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怡,你不要再闹下去了,这里是高考考场,不是你能瞎玩的地方！爸爸不强迫你吃药了,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爸爸一步一步靠近,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俨然一副为不懂事孩子头疼的慈父形象。
周围人看着我爸的眼神带了同情,纷纷上前要帮他抓我上车。
你让奶奶监视我,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还故意把我关在地下室不让我参加高考！现在又当众说我是疯子,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周围人七手八脚要把我掰下来,我只能搂得更紧,一边大喊大叫。
此时已经不需要爸爸再说什么,所有人都默认我是神经病,说出来的只是病发时的妄想。
要我说,把你这神经病小孩直接送精神病院,电两轮就再也不敢闹了！
你还叫影响我儿子高考了我非把你舌头割下来！
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也被从柱子上剥下来。
爸爸和另一个人一起架住我,说着就要往车里去。
干什么呢这里是高考考场,不是菜市！吵吵闹闹像话吗
几名警察出现在了人群外,我仿佛看到了救星。
警察叔叔,我要报警,这考场里有人代考！
一听这话,为首警察皱起了眉,正欲开口,边上的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反驳我。
警官,你别信她的话,这小孩脑子有病,张嘴就是编瞎话。
就是啊,她爸还有诊断证明呢！
刚刚老师都问了,她说的那个考场根本没那号人！
警察接过诊断书,仔细看了看,再抬头时,神情显然是信了周围人的话。
我急忙解释。
那个是假的！是我爸伪造的！真的有人代考！
警察紧盯着我的眼睛,没有在当中找到任何撒谎的痕迹,但群众的说法又证据确凿,他有些犹豫。
小怡,爸爸知道你还在为送你看医生生气,但是现在真的不是胡闹的时候了！你再这样,警察叔叔就要抓你走了,快跟爸爸回家！
爸爸的语气活像在哄小孩,更加佐证了我是个智商低下的精神病。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爸爸的束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警察狠狠磕了两个头,直磕得额头出血。
求您了,警察叔叔,您就给我一个机会,相信我一次就好！学校里真的有一个人顶替我进了考场,您联系里面的老师,让他去看一眼的事情,耽误不了多久的！
人群被我的动作唬住了一下,但仍有一部分不相信。
警官,你就把她带走,让她到警局犯病去！我家孩子备考这么久,只看今天了,不能让她误了大事啊！
你看看,哪有正常人会发这种疯她就是脑子有问题！
兄弟,养这疯子长这么大,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在我逐渐绝望之际,警官抬手制止了人群接着吵闹下去。
行了！知道这里是考场还叽叽喳喳,你们就不影响里面的孩子了吗都闭嘴！
几个一直在为我爸出头的人悻悻闭了嘴,等待警察的下一句话。
老师,麻烦你联系一下里面的老师,事关高考公平,咱们去看一眼,保群众个安心。
老师点点头,但显然她也不相信我,看向我时勉强撑出一个笑。
同学,还是43考场吗
眼见事情有转机,我急急否认。
不是43考场,是1考场！那人叫方怡,和我一样短发,戴眼镜,而且是个左撇子！
我描述得非常准确,老师有些诧异,上下扫了我一圈。
你确定是1考场吗你爸妈给你找的代考,结果在1考场考试吗
我无比确定地点点头。
老师嗤笑一声：警官,我看她就是神经病,不用看了,她肯定在撒谎。
我有些愤怒：你还没看,凭什么说我是在撒谎。
1考场是特殊考场,专供给身体不方便的学生的。你没缺胳膊没缺腿,你爸妈给你找了个残疾、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代考,可能吗老师看我的眼神有些讥讽。
人群中又开始发出嘲笑和辱骂的声音。
第六章
听了我说的话,爸爸神情立刻变得慌张,他上前拉我的胳膊,想硬带我离开：对不起大家,这孩子可越说越离谱了,大家嘴下留情,我们这就离开！
我死死抱住爸爸的腿,跪在路上不起来。
眼看着老师这边没可能了,我又把目光转移到警察这边,苦苦哀求：警察叔叔,只有这一个可能了,求您信我！
警察皱着眉,我作势又要磕头,他赶忙拦住我：老师,您就再看一眼。
老师撇撇嘴,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按动了对讲机的按钮。
这次不知为何,对讲机呲呲啦啦响了半天,愣是半天没有连上里面的信号。
不对啊,这个对讲机半径三公里内应该都有信号的啊。
老师皱着眉,不断调试。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看见这小孩我拳头都痒,赶紧拉走吧！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精神病能听懂这个吗
诶,兄弟,你这疯子拖油瓶要是不想养了,卖给我呗我老家有个弟弟…
警察扭头扫了一眼正在说话的男人,男人立刻咽回了没说完的话。
老师,我们在这维持秩序,麻烦你进去看一眼,只要没问题,我立刻带着这小孩离开。
老师叹口气,转身走进了学校里。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我迟迟感觉到了额头上的刺痛。迫于警察在旁边,爸爸也不敢贸然带我离开,愤恨的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片刻后,老师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站定之后,她不停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道：对…这孩子没骗人,1考场里有一个小孩,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带出来了吗
就在后面跟着,估计马上就到门口！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尖言利语的朝向也从我变成了我爸。
我操,我也是当爹的,看这男的老实才信他的,他居然骗老子
找代考违法吧能不能干脆把这男的枪毙
这小孩还算有良心,我就说,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冤枉父母
我松了口气,卸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露出了笑容,几乎要落下泪来。
猜对了,我猜对了。
爸爸被人群的指责激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他把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随后面目狰狞,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果然一点不差,你就是个灾星！你要毁了我们全家人！妈的,大不了判死刑,老子也要把你弄死！
我眼前阵阵发黑,死亡逼近的恐惧笼罩了我。
我只能狠狠挠着爸爸的胳膊,希望他因为疼痛松手,但这反而让他掐得更死！
千钧一发之际,几名警察冲过来,把疯狂的爸爸控制在了地上。
我摸着脖子,狠狠咳嗽了几声,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还在怒吼、眼神淬毒的父亲。
恐惧之余,还有些悲伤——过去爸爸虽然对我严格,但他的确是个负责又慈爱的父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现在看着我就像看着仇人
警官,代考的学生带出来了…真的长得这么像
考场内走出一个老师,她身旁跟着那个代考,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人群发出阵阵感叹,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着面前的人,她和我差不多的身高,留着一样的发型,戴着相同款式的眼镜,五官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的脖子上也同我一样有一颗小指盖大的痣！
和她对视,感觉就像是在照镜子！
好了,都带回去！别在这里围堵考场了！都散了！到警戒线外等着考试结束！
几名警察和保安上前疏散了人群,我则和代考还有爸爸一起被带上了警车。
第七章
我们被带进了审讯室,负责审讯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警察。
他看了看手里的资料,抬头满脸严肃。
方怡,18岁,登记的是独生子,我很好奇,你究竟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像的人来代考
爸爸支支吾吾,而代考从进入审讯室为止,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警官,确实是我女儿进了考场,我也不知道这个疯子是从哪里来的！她可能是嫉妒我女儿,所以故意跑来捣乱的！
警察狠狠一拍桌子,胡扯！刚刚大闹考场的时候还说这小孩是你家的,进了警局就不认识了,把我们警察都当成傻子吗
被警察的气势镇住,爸爸熄了火,闭嘴不语。
你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想好了再说！警察平息了一下,把目光转向我。
孩子,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我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和警察讲了一遍,在说到好不容易逃出地下室、又被爸爸当众冤枉成精神病的时候,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警察给我递了一包纸,吩咐后面站着的人去调去我家小区的监控。
她说的属实吗
警察看向沉默许久的爸爸,谁知爸爸冷哼一声,抬头恨恨地看向警察。
她有自己说的那么冤枉吗我是念在养了这么些年,还有些情分,要不然早就杀了她个丧门星了！
爸爸握拳捶了一下桌面,讲起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其实并不是独生子,18年前,我还有个双胞胎姐姐比我早4分钟来到这个世界。
在老家,生双胞胎女孩是不祥之兆,必须要把一对孩子拆分开,才能破除这种不幸。
送走谁呢父母再三斟酌,觉得哪怕只早了几分钟,那也是姐姐,身为老大就应该多付出一些。
所以,奶奶连夜把姐姐送到了邻村一户死了丈夫的人家里,这份诅咒算是被暂时解除了。
后来,在我5岁时,父母来到了这座城市发展,起初,奶奶还会经常来这里看望我们。
但突然有一天,奶奶不来了,父母也再没带我回去过。
原因很简单,姐姐回来了。
据说是那个女人再婚了,觉得带着姐姐不方便,所以又给送了回来。
当时姐姐已经8岁了,早就到了记事的年纪,况且是女孩,不好再送出去。
当时我已经登记了独生子女,爸爸妈妈也能享受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再加上没什么感情,就拒绝了把姐姐接到身边的建议。
奶奶不忍心,就把姐姐留在了身边。
姐姐很聪明,一直读到初中毕业都是班里的第一名。
为了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10年里,父母从未去看望姐姐,连带着我也根本不知道姐姐的存在。
原本不出意外,生活会就这样进行下去才对。
但在一年前,爸爸的公司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一度几乎无法运作,妈妈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家里的积蓄几乎快被这两件事榨干了,父母也断了姐姐读书学费的供给,姐姐就此辍学。
这期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了治好妈妈的病,两人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最后不得不托信于玄学。
也是这时,爸爸接触到了一个大师。
第八章
大师曾帮他的朋友指点风水,让濒临破产的公司起死回生。
在大师的帮助下,妈妈的身体居然奇迹般好了一段时间,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严重的病症。
爸爸再次找上了大师,大师掐指一算,皱紧了眉头。
你有孩子吗
爸爸点点头。
有一个。
不要对我撒谎,你家里其实不止一个孩子,对吗
爸爸有些无地自容,还是回复了肯定答案。
哪知大师摇了摇头。
你们做错了选择啊！送走的那个是降世福星,留在身边那个反而是气运黑洞啊！
大师顿了顿,叹口气。
她会不停吸收你们的运气来滋补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越过越差,而她看起来反倒是精神十足。
爸爸一想,自己濒临破产,妈妈身缠重病,奶奶旧疾复发,姐姐失学下田。
反倒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健康如牛,学习也蒸蒸日上。
大师说的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于是爸爸把姐姐偷偷接到了城里。
那段时间的妈妈身体还真的好了许多,爸爸也有更多时间投入到工作上,公司也慢慢好了起来。
这下一家人都彻底相信了大师,爸爸追问大师接下来怎么才能彻底好起来。
大师叹口气：不想被一个东西影响,当然是离它越远越好。
晚上,爸爸把原话如实转达给妈妈。
妈妈有些担心：要把小怡送回老家吗那妈怎么办
爸爸沉吟许久,也迟迟下不了决心。
最后,两人达成一致：要让姐姐先慢慢替代我,最后再做决定。
以我名义举报同学的是妈妈,这一举动的目的是让我脱离原本的社交圈、而不会旁人怀疑,也能让姐姐下一步融入没那么高的难度。
奶奶的监视和限制是为了更好观察我,详实的记录是为了让姐姐慢慢学习我,最后成为我。
姐姐原本长得就和我很像,又十分聪明,学习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后来连父母都已经快分不清我们两个。
也是出于一种实验的心理,爸妈决定让姐姐代替我去高考,检验一下是否已经到了能骗过所有人、包括高科技的程度。
事实证明,爸妈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姐姐表现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如果我今天没有跑出来,姐姐就真的能代替我考完高考,走上我接下来的人生了。
听完这个故事,警官的眉头皱得更紧,我心里一阵阵泛酸,一下子就理解了前世我躺在地上,鲜血如注,而父母如释重负的表情。
最先开口的反倒是我素未谋面的姐姐。
说得冠冕堂皇,一副为了所有人的样子,其实你们夫妻最爱的也就是自己罢了。
爸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姐姐,姐姐毫无畏惧地看回去。
我说得有错吗先是为了所谓的不详送走我,后来又为了自己放弃养在身边18年的方怡。你真的爱我们吗不过是自私的伪善者罢了。
爸爸面目有些狰狞。
说得像个正义使者,你不也按我们说的做了吗你也是毁掉自己亲妹妹人生的助力者罢了！
姐姐冷笑一声：至少我敢承认自己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你敢么
你承认了就能…
够了！这里是警察局！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老警官厉声呵止两人的争吵,他身边的警官已经整理好笔录.
老警察把爸爸带走进一步审讯,屋子里一时间只剩我和姐姐面对面坐着。
那个…姐,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姐姐愣了一下。
方书,我叫方书。
我是方怡。
我知道。姐姐沉默片刻,你不怪我吗
我无奈地笑笑：至少这一刻,我们都是受害者。
姐姐也笑了。
第九章
因为胁迫他人替考、伪造诊断书、非法囚禁等等罪行,爸爸锒铛入狱。
在审讯过程中,为了避免牵扯到更多人,爸爸把所有罪责揽给了自己。
结果确实也如他所愿,警察只是对妈妈和奶奶做了简单的审讯,发现事实同我和爸爸所说的相差无多,便让妈妈和奶奶回了家。
爸爸入狱后,妈妈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一下子中风,只能躺在病床上,吃饭只能插管吃流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面部肌肉保持着一个狰狞的神情,看起来很是可怖。
考虑到姐姐是被他人胁迫,调查过程中十分配合,认罪态度良好,奶奶掏了罚金,勉强让姐姐免于管制拘役。
而到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高考早就结束一段时间了。
或许是因为愧疚,奶奶对我和姐姐加倍的好,但我想到前世的经历,着实无法坦然说原谅。
方书看向我的时候,眼里也总带着歉疚。
我不是圣母,她也是曾对我造成伤害的刽子手之一。
尽管原因很复杂,但毕竟伤害已经造成了,我不过多追究,并不代表她的所作所为没有问题。
所以我也一直无法与她真正意义上亲近起来。
某天,她突然像想到什么,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在1考场
其实这有赖于我前世的记忆。
我的室友秦丽先天耳朵几乎没有听力,只能靠着助听器才能正常生活。
而前世在通话的时候,她说我和她一起进的考场,说明前世爸妈也用了某种手段,把姐姐送进了监管更加宽松的特殊考场。
但我也不可能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她,只能打了个马虎眼。
因为我前段时间被砸到了脑袋,属于需要特殊照顾的考生。
姐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向奶奶提出复读的请求,她同意了。
听说了我的决定,方书也提出想试一试。
方书的说法是：我想当个好姐姐,去照顾妹妹。
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拒绝。
只是长叹一口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是我们做长辈的欠你们的。
于是在8月,我和方书一起迈进了复读机构的大门。
虽然今年与高考无缘,但至少我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公平正义,也为自己避免了更糟糕的命运。
只不过是从头开始罢了,我不会放弃,也对明年六月可以收获我应得的果实这点深信不疑。
至于家里的一地鸡毛,我只能说,时间会抚平一切。
虽然道路曲折,但我会一直向上生长,我也不会停止向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