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文豪柳河东的覆国笔记 > 第一章

毒酒滑入喉咙时,我竟尝出一丝甜味。
柳司马,该上路了。宦官尖细的嗓音像钝刀刮骨。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半截金线——那是吐突承璀心腹才有的纹饰,三年前,就是这双手把母亲的白绫绞成了死结。
肠子开始痉挛时,我忽然想笑。多讽刺啊,他们赐我全尸,却不知我早已被这吃人的世道掏空了五脏六腑。
再睁眼时,永贞元年的晨光正斜照在《封建论》的竹简上。
指尖触碰到的眼角光滑平整,可记忆里那道烙铁烫出的红痣仍在灼烧。案头铜镜映出我二十八岁的面容,鬓角没有一根白发——多好的皮囊啊,正好用来装一个腐烂透顶的灵魂。
窗外乌鸦在叫。
我慢慢展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前世被贬柳州时,指甲抠进诏书留下的月牙形血痕。
这次...砚台里的墨映出我扭曲的笑,我要用你们的血来磨墨。
1
我睁开眼时,喉咙里还残留着毒酒的灼烧感。
柳司马,该上路了。
昏暗的牢房里,烛火摇曳,映出宦官那张阴鸷的脸。他手中捧着一杯酒,青瓷盏边缘泛着冷光。
我认得他——吐突承璀的心腹,前世就是他,在永贞革新失败后,亲自来送我最后一程。
陛下仁慈,赐你全尸。宦官尖细的嗓音像是刮在耳膜上,饮下这杯酒,恩怨两清。
我低笑一声,接过酒杯。
酒液入喉的刹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王叔文的血溅在朱雀大街上,刘禹锡被押往朗州的背影,韩愈站在朝堂上怒斥乱臣贼子......
还有柳州。
那场大雪。
我死死盯着宦官,在剧痛撕裂五脏六腑前,从齿缝挤出诅咒:若得重来......
黑暗吞噬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我要这大唐的雪——
为我而红。
子厚!
一声惊呼唤醒了我。
我猛地坐起,冷汗浸透单衣。眼前是熟悉的书房,《封建论》的竹简摊开在案几上,墨迹未干。
做噩梦了
我转头,看见刘禹锡担忧的脸。他手里还拿着批注到一半的奏章,烛光下眉目温润。
这是......元和元年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没有镣铐勒出的伤痕,指甲缝里也没有血污。镜中倒映出一张清癯的脸,唯有右眼角多了一粒朱砂似的红痣——那是前世在柳州大牢里,狱卒用烙铁留下的印记。
梦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刘禹锡递来热茶。
我接过茶盏,指尖发颤。茶汤里浮着细小的漩涡,像极了毒酒最后的波纹。
梦到......我缓缓抬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一场大雪。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
一只乌鸦落在窗棂上,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2
晨钟刚敲过三响,我便站在了刘禹锡的府门前。
露水沾湿了衣摆,我抬手叩门时,指尖还残留着昨夜乌鸦羽毛的触感。那只畜生直到破晓才飞走,临走前在窗台上留下三片黑羽,像某种不祥的谶言。
子厚刘禹锡拉开门时还带着惺忪睡意,中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一道旧疤——那是去年冬猎时为救我留下的。前世他被贬朗州时,这道疤溃烂得能看见白骨。
我攥紧了袖中的密信。
梦得。我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昨夜观星,紫微晦暗。
茶汤在青瓷盏里转出漩涡。我看着他捏着密信的手指逐渐发白,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王叔文他们真要......
三日后大朝议。我截住他的话头,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卍字符,吐突承璀最近常去大慈恩寺。
刘禹锡猛地抬头。
窗外竹影婆娑,在他脸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我突然想起前世他死在朗州的那年冬天,灵柩运回长安时,积雪压断了沿途的竹子。
你让我装病他声音发紧,那韩退之......
他自有他的命数。我拂袖碾碎案几上的水痕,起身时广袖带翻茶盏。褐色的茶汤漫过卍字,像干涸的血迹。
暮鼓响起时,我站在光宅坊的槐树下看小沙弥扫地。
施主,香油钱要投在功德箱。小沙弥怯生生地提醒。我笑了笑,将裹着银铤的密信塞进佛龛缝隙,信笺上王叔文的笔迹惟妙惟肖——昨夜我对着他昔日的奏章临摹了整宿。
告诉吐突公公。我压低声音,剑南节度使的礼单,藏在《金刚经》第三十二品。
小沙弥的瞳孔骤然收缩。
回府时路过韩愈宅邸,我故意让马鞭抽断一截柳枝。断枝砸在门环上,惊得院里一阵犬吠。不出所料,片刻后那扇黑漆大门吱呀洞开,韩愈铁青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天说》是你写的他劈头砸来一卷竹简,'天不能赏功罚罪'柳子厚!你可知今日多少言官要参你谤天
竹简在石阶上碎成齑粉。我俯身拾起一片残简,借着月光让他看清上面未干的血迹——方才在佛寺,我故意让槐树刺划破了手指。
韩兄。我用染血的指尖在他门框上画了道斜杠,这世道,不信神才能活。
夜风吹散浮云,月光突然大亮。韩愈的脸在光影交割间变得模糊,唯有他腰间玉佩反射的冷光,像极了前世勒死他的白绫。
3
寅时的更鼓刚过,我就站在了朱雀门外的雪地里。
霜花凝结在官袍的鹭鸶补子上,指尖传来的刺痛让我想起前世被贬时,永州的雪也是这样钻进骨髓的。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韦执谊带着太子党的几个年轻御史,正在宫门外跺脚取暖。
柳兄来得真早。韦执谊呵着白气凑过来,腰间金鱼袋叮当作响。我注视着他领口露出的红绸中衣——那是太子赏的,绣着暗纹的狻猊兽。
听说韦兄昨日在平康坊得了首好诗我故意提高声音,'朱门先达笑弹冠'一句,当真妙极。
韦执谊脸色骤变。那首诗后半阙分明是岂知阊阖九重关,分明是讽谏陛下闭目塞听。
宫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开启时,我瞥见吐突承璀的义子躲在影壁后,耳尖上的铜环闪着幽光。
太极殿的地龙烧得太热,熏得人头晕目眩。
臣有本奏!韦执谊突然出列,笏板在手中微微发颤,太子昨夜在崇文馆...
我盯着自己笏板上凝结的汗珠。三日前我让书童在酒肆传唱的那首《朱门怨》,此刻正从韦执谊嘴里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龙椅上的阴影动了动,吐突承璀的拂尘轻轻划过陛下的肩头。
放肆!
茶盏砸碎在蟠龙柱上时,王叔文正巧迈进殿门。他手里还捧着剑南道的军报,脸上还带着昨夜与我密谈时的倦容。吐突承璀的义子们像鬣狗般扑上去,金瓜锤砸碎他膝盖的声音,让我想起柳州僚人敲碎鳄鱼头骨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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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柳...王叔文被拖过我跟前时,染血的手指在青砖上刮出三道红痕。我低头整理腰间的银鱼符,任由他的血浸透我的皂靴——就像前世他为了自保,在诏书上按下我的流放令时一样。
暮色四合时,我在后院焚烧信笺。
火盆里的《封建论》草稿渐渐蜷曲成灰,突然有张漏网的纸片被风掀起,粘在了我的袖口。那是王叔文去年中秋写给我的诗:莫道蓝关马不前。
我任它燃尽。跳动的火光里,浮现出刘禹锡今晨在刑部门口看我的眼神。他永远不会知道,昨夜我送给吐突承璀的密匣里,除了伪造的藩镇密信,还有半片沾着墨渍的袖角——那是我从韦执谊的旧袍上剪下来的。
棋盘上的棋子,总要有人先吃。
4
五更鼓刚过第一响,我就听见了宫门外的喧哗。
韦执谊的嗓门穿透晨雾,正对着一群太学生指点新立的祥瑞碑。碑上圣主祥临四个鎏金大字在灯笼下泛着血光,那是用岭南贡的朱砂混了金粉写的——三日前我亲眼看见吐突承璀的心腹往金粉里掺了硝石。
此乃天降吉兆!韦执谊的笏板敲在碑文上,震落几粒金粉,《河图》有云...
我站在阴影里数着更漏。当铜壶滴下第九滴水时,晨钟恰好撞破黎明。
太极殿内檀香太浓,熏得人眼睛发涩。
臣请陛下观天象。我突然出列,象牙笏板在掌心转了个圈,昨夜荧惑入南斗。
殿中霎时死寂。韦执谊的冷笑还没成型,就被我接下来的话冻在脸上:《天说》有言——
子厚!韩愈的暴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今日特意换了御赐的紫袍,腰间玉带钩却扣错了位置——这个细节让我想起前世他绝食死谏时的狼狈相。
我故意提高声调:天不能赏功而罚祸!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炸开惊雷。
那道闪电劈得极准,鎏金碑文在刺目白光中炸成齑粉。飞溅的碎石击穿了韦执谊的官帽,在他额头拉出一道血痕。我嗅着空气中硫磺的味道——昨夜埋在碑座下的火药,果然分毫不差。
天...天罚...韦执谊瘫软在地的瞬间,我瞥见吐突承璀的义子往他袖袋塞了什么东西。
暮鼓声中,我站在刑部门口看胥吏往流放文书盖印。
柳兄好手段。韩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官靴碾着地上的金粉碎屑,《易经》有云...
韩兄。我打断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这是你当年在终南山写的《原鬼》。
夜风突然变得凌厉。纸上的鬼者,归也三个字被月光照得森然——这是前世他临终前攥在手心的遗稿。
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我听见驿站方向传来惨叫。韦执谊的流放车队刚出发,就有人在官道旁的界碑上,发现了用狗血画的雷部天神像。
5
朝堂的空气凝固得能听见蠹鱼啃食奏折的声音。
我出列时,特意让腰间的银鱼符撞在玉带上,发出清脆的叮声。这个动作让吐突承璀的眉毛跳了跳——三天前我往他卧榻的承尘里撒过蒺藜粉,想必他至今夜不能寐。
臣请贬柳州。
我的声音在殿内激起一片抽气声。御史中丞的茶盏当啷砸在青砖上,褐色的茶汤漫过砖缝里未干的血迹——那是昨日杖毙的小太监留下的。
爱卿忠义!皇帝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绢布。
我俯首时,看见吐突承璀的义子正在殿角记录。那册墨迹新鲜的《贞元纪事》里,很快就会添上柳子厚自请外放以谢天下的佳话。没人知道昨夜我已派人烧了实录库的存档,灰烬里藏着韦执谊与吐突承璀往来的密信残页。
灞桥的柳枝抽了新芽,青得刺眼。
刘禹锡攥着酒壶的手指节发白,他身后站着韩愈——这个顽固的老夫子居然摘了幞头,白发在风里像一团将熄的雪。
为什么刘禹锡突然抓住我的马缰。他掌心有道新伤,是今晨砸碎砚台时割的。我闻到他袖口传来的沉水香,那是去年我送他的生辰礼,如今混着血和墨的腥气。
我掰开他的手指,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新月形的指甲痕:梦得,再见时...
风突然转向,吹散后半句话。但刘禹锡瞳孔骤缩的样子,让我知道他听懂了。
马鞭抽断柳枝的脆响中,我瞥见韩愈弯腰拾起了那片断枝。青皮上几道暗红的划痕,是我方才故意用指甲掐出来的——僚人用这种记号传递死讯。
驿站的油灯将尽时,我烧了《江雪》。
火焰吞噬孤舟蓑笠翁的翁字时,窗外传来铜铃般的笑声。一个赤足的僚人少女蹲在墙头,她脚踝上系着的银铃,和我在终南山古墓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大人要去柳州她歪着头,齿间咬着半片柳叶,我们那儿的鳄鱼,最爱吃说谎者的舌头。
火盆突然爆出个火星,照亮她脖颈上的刺青——三条波浪纹,正是古书上记载的蛟龙仆从标记。
我慢慢折起袖中的《捕蛇者说》草稿,纸角沾着韦执谊流放那夜的血。
6
柳江的水汽混着血腥味漫进官署时,我正在重写《捕蛇者说》。
墨汁在竹简上晕开,像极了三日前那个被鳄鱼撕碎的税吏的血。
窗外僚人的铜鼓声昼夜不息,他们正在庆祝又一个贡品的逃脱——那个叫阿蛮的少女被绑在祭台上时,咬断了祭司手指的模样,让我想起长安城头盘旋的秃鹫。
大人真要收留这个灾星书吏的笔尖在名册上颤抖,她身上流着蛟奴的血...
我搁下笔,看着庭院里蜷缩的身影。阿蛮正用石片刮擦脚踝的刺青,鲜血顺着青砖缝流到我的靴边,形成一条蜿蜒的小蛇。
去取《本草图经》。我突然提高声音,就说本官要查——蛇毒解法。
书吏仓皇退下后,阿蛮突然抬头。她眼底映着跳动的火把,像两盏鬼火:大人知道那晚祭司怎么死的吗她舔了舔虎牙,我把他推进鳄神潭时,您就在榕树后面。
暴雨冲垮城东堤坝那夜,我的案头多了份名册。
黑鸦军三百人,皆能伏水三日。阿蛮的湿发贴在脖颈上,刺青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但他们要见大人的'诚意'。
她掀开藤箱,里面蜷着一条幼鳄。鳞片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文——和吐突承璀卧房梁上挂的镇邪符一模一样。
我提笔在《捕蛇者说》末尾添了段新注:永州之蛇黑质白章,触草木尽死。阿蛮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种暗号。三年前岭南戍卒叛乱,就是用这首童谣传递集结令。
告诉你的族人。我掰开幼鳄的嘴,将名册塞进它喉咙,十日后大醮,我要看到鳄神潭浮起三百具官船水师的尸体。
阿蛮成为我的影子那天,柳州下了第一场雪。
她跪在庭中接过匕首时,发梢还滴着血水——那是今晨刺杀刺史时溅上的。我递给她一卷《江雪》摹本,她却在展开时僵住了。
大人...她的指尖抚过独钓寒江雪的钓字,那里被我改成了僚人的索命符号,您早知道我是巫女
窗外传来乌鸦的扑翅声。我望着长安方向逐渐聚拢的阴云,想起临行前刘禹锡塞给我的那张纸条。上面用沉水香写的慎字,此刻正在袖中发烫。
7
长安的钟声传到柳州官署时,已经带着血腥气。
我摩挲着刚到的密信——信纸用鳄鱼胆汁浸过,遇热显影。烛火烤过第三遍,终于浮出字迹:圣躬不豫,吐突夜宿长生殿。阿蛮的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刀柄上的银铃轻响,惊飞了檐下两只乌鸦。
大人等的东风来了。她齿间咬着半张人皮面具,那是从官船水师统领脸上剥下来的,三百黑鸦已化整为零...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冲刷着院墙上的新漆,却冲不掉那些用蛇血画的符咒——自从柳州大醮那夜,三百具尸体浮满鳄神潭后,这里的每一寸砖石都渗着死气。
吐突承璀遇刺那晚,长安下了黑雨。
阿蛮回来时缺了半只耳朵,伤口整齐得像被什么利齿咬掉的。她往案上扔了个锦囊,里面滚出颗带血的佛珠——我在御赐的八宝念珠上见过,是吐突承璀从不离身的那串。
他死前说...阿蛮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蓝色的血,说大人您...
我掰开她紧攥的左手。掌心用血画着个残缺的卍字,和当年我在大慈恩寺佛龛塞密信时,留在功德箱上的一模一样。
更漏滴到子时,阿蛮开始说胡话。她时而用僚语咒骂,时而尖叫着说看见鳄鱼在梁上游动。我握着她渐渐冰凉的手,想起那日她问我:大人知道鳄神最恨什么吗
是背叛。
刘禹锡找到我埋在平康坊的暗桩那日,朱雀大街的槐树突然枯死三棵。
柳子厚要造反。他摔碎茶盏的声音隔着墙都听得见。我派去的探子回报,韩愈当场呕了口血,在碎瓷片上写下乱臣二字就昏死过去。
我站在铜镜前试穿新制的紫袍时,阿蛮的匕首突然抵住我后心。
大人骗我。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吐突承璀说...您才是真正的蛟奴...
镜中映出她溃烂的右脸——那是被佛珠里的毒粉腐蚀的。我转身时,她已软倒在地,脖颈上的刺青正在融化,变成一条条蠕动的小蛇。
窗外,第一支黑鸦军的箭矢射穿了巡夜金吾的咽喉。
8
子时的更鼓刚响,太极宫前的积雪突然开始融化。
我踩过泛着血沫的雪水,黑鸦军的铁靴在青砖上敲出丧钟般的节奏。
宫墙上垂下的肠子还在冒着热气,那是半个时辰前,我们活剥了羽林卫统领后挂上去的。阿蛮临死前说,要用活祭破开宫门的浩然正气。
韩愈站在丹墀尽头,白发在风雪中像面残破的旗帜。他身后跪着三百太学生,每个人胸前都贴着血写的《原道》——真是讽刺,前世他们用这篇文章骂我叛儒,如今却指望它挡我的刀。
柳子厚!韩愈的吼声震落檐上冰凌,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掀开脚边的草席,露出刘禹锡惨白的脸。我的挚友被做成了人彘,断肢处用《论语》竹简包扎着,嘴角却还挂着那抹熟悉的、令人恼火的微笑。
阿蛮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
她脖颈上融化的刺青化作黑雾,在空中凝成一条鳞爪狰狞的蛟龙。这是僚人巫女最后的诅咒,佛骨舍利在龙口中发出刺目的金光——当年宪宗迎佛骨时,吐突承璀往里面掺了岭南蛊毒。
大人...快走...阿蛮的嘴唇居然还在动,您母亲...不是病死的...
蛟龙扑向韩愈的瞬间,我掷出了《封建论》。竹简在空中散开,每一片都浮现出血字——那是我用母亲临终前咳出的血写的。太学生们突然集体呕血,他们胸前的《原道》开始自燃。
这天下!我踩着刘禹锡的断臂跃上龙椅,能者居之!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独自站在血泊里数心跳。
韩愈的头颅滚在殿角,眼睛还瞪着《封建论》的残片——他死前终于看清了,那些血字是僚人的弑神咒。阿蛮的尸体化成了蓝雾,正在腐蚀龙椅上的黄金。
我弯腰拾起刘禹锡的一截断指,发现他指甲缝里藏着张字条。浸透血的字迹依稀可辨:
子厚,你母亲...是被先帝...赐死的...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轻轻覆盖了太极殿前的三百具尸体。
9
登基大典那日,我眼角的那颗红痣裂开了。
鲜血顺着脸颊滑到龙袍的领缘,在明黄色的绸缎上洇出一朵暗红的花。
礼部尚书捧着玉玺的手在发抖——他昨夜一定看见了,我在太庙前烧毁的诗稿灰烬里,混着几块没有焚尽的指骨。
陛下...老太监用金盆接住我滴落的血,该受百官朝贺了。
太极殿的门在眼前缓缓开启,阳光如潮水般涌入。我眯起眼,看见三百名官员的脊背弯曲成一片黑色的海浪。他们的朝笏整齐地叩在地上,发出虫子啃食树叶般的沙沙声。
夜半惊醒时,案头的《江雪》摹本正在无风自动。
独钓寒江雪的钓字渗出了蓝色的液体,那是阿蛮的血。铜镜里映出的不止是我的脸——王叔文站在我左肩后,膝盖还保持着被金瓜锤砸碎的角度;韩愈的头颅悬浮在右肩上方,断裂的脖颈处垂着半截《原道》残卷。
陛下睡得可好
我猛地回头。刘禹锡坐在龙床尾端,空荡荡的袖管用一根柳枝扎着。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值夜的禁军呢
梦得...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本该在...
在陵墓里陪葬他轻笑,从怀里掏出一块沾血的襁褓,先帝赐死令母那晚,你才三岁。这上面写着'蛟奴之子,留之必祸'。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我扑过去抢那块布时,打翻了案头的灯台。《江雪》的卷轴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火舌舔舐过的字迹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文字——那是僚人的弑神咒语。
五更时分,我独自站在太庙的废墟前。
手中火把照亮了最后一批待焚的诗稿,其中包括那首《登柳州城楼》。火焰吞噬海天愁思正茫茫的愁字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刘禹锡的断肢已经腐烂,可他依然固执地站在晨光里:你烧得掉诗稿,烧得掉骨血里的诅咒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火把扔进油池。冲天火光中,我恍惚看见母亲站在火焰中央,怀里抱着三岁的我——那个孩子的眼角,还没有那颗红痣。
10
老太监的手在碰到我发间那缕白发时,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
梳齿刮过头皮的细微声响中,我数着更漏滴下的次数。铜镜里映出的面容陌生得可怕——眼角的红痣已经蔓延成蛛网般的血丝,昨夜用朱砂描摹的帝王威仪,此刻正在龟裂脱落。
陛下...老太监突然僵住。他枯瘦的手指从我发间拈起一片黑羽,那是从窗外飘进来的。羽根处沾着蓝莹莹的黏液,和当年阿蛮伤口流出的毒血一模一样。
批红的朱砂用完了。
我蘸墨时,发现砚台里凝着一层暗红的痂。笔尖触到奏折的刹那,墨迹突然晕开成血沼的形状。工部尚书的请安折子渐渐被浸透,浮出几行陌生的字迹:
蛟奴之子,廿载为期。血债既偿,骨枯魂灭。
这是母亲的字迹。我抚过那些凸起的笔画,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恍惚间,案头的《江雪》摹本无风自动,卷轴末端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楷——孤舟二字被改成了孽龙。
暮鼓响起时,我推开窗。
成千上万只乌鸦正掠过太极宫的重檐,它们盘旋组成的图案,既像卍字符,又像僚人祭祀时的鳄神图腾。最老的那只落在窗棂上,喙里叼着半片柳叶——和当年灞桥送别时,刘禹锡手中折断的那枝一模一样。
陛下要掌灯吗老太监举着火折子进来。
我摇摇头,看着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乌鸦的羽翼间。寒风吹散案上的灰烬,露出其中一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依稀可见半句诗:
独钓......
墨迹在此处戛然而止,像一道未完成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