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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归来,公事积压甚多。
我正忙得焦头烂额时,隔壁林姐敲了敲门。
「苏姑娘,下午帮我接待一位贵客,我有要事。」
我本就难辨人面,少有接待宾客的差事,不过偶尔一次,想来也无妨。
我随口应了,却不想,来访之人,竟是萧二公子。
他耳后被我咬过的地方还泛着红,发髻一丝不乱,人却显得疲惫不堪。
「沈公子,可还有需要我介绍的地方」
萧二公子盯着我,回过神来:「去你书房坐坐吧。」
其他人随着管事去了膳堂,屋内只剩我们二人。
我斟了杯茶:「好巧,没想到会是你,明轩可知你来此」
萧二公子摩挲着杯沿:「不知,重要吗」
「也是,明轩不喜理会这些俗务。」
听到韩世子的名字,萧二公子起身打断了我的话。
「耳朵,怎么弄的」
想必是被顾探花咬的,我向来不喜旁人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这些,日后还需慢慢教导。
我摸了摸耳垂,抬眼看着他。
「怎么,沈公子对旁人的未婚妻这般关切吗」
明明生辰前,我还缠着他不放,今日就自称是「旁人的未婚妻」。
萧二公子握着茶杯转了转,热气在他掌心绕了三圈。
他咬牙道:「不可以吗」
我面不改色,点头:「可以啊,你自己与明轩说。」
萧二公子抖着眼皮别开脸。
「苏瑶,你非要如此吗」
我不明白,明明是他在勾引我,怎么搞得像是我在逼良为娼。
「不肯说,沈公子是想与我私相授受吗」
萧二公子的眼皮抖得更厉害了,昂头看着我:「不行吗」
我初见萧二公子时,他就连腰带都系得一丝不苟。
身旁的小厮规规矩矩地站着,与韩世子判若两人。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
萧二公子上前一步,含住被咬出牙印的耳垂,呼吸急促又滚烫。
他的玉佩硌得我腰疼,声音却似小兽般在发抖。
他重复:「不行吗,苏瑶」
我昂起头:「不行。」
萧二公子的动作戛然而止,颈间的热气也在慢慢消散。
「为何」
我推开他,把案上的笔摆正:「听闻沈公子有未婚妻,我这般人,谁也惹不起,沈公子还是莫要为难我了。」
昨夜的生辰宴上,韩世子怀里搂着的,想必就是萧二公子的未婚妻了。
萧二公子估计也想到了什么,舔了舔唇:「不是,我没有。」
「沈公子请回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明轩的。」
萧二公子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将门关上了。
男子有时候,当真令人头疼。
但我没想到,真正令人头疼的,还在后头。
下值回府,我刚推开门,隐约听见厨房有动静。
凑近看,是韩世子。
他左手还带着伤,又添了不少烫伤,有些笨拙地在灶前忙活着。
刚定下婚约那会儿,韩世子倒是常来府上下厨。
那时他正喜欢我,想来也是觉得新鲜,后来便很少亲自动手了。
「回府了,用膳吧。」
我将钥匙放在桌上,满脸戒备地看着他:「你是」
韩世子的表情顿时僵住,强撑着笑意将菜摆上桌。
「我是你未婚夫啊。」
他说着,还抬了抬手腕,腕间系着根红绸,还别了个小铃铛。
很像从前那根,却不是同一条。
丢了便是丢了,再像也不是当初那条。
我摇了摇头,扯出一抹苦笑。
「不,你不是他,这根红绸,他早就丢了。」
「你是萧二公子对不对」
韩世子哑着嗓子愣在原地:「我……」
我坐在软榻上背对着他。
「钥匙交出来吧,我会与府中下人说清楚,我不会与你暗通款曲。」
韩世子手中的碗碟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萧煜他!」
韩世子可以把我推给旁人玩耍,但若真有人对我起了心思,他又会像护食的野狗般扑上来。
说到底,不过是把我当成他的私物罢了。
不过,野狗虽疯,偶尔利用倒也不错。
我继续火上浇油:「我去查过了,你确实未有婚约,那位柳姑娘,是你请来演戏的。」
这事倒是真的,这么说来,萧二公子是为了玩这个游戏,特意请了个假未婚妻。
萧二公子这个人,我当真有些看不透了。
「不过,就算如此,明轩也不会同意的。」
韩世子捏着手中的碎片,胸膛起伏:「他真这样说了」
我皱眉:「他萧二公子,你别装了,令牌给我。」
韩世子行尸走肉般捡起地上的碎片,垂着头将令牌放在门口。
说起来,这处宅院还是我及笄那年,他陪我来选的。
他说这里离我家近,他来探望也方便。
今日被我逼着交出令牌,不知作何感想。
「碎饭趁热用吧。」
他做的饭,我一口未动。
扔出去时,韩世子的马车还停在院外。
我当着他的面将东西扔了,临走时,还命下人去给顾探花传信。
「明轩,这周可要陪我去逛街市。」
韩世子驾着马车,终于走了。
我安心睡了个好觉。
府中事务繁忙,周末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却被顾探花吵醒了。
「不是要去逛街吗我在你府外。」
我顶着散乱的发髻拉开窗帘,那日韩世子赖着不走的地方,顾探花正靠着马车朝我招手。
坐上马车时,我打了个哈欠:「韩世子可从不陪我逛街。」
他从来都只是随口应付而已。
从前偶尔还会陪我去逛夜市。
及冠后,就连这种机会也没了。
顾探花凑近,替我拢了拢披风。
「他忙着和萧煜扯皮呢。」
我挑眉,顾探花也学我的样子:「你会不知道」
这我还真不清楚。
自从那日韩世子来府上做过一次饭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听说最近,他连酒楼都不去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收了性子。
顾探花的马车走得很慢,车内飘着我说不上名字的香。
「你怎知道,我分得清你和韩世子」
「姐姐那日夸我身量好,那我猜,身量不好的,应该另有其人。」
「你那还陪我玩」
顾探花挑了件艳红色的裙衫:「你比她们有趣多了,试试吗」
绣娘眼疾手快地替我选好了尺寸,还未系好腰带时,有人推开了屏风。
「你来了,刚好帮我系一下。」
身后没有动静,我回头,看见萧二公子站在我身后。
他身上依旧是整齐的官服,一手扶上我的腰,指尖按在腰带上,慢慢收紧。
后颈的发丝被他拨到一边,萧二公子靠在我的肩膀上。
「上次的事,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我听说韩世子这几日,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使绊子。
我靠在屏风上,抬眼看着他:「沈公子,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上周末我收拾房间时,在软榻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萧二公子假扮韩世子骗我那段日子,我总缠着他陪我去逛市集。
他家中从小管教严格,直到科考及第都未曾有过通房。
等他真正入朝为官,家中才由着他和韩世子这些人胡闹。
小时候未曾体验过的,他都觉得新奇。
逛市集就是其中之一。
每到休沐,像寻常夫妻一般去买东西,对萧二公子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清醒自持的人偏偏贪恋这一点温暖。
萧二公子上前一步:苏瑶,我......
就在这时,顾探花在外边轻叩房门:瑶瑶,可需我相助
我勾住萧二公子的腰带:做个见不得光的入幕之宾,沈公子当真愿意
萧二公子分明在紧张,身子却很诚实。
但在他想亲过来时,我偏了偏头:沈公子,我不喜留下痕迹。
我去结账时,顾探花抢先递了银票,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我送你们去客栈吗姐姐。
若他真能送我,就不会整日吃醋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装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新裙。
你休想!
果然,年少之人还是气性大。
无奈,我放了萧二公子鸽子,被顾探花拉着去了酒楼。
我向来少饮酒,这次才知自己酒量确实平常。
顾探花无法,只得让马夫送我回府。
我不愿去他府上,顾探花只好送我回了家。
谁知推开门时,屋内灯火通明。
我本就难辨人面,此时醉了七分,更是谁都认不清了。
就连身量最好的顾探花,一松开我的手,混在人群里,我也分不清了。
我倒在软榻上,隐约听见几人唤着名字。
还有人在我耳边争执。
为何是你送她回府
为何你有她府上的钥匙
为何......为何苏瑶开始解衣
天地良心,我是真的觉得热。
甚至是有些不寻常的热。
原本在马车上还能忍,回到熟悉的地方,我就彻底忍不住了。
慌乱中,有人用外衫裹住我露出的肩膀,有人抬起我的下巴喂我吃药。
眼前天旋地转,我脑中一片混沌,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我睡觉不安分,所以床榻买得很大。
但我从未想过,竟能容下三个人。
宿醉的感觉已经全无,我现在就是,单纯的认不出人来。
尤其是他们还都衣衫不整。
我揉着太阳穴,是真的觉得头疼。
两人被我一动,也醒了过来。
我试探性地唤了声顾探花,他昨夜送我回府,这总不会错吧
离我最近的那个扬了扬嘴角:姐姐,饿了吧,我去做些点心。
我松了口气,再抬头时,看见另一个幽怨地盯着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下意识喊了句别开门,话音刚落,顾探花就穿着件单薄的中衣站在了门口。
门外,还站着一个我根本认不出的人。
但很快,几个人就开始自报家门了。
门外那人直接把顾探花推到了软榻上:顾临风,我让你好生照看苏瑶,你就是这般照看的
这么说来,那我床榻上这个,应该就是萧二公子了。
我把萧二公子塞进被子里,随意披了件衣裳就要出去。
谁知萧二公子生性倔强,撑在床上看着我:你昨夜放我鸽子去与顾探花饮酒,今日还想把我藏起来不成
外边那个已经够难应付了,我有些不耐烦地系着衣带。
不是你说愿意做我的入幕之宾吗后悔了就走啊。
身后一片死寂,我一抬头,韩世子就站在房门口。
四人坐在堂中,找下人过来对峙。
我坐在软榻一角啃着果子,韩世子像是要折磨自己似的,让下人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站起来遣走下人。
他们昨晚整晚都在边上伺候,不就是喝醉了把他们的衣裳弄脏了吗我都醉成那样了,我能做什么韩世子,你莫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韩世子抬起头来:苏瑶,我无理取闹你是我未婚妻,你与其他男子,男子们同榻而眠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冷笑一声:那你把我推给旁人戏耍时,可想过我的感受
戳人痛处还不简单吗
韩世子跑来我府上做饭,想要重头来过。
他可以当做一切都未发生,我偏不。
韩世子愣在原地。
我继续补刀:不过,还真得谢谢你,一个年轻俊朗,一个温柔体贴,我都很中意。
韩世子一拳打在软榻上,红着眼眶跪到我面前。
苏瑶,你收回方才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未听到可好我们从前明明很好。
亏他还记得,我们之前是京城里人人艳羡的璧人,如今撕破脸面,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怨我吗
我捏住他的下巴:韩世子,你还记得从前啊
那你就该比谁都清楚,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见过彼此相爱的模样,这点变化又怎会察觉不到呢
韩世子跪在地上:瑶瑶,我们从头再来可好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系了红绸,还有铃铛,你再不会找不到我了。
我一点点掰开他的手:不必了,反正以后,我再也不会寻你了。
这些话,我早就想与他说了,只是今日的意外让一切都提前了而已。
韩世子不肯走,我遣人去请了韩府老夫人。
我们门第差距太大,老夫人一直不允我们在一起。
韩世子当时说,一切交由他去解决。
直到前几日萧二公子在绣坊寻到我时,我才知晓,韩世子的解决之法就是左瞒右瞒。
这边哄着我,那边已经应下了别家的说亲。
老夫人派来的人来得很快,韩世子被请上轿子时,还不肯松开我的手。
最后还是顾探花连劝带哄地把人送走了。
我们相识六年有余,到最后不过是一片狼藉。
我坐在软榻上,揉了揉眉心。
所以你们二位不走,是有什么心事吗
萧二公子率先开了口:那我...是不是可以正式入府了

我话卡在喉咙里,还未开口,顾探花掀了掀眼皮。
得讲点规矩吧,煜兄,姑娘方才先说的身量好的那个。
...
我把两人一起赶出了府。
韩世子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结束得要早。
听顾探花说,他闹着不肯去相看,在府中禁足。
与我说这些,为何
我松开披风,靠在马车窗边看着他。
所以,姑娘当真不考虑我吗
我凑过去,解开他的腰带: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
顾探花把车帘放下,刚要靠过来时,被我抵住了肩膀。
那日,是你把韩世子叫过去的吧
偏偏在场面最热闹时,韩世子来了。
而且还有萧二公子在旁边帮他分散火力。
顾探花愣在原地:这很要紧吗
我没回他,指尖慢慢卷着他的衣带,靠近:醉酒那夜,萧二公子也是你叫去的吧,我那日放了他鸽子,你就趁我醉酒,把人约到我府里。
若不是我醉倒不省人事,你想让他看到什么我缠着你欢好的模样吗
顾探花舔了舔唇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褪下指尖的衣带,拍了拍他的脸。
那让我再猜猜吧,药也是你下的吧
顾探花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但他很快否认:这个当真不是我做的,我心思再深,也不会给你下药的。
你是不会,但你也没有阻拦。
事后,我去查了很久的酒楼。
药确实不是他下的,但那人往我杯里掺药时,他就在现场,清醒得很。
但他可曾想过,我脸盲分不清人,若真被人哄走了,会是什么下场。
我帮他系上衣带,面色冷静。
你帮我摆脱了韩世子这个麻烦,我们就算两清了。
我推开车门,顾探花抬手,想要抓住我时,扑了个空。
我靠在车窗上,把荷包里所有的银两扔进去。
这些就当酒钱了。
他是真的身量很好,不过值得留恋的,也就这一点了。
顾探花这次没有追上来,其实在绣坊,他说我比其他姑娘有意思时,我就明白了。
他只是把我当成他生活的调味品,当成一个明码标价的玩物。
这样的人,喜欢当众给他人难堪,但又不会真的得罪他。
所以他就算和韩世子闹翻脸,也会拉着萧二公子这个垫背的。
我正想着,一上台阶就看到了萧二公子。
他最近总往我府上跑,吓得我爹总觉得自己要出事了。
有事吗
萧二公子抿着唇,一句话不说。
怎么,在府衙时,不是很能说吗
听说顾探花最近总来接你,你想好了
想好什么
廊下灯火明暗交叠,将他的官服分割成几截。
想好和他在一起了吗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忽然起了坏心思。
萧二公子看起来风光,其实也就是个朝廷命官。
上了一天朝,晚上站在下属门前,神情卑微地说出这些话时,就让人很想...欺负一下。
我朝他抬了抬下巴,没承认也没否认:你想说什么
他假扮韩世子那段日子,我经常在他脸上见到这种神情。
底线的边缘在崩裂,人被拉扯得四分五裂,打碎重组。
萧二公子舔了舔唇:就是,我还是继续做个见不得光的入幕之宾吗
我死死掐着大腿,这才没笑出来。
「什么」
「不行吗」
我转身推开房门,换了绣鞋,点亮烛台。
萧二公子脱了靴子,跟在后边收拾。
「你为何觉得你可以」
现在府上新来的丫鬟都要考核,还要考验品性呢。
他想当就当,那我算什么
冤大头主子吗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我坐在软榻上看着他:「顾探花身量好,韩世子会做饭,你呢,你会什么」
萧二公子从小锦衣玉食,每回上酒楼最喜欢的就是点现成的菜。
果然,提到这个话题,他就沉默了。
我转身去厨房找点心,回头时发现萧二公子正在解衣带。
不是,这是要做什么
我一把按住他,萧二公子低头看着我。
「要在,在软榻上吗」
我真想撬开萧二公子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萧二公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最近虽然公务繁忙,但也开始练武了,你不是要看吗」
我叹了口气,甚至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萧二公子。
我把他的衣裳一层层系好。
「萧二公子,我上次定情用了六年,你总要给我些时日。」
萧二公子跟过来:「你不与我一起也可以。」
什么可以
之前我以为萧二公子和韩世子联手耍我,这才总作践他,让他做入幕之宾。
如今一切都说开了,我和萧二公子之间,原本也应该两清的。
我替他系好衣带,却被锁骨上的一抹红痕吸引了目光。
我不喜欢身上留痕迹,萧二公子则相反。
以前,我亲过这个地方。
我搓了搓,没搓掉。
萧二公子别开脸,锁骨上的青筋一直蔓延到下颌。
「刺青的,搓不掉的。」
我……
萧二公子自己拢上衣裳:「这样你就不会找不到我了。」
韩世子最痴情时,也不过是在手腕上系一根红绸。
我按着那个刺青的地方打圈,心底有个很小的地方慢慢湿濡,散开。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
萧二公子低头看着我:「无事也能寻我。」
我低头亲了亲他的锁骨。
「有事,我要嫁给你」
准备成婚后,我去铺子帮他成婚的腰带。
正准备付银子时,一个陌生人抢先递给掌柜一张银票。
「挑腰带,是准备定亲了吗」
我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把银票推了回去。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这是要送给我心上人的。」
眼前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萧二公子搂着我离开,去付银子前,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腰带。
「你相识之人吗」
「我不认得。」
「那我更认不得了。」
脸盲的病还是没有好转,但是,我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我心悦的那个人。
而我心悦的那个人,也永远会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等我。
爱人是用心,而不只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