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风雪入宫门】
永和三年冬,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都早。
宁婉清跪在青石板上,寒意顺着膝盖直窜上脊背。
她垂着眼睫,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了又散。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那些同批入宫的秀女们正用绢帕掩着嘴,目光像刀子似的往她单薄的藕荷色袄裙上刮。
听说就是她,那幅《寒梅图》让皇上看了足足半刻钟。
不过是个六品通判的女儿,也配...
领路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了窃窃私语:宣——新晋宫眷入殿觐见!
宁婉清深吸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抚过腕间玉镯。
这是父亲临行前塞给她的,说是母亲的嫁妆。
温润的触感让她想起离家那日,父亲站在衰败的梅树下欲言又止的模样。
清儿,宫里不比家中,那幅画既已引起圣心垂怜...父亲将药囊系在她腰间,为父教你的医术,关键时刻亦可保命。
鎏金殿门在眼前缓缓开启,扑面而来的暖香里混着龙涎香的气息。
宁婉清跟着前列的秀女们亦步亦趋,在距御阶三丈处齐齐跪拜。
金砖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发间唯一的银簪在满殿珠翠中寒酸得刺目。
抬头。
这道声音落下来时,宁婉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微微仰脸,看见明黄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
再往上,是年轻帝王修长的手指,此刻正捏着她那幅《寒梅图》的卷轴。
皇帝忽然轻笑:雪虐风饕愈凛然
殿中霎时一静。
宁婉清感到无数道视线火烙般钉在背上,这是她题在画上的诗句。
她将额头贴在手背:臣女拙笔,有辱圣目。
宁通判教的好女儿。皇帝将画轴递给身侧太监,就封为才人罢。
陈德全,带她去寒香阁。
退出大殿时,宁婉清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
领路太监陈德全斜眼睨她:才人主子可真是好造化,寒香阁虽说偏了些,到底是先帝梅妃旧居。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就是离淑妃娘娘的景阳宫...近了些。
风雪更急了。
穿过三道宫门后,宁婉清的绣鞋早已湿透。
寒香阁的匾额在雪幕中若隐若现,院角果然立着几株瘦梅。
推开雕花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尘土呛得她咳嗽连连。
这、这怎么住人跟着她的粗使宫女惊呼。
只见殿内帐幔泛黄,唯一一张红木案几腿还短了半截。
陈德全揣着手笑道:内务府明日就派人来收拾,才人主子先将就着。
待众人退去,宁婉清从药囊取出艾草点燃驱霉。
忽听窗外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拨开蛛网密布的窗棂,她看见个单薄身影跪在梅树下,积雪已没过小腿。
那是春桃,景阳宫罚出来的。粗使宫女小声道,听说打碎了淑妃娘娘最爱的琉璃盏...
宁婉清望着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忽然解下狐裘推窗抛出。
火红的裘衣划过雪幕,惊得春桃猛然抬头。
隔着纷飞大雪,两人目光第一次相接。
当夜三更,宁婉清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开门就见春桃背着个奄奄一息的小宫女,鲜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
才人救命!春桃额头磕得鲜血淋漓,他们要把夏荷扔进枯井...
宁婉清立刻将人拖进屋内。
伤者右腿扭曲成诡异角度,腕间还有紫黑指痕。她飞快取出银针:按住她。
随着针尖刺入穴位,惨叫戛然而止。春桃瞪大眼睛看着宁婉清徒手正骨,又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你...您会医术
家里祖传的方子。宁婉清用剪子剪开黏在伤口上的衣料,露出狰狞的烙印,竟是奴字。
她心头一跳,淑妃竟敢私用宫刑
窗外传来杂沓脚步声。
宁婉清与春桃对视一眼,迅速将伤者藏进拔步床暗格。
刚放下帐子,门就被踹开。
为首嬷嬷脸上的横肉在灯笼下泛着油光:才人可见着逃奴
宁婉清坐在妆台前慢慢梳发:嬷嬷夜闯寝殿,是要本才人明日去问问皇后娘娘宫规么
铜镜映出老嬷嬷瞬间惨白的脸。
当夜,寒香阁彻夜亮着灯,血腥气混着药香飘了很远。
五更天时,夏荷终于退了高热,春桃跪在脚踏上哽咽:才人救命之恩,春桃用一世相报。
宁婉清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
梅枝在风雪中咯吱作响,恰似她入宫前夜,父亲在书房叹息的那句木秀于林。
她将染血的帕子丢进火盆,火苗窜起时照亮她沉静的眼眸。
那就先告诉我关于淑妃的所有事。"
......
第二篇
【朱墙映雪时】
五更梆子响过第三声时,宁婉清已经梳洗完毕。
铜镜里映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浮着淡青。
她将昨夜救人的银针一根根插回麂皮针包,指尖在触到最细的那根时顿了顿,针尾刻着的梅花印记被烛火映得发亮。
才人,热水来了。春桃端着铜盆进来,蒸腾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密水珠。
宁婉清注意到小宫女走路时脚有些跛,是昨夜在雪地里跪出来的冻伤。
放下吧。她故意转身去开窗,好让春桃能偷偷揉一揉膝盖。
雕花木窗吱呀一声推开,寒冽的空气裹着雪粒扑面而来。
天光尚未大亮,整座皇城还沉浸在靛蓝色的晨雾里。
远处鎏金宫檐下悬着冰凌,像一柄柄倒挂的水晶剑。
宁婉清深深吸气,肺叶被冷意刺得生疼。
忽的瞥见朱墙拐角闪过几个黛蓝色身影,是抬着恭桶的粗使宫女,冻红的手指抓着桶沿,在雪地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今日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么宁婉清用帕子拭着窗棂上的积灰。
春桃正往鎏金手炉添炭,闻言手一抖,香灰撒在案几上:才人初封,按例要等三日后凤藻宫召见...她突然噤声,因为院外传来环佩叮当声。
八个提着琉璃宫灯的宫女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是个穿着杏红比甲的嬷嬷。
她怀中抱着个缠枝牡丹纹锦盒,见礼时膝盖只弯了三分:淑妃娘娘赏宁才人鎏金手炉一个。
宁婉清接过锦盒时闻到一丝甜腻香气。
盒中手炉做工精致,炉身镂空处嵌着红宝石,入手却沉得反常。
她余光瞥见春桃瞬间绷直的背脊,便知这东西有蹊跷。
谢淑妃娘娘恩典。她盈盈下拜,顺势将锦盒交给春桃,去收在库房最里层的樟木箱里。
待来人走后,春桃立刻跪下来:才人,那手炉...
炉灰里掺了麝香。宁婉清从药囊取出艾叶熏屋子,红宝石底下应该还藏着磁石。
她看着春桃震惊的表情,轻声道,我父亲在刑部做过事,这些把戏见多了。
晨膳送来得比预期早。
提膳的太监耷拉着眼皮,食盒往桌上一墩,清粥浮着两片菜叶,配一碟发黄的腌萝卜。
宁婉清不慌不忙褪下腕间银镯,轻轻推过去: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太监的眉毛动了动,袖中手飞快一抹。
再打开食盒时,底层竟多了半只烧鸡和一碗还温热的牛乳。
才人主子恕罪,今儿个膳房实在忙乱...他腰弯得几乎对折,露出后颈一块铜钱大的胎记。
宁婉清微笑颔首,待他退下后立刻将牛乳递给春桃:趁热喝。
见小宫女不敢接,她索性将碗塞进双生满冻疮的手里,我需要的是手脚利落的帮手。
灶台上的小砂锅咕嘟作响。
宁婉清将烧鸡撕成细丝,又加入随身带的黄芪、枸杞。
药香渐渐盖过屋内的霉味,她搅动汤勺时,腕间玉镯碰着锅沿,发出清越的声响。
才人还会庖厨春桃小口啜着牛乳,嘴角沾了圈白沫。
我娘说,女子要活得下去,总得有几样保命的本事。
宁婉清往汤里撒了把晒干的野菌,这是离家时从后院竹筐里抓的。
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恍惚间又看见母亲在灶台前转身,鬓边银丝比灶火还亮。
用过早膳,宁婉清取出本蓝皮册子。
这是春桃连夜整理的。
淑妃喜甜畏寒,每月十八要泡兰汤浴;景阳宫小厨房的柳嬷嬷有个姘头在御马监...
才人!春桃慌慌张张冲进来,教习嬷嬷来了!
来的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妇人,手中戒尺足有三指宽。
她扫了眼宁婉清素净的装扮,鼻子里哼出一声:才人主子这身打扮,是打算去给先帝守陵
整整两个时辰,宁婉清在青砖地上反复练习跪拜。
起身时膝盖已经淤紫,绣鞋里浸满冷汗。
老嬷嬷却突然堆出笑脸: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她意有所指地瞄向窗外,几个穿绿比甲的宫女正往寒香阁院门挂灯笼,那是皇后宫里的打扮。
待人走远,宁婉清终于跌坐在绣墩上。
春桃打来热水给她敷膝盖,水里漂着几片艾叶。
才人何必...
你看她鞋底。宁婉清拧着帕子,锦缎面子上绣着卍字纹,是太后宫里赏的。
她望向窗外渐高的日头,一个教习嬷嬷都能穿这样的鞋,你说她主子该是什么人物
午后飘起细雪,宁婉清裹着半旧的狐裘在廊下煮茶。
红泥小炉是晨间用最后一只玉簪跟扫雪太监换的。
茶汤初沸时,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靛蓝袄子的宫女摔在雪地里,身后拖着长长血痕。
求才人救救我们姑娘!宫女爬过来抓住宁婉清的裙角,指缝里全是泥血,林选侍吃了景阳宫送的糕点,如今呕血不止,太医不肯来,听闻您会医术...
宁婉清指尖在茶汤里蘸了蘸,弹在血痕上。
水珠瞬间变成诡异的紫红色,她瞳孔微缩,是牵机药!
春桃,拿我的银针和青瓷药瓶来。她解下狐裘盖在报信宫女身上,带路。
穿过两道月亮门,隐约听见凤鸾春恩车的铃铛声。
宁婉清望着朱墙上晃动的车影,忽然按住春桃的手:等等。
她从药囊取出一粒褐色药丸含在舌下,若我半个时辰后没出来,你去寻今日那个胎记太监,就说...她凑到春桃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霎时面无血色。
......
林选侍住在比寒香阁更偏的竹韵轩。
推门就闻见浓重的血腥气,床榻上的女子面色青灰,嘴角挂着黑血。
宁婉清掀开被褥,只见林选侍十指指甲已经全部脱落。
所有人都出去。她亮出银针,针尖在烛火上飞快掠过,想活的就闭紧嘴。
当第一根针扎进百会穴时,垂死的林选侍突然抽搐起来。
宁婉清按住她脖颈,摸到皮下蠕动的诡异凸起。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银针上,再次下针时手法忽然变得极慢,仿佛在隔着皮肉钓什么东西。
窗外风雪渐急,谁也没注意到有道身影贴在窗纸上,正透过针眼大的小洞往里窥视...
......
第三篇【夜阑犹剪灯】
竹韵轩的纱窗破了角,北风卷着雪粒子簌簌地往里钻。
宁婉清第三次更换林选侍额上的冷帕时,指尖已经冻得发麻。
床榻上的女子突然抓住她,力道大的像要捏断她的手腕。
叁...月...林选侍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有口血痰堵在那里。
她另一只手痉挛着摸向枕下,拽出块染血的绢帕塞进宁婉清手心。
宁婉清刚要展开看,窗外突然传来靴子踩雪的吱嘎声。
她飞快将帕子塞进袖袋,银针在烛火上掠过一道冷光。
林选侍的眼珠凸得吓人,死死盯着房梁某处,那里悬着个积灰的蜘蛛网。
别说话。宁婉清俯身在她耳边道,同时将最后一根针扎入耳后翳风穴。
林选侍的瞳孔骤然紧缩,又缓缓扩散。
宁婉清闻到淡淡的苦杏仁味,是鸠毒发作的征兆,她体内不只一种毒!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守在外间的宫女突然哭喊起来:姑娘!这声凄厉的叫喊刺破雪夜,惊飞了檐下栖雀。
宁婉清望着林选侍青灰的脸,缓缓合上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
门砰地被踹开时,宁婉清正在收拾银针。
鎏金护甲带着冷风刮过她脸颊,留下道细细的血痕。
淑妃裹着白狐大氅立在灯影里,发间金凤衔珠步摇晃得人眼花。
本宫倒不知,宁才人还有这等能耐。淑妃用护甲挑起宁婉清的下巴,
深更半夜,擅闯选秀闺阁...她突然瞥见林选侍的尸体,绢帕掩住口鼻后退半步,呀,死了
宁婉清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臣妾听闻林选侍突发急症...
突发急症淑妃冷笑,护甲划过药囊上绣的梅花。
那这些是什么她突然厉喝,陈德全!
胎记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手中托盘上放着半块芙蓉糕。
宁婉清瞳孔微缩,糕点断面泛着青蓝色。
林选侍偷食本宫赐给宁才人的点心,该当何罪淑妃的护甲戳在宁婉清锁骨上,一点点加深。
还是说...这毒本就是冲着林选侍去的
宁婉清袖中的手攥紧了染血绢帕。
她看见陈德全在淑妃身后拼命摇头,油腻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臣妾愚钝,不知娘娘何意。
她以额触地,青砖的寒意直窜上天灵盖,若娘娘赐食,臣妾必当焚香沐浴,跪而受之。
淑妃突然笑了,她弯腰凑近宁婉清耳畔,茉莉香粉的气味熏得人头晕。
深宫夜长,才人可要当心脚下。说罢甩袖而去,满屋宫女太监呼啦啦跟着退下,只剩林选侍的尸体静静躺在床上。
三更梆子响过,雪下得更密了。
宁婉清独自跪在竹韵轩的台阶上,看着太监们用草席裹走林选侍。
有个小宫女扑上来哭喊,被侍卫一脚踹在心口,吐出的血沫子在雪地上像朵红梅。
宁婉清指甲掐进掌心,方才淑妃临走前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既然宁才人这般热心,林选侍的后事就交给你了。
雪水渗进膝盖,与淤青混成刺骨的痛。
恍惚间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父亲被贬那日也是这样的雪。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风雪:宁通判勾结逆党,着革职查办!母亲当场晕厥,药炉倾翻,滚烫的药汁泼在她手背上,至今留着疤。
才人...春桃不知何时跪在了身侧,将狐裘披在她肩上。
宁婉清这才发现自己的襦裙已经冻硬,一动就咔咔作响。
她借着春桃的搀扶站起来,忽见雪地里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是林选侍被拖走时掉落的玉簪。
宁婉清趁无人注意,飞快地将它踩进雪里。
簪头雕着精细的合欢花,花心嵌着粒红豆大的南珠。
她想起入宫那日,曾在储秀宫见过这簪子,当时别在教引嬷嬷的发髻上。
回到寒香阁时天已微明,宁婉清在铜盆里净手,水很快被血染成淡红色。
她展开袖中绢帕,那个歪斜的叁字边缘已经晕开,像道狰狞的伤口。
帕角绣着小小的蝴蝶,一翼已经被血浸透。
才人,奴婢去打探过了。春桃端来姜汤,声音压得极低,林选侍前日去过尚宫局,说是领三月份的胭脂。
宁婉清盯着帕子出神。
叁月...先帝驾崩不正是去年三月初三她突然想起父亲被贬前夜,曾在书房与人密谈至三更,隐约听见梅妃二字。
春桃,去把窗边的梅瓶拿来。
赭石色的梅瓶是屋里为数不多的摆设,瓶身积着层薄灰。
宁婉清将手指探入瓶口,在内部凸起的釉面上摸到几道刻痕。
对着晨光细看,竟是组奇怪的符号,像字又像画,最末一笔拖得老长,仿佛刻划之人突然被拽开。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宁婉清迅速将梅瓶放回原处,却碰倒了案几上的药囊。
几粒褐色药丸滚出来,她蹲下身去捡,发现最后一颗保命丹不知何时已经用完了。
窗棂上的冰凌咔嚓断裂,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宁婉清望着满地晶莹的碎片,忽然想起母亲临死前,将这药囊系在她腰间:这七颗保命丹,是用你外祖父留下的方子配的...
当时月光透过窗纸,将母亲眼角的泪照得发亮。
才人,您的手在流血...春桃捧着纱布过来。
宁婉清这才发现掌心被自己掐出四个月牙形的伤口。
她任由春桃包扎,目光却落在妆奁下的青砖上,那里有道极细的缝隙。
当夜,宁婉清借口头痛早早屏退众人。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用银簪尖端撬开松动的青砖。
砖下竟是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躺着支干枯的梅花,花枝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梅枝下压着张黄纸,上面用血画着个古怪的符文,与梅瓶内的刻痕有七分相似。
远处传来打更声,宁婉清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林选侍临终前凸出的眼球,那视线并非涣散,而是死死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
现在想来,那蛛网的形状,不正像这个符文么
烛火噼啪一声,宁婉清惊觉背后渗出冷汗。
她将东西原样放回,起身时膝盖一阵刺痛。
窗外,巡夜太监的灯笼晃过,在窗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吐信的蛇。
......
第四篇【素手折梅枝】
三更的梆子声隔着重重宫墙传来时,宁婉清正坐在昏黄的铜镜前。
月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渗入,在她素白的中衣上描摹出梅枝状的暗影。
她缓缓取下束发的银簪,青丝便如泼墨般倾泻而下,发尾扫过腰际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
铜镜映出她左颊的伤痕,淑妃护甲留下的月牙形痂痕已经转为浅褐色。
宁婉清用指尖轻触伤处,忽然听见窗外积雪压断梅枝的脆响。
她赤足走到窗前,足弓在青砖上留下潮湿的印记。
寒香阁的梅树比别处开得早,此刻在月光下像一团团冻住的火焰。
宁婉清推开窗的瞬间,有片花瓣落在她摊开的掌心,殷红衬着雪白,宛如血珠滴入牛乳。
她望着掌心出神,没注意一缕散发垂落鬓边,被夜风撩着扫过唇角。
才人...春桃捧着药膏站在屏风旁,声音轻得像怕惊散月光。
素绢屏风上投着宁婉清的侧影,脖颈到肩膀的线条像极了御河桥栏上那些柔婉的望柱雕花。
宁婉清没有回头,她正用银簪尖轻轻拨弄妆奁暗格里的物件。
林选侍的合欢花玉簪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粉晕,簪尾沾着点暗红,不知是胭脂还是血迹。
她突然合上妆奁,玉簪与木盒相撞发出咔的轻响。
取我的斗篷来。
春桃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药碗这么晚了,才人要去哪
宁婉清已经系好了狐裘领口的丝带。
月光描摹着她纤细的颈线,在锁骨处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拿起案上的鎏金手炉,是淑妃赏的那个,指尖在炉身红宝石上停留片刻,突然笑了:去给教习嬷嬷送份大礼。
夜雾中的宫道像浸在冷水里的绸带,湿漉漉地贴着鞋底。
宁婉清提着绢灯走在前面,灯光将她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转过一道垂花门时,忽有夜枭从枯树上惊起,春桃吓得抓住她的袖子。
怕什么。宁婉清的声音比夜雾还轻,这宫里的鬼,比人安全多了。
她说着摸了摸袖中的玉簪,簪头的南珠触手生温,像颗将熄未熄的火种。
教习嬷嬷住在西六宫最偏的耳房里。
宁婉清示意春桃在拐角等着,自己轻叩窗棂。
老嬷嬷开窗时满脸怒色,待看清来人,皱纹里立刻堆出笑来:才人主子这是...
白日多谢嬷嬷教导。宁婉清将鎏金手炉递过去,手指在炉底不着痕迹地划过。
听闻嬷嬷每逢子夜就手足冰凉,这个给您暖着。
老嬷嬷接过手炉时眼睛发亮,却没注意到宁婉清袖口掠过炉身时,有撮淡黄色粉末落进了炭盆。
窗扉合上的瞬间,宁婉清仰头看了看月亮,此刻正被游云半掩,像块蒙尘的玉佩。
回程时起了风,宁婉清在寒香阁的梅树下停住脚步,突然从袖中取出玉簪。
才人!春桃倒吸冷气,这是证物...
证物留在手里,就是催命符。宁婉清蹲下身,青石板上积雪未化,寒气立刻穿透了裙裾。
她用簪尖在梅树根部掘出个小坑,落簪时忽然有阵怪风卷着残梅扑来,吹的她发间银簪叮当坠地。
青丝如瀑散开的刹那,远处传来脚步声。
宁婉清倏然回头,看见假山后转出个颀长身影,明黄衣袂在月下泛着淡淡金光。
她慌忙起身,却踩到自己的裙角,整个人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她手肘,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婉清抬眼时,正对上皇帝深潭似的眼睛。
他比那日殿选时看得更清楚,眉间一道竖纹像是用墨笔精心描画过的。
臣妾...宁婉清刚要行礼,发现自己的头发还散着,顿时耳根发烫。
一缕不安分的发丝黏在唇角,她伸手去拨,却碰到皇帝尚未收回的手指。
雪就是在这时又开始下的。
细碎的雪粒落在宁婉清睫毛上,眨眼时便融成细小的水珠。
皇帝忽然抬手,拇指拂过她左颊的伤痕:淑妃弄的
宁婉清垂眸不语,她看见皇帝腰间玉佩上缠着红线,与梅树下暗格里那根褪色的红绳一模一样。
风突然变大,卷着雪片扑进她领口,激得锁骨处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
抬头。
这道命令比夜风还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宁婉清缓缓仰脸,月光正好照在她眉眼间,不是时下流行的柳叶弯眉,而是略带英气的剑眉,衬得那双杏眼愈发清亮。
此刻那眼中噙着泪,将落未落,像荷叶上滚动的晨露。
皇帝忽然松开手:朕记得你。
他转身时龙纹披风扫过雪地,那幅《寒梅图》,右下角钤着方小印——'宁氏婉清'。
待明黄色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宁婉清才发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春桃抖着手为她绾发,却发现银簪不见了。
定是方才掉在...小宫女突然噤声,因为看见皇帝驻足过的雪地上,那支银簪正插在积雪中,簪头梅花对着月光,旁边还有个清晰的靴印。
次日清晨,宁婉清被喧闹声惊醒。
春桃跌跌撞撞跑进来:教习嬷嬷昨夜突发癫症,现在满口胡话...小宫女突然压低声音,她一直嚷着梅妃娘娘索命...
宁婉清正在梳发的手顿了顿,铜镜映出她平静的面容,唯有眼底闪过一丝波澜。
她取出口脂轻轻点染双唇,忽然从镜中看见春桃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说什么
才人昨夜...为何要把手炉...
宁婉清放下犀角梳,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她半边脸上,将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老长。
你可知道麝香遇热会怎样她声音柔得像在讲睡前故事,会变成无色无味的烟,顺着人的七窍钻进去...
突然住口,因为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那个胎记太监。
陈德全送来的食盒比往日丰盛得多。
最上层竟放着碗冰糖燕窝,盏底压着张字条,叁月叁,赏梅宴。
宁婉清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火苗窜起的瞬间,她看见燕窝里浮着根极细的红丝,像是从什么织物上脱落的线头。
午后飘起细雨,宁婉清倚在窗边绣帕子,针脚细密地勾勒出一枝傲雪寒梅。
春桃在旁边研墨,时不时偷瞄主子一眼,宁婉清专注时会有个不自觉的小动作,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留下排浅浅的齿痕。
雨丝突然变密,有滴水珠从窗棂溅落在绣绷上,正好晕在梅蕊处。
宁婉清望着那点水渍出神,忽然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八个提着宫灯的侍女鱼贯而入,中间簇拥着个穿杏色比甲的嬷嬷,这次是皇后宫里的人。
传皇后娘娘口谕,明日巳时,凤藻宫赏梅。
嬷嬷的目光在宁婉清脸上停留片刻,尤其在伤痕处多看了两眼,才人主子可要好好准备。
待众人退去,宁婉清从妆奁深处取出个青瓷小瓶。
里面不是香粉,而是种半透明的膏体。
她对着铜镜将膏体轻轻抹在伤痕上,那月牙形的痂痕竟渐渐与肤色融为一体。
才人这是...
我父亲在刑部时,有个死囚给的方子。宁婉清放下瓷瓶,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春桃慌忙去拍她的背,却摸到一片湿冷,素白中衣下,宁婉清的脊背瘦得能摸到凸起的脊椎骨,像串被雪掩埋的念珠。
夜深时,宁婉清独自站在梅树下。
雨水将昨夜埋簪处冲出个小坑,玉簪已经不翼而飞。
她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雨滴打在脸上,与未落的泪混在一起。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落——是半朵被雨打落的梅花,正好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花蕊里,隐约可见极小的金色粉末,在雨中闪着微弱的光。
......
第五篇【深庭锁春秋】
惊蛰那日,寒香阁的梅树开始落叶。
宁婉清站在廊下看那些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坠落,像无数被撕碎的请安帖。
春桃捧着新裁的春衫过来时,发现主子正用银簪拨弄树根处的泥土,那里隐约露出半截红线,像是从地下长出的血管。
才人,尚服局送来的。春桃抖开一件柳色上襦,衣襟处绣着细密的缠枝纹。
宁婉清用指尖捻了捻布料,突然轻笑出声。
针脚走向与母亲的手法有七分相似,定是尚服局那位姓苏的掌衣,她入宫前就听说,苏家与宁家是世仇。
收起来吧。宁婉清转身时,一片梅叶粘在她发间,春桃伸手要摘,却被拦住。
留着。她说着走向妆台,铜镜里映出那片枯叶在青丝间的模样,像支褪色的簪花。
三月三的赏梅宴后,宫里陆续发生了几件怪事。
先是景阳宫一个粗使宫女投了井,捞上来时手里攥着把梅花形状的金锁;
接着太后宫里的教引嬷嬷突然哑了,太医查不出病因;
而宁婉清在寒香阁的梅树下,陆续挖出三枚铜钱,每枚都刻着叁字。
谷雨前夕,宁婉清被传召至凤藻宫抄经。
皇后坐在珠帘后,腕间沉香木佛珠偶尔相撞,发出沉闷的咔嗒声。
宁婉清跪坐在案前,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墨汁将落未落。
才人腕力不错。皇后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绸缎,这手簪花小楷,倒让本宫想起当年的梅妃。
宁婉清笔尖一颤,墨汁在纸上洇出个黑点。
她不动声色地添了几笔,黑点变成梅枝上的疤节。
臣妾粗陋笔迹,怎敢与梅妃娘娘相较。
珠帘后传来茶盏轻叩的声响,梅妃最擅画梅,据说能用五笔勾勒出梅开五福。
皇后的话像蛛丝般轻轻飘来,可惜啊...红颜薄命。
回宫路上,宁婉清在太液池边驻足。
池水泛着诡异的青绿色,几尾红鲤浮在水面,鳃部张合缓慢。
她蹲下身,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被涟漪打碎,恍惚间又变成林选侍青灰的脸。
才人好雅兴。
宁婉清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
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三步之外,明黄常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张开的帆。
她慌忙行礼,发间银簪不慎滑落,叮的一声没入草丛。
皇帝弯腰拾起簪子,指尖在簪头梅花上摩挲片刻。朕记得这支簪。
他将银簪递还时,故意擦过宁婉清的手腕,那夜在梅树下,它沾了雪。
宁婉清接过簪子的手微微发抖。
皇帝身上龙涎香的气息太浓,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余光瞥见太监们远远退在十步开外,而皇帝腰间玉佩,那枚缠着红线的玉佩,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陛下...她刚开口,忽见皇帝袖中落出张字条,飘到她裙边。
皇帝似乎没察觉,转身走向水榭。
宁婉清迅速拾起字条藏入袖中,掌心瞬间沁出冷汗。
字条上只有八个字:梅下叁尺,红绳为引。
立夏那日,淑妃突然造访寒香阁。
她穿着胭脂红纱裙,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剧烈晃动,像随时会扑下来的鹰隼。
本宫是来谢宁才人的。淑妃的护甲划过案几,留下几道白痕。
那鎏金手炉...教习嬷嬷用得很是称心。
宁婉清正在煮茶,闻言手腕稳如磐石。
茶汤注入青瓷盏时腾起的热气,暂时模糊了淑妃狰狞的笑容。
娘娘喜欢就好。她将茶盏推过去,盏底压着片干枯的梅叶。
淑妃突然暴起,茶盏砸在宁婉清脚边,碎瓷溅起划破了她的裙角。
贱人!淑妃揪住她的衣领,你以为讨好皇上就能...话未说完突然噤声,因为她看见宁婉清颈间挂着的红线,末端系着半枚铜钱,正是梅树下挖出的那种。
暴雨突至时,淑妃已经离去。
宁婉清独自站在廊下,看雨幕将院中的血迹冲刷干净,那是淑妃盛怒之下踢翻药炉,烫伤了春桃的手。
铜钱贴在她心口的位置,冰凉如死人的手指。
夏至前后,宫中开始流传梅妃冤魂索命的传言。
宁婉清每夜都能听见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窗棂。
某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她终于爆发,将母亲给的玉佩狠狠砸向墙壁。
玉碎的声音混在雷鸣中,几乎微不可闻。
天蒙蒙亮时,她又跪在地上寻找碎片。
春桃推门进来,看见主子十指鲜血淋漓,却还在执着地拼合那些玉片。
最细小的那块始终找不到,直到雨后初晴,才在梅树下发现,玉片上沾着一些金色粉末,与之前花蕊中的一模一样。
处暑那天,皇帝在藏书阁偶遇宁婉清。
她正踮脚去够高处的《本草拾遗》,忽然有双手从身后越过她取下书册。
龙涎香的气息笼罩下来时,宁婉清浑身僵硬。
才人近来清减了。皇帝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拂动她鬓角的碎发。
宁婉清盯着书架上自己的影子,纤薄如纸,被皇帝的影子完全覆盖。
她接过书时,发现书页间夹着张药方,字迹竟与父亲有八分相似。
回宫路上经过佛堂,宁婉清意外听见淑妃的哭声。
透过窗缝,她看见淑妃跪在蒲团上,面前供着的不是佛像,而是一个蒙面女子的小像。
供桌上放着把梅花金锁,与投井宫女手中的如出一辙。
白露清晨,宁婉清在御花园救了被李婕妤责打的小宫女。
那孩子不过八九岁,手臂上满是针眼。
宁婉清给她上药时,小宫女突然凑到她耳边:叁更别睡,有人要烧梅树。
当夜寒香阁果然起火,宁婉清披衣冲出时,看见几个黑影消失在假山后。
梅树被烧焦半边,树干上暴露出奇怪的刻痕,是组数字叁伍柒。
她走近看,树心竟是空的,里面塞着团已经碳化的绸缎,隐约能辨出是婴儿襁褓。
秋分祭月大典上,宁婉清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太后。
老妇人戴着纯金护甲的手搭在皇帝臂上,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泛出阴冷的光。
当宁婉清上前献酒时,太后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这双眼睛...倒像极了哀家年轻时养的那只白猫。
宴席散后,宁婉清在回廊拐角处被陈德全拦住。
胎记太监递来个锦盒,打开是支金镶玉步摇。陛下赐的。
他压低声音,说才人戴这支步摇去重阳宴,必能...话未说完突然瞪大眼睛。
宁婉清身后,春桃正端着茶盘走来,而茶水上浮着层诡异的粉色泡沫。
寒露那天,宁婉清跪在廊下为救小宫女的事向李婕妤请罪。
虽是初秋,青石板却烫得能烙饼,膝盖很快失去知觉。
恍惚间看见春桃躲在廊柱后,正偷偷用银簪刺破手指,将血滴入茶盏。
那瞬间宁婉清突然明白,为何每次自己喝的茶都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回到寒香阁,她一把夺过春桃的手。
十指指腹布满新旧伤痕,有些已经结痂发黑。
傻丫头...宁婉清声音哽咽,喉间像堵着团棉花。
春桃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奴婢试过了,李婕妤给的玫瑰露里掺了断肠草。
夜里,宁婉清对着铜镜练习微笑。
镜中人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眼里却一片荒凉。
她取下金镶玉步摇,发现簪尾刻着极小的字:叁更,冷梅亭。
窗外,又一年的第一片雪花悄然飘落。
......
第六篇【金鳞岂是池中物】
腊月初八的雪下得绵密,宁婉清倚在熏笼边,看春桃往粥里撒桂花糖。
御赐的腊八粥装在描金珐琅碗里,八种干果摆成八卦形状,正中央嵌着颗蜜渍龙眼。
才人快趁热用。春桃递来银匙,手腕内侧有道新鲜的划痕。
宁婉清搅动粥羹的手突然顿住,龙眼随粥汤旋转,像颗被琥珀封存的眼睛。
她想起昨夜李昭仪说的话:先帝晚年常做噩梦,说梦见太祖皇帝眼眶里长出龙眼。
撤了吧。她推开碗盏,瓷底在案几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周宝林特有的轻叩,三长两短,像啄木鸟在敲树干。
宁婉清迅速将案上的北疆舆图塞到绣绷下,顺手拿起本《女则》摊开。
姐姐万福。周宝林裹着件半旧的杏色斗篷,鼻尖冻得通红。
她解下包袱时带进一阵寒气,我做了几个平安符...
宁婉清接过那个绣着梅花的香囊,指尖触到内里硬物。
拆开看是块桃木符,正面刻着宁氏婉清,背面却是一对交颈鸳鸯。
她胸口突然涌上股无名火,扬手将香囊掷向墙角。
姐姐周宝林睁大眼睛,泪珠要落不落。
深宫里求什么平安宁婉清声音比窗上的冰花还冷,不如求把快刀。
话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周宝林开始发抖,手指绞着衣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沉默在室内蔓延,炭盆爆出个火星,惊醒了呆立的春桃。
她悄悄拾起香囊,用口型对宁婉清说:李昭仪。
宁婉清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往日的柔和:是我魇着了...前儿个梦见家里老宅着火。
她拉过周宝林冰凉的手,这符我贴身戴着。
周宝林破涕为笑,从袖中又掏出个香囊:这个给春桃姐姐。
香囊角落绣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鼠,春桃是子时生的。
待周宝林走后,宁婉清将香囊拆得粉碎。
桃木符在烛火上烤了片刻,背面竟显出一行小字:慎刑司档案叁号柜。
备轿。宁婉清突然起身,去昭阳宫。
李昭仪的咳声老远就能听见。
纱帐内伸出的手腕细如枯枝,腕上却戴着对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宁婉清行礼时瞥见帐角挂着个金丝香囊,样式与投井宫女手中的一模一样。
妹妹来了...李昭仪挣扎着要起身,一阵急咳后帕子上沾了血丝,腊八粥可还合口
宁婉清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凉:娘娘明知那粥...
有毒李昭仪竟笑起来,露出沾血的牙齿,我喝了十年,如今血里都是毒,反倒以毒攻毒了。
她突然抓住宁婉清的手,你知道先帝的端静皇后怎么死的吗
帐外风雪骤急。
宁婉清感觉李昭仪的指甲几乎掐进自己肉里。
李昭仪声音压得极低:她偷看皇上批奏折,学会了用朱砂笔圈将领的名字...
后来她宫里的井水,养出的鱼都是红鳞片。
宁婉清呼吸一滞,这话听着像警告,却更像...指点。
娘娘歇着吧。她抽出手,将药碗放回托盘。
碗底与银盘相触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回宫路上经过梅林,宁婉清突然喊停。
积雪的梅枝间立着个熟悉身影,皇帝披着玄色大氅,正仰头看一株老梅。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才人可知,这株梅是当年梅妃亲手栽的
宁婉清跪在雪地里,看皇帝伸手折下段梅枝。
断面处渗出暗红色汁液,顺着他的手指滴在雪上,像一串血脚印。
梅妃最爱说,草木有本心。皇帝突然转身,将梅枝递来,才人觉得呢
宁婉清接过梅枝时,皇帝的手指在她掌心停留了一瞬。
那触感让她想起去年夏天,她在池塘边抓住的那条红鲤,滑腻、冰冷、拼命挣扎。
臣妾愚见,草木虽无心...她看着梅枝断口的血,根系却能在暗处绵延千里。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抬手拂去宁婉清肩上的雪,这个看似亲昵的动作,实则让两人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心跳。
三日后朕要考较皇子们功课,才人一起来吧。
直到明黄色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宁婉清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
她盯着手中的梅枝,忽然发现树皮上有几道奇怪的刻痕,是组数字三伍柒。
当夜三更,宁婉清独自在妆台前焚香。
铜镜映出她褪去钗环的面容,苍白如纸。
她缓缓展开白天从李昭仪帐中顺来的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字:朱批如血诏。
香炉青烟袅袅上升,在镜面上投下变幻的影。
宁婉清忽然拿起金簪,将烟影勾勒成冠冕形状。
镜中她的眼睛在烟雾中忽明忽暗,像两簇幽暗的火。
才人春桃的轻唤从门外传来。
宁婉清迅速搅散烟雾。
再抬头时,镜中只剩个温婉的宫嫔,眼角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倦意。进来吧。
春桃端着安神茶走近,突然抽了抽鼻子:这香...
李昭仪赏的沉水香。宁婉清面不改色地掐灭香丸,说是能安眠。
春桃欲言又止,她收拾妆台时,发现主子平日装药丸的珐琅盒空了,而案几边缘沾着些红色粉末,闻着像朱砂。
腊月十二的考较设在文华殿。
宁婉清跪坐在最末席,看着七岁的二皇子结结巴巴地背《论语》。
孩子紧张得小脸通红,不时偷瞄身侧的乳母。
朕记得才人通晓医术。皇帝突然点名,来看看二皇子这症状。
宁婉清垂首上前。
指尖搭上孩子手腕时,感觉脉搏快得像受惊的兔子。
她余光瞥见二皇子袖口有块深色污渍,是种特殊的墨迹,只在内阁急报上使用。
殿下只是略感风寒。她故意说得大声。
同时用指甲在孩子掌心划了个叁字,二皇子眼睛倏地睁大。
回座时经过三皇子案几,宁婉清裙摆带倒了砚台。
墨汁泼洒间,她看清了孩子正在临摹的字帖,根本不是《千字文》,而是边境军报的抄本。
臣妾该死。她跪地擦拭时,借机瞥了眼皇帝的表情。
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赞赏
宴席散后,陈德全悄悄塞来张字条。
宁婉清在轿中展开,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九宫格中央写着柒,右上角是叁,左下角则是伍。
轿子突然颠簸,字条飘落。
宁婉清俯身去拾,发现轿底木板缝隙中有片金箔。
撬开后,里面竟藏着张微缩的北疆布防图,边角处盖着先帝私印。
当夜雷声大作。
宁婉清在闪电中摊开所有线索:梅树下的数字、李昭仪的暗示、二皇子袖口的墨迹、轿中的密图...当她将这些标记在舆图上时,竟连成条直指北疆要塞的路线。
春桃突然惊叫:才人!您的手...
宁婉清低头,发现不知何时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正顺着掌纹蔓延,在舆图的河流上染出一道血线。
备水。她平静地吩咐,我要沐浴。
浴桶中热气氤氲。
宁婉清将整个人浸入水中,看血丝在水中舒展。
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下棋时说:弃子争先,杀龙要斩七寸。
水面突然晃动,宁婉清猛地抬头,看见春桃惊恐的脸倒映在水面。
而她自己嘴角,竟挂着抹陌生的笑意。
才人...您笑得好可怕...
宁婉清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
再抬头时,那笑容已消失无踪。傻丫头,是水汽太烫了。
她轻声说,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像滴迟来的泪。
窗外,今年的第一声春雷轰然炸响。
......
第七篇【朝堂暗流涌】
春寒料峭,御书房内炭火融融,龙涎香混着墨香,在沉静的空气里浮动。
皇帝萧景琰坐在紫檀木案后,手中朱笔悬在一份奏折上,迟迟未落。
北疆军报,镇北将军秦岳请求增调粮草,以防蛮族趁春荒南下劫掠。
这本是寻常军务,可奏折末尾却多了一行小字:近日军中传言,先帝密旨仍在,恐有人借机生乱。
萧景琰眸色微沉,朱笔在折子上轻轻一点,殷红的朱砂晕开,如一滴血。
陈德全。他嗓音低沉。
胎记太监立刻躬身趋前:奴才在。
传宁才人过来,朕要问话。
寒香阁
宁婉清正在窗前绣一幅《寒梅傲雪图》,春桃匆匆进来,低声道:才人,皇上传召。
她指尖一顿,银针刺破绢面,一滴血珠沁入雪色丝线,晕开淡淡的红。
知道了。她缓缓收针,将绣绷反扣在案上。
绣绷之下,是一张北疆舆图,边角处用细如发丝的银线绣出了几条隐秘的山道。
那是她这几月从各方线索拼凑出的行军捷径。
她抬手抚了抚发髻,铜镜中的女子眉眼温婉,可眼底却藏着一抹极淡的锐意。
春桃,取那盒沉水香来。
御书房内。
宁婉清跪在御案前,低眉顺目。
萧景琰并未让她起身,只是将那份北疆军报推到她面前。
才人通晓诗书,可曾听过‘先帝密旨’一说
她睫毛微颤,抬眸时已是一副茫然神色:臣妾愚钝,只知先帝遗诏已昭告天下,何来密旨
皇帝盯着她,忽而轻笑一声,指尖在案上轻叩。
朕听闻,宁通判当年曾在刑部任职,专查密案。
宁婉清心跳微滞,面上却不动声色:家父确曾任职刑部,但不过是寻常文书,不敢妄议朝政。
萧景琰不置可否,伸手从案旁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
竟是她的《寒梅图》。
你这幅画,朕一直留着。他语气淡淡,手指抚过画上题诗,雪虐风饕愈凛然……宁才人,这诗里的傲骨,可还在
宁婉清垂眸,声音轻而稳:臣妾入宫以来,只知侍奉君上,不敢有半分傲气。
皇帝忽然倾身,龙涎香的气息逼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的审视。
是吗他低笑,那朕问你,若有人借先帝之名谋逆,该当如何
她指尖微蜷,缓缓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轻声道,谋逆者,当诛。
萧景琰盯着她许久,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
宁婉清,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
她呼吸微窒,却仍维持着恭顺的姿态:臣妾不敢。
皇帝松开手,靠回龙椅,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退下吧。
宁婉清刚回到寒香阁,便听春桃低声道:淑妃娘娘派人来,说请您去赏花。
她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备轿。
景阳宫内,淑妃正倚在软榻上,指尖捏着一颗蜜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宁妹妹可算来了,本宫新得了几株西域奇花,特意邀你共赏。
宁婉清福身行礼,目光却扫过殿内,除了淑妃的心腹宫女,角落里还站着个面生的太监,低眉顺目,可袖口却隐约露出一截刺青。
娘娘厚爱,臣妾受宠若惊。她温声道。
淑妃轻笑,抬手示意她坐下。
听闻妹妹方才去了御书房她状似无意地问,皇上近来政务繁忙,倒是难得召见后宫。
宁婉清垂眸,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温热,却隐隐泛着一丝苦味。
不过是问些诗书之事,不敢耽误皇上正事。
淑妃盯着她,忽而倾身,护甲轻轻划过她的手腕。
妹妹手腕上的玉镯,倒是别致。
宁婉清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笑道:不过是家母的旧物,不值一提。
淑妃意味深长地笑了。
旧物……有时候,可比新物更有意思。
当夜,宁婉清刚卸下钗环,便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春桃慌张地跑进来:才人!皇上……皇上来了!
她指尖一颤,银簪落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景琰踏入内室时,宁婉清已跪在屏风前,长发披散,素衣如雪。
免礼吧。他淡淡道,目光扫过她单薄的寝衣,朕路过寒香阁,见灯还亮着。
她低眉顺目:臣妾惶恐,不知皇上驾临,未能远迎。
皇帝走到案前,随手拿起她未绣完的《寒梅图》,指尖抚过那滴血染的红梅。
朕今日问你的话,你想清楚了吗
宁婉清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臣妾愚钝,只知忠于皇上。
萧景琰盯着她许久,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龙涎香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她听见他在耳边低语。
宁婉清,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究竟……想要什么
.....
第八篇【权臣入当局】
五更鼓响,晨光未透。
金銮殿前,文武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宁婉清站在后宫妃嫔的队列末端,低垂着眼睫,却能清晰感受到朝堂上那股暗涌的锋芒。
今日,是新任兵部侍郎谢云澜首次上朝面圣的日子。
传闻此人出身寒门,却因在北疆一战中连破三城,被皇帝破格提拔。
年仅二十有五便跻身六部,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殿门开启,百官依次入内。
宁婉清微微抬眸,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谢云澜。
他未着官服,而是一袭墨蓝锦袍,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缠着暗红色的丝绦,如一道未干的血痕。
他步伐沉稳,行至殿中,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如金石相击。
臣,谢云澜,叩见陛下。
萧景琰高坐龙椅,目光深邃:谢爱卿平身。
谢云澜起身,抬眸的刹那,宁婉清看清了他的脸。
眉若墨染,斜飞入髻,轮廓如刀削般锋利,明明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冷如寒潭,眼尾微挑处暗藏锐利锋芒。
这是个极危险的人。
她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帕子。
散朝后,宁婉清借口赏梅,独自在御花园漫步。
春寒料峭,梅枝上残雪未消,她伸手拂过一朵将绽的花苞,忽听身后传来声音——
这株梅,再熬三日便会盛开。
她指尖一颤,缓缓回身。
谢云澜负手而立,唇角含笑,可那双眼睛却毫无温度,像在审视猎物。
谢大人也懂花她温声问。
他轻笑一声,抬手折下一截梅枝,指尖轻轻摩挲着断口处渗出的汁液,殷红如血。
臣不懂花,只懂‘时机’。
他缓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
比如……宁才人此刻站在这里,是真的赏梅,还是在等什么人
宁婉清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谢大人初入朝堂,倒是关心起后宫之事了。
谢云澜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后宫与前朝,本就只有一墙之隔。
才人说…是吗
他的呼吸拂过耳畔,温热又危险。
宁婉清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谢大人若有雅兴,不如去赏赏景阳宫的牡丹,淑妃娘娘最爱与朝臣……谈诗论画。
谢云澜眸光一冷,显然听出了她的暗示,淑妃与朝臣勾结,早已不是秘密。
他直起身,笑意不减:多谢才人指点。
转身离去时,他袖中滑落一物,悄无声息地落入雪中。
宁婉清等他走远,才弯腰拾起。
是一枚玄铁令牌,上刻北疆密三字。
当夜,宁婉清在灯下细细端详那枚令牌。
春桃低声道:才人,这谢大人……是敌是友
她指尖轻抚过令牌上的纹路,淡淡道:他今日故意将此物‘遗落’给我,无非两种可能。
一,试探我是否认得此物;
二,引我入局。
她抬眸,望向窗外的月色,眼底闪过一丝锐意。
无论是哪种……这局,我接了。
与此同时,谢云澜立于书房,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
心腹侍卫低声禀报:大人,令牌已送到宁才人手中。
谢云澜唇角微勾,将棋子啪地按在棋盘上。
她若真如传闻中那般聪明,三日内,必会有所动作。
侍卫犹豫道:可她是皇上的人……
谢云澜冷笑:这深宫里,谁又是谁的人
他抬眸望向皇宫方向,眼底暗潮汹涌。
宁婉清……你可别让我失望。
......
第九篇【暗夜初结盟】
暮色沉沉,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景琰将一枚黑玉棋子按在棋盘上,淡淡道:北疆的军粮已运到三成,谢卿以为,这批粮草该由谁押送
谢云澜垂眸扫过棋盘,执白子的手悬在空中。
棋局上,白子看似被黑子围困,实则暗藏反杀之势。
他指尖轻转白子,忽然抬眸:臣举荐镇北将军秦岳,他熟悉北疆地形,又是陛下亲信。
皇帝似笑非笑,目光扫过角落的屏风——宁婉清正跪坐在那里研墨,低眉顺目,仿佛一尊玉雕。
宁才人觉得呢
墨条在砚台上轻轻一滞,宁婉清温声道:臣妾不懂朝政,但听闻谢大人曾随秦将军征战,想来最知他深浅。
谢云澜眼底掠过一丝暗芒。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将他与秦岳绑在一处,若粮草出事,他难逃牵连。
才人谬赞。他落下一子,棋盘局势骤变,臣与秦将军不过泛泛之交,倒是才人……似乎对北疆之事格外留心
宁婉清研墨的手陡然收紧。
萧景琰忽然轻笑一声,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血线般的批红:明日春猎,谢卿与宁才人随驾。
围场秋风肃杀,黄叶纷飞。
宁婉清骑着匹枣红马,跟在嫔妃队列末尾。
前方突然传来惊呼,竟是淑妃的雪蹄乌骓马发了狂,直冲她而来!
电光石火间,一道墨色身影纵马掠过,谢云澜单手扯住宁婉清的缰绳,另一只手挥剑斩断疯马鞍鞯,动作行云流水。
才人受惊了。他勒马停在她身侧,掌心还残留着缰绳摩擦的血痕。
宁婉清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与那日御花园的气息如出一辙。
她忽的瞥见他腰间玉佩,缠着暗红丝绦,与梅妃旧物上的红绳极其相似。
谢大人好身手。她指尖拂过被他握过的缰绳,只是这马疯得蹊跷,倒像是……
像是被人喂了疯马草谢云澜截断她的话,从袖中抖出一把干草,才人看看,这可是你寒香阁后墙根下种的药草
宁婉清瞳孔骤缩。
那确是她为配解毒丸私种的草药,但三日前莫名枯死大半。
宴会上,篝火映着谢云澜冷峻的侧脸。
他端起金樽走向宁婉清,众目睽睽下敬酒:今日惊马之事,臣敬才人压惊。
酒液在杯中泛起诡异涟漪。
宁婉清含笑接过,广袖遮掩间,腕间玉镯内侧银针已探入酒中,针尖瞬间发黑。
本宫近日风寒未愈……她作势咳嗽,酒盏倾斜,泼湿了谢云澜的袍角。
暗处盯梢的锦衣卫无声退去。
子夜,宁婉清掀开帐帘。
谢云澜负手立在月光下,脚边躺着个被捆的太监,正是白日往马槽投药之人。
才人可知,这是淑妃的人他剑尖挑开太监衣襟,露出心口狼头刺青,但他们效忠的,是北戎。
宁婉清蹲下身,银针刺入太监颈侧,那人浑身抽搐,吐出一串胡语。
他说什么谢云澜皱眉。
北戎王帐三日后迁移至赤水河。她起身时发簪擦过他剑锋,一缕青丝飘落,谢大人若要军功,这是最好的投名状。
谢云澜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究竟是谁怎会懂北戎密语
宁婉清望进他眼底,忽而轻笑:大人腰间玉佩的红绳,是用人血浸染的罢这味道……和梅妃棺中发现的丝线一模一样。
剑锋嗡鸣,抵上她咽喉。
她却将脖颈往前一寸:杀了我,你永远找不到先帝留给梅妃的虎符。
谢云澜反手收剑,却又忽的将她拉入暗帐中。
烛泪滴在羊皮地图上,将赤水河染成血色。
谢云澜展开北疆布防图:三日后我带轻骑突袭,但需要有人拖住萧景琰。
宁婉清指尖划过皇宫布局图:春猎最后一日,陛下会独自去后山祭拜梅妃。
她拔下金簪,拧开簪头,倒出颗猩红药丸:此药可令人昏睡六个时辰,无色无味。
谢云澜接过药丸,忽然握住她欲缩回的手:事成之后,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谢大人难道不知吗她抽回手,眼神冷如霜雪。
你要军权,我要皇权,很公平。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谢云澜吹灭烛火,将她拉入阴影。
月光从帐缝漏入,照见两人交叠的身影。
宁婉清听见他低沉嗓音擦过耳际:仿佛宁才人得到的利益更大呢
她却在他松开手时,将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刺入他后颈。
同命蛊,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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