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吉祥愿 > 第一章

1
谪仙巷探秘
我是一个写故事的人,所以也很爱听故事,哪里有故事,我就爱往哪里去。
因为,再有灵气的脑袋,也抵不住空空的口袋和辘辘的饥肠。
这震荡混乱的年头,要吃口饭,可是个很花力气的事。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写故事的穷书生,卖的就是人情世故和百转千回。
茶楼里的说书人,说我写的本子总是很受欢迎,那自然都不是靠瞎碰运气。
我写故事有本事,我听故事有门路。
你若好奇,那我便告诉你,去哪里能听最催泪扎心、旖旎风流的故事。
但你可千万别是我地同行,要不然,可真怕你抢了我的饭碗去吃。
平日无事,我最爱去的就是这城北的花柳之处,谪仙巷。
谪仙谪仙这名字取得高,但干的却不外乎是那档子的事儿。
哪怕是真仙女,到了此处,也不过是朵残花的命格。
什么小小年纪便被人从家里骗了来;或者是嫁了个不成器的丈夫让她来此处;再或者是家中穷苦只能以此谋生的……
这样的故事,总能让听者落泪闻者伤心,既为了她们的凄凄惨惨,又因这沾了花柳的猎奇淫事。
但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一个两个顶多也就三四个。
渐渐的,乐子也就没那么多了。
听的人觉得俗了、乏了,连说书的人看到这样的本子,也不如先前兴奋。
我在这谪仙巷里从头逛到尾,又从尾逛到头,路过一扇扇熟悉的门,有相熟的姑娘挥着帕子向我招呼,我想的却是,是要换个地方,去听故事了。
今日落着微雨,刚走到巷子口,便见一男一女在前处徘徊。
男的刚绞了辫子,半头还是秃瓢的,粗衣布衫,脚上蹬着双沾满泥水的破布鞋,背着个包袱,看着破落,年纪倒是不大;
倒是那女的,衣着虽说不上奢华,但上身的褂子,倒也有些讲究,脚上的也是双缀着丝线的绣花鞋。再细细一看,一头乌发梳了个精巧的发髻,木头的发簪倒是衬托得人更是清丽了。
哟,看来今天又有女子要进这巷子了。
我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想等着看看,今天是否能有个好故事。
2
巷口抉择
女子走在前头,男子走在后头,男子似是出声唤了句什么,女子便停住了脚步。
我因隔得远,没听清,但那女子就在这一唤一停间,改变了想法。
终是没往这巷子里走。
看来,还未到那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
我看着这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想着有些人离开了这巷口,后来在别处谋生撑了下来,但有些人,则无这样的好运,即使一拖再拖,也终究还是进了这巷子里的一扇门。
过了几个月,听说这城里的富贵人家出了件大事。
四起的流言,勾起了我的兴趣。心道,说不定,能得个好故事。
寻了市集上最能打听嘴嘴碎的人,一问,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原来是齐家的小娘子,耐不住寂寞,勾了汉子。
说起来,这位齐家小娘子也是个可怜人。原本有个极好的出身,可惜家道中落,只能嫁个富贵人家的痨鬼以挽救家族。
据说男的不能人道,结婚几年了,齐家的小娘子还是个完璧。
但,这事也都是坊间的流言,到底没人钻在人家床底下验证过。
但这偷汉子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是那男子有双巧手,梳的发髻玲珑雅致,是少有的好看。
这消息被城里的富家太太们听了去,都差遣他上府里去梳头,齐家的小娘子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试过男子手艺的太太对他满意的大有人在,但渐渐的,这男子去齐府的次数越来越多,到了后面就只为齐家那位小娘子梳头了。
后来,有人说,那是因为齐家小娘子出了大价钱,让男子不要接别的活儿,只上自己的府里。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间情愫暗生,便不规矩了起来。
一开始或许只是两人眼神相触时的一点试探,然后是梳头时双手不经意的触碰,又或者说话时言语间的细微挑逗……
尝到一些未被戳破的甜头后,两人便愈发大胆了起来,最终,滚到了床榻上。
说是二人被捉奸在床,在旁人看来,那是连狡辩都无余地的。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好奇,催促着问。
那男的被打成了残废,腿被打折了,手腕子被割了,以后别说梳头这种精细活儿了,连吃饭的筷子,估计都握不住!那人啧啧嘴,似是惋惜,又似是幸灾乐祸。
不过,你当这就完了那人眯着眼,像是知晓着什么独家秘辛,招了招手,让我俯下身来,要贴着耳朵对我说。
3
医馆风波
那小娘子的肚子里……留种了!那人给了我一个眼神,让我自己体会。
哟,怎么连这事您都知道,您这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吧。为了听到更多,我忙奉承一句。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人的嘴是最不严实的东西。那齐府上下多少人,进进出出的大夫小厮,漏点风出来,这不就都全知道了。
您说得是,那确定齐家小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梳头男子的种不是她丈夫的
哎哟,您不是知道嘛,那小娘子的男人是个痨病鬼,那方面不行的。所以大夫一诊出喜脉,齐家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人终于说完了话,把嘴巴从我耳边挪开。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些失望。
人们喜欢窥探富贵人家的私隐,再添油加醋地嚼舌根,在那些深宅大院里,这样的事实数寻常,算不得耐人寻味的好故事。
我给那人递了两枚铜板,悠哉游哉地往街上溜达去了。
原本以为,今日必定又将是一无所获了,但路过医馆时,却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东街上的医馆是由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医开的,要说医术嘛,不能说多好,但是普通百姓有个头疼脑热的,多半也是来找的这一位。
今日,在这医馆门前却停着一辆板车,车上躺着个人,因背对着我,看不清样貌,但远远的能看出是个男子。
男子躺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还是活。
但让我感兴趣的是那辆破板车旁还跪着一个女人,她双肩微颤,想必定是在哭泣。
哟,看这架势是个来求医的。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这样的热闹,我必定也是要凑一凑的。
绕过人群一看,嘿,你猜怎么着,是那天在巷子口遇到的男子和女子。
男子应是被人殴打了一顿,小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耷拉在一边,两个手腕皮开肉绽,上头是干涸的血迹。
这……没想到,方才听来的故事里的主角就在眼前。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齐家小娘子偷的汉子。
但旁边那位却不是齐家的那位,还是那日里,我在巷子口看到的那个女子。
只不过,今日她的发髻不再精巧,而是简单拢在了脑后,但这素素雅雅的样子,反而更惹人怜爱了。
那位大夫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踏出门口,就上下打量起眼前跪着的女子。
很多人都说这位大夫是个好心肠的人,但我一看他的眼神便知他现下怀的是怎样的心思。
男人这样的眼神,我曾在巷子里见多了,我心下讪笑,只等着看那大夫的作为。
4
医者伪善
姑娘为何跪在此处,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咱们先起来再说。大夫说着将手搭在女子的肩上,把女子扶了起来。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弟弟吧。女子说着,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滑了出来,那泪眼婆娑的模样,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心疼。
眼尖的人,大概也看出了那个躺在板车上的男子是何人,周围絮絮叨叨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是不是那个人啊……齐家那个……
哟,还真是,你看他那腿,那手腕,铁定是了!
自作自受么不是,那种人家的小娘子岂是他能勾搭的……
但这把人打得也太惨了……作孽哦!
周遭的人有的同情,有的斥其活该。
但那大夫倒是上前看了看,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男子的脖子上探了探脉,随后让人把男子抬进了医馆,女子也跟着一块走了进去。
围观的人群见了,纷纷都赞大夫是个好人。见没有更多的热闹可看了,大家便也都自觉散了去。
但我却知道,故事到这里,肯定还没完。
果然,过了小半个月,医馆门口的热闹便又来了。
而我,自然是没有错过这好戏。
那日,女子走进医馆时,虽看着可怜,但到底还是个齐整的模样,但她从那医馆里出来的那日,却是完完全全的失了体面。
她是被人打得披头散发地,从医馆里撵出来的。
不过,动手的不是请她进去的人,而是医馆主人那名四十多岁大夫的老婆。
呸,你个狐媚子,口袋里比秃子的脑袋还光亮,一分钱没有,就想靠着皮肉勾搭男人白吃白喝,怎么这么不要脸呢!那娘子为人泼辣,又深知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你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啊,那日是不是就打好了算盘,才把人带进来的!说什么医者仁心,行善好施,还不是看上人家的细皮嫩肉了
一个勾引人家娘子,一个勾搭人家丈夫,真是一个窝出来的一对狗男女!
那娘子嘴上不饶人,手上也不停,拿着把扫帚,就往女子身上抽,女子早已被打得披头散发,举着胳膊阻挡劈头盖脸打过来的扫帚。
但此刻,那女子的两只眼睛里却是没有泪的。
5
巷中沉沦
那娘子正打在兴头上,忽一人影拄着根棍子,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出来。
来人虽走路不稳,但一下便护在了女子的身上。
哼,我倒是把你忘了!这会儿能活了,有力气忘恩负义起来了!娘子说着,手上照样狠狠抽了几下。
打了几十下后,大概是觉得过了瘾,又或者是失了力了,便也停了下来,随即不耐烦道:你们俩给我滚远点!
那男子与那女子全程未发一言,两人被打得狼狈,最后互相搀扶着,在人群的围观下,隐入了街市的某处。
想在这乱世里寻个活处,到底是不容易。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我想兴许到了这会儿,这两人已是彻底没了法子了。
果不其然,不久后就听人说谪仙巷里来了位姑娘,模样秀丽,新人入巷颇受些欢迎。
只可惜,当日医馆里的事闹得大了些,大家都知道这女子是被医馆大夫尝过的,不是什么鲜货了,故而有些叫不上价。
但这却反而让更多的男人有了想法,毕竟若是真仙女,能有几个是可以攀上的不像现如今,哪怕只是晃着钱袋子里的几个铜板,都能一亲芳泽了。
就这么又过了些日子,去光顾过的男人们把这些事当做谈资互相调笑。
大伙儿都把这些事当笑话听,这笑话也自然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于是便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巷子里倒是长年累月的没有多大变化。
那女子进的门,不是什么难进的门,收的人也都不是什么金贵的主,做的也多是些贩夫走卒们的生意。
我推了门进去,门里的妈妈是惯有的热情,哟,这位小哥看着眼熟啊!快进来,今儿想找哪位姑娘作陪啊
听说您这儿不久前来了位新姑娘,我想和她亲近亲近……麻烦您安排。我说着摸出钱袋,给了足够让她满意的数目。
妈妈接过钱在手上一掂量,一转眼珠,我们珍儿可是很受欢迎的,您来的可是巧,今儿刚得空呢,我这就找人带您过去!阿大,你快带这位小哥去珍儿那儿。
珍儿原来是那女子现在的名字,但在此处的姑娘用的都是进门后的花名,这珍儿二字,想来也不会是真名。
劳请您跟我过来。来引路的阿大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珍儿断了手脚的弟弟。
6
珍儿往事
被打断的腿跛得厉害,走路时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胳膊底下还夹着根简易制作的拐棍借力。而一双手,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直抖个不停。
我看着前面的阿大,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她,真是你姐姐
阿大没回答,只是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随后用颤抖的手在门上轻扣了三下,对着门里轻轻喊了声吉祥,然后推开了门,转头对我说:您请。
我看了他一眼,跨过门槛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点着香炉,甜腻的香气从香炉里幽幽蒸腾到空气里。
据说,在这种地方的香气里都是加了料的。
床上挂着轻薄的纱帘,一个人正倚在床头,影影绰绰。
我走到窗前,推开了半扇窗。微风轻轻灌入屋子里,吹起了床上的薄纱。
我看到了女人的脸,散发着懒洋洋的神态。
您来这边坐。珍儿唤我。
我听她的话走了过去,却并没有往床上躺,而是在她床头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哟,哥哥你这是……珍儿转过头来看着我。
她在此地时日尚且不多,但人已比初见时妩媚了许多。
珍儿姑娘,今天我来这里,是想买你的故事。
我伸手把钱袋子递过去,她的眼神望着钱袋子,过了会儿伸出白玉般的手,把袋子拿了过去。
这倒是稀奇,第一次见人上窑子听故事的。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看珍儿原本半躺的身子略微坐直了些。
您是想问些什么她道。
姑娘是从哪来
如一般的故事一样,开头总是从主人公从哪儿来开始,所以,我听故事的时候,也总喜欢先从这个部分开始。
珍儿没有即刻回答,而是过了一小会儿,方说道:我来的地方离这远着呢……
我细心听着这个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故事,思绪渐渐随着珍儿轻柔的语调,被引入她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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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儿说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住进那个四四方方的地方的。
虽然是女子,家里也是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教养得很仔细。
年龄到了,便被人用轿子四平八稳地抬了进去。
珍儿说,自己很幸运,在那里遇到了爱自己宠自己的人,不过可惜,那人后来家里出了变故,遭了难,但是出事前把她送了出来,还找了人保护她。
只是终究不懂这世道,在路上遭了贼,盘缠都被人扒了去。
无奈,只能在此处安身了。
7
梦碎谪仙
我这故事,是不是老套了些珍儿幽幽说着。
是啊,前半生平平顺顺的,没什么波折好讲的。从小锦衣玉食的过着,后来原以为要吃些苦头的,没想到遇到了个良人,又是宠啊、爱啊,原本以为这样就一辈子了……这故事您可喜欢
听完故事,倒却是比我预想的简单上许多。
苦难总是故事的良药,而这个故事的结局虽然略显惨淡,但前面却是一帆风顺的幸福,有戏剧的冲突,但终究寡淡了些,若就这么平铺直叙,估计没什么人爱听。
我离开了那扇门,心想着今天这笔买卖不甚划算。
夜晚,添油加醋地写了个本子,让说书的拿去讲了,效果平平。
过了些日子,我便把这事给忘了。
对于岁月而言,人的一生是很细小的维度。
动乱的年代里,说故事的造梦人,只要懂得迎合,总有可以苟且为生的空间。
当初那些看惯的高门大院一家家被砸了招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有些早已颠沛流离。
当然也有幸运的,攀上了更高的枝头,似是比从前更风光了,但谁知道这风光又能持续多久呢
那一日,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的脸我还记得。是当年齐家的那个小娘子,她竟然还活着。
原以为,她这样的人,早应在当年那场事情里失了性命。
她也如我一样上了年纪,也如我一样粗衣麻布。
当年的养尊处优并未让时间予以她优待,她满脸皱纹头发苍白。
但她的身边跟着一个人,那人唤她娘亲。
然后,她就笑了,仿佛岁月与命运的蹉跎于她而言都不再是重要的事。
她走得颤颤巍巍,紧紧握着扶着她的那只手。
她的出现让我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心里的好奇,驱使着我前往许多年未曾去过的地方。
果然,那里早已物是人非,门庭败落。
无论是仙还是人,都早已飘散了去。
但要寻人,总还是有办法的。
经过多方打听,我终于找到了地方。
当年那两个自称姐弟的女人和男人,都还活着。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看似自由的人,却因着自身的阶级,被束缚在这座城市的某处。
城市里这样的地方,即使是我这样一个穷酸写故事的人,也是很少来的。
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稻草堆成的临时草棚,它们毫无章法的一处处堆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予以这个城市最底层人们一个短暂栖身的地方。
8
粪车人生
在那里,我找到了要找的人。
那个被叫做阿大的男人,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更为苍老,现在他走路时已经不需要借助拐棍,但是依旧跛脚,双手推着木板车,看不出恢复的情况。
他推着粪车,长年累月的挑粪工作,让他的身体也早已浸透那难闻的气味。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人们也都尽量绕着他走。
他的脸上麻木一片,看不出悲与苦,但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注视,抬头回看向我。
您找我有事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说话的声音是如此尖细。
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那人看了看我的脸,似是在回忆,但最终摇了摇头。
还望见谅,我年纪大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当年的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向珍儿买故事,而是应该听一听眼前这一位的故事。
但如今,我的钱也不多了。
我掏了掏口袋,摸出几个铜板,递给男人。
我是来听故事的,你有故事可以讲吗
男人看着我手上的铜板,没有犹豫地伸出依旧颤抖的手接了过去,然后说:有。
男人的声音细细尖尖,身体的残疾与流失的年岁,让他尖细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我就这么听到了关于他的故事。
男人的出生可以说是一次运气全无的投胎,是家里最后出生的孩子,但是甫一出生父亲就死于意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年纪都比他大上一些。
家里原本就已穷得揭不开锅,又失了主要的劳动力,母亲实在无力抚养三个孩子,还是三个胃口巨大的男孩儿。
后来,有人来乡里征召,说是要年纪小的,两位哥哥的年纪已经不合规矩,于是母亲就带了我去。
其实,母亲也不知道那里是招的什么人,是要去干什么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找人净了身,进去服侍的。给的钱虽然不算多,但是至少能让两个哥哥活下去。
于是,母亲就把我留在了那里。
那时候年纪小,其实都不太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被切了一刀,疼得要死要活,等好得差不多了,就去了该去的地方。
虽然离开了家,但至少能吃饱饭了,便也不觉得母亲狠心,只要规规矩矩地做事情,就能活下去了,总比一家人死在一起好。
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姑娘,是同乡,也是家里穷被卖出来的。
因为同乡情,我与她便比别人更投缘一些,在年纪尚小的时候,成了不多的玩伴之一。
9
痴妄终成空
后来呢我问。
后来……男人继续道。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她也长得愈发好看,而我,到那时才明白当年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她的美晃着我的眼,我知自己的身份,虽安分守己,但也忍不住对她更好。
那地方越是富贵之极,做起活来便越需要小心谨慎。
我们都战战兢兢地活着,得点额外的甜头,我总想着留给她。
每当这时,她便会甜甜地对我笑,称我作好弟弟。
好弟弟,我想今生若能一直做她的好弟弟,便也不算亏了。
但她,却渐渐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她说她不想一辈子做个伺候人的,她觉得自己的模样不比那些睡着高床软枕的主子们差。
她生出了一些妄想,并日渐沉迷其中,时刻想着找出能够梦想成真的门路。
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在那地方看惯了纸醉金迷,年轻貌美的女子生出些不甘心的梦,也是情有可原。
在那地方干活的,都是人精,有人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生出了些恶毒的计策。
她想为自己制造些机会,哪怕在旁人看来是极其渺茫与荒诞的。
为着这些,她把自己苦苦积攒的薄产都拿了出来,最后被人骗了个精光,人也遭了很大的罪,得罪了主子,挨了好一顿打。
但越是做不成,便越是成了执念。
养好伤后,她面上安分了许多,但她的心思怎么逃得过我的眼睛。
她根本没有死心。
她在那处除我还有一个交往甚好的,是与她在同一处当差的,见她如此沉迷,也是忍不住劝她。
那一位对她说:这种事,虽说不是没有先例,但都是命格极好的人才能享的福。你看看我们伺候的,哪一个不是大家闺秀,从小锦衣玉食的养着,琴棋书画学着。这出生的门第,早就决定了以后的路了。咱们啊,就应该本本分分认命,才能活得不拧巴……
听了这些话,她知都是事实,但总觉一场黄粱美梦被人打得稀碎。
从此,她的心里便记恨上了那人。
后来有一日,伺候的主子少了件首饰,最终在那人的枕头底下被抄了出来。
大冬天的,就被活生生拖到院子里打死了。
她看着那人一动不动,满是鲜血的身子,只轻说了一句活该。
10
丑事遮丑
那首饰,莫不是她偷了嫁祸给那人的我猜测道。
但是,男人未回答,而是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有时人算不如天算。
一个小小女子的痴妄,怎可和世事洪流对比。她真正的梦碎,不是老死无望,而是天下大乱。谁都不曾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一夜到处是混乱的叫嚷与通明的火光。我知道定是出了大事了。
我推门而出,看到肆意逃窜的人群,没有犹豫地拿上可拿的细软,去寻她。
而她,竟还不愿离开。
我能去哪儿呢她问我。
去哪儿不都是一无所有她又说。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先活下命来,或许就能天大地大。
好不容易趁着乱,我把她带了出来。
那时,我是真的觉得庆幸,至少,我们都还活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后来呢这几个字,这次,我却没有问出来。
后来的事,其实多少我也知道了。
两人自小只在那处当差,其实对外面的世界如何,知道的很少。又加上乱世穷苦之人本就难活,只能苦苦求存,拼命挣扎。
我抬头看着男人早已面目全非的脸,想着故事似是就这样结局了,但忽又想到了一件事。
于是,又问道:你明明已无生育能力,但当初为何会让齐家的小娘子揣了崽
没想到,这一问,却让男人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这啊……是另一个故事了。你想听吗
听到此处,我来了兴趣:自然想听。
说着,我又从钱袋里摸了几个铜板出来递给男人,男人如先前一样立刻接了过去。
而此刻,我的钱袋里,已经不剩几个子了。
男人拿了钱,又再次开口。
齐家小娘子的男人不能人道这件事,其实许多人都听说过。
这是真的。
府里放着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男人又是个没用的,这不等于一条鱼放进了猫笼子里,多的是垂涎的人。
日子久了,总有忍不住的人,特别是齐府里那些高位的男人。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就给后人壮了胆,大家心照不宣,而一个女人,在那样的深宅大院里,又有什么法子。
不久后,那小娘子就怀孕了,这事久瞒不住,又不能真将人埋了。于是,有人便出了个主意。
用一件丑事,来掩盖真正的丑事。
我就是被选中的那个倒霉蛋,孩子的名头被扣在了我的头上。
这可真是让我意想不到,我今生竟还有能做爹的一天。虽然代价惨痛,成了个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废人。
11
草棚残梦
几日前,我曾见过那位娘子,虽已破落,但人却还好好活着。没想到最后,竟还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想到跟在齐家娘子身旁的那一位,应该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吧。
呵……终归是他们齐家的种……男人听了我的话,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配合着他尖细的嗓音,竟有些难言的诡异。
珍儿还好吗我终究没忍住对那女子的好奇。
你想见见她吗男人问我。
我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来吧。
我跟在那人身后,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年在谪仙巷的时候。
阿大引着我,推开了珍儿姑娘的房门。
只不过,这一次,我们二人却只是停在了一处破败的草棚子前。
男人将粪车推在一边,随后走到草棚子门口,一如当年一样问了声安,只不过,这一次,他说的是一句:娘娘吉祥。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道苍老低哑的声音。
男人推开了门。
内里昏暗,但我依旧借着草缝间漏入的光亮,看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躺在一个草垛上,骨瘦如柴,皮肤溃烂、双目浑浊且迷离。
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晚啊,之前新赏的首饰你放哪儿了今天梳头的时候,我可要戴的……
女人喃喃自语,早已没了当年我见到过的那妩媚模样。
女人虽还活着,但她的意识早已在另一个世界了。
小的一会儿就帮娘娘找出来,给娘娘梳一个时下最别致的发髻样式,主子肯定喜欢……站在一旁的男人这般回了话,然后从一个破旧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根木簪子。
我从草棚里退了出来,不再看了。
这个故事,到这里,是真的就到结局了。
故事这般穷苦无奈得真实,我想,这一次,应该会比先前的那个版本,更受人欢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