘半寸,寒光映在我脸上。
我下意识把姐姐护在身后,却听见她细弱的抽泣声。
她的藕荷色裙裾被撕成了布条,小腿上四道爪痕正渗着血珠。
冬至祭祖前,我被关进了祠堂下的地牢。
地牢建在祠堂正下方三层,据说是前朝官府用来关押江洋大盗的。
漆黑地牢里,我透过气窗看到姐姐日日跪在祠堂外。
我被铁链锁在最里间的牢房,链子长度刚好够我到马桶边,但够不到气窗下那片光。
第一夜我蜷在霉烂的稻草堆里,听见头顶祠堂传来柳承嗣的声音,父亲,何不直接……
然后是族长苍老的咳嗽声,和一句模糊的祭品。
第七天夜里,窸窣声从气窗传来。
我抬头看见冻得通红的小手扒着窗沿,接着一个油纸包啪地掉在我面前。
桂花糕的甜香立刻充满了牢房,油纸里还裹着本《山海经》。
阿昭要认字。柳霜的声音轻得像风中蛛丝,却让我鼻子一酸。
我踮脚扒着气窗缝隙,勉强看见她发顶的旋。
她正在背诵: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突然火把大亮,族长嫡子柳承嗣带着家丁破门而入。
贱婢也配读书柳承嗣一把揪住柳霜的发髻。
我听见姐姐的惊叫,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
她的额头被重重磕在窗棂上。
柳承嗣的靴子踩住她按在窗沿的手指,慢慢施加压力。
骨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里清脆得可怕。
我无声地贴紧铁栅栏。
不知何时,铁链已经垂落在地。
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清楚看见柳承嗣脸上每一寸扭曲的肌肉。
当他再次拽起柳霜的头发时,我猛地抓住铁栅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柳承嗣突然僵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气窗,与黑暗中的我对视。
少年权贵踉跄后退,竟被个七岁稚子的眼神骇得跌坐在地。
火把掉在稻草堆上,霎时腾起半人高的火焰。
趁着混乱,柳霜把剩下的《山海经》塞进气窗,书页间还夹着半片染血的桂花糕。
这场闹剧以柳承嗣高烧三日告终。
我摩挲着《山海经》被烧焦的页角,精卫填海的故事正好在幸存的部分里。
每天午时,当阳光像金箔般贴在地面时,我就着那点光亮认字。
姐姐的字迹秀气工整,在每页空白处都标了读音。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我咀嚼着这些陌生的词汇,仿佛嚼碎了咽下去,就能在血管里长出反抗的骨头。
冬至前夜,地牢格外寒冷。
我正把稻草编成绳子,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间隔规律得像心跳。
我猛然想起今日在《山海经》空白处看到的新字。
姐姐用极淡的墨写着:丑时三刻,东南角。
东南角排水口的铁栅栏早已锈蚀,我用力一掰就断了。
爬出去时,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我看见祠堂飞檐上蹲着个熟悉的身影。
柳霜穿着单薄的白衣,正在月光下对我比划我们约定的手势:
左手握拳贴在胸口,代表我等你。
第三章
显庆二十九年春,我正在地窖剥兔子皮。
突然,哀乐穿透厚重土层,凄厉唢呐声里夹杂着熟悉的哭嚎。
我剥兔子的手顿住了。
那调子我认得,是柳家的丧乐。
我猛地丢下剥了一半的兔子,扑向排水口。
春光刺得眼睛生疼,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柳树下那口薄棺。
棺材没钉死。
棺中柳霜脖颈青紫,右手五指尽断,嘴角却含着笑。
霜丫头勾引承嗣少爷,羞愤自尽了。
管家站在廊下,朝棺材啐了口唾沫,贱骨头,死了还笑,晦气!
我跪在柳霜的棺材前,手指抚过她脖颈上的淤痕。
指腹下的皮肤已经冰冷,可那些指印却狰狞鲜活。
这不是自缢的痕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
我撬开母亲的院门时,她已经快死了。
屋里弥漫着腐肉和药渣的臭味,床榻上的妇人形如枯槁,嘴唇乌紫。
显然是中毒已久。
见我进来,她的手动了动,突然攥住我的腕子。
你姐姐不是自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承嗣少爷前日从她房里出来,她当晚就……
我掰开她的手,却发现她掌心攥着一块褪色的红布。
是婴儿襁褓的碎片,上面绣着昭字。
当年,族长用……庶子……调换。她咳出一口黑血,祭田……必须嫡系血脉才能继承!
我浑身发冷。
十二年来,柳霜给我送的书里,永远夹着半块桂花糕。
而此刻,赵夫人断断续续的话终于拼凑出真相。
柳世昌当年调换婴儿,不是为了除妖,而是为了偷梁换柱。
柳霜才是真正的嫡长女,而我,是庶支的弃子,被换进来顶替她的亲弟弟。
母亲咽气前,突然死死瞪大眼,
她……知道!霜丫头……早就知道!
我抱着柳霜的尸体在树下坐了一夜。
天亮时,族长派人来拖棺材。
我没反抗,只是在她被抬走的瞬间,从她发间扯下一根簪子。
木质的,已经开裂,尖端却磨得极锋利。
回到地窖,我继续剥兔子。
簪尖划过皮毛,露出鲜红的肌肉。
这些年,我学会用剥皮刀在青砖上刻字,墙面密密麻麻全是《礼记》。
柳霜每隔半月就偷塞一本书进来,从《山海经》到《战国策》,书页边缘总有用指甲掐出的小字:
阿昭,你要认字。
阿昭,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阿昭,等。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怕我疯掉。
可现在,我盯着铜钱上的祭田二字,突然想起一件事。
柳家的祭田,是二十年前高祖皇帝亲赐的,地契上写明由嫡长子一脉承袭。
而柳霜,本该是嫡长女。
我发疯般翻找柳霜送来的书。
《山海经》里,精卫填海的故事旁,她用炭笔写了一行小字:
阿昭,海填不平,但仇可以。
《战国策》的扉页上,她画了棵歪扭的槐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戴枷锁,一个拿匕首。
所以十二年来,她像精卫衔枝一样,一本一本地往地窖里送书。
不是怕我疯。
是要我复仇。
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在墙面的《礼记》上。
我盯着自己刻了十二年的刑仁讲让,示民有常,突然举起木簪子,狠狠划花了那些字迹。
第四章
仁义道德,全是狗屁。
柳霜的簪子被我磨得更尖了,尖端浸了赵夫人留下的毒,见血封喉。
我从地窖角落翻出她偷偷塞进来的旧衣。
素白襦裙,是她常穿的样式。
我换上她的衣裳,对着水洼里的倒影,一点点描摹她的模样。
我和柳霜长得并不像。
可这世上,已经没人记得柳霜真正的模样了。
我学着记忆中她的样子描眉,点唇,最后将长发松松挽起,插上那根磨尖的木簪。
水中倒影里的柳霜对我微微一笑。
嘴角的弧度,和她临死前一模一样。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我已经跪在了祠堂外的青石板上。
霜丫头管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不是已经……
我缓缓抬头,露出柳霜惯有的温婉笑容,李叔,我来给父亲上香。
管家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
我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那枚朱砂痣。
这是柳霜的标记,我有颗一模一样的。
鬼……鬼啊!管家转身就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垂眸轻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柳霜生前最常跪的位置,青石板已经被膝盖磨出两个浅坑。
我跪在那里,听着祠堂内渐渐骚动的人声,直到一双锦靴停在我面前。
装神弄鬼。柳承嗣一把揪住我的发髻,那贱人明明已经……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我抬起头,用柳霜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承嗣哥哥,你弄疼我了。
这是柳霜小时候常说的话。
每次柳承嗣不小心推她下水,或是失手打翻她的药碗时,她都会这样轻声细语地抱怨,然后换来更狠的折磨。
柳承嗣的手抖了一下。
我趁机挣脱,从袖中掏出一块绣帕,上面沾着柳霜的血,是我从棺材里取出来的。
兄长忘了这个。我将绣帕塞进他手里,那晚你落在我房里的。
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嗣字,是柳家嫡系的标记。
柳承嗣像被烫到般甩开手,绣帕飘落在地,露出背面暗褐色的血渍。
你……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到底是谁
我歪头一笑,兄长希望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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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站在烛光阴影处,白裙曳地,发间只簪着一支木簪,和柳霜下葬时一模一样。
承嗣哥哥。我轻声道,嗓音刻意压得细弱,像她生前那样,地下好冷啊。
柳承嗣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祖宗牌位哗啦啦倒了一片,不、不可能!我明明亲手掐死你了!
我缓步上前,袖中藏着淬毒的簪子,为什么杀我
贱人!他突然暴起,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装神弄鬼!
和柳霜脖颈上的淤痕位置分毫不差。
我任由他掐着,在窒息中微笑。
他的拇指按在我的喉骨上,咬牙切齿,你以为扮成那贱人就能吓到我
我艰难地抬手,抚上他的脸,承嗣哥哥,祭田,嫡系血脉。
他瞳孔骤缩,你怎么会知道!
就是现在!
我猛地拔出簪子,狠狠扎进他颈侧!
柳承嗣踉跄着松手,不可置信地摸着脖子上的木簪,你……
毒发得极快,他的脸瞬间涨成紫黑色,嘴角溢出污血,不!你不是柳霜!你是
我撕开假发髻,黑发散落,露出原本的面容,我是柳昭。
他瞪大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突然扑向供桌,想敲响警钟。
我一脚踹在他膝窝,他重重跪倒在地。
祭田的地契在哪我踩住他的手指,慢慢施加压力,就像当年他碾碎柳霜指骨那样。
休想!他狞笑,那贱人,到死都没拿到!
我拔出簪子,又捅进他另一侧脖颈,说。
他抽搐着,终于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祠堂,暗格。
钥匙刚到手,他突然暴起,一口咬在我手腕上!
鲜血涌出,他却像尝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惨叫起来,你的血……你的血!
我甩开他,看着腕上伤口,血流是黑的。
赵夫人的毒,早就渗进我的血肉里了。
柳承嗣蜷缩在地上,七窍流血,却还在笑,哈哈哈!柳昭,你活不过冬至!
我踩碎他的喉骨,捡起灯笼。
暗格就在祖宗牌位后面。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头顶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是机关!
我猛地侧身,三支铁箭擦着脸颊射入地面。
暗格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卷泛黄的绢布。
展开一看,果然是祭田地契。
高祖显庆九年敕赐柳氏祭田三百亩,由嫡长子一脉承袭。
我的目光落在最后的朱砂印鉴上看,那根本不是官府大印,而是一道血咒!
咒文中央画着双生子图案,一个戴枷,一个执刀,下面一行小字:
以嫡女血肉饲之,可保龙脉百年不绝。
原来如此。
柳霜必须死,不是因为什么双生必有一妖。
而是因为柳家的荣华富贵,全靠吸食嫡系血脉!
我烧了地契,提着柳承嗣的头颅来到老槐树下。
我笑了,把柳承嗣的头颅摆在坟前,姐姐,第一个。
树梢突然无风自动,飘下一片槐叶,落在我掌心。
叶脉组成一个清晰的祭字。
下一个,是柳世昌。
第六章
中元节的柳家祠堂灯火通明。
祠堂内,柳世昌正在焚香祝祷。
供桌上新添了两块牌位:柳承嗣的描金灵牌摆在最前排,旁边是柳霜的薄木牌位。
他们甚至没给她刻全名,只写了柳氏女三个字。
逆孙柳昭戕害宗亲,按律当焚骨扬灰。
我踹开祠堂大门时,香炉刚插上第三炷香。
满堂哗然中,我将柳承嗣的头颅扔在供桌上。
诸位可知,为何柳家这二十年风调雨顺我抓起供桌上的族谱,抖出夹层里的密函,因为你们每年中元节喝的‘龙脉茶’,是用嫡女心头血煎的!
密函上是柳世昌的亲笔:
【显庆十七年七月初七,取嫡女初潮血三合,混入祖坟祭土】
【显庆二十一年冬至,割嫡女右手中指骨一节,埋于祭田东南】
最后一条墨迹尚新:
【显庆二十九年,嫡女暴毙,可取全副骨架镇于祠堂梁上】
祠堂大门突然轰然洞开!
寒风卷着纸钱灌进来,吴嬷嬷拄着拐杖站在月光下,身后是那口薄棺,我连夜挖出来的,柳霜的棺材。
柳世昌!老产婆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你敢对着祖宗牌位,再说一遍嫡长子是谁吗
满堂哗然。
族长的脸色瞬间铁青,手中酒爵当啷落地。
那年冬至。她嘶哑道,族长命老身调换婴儿,把嫡子的黑痣烫到外氏庶子手上。
妖言惑众!柳世昌的嫡次子柳继嗣拔剑而起,把这疯婆子——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棺材盖突然滑开一截,露出柳霜青白的手。
那只被折断五指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卷竹简。
竹简哗啦展开,砸在供桌上。
泛黄的牛皮绳断裂,露出被刻意掩盖的原始记录:
【显庆十七年六月初六子时三刻,嫡长女柳霜生;丑时正,嫡长子柳昭生。】
柳世昌突然狂笑起来。
不错,柳霜才是嫡长女。
他猛地掀开供桌布幔,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牌位,全是女子的名字。
柳家百年荣华,靠的就是嫡系血脉镇龙脉!
他踹开地砖,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
腐臭气息涌出,洞里堆满婴孩骸骨,每具天灵盖上都钉着桃木钉。
当年高祖皇帝亲口许诺,只要我柳氏持续献祭,就能永保祭田!
他猛地掀翻供桌,牌位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可惜这一代本该献祭的嫡女,偏偏是个双生子!
第七章
祠堂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柳霜棺材里的竹简无风自动,缓缓展开最后一段被虫蛀的文字:
【若遇双生,择女饲之,男嗣继位,可保百年。】
白发长老突然跪倒在地,造孽啊!高祖皇帝当年镇压龙脉,用的就是前朝公主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
柳世昌的袖箭洞穿了他的咽喉。
不错。族长抚摸着心口的符文,柳家祭田下面,埋着前朝末代公主的尸骨。需要嫡系血脉持续献祭,才能压住她的怨气。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现在,你们是要跟着这个孽障送死,还是继续做高高在上的柳氏族人
族人们开始骚动。
我握紧剥皮刀,突然发现祠堂地面的青砖缝隙里,正渗出黑红色的液体。
阿昭。
极轻的呼唤让我浑身一颤。
柳霜的尸体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幽幽发亮。
她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以血为刃。
我狠狠咬破舌尖,鲜血喷在祭田契约上。
羊皮纸瞬间燃烧起来,火苗竟是诡异的青色。
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祠堂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不!柳世昌扑向契约,却被柳霜的尸体拦住。
地面裂开无数缝隙,老槐树的根须如巨蟒般破土而出,缠住每一个柳氏族人。
吴嬷嬷突然高举那块染血襁褓,嘶声喊道:
前朝公主临死前诅咒,‘吾血未尽,尔嗣永绝’!
柳世昌的皮肤开始皲裂,心口符文像活物般扭动起来。
不可能!他疯狂抓挠着胸膛,高祖明明说过,只要持续献祭嫡子……
我踩住他掉落的皮肉,举起右腕。
真正镇压龙脉的,是前朝公主与自己孪生兄长的不伦血脉。
指着柳霜棺材里同样位置的红痣,
双生子才是上佳祭品。
第八章
冬至祭祖要用活牲。我扯开他的衣领,今日就拿这具族长之躯,给诸位叔公演场好戏。
柳世昌的惨叫声响彻祠堂。
老槐树的根须将他高高吊起,悬在祭祀用的青铜大鼎上方。
鼎中滚水翻腾,蒸汽裹挟着陈年血垢的腥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你们敢!柳世昌的声音已经扭曲,我是柳氏家主!高祖亲封的!
一根树根猛地塞进他嘴里,堵住了剩下的嚎叫。
我站在铜鼎边缘,看着滚水里浮沉的祭器。
柳世昌。我抚摸着鼎耳上的铭文,你可知这鼎原本是用来煮什么的
那些曾经盛放过柳家嫡系血肉的青铜爵、玉琮,此刻正反射着狰狞的光。
十二年前。我踹了一脚铜鼎,沸水溅在柳世昌脸上,烫出串串水泡,你用这口鼎烹了柳霜的猫。
那只三花猫只是误闯祠堂,就被他活活扔进沸水。
柳霜跪着求了一夜,最后只捞出一副小小的骨架。
树根突然松开。
柳世昌扑通栽进鼎中,滚水瞬间淹没到腰部。
他的惨叫不似人声,双手扒着鼎沿拼命挣扎,指甲在青铜上刮出刺耳声响。
我举起剥皮刀,刀尖抵住他一根手指。
当年。慢慢施力,你儿子就是这样,一根一根碾碎柳霜的指骨。
刀光闪过,拇指落入沸水。
祠堂在崩塌。
瓦片暴雨般砸落,但诡异的是,所有碎片都避开了那口铜鼎。
柳世昌在沸水里扑腾,皮肤已经煮得发红脱落,像只正在褪毛的老禽。
救!他浑浊的眼球凸出,看向骚动的族人,救我!
没有人动。
族人们被树根缠成茧蛹,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主在鼎中沉浮。
柳继嗣突然挣断一根树根,嘶吼道:妖法!这是前朝公主的妖。
一根尖锐的槐树枝从天而降,洞穿他的咽喉。
沸水突然变成粘稠的血浆,咕嘟咕嘟冒着泡。
柳世昌的哀嚎陡然拔高,他的皮肉正在融化,像蜡油般一层层剥落。
吴嬷嬷颤巍巍走到鼎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霜丫头。她抖开油纸,里面是半块发霉的桂花糕,嬷嬷给你留的。
糕体落入血鼎的瞬间,鼎中血水突然凝成一只巨手,攥住柳世昌的脖子将他按入深处。
血鼎沸腾的声音变了。
起初像暴雨击打铁皮,接着变成千万人的窃窃私语,最后汇聚成清晰的诅咒:
【吾血未尽,尔嗣永绝。】
柳世昌的头颅突然浮出水面。
他的脸已经煮烂大半,露出森白颌骨,却还在诡笑,孽障,你以为赢了腐烂的嘴唇蠕动着。
一根槐树枝猛地刺入他口中,搅烂了舌头。
但已经晚了,整个祠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漆黑的甬道。
浓烈的腐臭喷涌而出,熏得人眼泪直流。
柳霜的尸体突然僵住。
她的脖颈以诡异角度扭向甬道,琥珀色眸子第一次露出惊恐。
阿昭。她声音发颤,跑——
第九章
甬道里传来指甲刮擦石壁的声响。
先是几根苍白的手指探出地面,接着是缠满符咒的手臂,最后一具穿着前朝嫁衣的女尸爬了出来。
她的嫁衣早已朽成碎片,露出内里青黑的皮肤。
每走一步,就有腐肉从骨架上脱落,但脖颈处一道狰狞的勒痕却新鲜如初。
公主!吴嬷嬷瘫软在地,她变成尸魃了。
女尸没有眼白的瞳孔扫过众人,突然停在血鼎上。
她伸出枯爪,从沸腾的血水里捞起柳世昌的半颗头颅。
柳氏。她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骨头,骗……朕……
我这才看清,她脖子上根本不是什么勒痕,而是一道缝合线。
有人把她的头重新缝在了尸体上!
柳霜的尸体突然从棺材里飘起,悬在女尸面前。
两个死者静静对峙,嫁衣残片与素白丧服在阴风中纠缠。
你也是。女尸的腐手抚上柳霜的脸,被亲族所害!
槐树根突然暴长,将我和吴嬷嬷推出祠堂。
最后一瞥中,我看见柳霜握住女尸的手,一起按向血鼎。
祠堂在身后轰然坍塌。
我和吴嬷嬷被气浪掀飞,摔在祭田的界碑旁。
远处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整片柳氏祖坟正在塌陷。
吴嬷嬷突然拽我衣袖。
顺着她颤抖的手指看去,血月下的废墟里,一口青铜小鼎滚到我脚边。
鼎中盛着半凝固的黑血,血面上浮着两样东西:
柳世昌的牙冠。
和柳霜的木簪。
簪尖上穿着一片槐叶,叶脉是金色的。
远处的祭田里,新插的秧苗突然全部枯死。
地底传来隆隆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挣脱了束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