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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宫墙初见·春宴惊鸿
大楚三十七年,暮春。宫墙根下的石缝里,去年的柳絮还未腐烂,新的絮雪已漫过朱漆门槛。叶璃蹲身按住被风掀起的《孙子兵法》手札,指腹触到宣纸上父亲朱批的诱敌深入四字,墨迹未干,竟在风中洇出细小的毛边,像极了北疆战场上被箭矢划破的军旗。
小姐,太子殿下在看您。青雀的声音带着颤音。她抬头时,正撞上萧逸轩探究的目光。这位储君斜倚在九曲桥栏杆旁,明黄蟒袍上的金线绣着江山永固纹样,袖口磨损处透出常年翻阅兵书的痕迹。他指尖摩挲着她呈给皇帝的《平戎策》抄本,眼底掠过惊诧,却在瞥见她腰间青铜剑穗时,转为灼热的兴味。
孤竟不知,叶将军将虎女藏在深闺。他的声音混着铜铃清响,这手札上的批注,倒像是出自宿将之手。
叶璃起身福礼,广袖拂过石案上的《山河社稷图》,露出玉门关防线:小女不过是替父亲整理军报时,随手记下些愚见。垂眸间,瞥见萧逸轩腰间玉佩——正是父亲从漠北带回的羊脂玉,琢着定边二字。
假山后瓷器碎裂声惊起灰鹤,叶萱踉跄着转出,月白襦裙浸着酒渍,金蝶簪坠入荷花池。萧承泽紧跟其后,玄色蟒袍湿透,却笑得风流:叶家女儿,果然都是带刺的玫瑰。
三日后,皇帝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萧逸轩忽然跪于阶前:儿臣恳请父皇赐婚,迎镇国将军嫡女叶璃为太子妃。
皇帝搁下朱笔,望向阶下跪立的储君:太子可知,叶璃之父手握北疆三十万兵马符
儿臣愿以江山为聘。萧逸轩叩首,叶将军忠勇,其女聪慧过人,必能助儿臣稳固社稷。
殿外柳絮纷飞,叶璃正为父亲整理兵书,忽闻赐婚圣旨。她攥紧袖中青铜剑穗,想起萧承泽那句当心些,有人在查叶将军的兵符。
成亲之日,红绸十里铺满京城
叶璃身披凤冠霞帔,盖头下只能看见朱红喜轿的流苏。轿帘外传来百姓山呼太子千岁,她却听见萧逸轩低声对迎亲队伍道:叶小姐的嫁妆,务必仔细护送至东宫。
拜堂时,叶璃透过喜帕缝隙,看见萧逸轩玄色礼服上绣的江山永固在烛光下泛着冷芒。三拜之礼毕,她被引入洞房,青铜剑穗与萧逸轩的羊脂玉佩在红烛下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孤的太子妃,可还习惯这深宫规矩萧逸轩挑起喜帕,露出俊逸面容。他指尖抚过她鬓边步摇,忽然话锋一转:叶将军的兵符,可曾妥善保管
叶璃心头一颤,却垂眸轻笑:父亲之物,自当由父亲保管。
萧逸轩忽而倾身,将她困在雕花床柱间,气息温热:孤倒想知道,叶小姐的聪慧,能护住这兵符几时窗外忽有暗卫飞檐而过,他眸色一沉,却很快恢复如常,斟起合卺酒: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红烛燃尽时,叶璃在枕边发现一张字条,墨迹未干:三日后,西厂督主会查叶府。
第二章:东宫岁月·琴瑟和鸣
立夏时节,皇宫内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那宽大的叶子犹如席子般铺展开来。林墨轻手轻脚地将九根银针浸入温热的药汤中,目光专注地看着它们在琥珀色的药液里上下浮沉,恰似溺水的蝴蝶一般,无力地挣扎。太医院内的铜漏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在这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不经意间望向窗外,只见那对如胶似漆的璧人正执手作画,彼此之间的默契和浓情蜜意尽显无遗。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师父临终前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医者不能自医,就像臣工不能弑君。这句话犹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深感无奈与悲哀。
叶璃斜倚在贵妃榻上,姿态慵懒而优雅。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不慎滑落到手肘处,露出昨夜萧逸轩为她按揉肩颈时留下的淡青指痕。那镯子是成亲时皇帝所赐,象征着皇家的尊贵与荣耀。此刻,它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北疆冰川下的幽泉,冷冽而神秘。太子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镯子,然而,他的狼毫却不慎蘸了浓墨,在《山河图》上晕开一团污渍,恰好落在标注居延海的位置。瞧你,倒像是给居延海点了把火。叶璃见状,俏皮地用指尖蘸了清水,在墨渍处轻轻一点,那污渍竟神奇地化作一座熊熊燃烧的烽燧,这样改改,倒更贴合‘烽火连三月’的意境。
萧逸轩望着叶璃认真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碎发,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耳后细小的疤痕——那是十二岁时,她替他挡下刺客的匕首留下的。这道疤痕不仅刻在叶璃的身上,更深深地铭刻在萧逸轩的心中。他轻轻握住叶璃的手,声音里溢出笑意:等孩子出世,若是女儿,便教她读《吴子兵法》,将来也好替父帅镇守南疆。叶璃抚着小腹轻笑,眼中满是温柔。然而,当她触及萧逸轩眼底的期许时,心中却掠过一丝隐痛。
窗外忽然响起闷雷,叶璃下意识地望向紫禁城西北角的角楼。去年冬日的残雪仍凝在琉璃瓦上,被惊雷震得簌簌落下,像极了父亲铠甲上的霜花。那霜花是父亲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见证,也是叶璃心中永远的牵挂。娘娘脉象如珠走盘。林墨在医案上落下最后一笔,笔尖在滑脉二字上洇开小团墨迹。他听见内殿传来太子的朗笑,却注意到叶璃指尖攥紧了裙角,指节泛白——那是她焦虑时的习惯动作。林墨心中一紧,他敏锐地察觉到叶璃的不安。药吊子里的当归味突然浓重起来,他想起方才诊脉时,感受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滞涩,像极了被细沙堵住的溪流。这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夜幕降临时,叶璃独自坐在廊下,看着萧逸轩在月光下舞剑。他的剑尖挑起一片梧桐叶,叶面上的虫洞恰好映出北斗七星的形状。那片叶子在空中缓缓飘落,仿佛带着无尽的思绪。叶璃摸出袖中父亲密信,纸上虎符现世四字被指油浸得发透。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林墨的低语:娘娘可知,滑脉亦分雌雄她转身时,看见年轻侍医眼中的忧色,像极了宫墙下终年不见阳光的苔藓。
梧桐叶落在《山河图》上,盖住了那处被染成血色的居延海。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惊起一树栖鸟。那栖鸟扑腾着翅膀,飞向漆黑的夜空,仿佛在逃离这充满纷扰与不安的世界。叶璃望着远去的鸟儿,心中充满了迷茫与期待。她不知道未来的路会如何,但她知道,她必须坚强地面对一切,为了自己,为了萧逸轩,为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第三章:秋雨惊变·叶家蒙难
秋分,暴雨如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紫禁城檐角低垂,雨水顺着琉璃瓦垄汇成瀑布,在太和殿前砸出尺高的水花。陆远膝盖下的青石板浸满寒气,透过铠甲缝隙刺痛骨髓,怀中用北疆狼皮裹着的血书早已湿透,羊毫写就的虎符有诈四字晕成暗红云团,像极了三年前漠北战场上,叶镇国替他挡住的那记狼牙箭划出的血弧。
镇北将军府一百三十七口,已奉旨羁押午门外候斩。监斩官的铜锣声混着雨声,惊起檐下避雨的寒鸦。陆远抬头望向紧闭的宫门,朱漆门板上的铜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入叶家军,叶璃递给他的那碗姜茶——茶汤里浮着片柳树叶,她说是留得青山在的兆头。
宫门轰然闭合的巨响中,叶璃的身影撞向太和殿前的盘龙柱。她发间的九鸾金步摇在暴雨中碎成齑粉,每一片雕着瑞兽的翡翠叶子都刻着叶家军阵亡将士的姓名,此刻随着血珠飞溅,纷纷坠入积水潭,惊碎了明镜高悬匾额在水中的倒影。额间涌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汉白玉台阶上画出蜿蜒的血路,宛如一条正在褪鳞的赤练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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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她的嘶吼被狂风撕成碎片。视线越过宫门门缝,刑场上的景象如噩梦般清晰:叶萱被拇指粗的铁链锁在十字木桩上,月白襦裙已被雨水浸透,却仍在拼命挣扎,发间金蝶簪不知何时刺进了刽子手的右眼。萧承泽的鎏金剑柄砸在她膝盖上的瞬间,她听见了妹妹隐忍的闷哼——那声音与去年冬日,她替这傻丫头取出肩头弩箭时如出一辙。
留着她的眼睛!萧承泽的蟒袍溅满泥点,却在转身时,朝她露出一抹复杂的笑。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在眼尾划出细小的水痕,让那眼神里的痛惜多了几分狠厉。叶璃忽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这个总被她称作风流皇子的三殿下,曾隔着屏风对她说:明日早朝,无论发生什么,护好腹中孩子。
东宫地窖里弥漫着陈年霉味,混着铁锈与血腥。叶璃背靠潮湿的石壁,手中半块虎符的边缘割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婚服上的金线绣着宜室宜家,此刻却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后背,像极了父亲铠甲下的锁子甲。萧逸轩的指尖距她小腹只有三寸,却在触及她腰间隆起的虎符时骤然顿住。
阿璃,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明黄蟒袍下摆沾满泥污,那是方才冒雨冲过御花园时,被积水潭溅湿的痕迹。叶璃却注意到他腰间玉佩的穗子已换成素白——那是今早她让人送去的,说是孕期见不得艳色。
用这孩子的命换!她的金簪抵住他咽喉,珍珠坠子蹭过他跳动的脉搏,留下淡淡红痕。那是他十五岁时她送的及笄礼,簪头雕着并蒂莲,此刻却成了对峙的凶器。腹部突然传来的绞痛让她踉跄半步,却在看见他眼底的惊恐时笑了——那惊恐与十二岁时,她替他挡下刺客匕首时,如出一辙。
雷声轰鸣中,地窖顶梁的蛛网断裂,一只黑蜘蛛坠在虎符上,八只脚恰好盖住虎字的八个缺口。叶璃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密信,用朱砂在兵书扉页写着:真正的虎符,是人心。她望着萧逸轩腰间的玉佩,终于明白为何定边二字总是歪向左侧——那缺口处,分明嵌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混着血沫,从赐婚那夜起,你就在等这一刻。虎符突然发出细微的震颤,与玉佩内的残片产生共鸣,在积水地面映出完整的兵阵图。萧逸轩的手掌覆上她握虎符的手,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与他握笔批奏折的位置,分毫不差。
地窖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甲胄相撞的清响中,叶璃听见西厂督主阴冷的嗓音:太子殿下,皇上有旨...萧逸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按住她后腰的手却突然用力,将她推进暗格——那是他上个月才让人修葺的密道,出口直通护城河。
走!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带着虎符去北疆,陆远会接应你。金簪坠地的脆响中,叶璃触到暗格里残留的体温——那里藏着半块糕点,正是今早她吃剩的桃花酥。雷声再次炸响时,她终于读懂他眼底的深意:原来所有的算计与隐忍,都抵不过她腹中那尚未成型的小生命。
雨水顺着地窖砖缝渗入,在虎符上积成细小的水洼,映出叶璃苍白的脸。她摸出袖中父亲的遗书,火漆印上的镇字已被雨水泡开,露出底下的小字:吾女切记,虎符不在铜铁,而在将士之心。远处传来刑场方向的哀嚎,她知道,那是叶萱的声音。
萧逸轩的蟒袍掠过她指尖时,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将半块虎符按在他掌心:活下去。四个字混着雨水咽下,却在触及他腕间旧疤时,想起那年他替她挡箭后说的话:阿璃,等我登基,定要让叶家军位列三公。
地窖门轰然关闭的瞬间,叶璃摸出金簪,用簪头刺破指尖,在虎符背面写下勿念二字。鲜血渗入铜纹,竟与萧逸轩玉佩里的残片渗出的血丝交融,在黑暗中画出一道微弱的光——那是大楚北疆的方向,也是叶家军魂归之处。
第四章:深宫囚心·情丝寸断
冬至,永巷的风裹着碎玉屑般的雪粒,刮过朱漆剥落的宫墙,发出刺耳的尖啸。叶璃蜷缩在鎏金暖炉旁,却仍觉得四肢浸入骨髓的冷,眼前的《山河图》在炭火气中扭曲,玉门关的烽燧竟化作叶家祠堂的飞檐,檐下挂着的不是冰棱,而是七十二具惨白的尸首。
娘娘该喝药了。青雀的声音带着哽咽,青瓷碗底沉着的褐色药汁泛着油光,漂着几片褪了色的素馨花瓣——那是萧逸轩上月让人从岭南快马运来的,如今却混着刺鼻的麝香,像极了太医院停尸间的防腐剂味道。
宁贵妃的鹤氅扫过案几的瞬间,叶璃就闻到了她袖中藏着的龙涎香。那香水里掺着西域迷情散,三个月前她曾在萧逸轩的朝服上嗅到过。啪的脆响中,药碗碎成十九片,每一片都映着宁贵妃涂着丹蔻的指尖:哟,这安胎药里怎么有麝香莫不是有人想害娘娘
林墨跪在碎片上拾药渣时,指尖触到半粒赤色药丸——那是他昨夜才在《毒经》里查到的百日红,遇血化毒,专门用来针对有孕之人。他想起三日前替叶璃诊脉时,她腕间翡翠镯内侧的粉末痕迹,此刻与这药丸上的纹路竟分毫不差。
三更梆子敲过,叶璃忽然感觉有热流从下身涌出。她按住小腹,触到一片湿润,在月光下摊开手掌,那血竟呈暗紫色,像极了父亲被腰斩时,流在午门青石板上的陈血。《山河图》被打翻的烛火引燃,玉门关的朱砂标记在火中蜷曲,化作斩字的最后一笔。
小姐!青雀的尖叫刺破永巷的死寂。林墨撞开门时,烛台正在地上打滚,火舌舔舐着叶璃裙裾,却被她腰间的虎符残片震开——那虎符此刻泛着诡异的红光,与她小腹的疼痛形成共振。他按住她手腕,脉息如游丝穿过枯叶,虚浮得让人心惊。
窗外传来甲胄相撞的声响,十六名带刀侍卫在殿外站定,为首的正是宁贵妃的侄儿。叶璃忽然笑了,笑声混着血沫:萧逸轩怕我死怕我死了断了他的念想她攥紧林墨的手腕,指甲掐进他腕间太渊穴,去告诉太子,就说他的骨血正在我腹中化成脓水,每一声啼哭,都是叶家的冤魂在索命。
萧逸轩冲进殿时,发间玉冠已不知去向,蟒袍前襟浸着半干的雨水,那是他从御书房冒雪赶来的痕迹。他脚下踩着碎瓷片,发出咔嚓脆响,却在看见床榻上的血渍时骤然顿住——那血迹蜿蜒如河,竟与他昨夜在《北疆布防图》上画的敌军路线一模一样。
阿璃,我已经下旨赦免叶家余孽...他的指尖想触碰她的脸,却在触到她眼下青黑时缩回。叶璃却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赦免你知道我父亲临刑前说什么吗他说'萧氏江山,不过是建在叶家骨血上的危楼'。她咳出的血滴在他蟒袍的江山永固纹上,恰好补上了永字缺笔。
林墨在墙角更换银针时,听见啪的脆响——手中的银针竟断成两截,断面光滑如镜,映出床上交叠的人影。他想起三年前春宴,太子接住叶璃掉落的珍珠串时,线绳也是这样突然崩断,珠子滚落在《平戎策》抄本上,盖住了杀字的最后一笔。药炉里的炭火突然爆响,火星溅在医案上,滑脉二字的骨部被烧去,只剩氵和月,像极了一滩死水。
叶璃望着窗外的宫墙柳,枝条上挂着的半片红绫在风雪中翻飞。那是她昨日亲手系上的,本想用来晒安胎药,此刻却像极了刑场上悬挂的招魂幡。萧逸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树干上隐约的刻痕——长乐未央四字已被苔藓覆盖,露出底下新刻的与君长诀,笔画间还沾着未干的血沫。
知道为什么选冬至吗叶璃的声音突然平静,因为这一天,阳气最弱,阴气最盛,最适合送阴魂归位。她摸出藏在枕下的金簪,簪头的并蒂莲已断了一枝,你瞧,连花儿都知道,世上本无双全法。
林墨忽然剧烈咳嗽,腥甜的血沫溅在袖中的安胎方上。那方子最后一味七月雪被血浸透,显出底下的小字:以痴人心头血为引,可致滑胎。他终于明白,从叶璃戴上翡翠镯的那日起,这出戏就早已写好结局——老皇帝要用她的血,来稳固萧逸轩的皇位,而萧逸轩,终究还是选择了江山。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叶璃感觉腹中的疼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轻盈。她望着萧逸轩眼中的惊恐,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们在御花园堆雪人,他说:阿璃,等我登基,就封你为镇国夫人,让你统帅叶家军。如今雪人早已融化,只剩下她掌心的半片柳絮,上面用口红写着的恨字,正在雪水中慢慢晕开。
萧逸轩,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像唤着当年那个在柳树下读兵书的少年,下辈子,别再做皇子了。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晨钟轰鸣,惊起的寒鸦群掠过宫墙,翅膀上的雪粒落在她发间,宛如撒了一把碎钻——那是她此生最后看见的,微弱的光。
第五章:宫墙柳·红颜殒
惊蛰,卯时初刻。
宫墙柳的新芽刚冒出三分,鹅黄嫩芽上凝着的露水,像极了叶璃当年在漠北见过的晨霜。她赤足踩在萧逸轩亲手打磨的檀木凳上,木料表面的包浆映着她脚踝的青灰——那是长期被软禁在永巷,不见天日的痕迹。白绫绕过柳枝时,树皮上长乐未央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缺笔的央字像道未愈的伤口,露出底下暗红的木质,那是她十五岁时刻字用力过猛,溅上的血珠渗进了纹理。
那年你说,等平定北疆就补全这个字。她对着虚空呢喃,呼出的白雾在柳丝间消散,原来有些字,永远补不全。怀中小衣在晨风里轻轻晃动,金线绣的愿随长风去五字间,渗出的暗红已结成薄痂,那是她用簪尖刺破指尖,在昨夜子时一针一线绣下的。每刺进一缕金线,就想起父亲被腰斩时,血珠溅在她婚服上的触感。
萧逸轩冲过永巷时,晨雾正浓。他看见那抹素白悬在柳树枝头,发间珍珠钗的碎光刺痛双眼——那是他在她及笄礼上,亲自插在她鬓边的。阿璃!他的嘶吼惊飞树上的麻雀,檀木凳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终究没赶上白绫绷紧的瞬间。
小衣从她怀中滑落时,他本能地伸手接住,绣线摩擦指尖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去字末尾的血渍形状,竟与她当年替他挡刀时,在他袖口留下的血痕一模一样。昨夜她靠在他肩头问人死后会变什么时,他分明看见她眼底有星光流转,却不知那是诀别的预兆。
阿璃你看,柳树抽新芽了...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躯体,感觉到她发间的珍珠钗正刺入他胸口,刻着宜室宜家的钗头蹭过皮肤,留下淡红的印子。她腕间的翡翠镯不知何时碎成三截,断口处的血渍已呈紫黑色,混着镯子夹层里残留的淡红粉末——那是老皇帝赐镯时,就藏在中空处的百日红毒药。
林墨的咳嗽声从阴影里传来,他跌坐在墙角,袖中的安胎方飘落在地。宣纸上七月雪,宫墙柳,痴人心头血的字迹被血沫晕开,露出背面的密文:以孕妇之血为引,可致心脉渐断,外人难察。三年前他偷换毒药未果的场景突然清晰:宁贵妃的金护甲抵住他咽喉,身后的药柜里,摆着七十二具装着不同毒药的琉璃瓶。
柳枝在风中轻晃,扫过叶璃垂落的指尖,仿佛在替她梳理被泪水粘在一起的睫毛。萧逸轩忽然注意到她掌心紧攥的半片柳絮,用口红写的悔字已被露水洇开,中间多的那笔拖成歪扭的斜线,竟像把滴血的刀。他想起昨夜替她盖被子时,看见她枕下藏着的《纳兰词》,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柳树叶,上面用细如蚊足的字写着: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皇上,太医署来人...小太监的声音在晨雾中发抖。萧逸轩抬起头,看见林墨踉跄着扶住柳树,咳出的血珠落在长乐未央的刻字上,恰好补上了缺笔的央字。远处传来景阳钟响,惊起的灰鸽群掠过宫墙,翅膀下掉下的羽毛落在叶璃发间,像极了她生前最爱的素馨花。
翡翠镯的碎块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虹光,每一片都映着萧逸轩苍白的脸。他终于明白,她腕间的青紫不是按揉所致,是毒药顺着血脉侵蚀心脉的痕迹;他终于明白,她每次抚着小腹轻笑时,眼底的隐痛不是忧虑,是明知必死的决绝;他终于明白,这棵被他刻下誓言的柳树,从栽下的那日起,就是为了吊死他的爱情。
柳枝又晃了晃,这次扫落了叶璃指间的柳絮。那片带着恨字的绒毛在空中飘了很久,最终落在萧逸轩蟒袍的江山永固纹上,像滴无法擦去的泪。他忽然想起她曾说过,柳絮是柳树的种子,落地就能生根发芽。也许来年春天,这宫墙内外的柳树上,都会开出带血的花,替她诉说这未竟的恨意。
林墨拖着染血的衣襟离开时,听见萧逸轩在身后低语:原来长风永远吹不断宫墙,吹不散的,是人心头的执念。话音未落,又一片柳絮落在叶璃唇上,仿佛要替她吻去最后一丝遗憾。而远处的太液池里,一只灰鹤正在梳理羽毛,鹤腿上绑着的红色信笺随风展开,露出三个模糊的血字:叶璃死。
第六章:九重孤·帝王泪
大楚五十七年,霜降。
长安城头的萧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边缘已被战火燎出焦黑的缺口。萧逸轩独自坐在乾清宫龙椅上,掌心抚过凤冠上的东珠,每一颗都映着二十年前叶璃出嫁时的容光——那时她额间点着鸦青额黄,唇角衔着三分羞怯、七分期许,却不知这顶凤冠最终没能护她周全。
棺椁里的《平戎策》手稿摊开在膝头,纸页间夹着的干枯柳絮簌簌飘落,露出夹在第三十七页的半片枫叶。那是他们成婚后第一个秋日,她在太液池边拾的,背面用金线绣着愿逐月华流照君,如今却被虫蛀出细密的孔洞,像极了他这二十年千疮百孔的心事。
宫墙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混着冲天的火光。他听见陆远的怒吼穿透层层宫门:萧逸轩!还我叶将军满门清白!那声音里的恨意,与二十年前他在午门前听见的叶璃的嘶吼如出一辙。案上的铜漏滴答作响,最后一滴水银坠入壶底,恰如他即将耗尽的生命。
陛下,叛军已破朱雀门!小太监浑身颤抖,额间的冷汗浸透了束发的黄巾。萧逸轩望着殿外漫天飞絮,忽然想起叶璃曾说:柳絮看似无根,落地却能成荫。如今这宫墙内外的柳树枝叶相连,怕是早已将他的牢笼织成了她的坟场。
陆远的剑尖刺破明黄蟒袍时,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北疆风雪味——那是叶璃最爱的松木香混着雪水气息。剑锋卡在腰间的虎符上,青铜与玉石相击,发出清越的鸣响,竟盖过了殿外的兵器交击声。半块虎符从玉佩中滑出,与他贴身佩戴二十年的残片严丝合缝,终于拼出完整的定边二字,笔画间还凝着未干的血珠,红得像极了叶璃最后那抹口红。
让她...带着叶家军回家...他的血滴在虎符接缝处,与当年叶璃滴在上面的血交融,竟在青铜表面开出一朵淡紫色的花。那是北疆特有的勿忘我,生长在冰川融水旁,花语是永恒的记忆。陆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看清虎符内侧的细小字痕:以吾血,换卿归,那是萧逸轩登基那日,用自己的指尖血刻下的誓言。
弥留之际,西风卷着柳絮扑进殿来,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中,他看见十二岁的叶萱穿着粉色襦裙,蹦跳着追一只纸鸢跑过御花园:阿姐!太子殿下又送兵法书来啦!纸鸢线缠在柳树枝头,露出背面的字迹——是他十九岁时写给叶璃的情诗,却被她用朱砂改成了《出师表》片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上,还留着她修改时滴落的泪痕。
柳枝在风中轻晃,仿佛当年她在柳树下舞剑的残影。他想伸手抓住那抹白影,却触到了龙椅扶手上的长乐未央刻痕——那是他仿照她的笔迹刻的,却总也学不像她的风骨。远处传来景阳钟的残响,惊起的灰鸽群掠过宫墙,每只鸽子的脚爪上都绑着褪色的红丝带,像极了叶璃当年送给叶家军将士的平安符。
史载,承德帝临终前紧攥半块虎符,虎符缝隙间露出半片带血字的柳絮,无殇二字虽已模糊,却仍可辨笔画间的恨意。其陵寝东侧种柳七十二株,每逢清明,每棵树上都会挂一双虎头鞋,鞋内用金线绣着山河永寂,传说是宫中旧人替他赎罪所制。
二十年后,宫人伐柳修宫,发现最粗的那棵柳树心内藏着染血的《孙子兵法》。扉页题字虽已被虫蛀,却仍可辨:愿来世生寻常家,与君共剪西窗烛,落款处的璃字末笔勾出的剑形锋芒,恰似她当年刺向他咽喉的金簪。伐树当日,长安城突降大雪,柳絮与雪花齐飞,落在新立的叶字军旗上,仿佛大楚王朝为她下了一场迟到二十年的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