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丘白
2013年夏
泰康小区七号楼的霉斑正在墙上繁殖,马小小跪坐在翘皮的木地板上,哥哥的联想昭阳K29在膝头发出垂死般的嗡鸣。键盘缝隙里卡着几粒干涸的泡面渣,恰似他去年在网吧通宵猝死的表哥嘴角的残渣。
叮咚——
QQ弹窗惊醒了窗台蜗牛,它拖着银亮的黏液爬过E键上褪色的贴纸。验证消息里丘白的头像在闪烁:银发少年眼罩上的齿轮泛着铜绿,背景星海里漂浮的像素鲸鱼正在吐泡泡。马小小把汗湿的刘海别到耳后,发丝间还沾着塑料厂夜班的荧光粉——她谎称去同学家写作业,实际在流水线上给玩具贴眼睛。
看遍了附近人,只有你一个没穿黑丝的头像。
接受请求后,消息立刻弹出。她缩了缩脚趾,34码的脚掌卡在37码的粉色塑料拖鞋里,那是妈妈的拖鞋,脚背被勒出火腿肠似的红印。老电脑的散热器轰响起来,吹起她领口脱线的草莓图案——那是用校服和堂姐换的睡裙,每次俯身都会露出锁骨下的朱砂痣。
小小:你多大了
她敲击键盘时,粘着夜光星星贴纸的指甲盖在J键上打滑。丘白秒回:20。你呢,消息后缀的《七里香》音频振动惊飞了窗台的灰鸽。马小小望向对面七楼,晾晒的工装裤正在暮色中摇晃,裤脚用粉笔写着富士康质检员。
小小:13岁,刚上初中。
发送瞬间电脑突然蓝屏,映出她慌张的脸:常年熬夜的眼下泛着青,嘴角结着咬破的死皮,唯有齐刘海下的眼睛亮得骇人——那是昨夜偷用母亲的眼药水润过的。
重启后聊天框堆满新消息:
你家电表箱第三根电线露铜了
数学练习册第7页第三题答案是错的
蚊香灰别倒进君子兰盆里
最后附了张她窗台绿萝的照片,叶片上还凝着今晨喷壶的水珠。马小小赤脚冲向厨房,果然看见母亲倒的蚊香灰正在花盆里冒热气。哥哥的鼾声从里屋传来,混着《穿越火线》的游戏音效,像台破旧的柴油发电机。
当视频请求突然亮起时,她打翻了搪瓷杯。褐茶渍在数学题上漫成台湾岛的形状,摄像头映出她黏着发丝的脖颈。动漫少年破碎的琥珀色瞳孔在闪烁,背景音是同步的蝉鸣。马小小抓起《五年中考三年模拟》挡住镜头,却露出背后墙上的粉笔字——马小小是大笨蛋,那是醉酒的哥哥上周用左手写的。
整栋楼跳闸的刹那,她看见对面七楼亮起手机荧光。光斑在雨幕中摇晃,拼出她未写完的数学答案:3.1415926...潮湿的夜风卷来玉兰香,混着工装裤滴落的水锈味,在联想电脑的散热孔里酿成酸涩的初潮。
泰康小区的供电系统在暴雨中喘息,马小小蹲坐在泛潮的床垫上,哥哥的笔记本电脑搁在并拢的膝头。她第三次点击QQ空间头像更换,老旧的光标在蓝屏上卡成沙漏形状。照片里她套着堂哥给的黑色卫衣,帽檐压住乱翘的刘海,阴影恰好遮住鼻梁上被飞溅的塑料烫出的红痕。
这是昨夜下工后央求流水线组长拍的。四十瓦的白炽灯下,她偷抹了邻床大姐的BB霜,却涂出面具似的死白。棒球帽是捡仓库报废品改的,线头还挂在左耳畔,像吊着半截羞耻心。
非主流。丘白的消息伴着《灰色头像》旋律弹出时,她正用橡皮擦蹭着照片边缘的日期水印。聊天框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五分钟,最后发来张截图——她帽檐阴影里藏着半粒粉色亮片,是上周夜班粘上的玩具眼睛装饰物。
马小小扯过掉线的耳机,麦粒大的扬声器漏出他低哑的笑:小矮子装什么酷。声波震得她耳蜗发痒,仿佛有只蜗牛在颅内爬行。她蜷起脚趾,十块钱的黑色帆布鞋头还沾着塑胶厂的荧光粉末,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发亮。
视频请求突然弹出,丘白的动漫头像在对话框里闪烁。银发少年机械眼中的齿轮开始转动,背景的像素鲸鱼正游向她照片里的棒球帽檐。马小小抓起手边的泰迪熊挡住摄像头,玩偶肚皮里掉出的棉絮粘在汗湿的锁骨上。
你背后墙纸剥落的地方,他敲出这句话时,七楼传来推拉窗的声响,用报纸遮得太丑了。
她回头看见《南方都市报》糊住的霉斑,2008年的头条新闻正从裂缝里探头。昨夜偷贴的twins海报卷起半边,阿Sa的笑脸耷拉在泛黄的糨糊上。
整栋楼突然跳闸,黑暗中只剩对面七楼的手机荧光在晃。马小小摸黑抽出抽屉里的夜光贴纸,那是从瑕疵品仓库顺的星星贴纸。她将它们按在潮湿的墙面上,拼出丘白头像里的像素鲸鱼。
当供电恢复时,聊天框堆满离线消息。最后一条写着:帽檐再压低三厘米,就能遮住你偷画的眼线了。她冲向厕所镜前,果然看见右眼尾晕开的黑色笔迹——那是用哥哥的记号笔描的,此刻正顺着汗渍在脸颊爬行,像条扭曲的寄生虫。
晨光初现时,马小小把棒球帽浸在淘米水里。褪色的黑水爬上她开裂的指甲缝,将那些夜班残留的荧光粉染成青灰。七楼阳台上,晾晒的工装裤在风里晃荡,裤袋露出半截烧焦的数据线——昨夜他竟真找到了她藏在下水道的SIM卡。
2
命运的转折
2015年冬
医院的消毒水混着融雪剂的味道,在走廊凝成胶状物。
马小小盯着缴费单上的数字,指甲掐进掌心旧伤。母亲打着石膏的腿悬在床沿,像截被冰雹砸断的枯枝。床头收音机滋啦响着《二泉映月》,护士第三次来催款时,她摸到了书包夹层的退学申请书。
粒子敲打着1998年装的绿色玻璃,谭明富的工装裤出现在窗台倒影里。他手里塑料袋凝着水珠,露出半截CT胶片——那是他凌晨替人扛尸挣的外快。
电表箱。他往她怀里塞牛皮纸袋,纸币的油墨味刺破福尔马林气息。马小小摸到捆钞的橡皮筋还是那根草莓发绳,去年夏天视频时她扎头发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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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务处的钢印砸在退学申请上时,冰锥正从屋檐坠落。马小小攥着重点中学的校徽,金属棱角陷进掌心的烫伤。走廊宣传栏里她的月考排名还贴在第三,身高刻度线停在1米63——正好是教室到医务室的距离。
小哭包。
沙哑的嗓音惊落她指间的校徽。谭明富倚着报废的乒乓球台,脖颈条形码纹身被高领毛衣遮住大半。他脚边的蛇皮袋鼓着可疑形状,渗出海鲜市场的腥气。
地上突然多出道影子。萧爽踩着一双深褐色的工装鞋逼近,美甲上的水钻刮过马小小苍白的脸:峰哥说厂里缺个贴标工。她朝塑料袋努嘴,里面躺着带血的工装裤——正是三年前暴雨夜晾在七楼的那条。
殡仪馆的面包车在门口按喇叭。谭明富把尸袋甩上车时,露出腰间崭新的皮带——奢侈品logo处缠着纱布,隐约透出碘伏的颜色。马小小突然想起昨夜急诊室,那个醉酒闹事的家属腕表上的同款标志。
明天去注塑车间报道。萧爽往她衣领塞了张工牌,冷笑着碾碎地上的校徽。不锈钢残片映出马小小通红的眼角,像摔碎的万花筒里某片彩色玻璃。
夜班公交摇晃如摇篮。马小小摸到牛皮纸袋里的异物——用保鲜膜裹着的糖油果子,贴着张电费缴费单:户名栏写着马小小,日期是2013年7月15日。
注塑车间的排气扇把暮春绞成塑料碎片。
马小小跪在流水线旁,指尖被热熔枪烫出第十个水泡。传送带永不停歇,那些透明的手机壳像结冰的眼泪,撞碎在她开裂的指甲盖上。工牌照片被汗水泡胀,初中肄业的钢印模糊成青紫的瘀痕。
夜班铃响时,她在更衣室铁柜摸到张字条。泛黄的作业纸上拓着圆周率,3.1415926的墨迹晕染如胎记——是谭明富用殡仪馆的尸检报告纸写的。背面粘着片阿胶,形状恰好能补上她工装裤膝盖的破洞。
七号机台。
萧爽的尖嗓混着香奈儿五号劈开油污味。马小小抬头看见监控器红灯闪烁,组长王海峰的皮鞋尖正在画面外晃动。流水线尽头,七号注塑机的安全阀系着褪色红绳——和她三年前门把手上消失的中国结同款。
机器启动的轰鸣中,她摸到操作台刻痕。铁锈里嵌着星点荧光粉,正是当年堂哥给的夜光贴纸残渣。热熔枪突然喷溅,滚烫的塑料浆在空中凝成像素鲸鱼形状,咬住她挽起的袖口。
小心!
谭明富的围裙卷着海鲜腥风扑来。他徒手扯开凝固的塑料,掌心刚愈合的疤再次绽开。血滴在操作台上,混着荧光粉画出台湾地图轮廓——与她脚踝的烫伤完全重合。
萧爽的高跟鞋声如丧钟临近。马小小被推进设备夹缝,谭明富的体温透过工装裤传来。他后颈的条形码纹身被汗浸湿,20130715的油墨在阴影里游动。夹缝外,王海峰的手电筒光扫过七号机台,光束里漂浮的塑料颗粒像极了那年雨季的烟灰。
明早殡仪馆有活。他往她围裙塞进冰凉的铁盒,转身时裤袋滑落半枚纽扣——正是三年前视频通话时,七楼晾衣绳上摇摇欲坠的那颗。
食堂的剩菜汤映出扭曲人脸。马小小打开铁盒,腌臜的卤蛋躺在电费单叠成的襁褓里。蛋壳裂缝塞着SIM卡,插进手机瞬间涌出二十条短信:
电表箱第三层
汇款单在消防栓后面
别喝萧爽给的奶茶
最后一条停在凌晨三点:你母亲复健费已缴。附件照片是缴费单存根,盖章日期显示2013年7月15日——那个改变命运的暴雨夜,原来早有人在她人生断点处打了补丁。
3
重逢谭明富
2017年夏
海鲜市场的烂虾味浸透了整个雨季。
马小小在剥第两千只基围虾时,尾指指甲盖终于彻底脱落。冰水泡发的指尖泛着尸白,虾线在掌心缠绕成DNA螺旋状,像从谭明富那里偷来的生命密码。
峰哥要见你。
萧爽的美甲掐进她肩胛骨,水钻陷入三年前烫伤的旧疤。更衣室铁柜洞开,那些匿名汇款单正被王海峰拿打火机点燃。火舌舔过2013年7月15日的数字,灰烬里显影出谭父的赌债欠条。
谭明富踹门进来时,腰间皮带扣映着验尸房的冷光。他抓起燃烧的纸堆按向自己后颈,条形码在火焰中卷曲焦化。20130715变成灼红的烙印,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燃烧的焦香。
够还你爸欠的债吗王海峰的笑声震落墙皮,裸露出后面用粉笔画的163cm刻度线。马小小突然发起高烧,恍惚看见十三岁的自己正踮脚在墙上画线,而谭明富在对面七楼窗口记录每个数字。
急诊室吊瓶滴答如倒计时。谭明富的绷带渗着组织液,手掌的疤已蔓延成台湾地图。他往她枕头下塞进牛皮袋,里面是殡仪馆的化妆师资格证——照片被换成她初中毕业照,身高栏手写着合格线163cm。
电表箱...他声音混着镇痛泵的机械嗡鸣,我换了防漏电开关。
马小小摸到他无名指根部,那里新纹着串数字:3.1415926。走廊忽然传来萧爽的尖叫,王海峰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冲过病房,指缝间夹着半枚带血的纽扣。
殡仪馆的液氮柜结着三年前的霜。
马小小抚平逝者西装褶皱时,手机震落化妆刷。微信对话框里躺着熟悉的水果摊定位,备注名早已从追风变成海鲜供应商。
拆迁中的泰康小区像被开膛破肚的巨兽。糖油果子摊在废墟中亮着暖光,穿围裙的男人正给竹签套防烫纸。谭明富后颈贴着膏药,条形码疤痕上印着小心烫伤——是殡仪馆的工伤提示贴。
防沉迷系统破解成功了。
他推来青花碗,糖浆拉出的金线里沉着颗卤蛋。马小小咬开蛋壳,SIM卡躺在蛋黄中央,插进老人机弹出2013年的聊天记录备份。视频请求的像素雪花里,终于看清当年被他挡住的画面——她家电表箱贴着二十张未缴费单,每张都被红笔圈出日期:7月15日。
拆迁队的冲击钻突然轰鸣。谭明富捂住她耳朵的手掌残留着尸僵的冷,掌心台湾地图疤痕却发烫。飞溅的混凝土碎屑中,他们身后腾起塑料燃烧的青烟——正是那台老联想电脑,机壳里藏着当年她没发送的漂流瓶:
哥哥,等长到163cm就嫁给你好不好
4
真相大白
2023年春
糖浆在碗底凝成琥珀色月亮,倒映着七号楼最后的残骸。谭明富拆开新的电费单,户名栏并列着两个名字,缴费日期依然是7月15日。
殡仪馆的冷藏柜发出蜜蜂振翅般的嗡鸣。
马小小攥着遗体整容工具包,指甲缝里的荧光粉在冷光下泛着幽蓝。第三解剖台躺着位穿工装裤的老者,裤脚用红线绣着追风——和二十年前QQ昵称相同的针脚。
角膜保存要趁尸僵未完全形成...
沙哑的嗓音惊落她指间的镊子。谭明富戴着医用口罩进来,围裙下露出半截条形码疤痕。他手套上的尸蜡味混着糖油果子的焦香,在福尔马林雾气中酿成诡异的甜。
老者的假发套突然滑脱,露出后颈的二维码纹身。扫码显示是首《七里香》简谱,第三个音符被刻意拉长——正是当年马小小在网吧打错拍子的节奏。她猛地抬头,撞见谭明富睫毛上凝着冰霜,像那年天台未化的雪。
电表箱换了智能锁。他突然开口,手术刀划开老者衬衫。内袋里掉出捆汇款单,每张汇款人栏都印着褪色的草莓图案——是她十三岁时睡裙上的印花。
马小小捏住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尼龙线正勾着棉絮逃逸。谭明富的镊子探向遗体胸腔,夹出枚裹着保鲜膜的卤蛋。蛋黄上刻着笑脸,辣椒油渍在蛋白画出台湾地图,与她脚踝疤痕严丝合缝。
死者女儿要求画流星眉。他蘸着特制防腐彩妆靠近,呼吸在口罩上晕出白雾。马小小瞥见解剖台边缘的刻痕——用俄文刻着163cm,正是他当年在富士康学的第一门外语。
整容灯突然短路,黑暗如墨汁漫开。谭明富的手套擦过她颈后朱砂痣,医用酒精味里混进一丝海鲜市场的腥。二十年前的老人机铃声在停尸间炸响,来电显示是串乱码,接起来却是《玫瑰花的葬礼》的副歌。
当年视频...他摘口罩的指尖发颤,露出无名指根部的戒痕。解剖室大门突然洞开,穿貂皮的女人举着骨灰盒闯进来,美甲上的水钻刮花不锈钢台面——是萧爽,戴着十年前的婚戒。
5
最后的糖油果子
2023年夏
拆迁废墟中的糖油果子摊亮着煤油灯。
谭明富往铁锅里倒蜂蜜时,后颈的条形码疤痕沾了糖霜。马小小数着竹签上的刻痕,第七根标记着2013年夏的电表跳闸次数。
要加陈皮粉吗
他舀糖的手背有新烫的水泡,形状像她初中校徽。煤油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危楼断壁上,钢筋阴影恰似QQ宠物社区的对话框。
马小小咬破糖衣,滚烫的豆沙溅在工装裤上。谭明富突然用棉签蘸碘伏擦拭那块污渍,消毒水味惊醒了废墟里的夜枭。它们扑棱翅膀带起陈年灰尘,在月光下拼出富士康的厂徽。
当年视频里...他拆开新口罩包装纸,背面印着殡仪馆的广告词,我挡住的不是摄像头。
纸页在风中舒展,露出监控截图——二十年前的网吧里,王海峰正站在她身后记下QQ号。
拆迁队的探照灯扫过摊位。谭明富猛地拉下卷帘门,马小小后脑勺撞到他胸前的工牌。塑料壳里嵌着SIM卡,插进老人机弹出加密相册:2015年注塑车间事故,他替她挡下的热熔胶在背上凝成翅膀形状。
电表箱...他呼吸喷在她耳后冻疮处,其实装着这些年给你拍的证件照。
卷帘门外传来萧爽的咒骂,美甲刮擦声像极了注塑机传送带。马小小摸到他皮带扣后的凹陷——奢侈品logo被磨成163的数字,正硌着她掌心残留的荧光粉。
殡仪馆的液氮白雾在晨光中结成蛛网。
马小小攥着遗体化妆刷,笔尖悬在老者眼尾的皱纹上。那褶皱里嵌着星点荧光粉——是她三年前在注塑车间沾上的夜光漆。解剖室突然响起《七里香》的钢琴前奏,谭明富的工牌顺着不锈钢台面滑来,背面贴着她初中时画的像素鲸鱼。
更衣室第三个衣柜。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敲击台面,尸斑去除剂的柠檬香混着他后颈的药膏味,有你要的显影剂。
铁柜里摆着生锈的饼干盒,盖子上印着2008年的奥运会吉祥物。马小小掀开盒盖时,碎成齑粉的卤蛋壳扑簌簌落下,露出底层用保鲜膜包裹的诺基亚手机。充电器接口处结着蓝色结晶,是海盐与泪水的混合物。
开机瞬间涌出七十二条草稿短信:
今天往电表箱塞了卤蛋
王海峰偷拍你的照片我烧了
163cm足够当我新娘
最后一条停留在2018年平安夜:天台存折密码是你生日。马小小摸到盒底的解剖刀,刀刃刻着极小字迹——用俄文书写的生同衾,死同穴。
整容灯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如冻雨坠落。谭明富的围裙兜住她后仰的身体,医用手套擦过她锁骨处的朱砂痣。黑暗中漂浮的荧光粉末聚成台湾岛形状,与他掌心的疤痕严丝合缝。
当年视频...他喉结滚过她蓬乱的刘海,我挡住摄像头是因为...
萧爽的香水味破门而入。马小小被推搡着撞向冷藏柜,后腰抵住冒着寒气的抽屉把手。谭明富的工装裤擦过她小腿,皮带扣的163数字硌在停尸台边缘,在钢板上刻出浅痕。
死人妆化完了吗萧爽的钻石耳钉刮过遗体面颊,峰哥的骨灰盒还缺个陪葬品。她甩出张泛黄的借条,2013年的签名处印着马父的指纹。
6
爱情如圆周率
2024年春
拆迁废墟上最后的糖油果子摊飘着焦香。
谭明富往铁锅倒蜂蜜时,后颈的条形码疤痕沾了柳絮。马小小数着竹签上的刻痕,第一千根标记着7.15——二十年前初遇的日期。
陈皮粉要双倍吗
他舀糖的手腕新添了烫疤,形似注塑机事故那天的熔岩轨迹。煤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危楼断壁上,钢筋阴影拼成QQ宠物社区的对话框。
马小小咬破糖衣时,豆沙溅在泛白的工装裤上。谭明富突然用碘伏棉签擦拭污渍,消毒水味惊醒了废墟里的夜枭。它们扑棱翅膀带起拆迁合同碎片,在月光下拼出富士康的离职证明。
电表箱...他拆开新到货的防漏电开关,现在是我们的保险柜。
纸箱里堆着二十年的汇款单存根,每张背面都拓着糖油果子的油渍。最底层压着泛黄的《仙剑》光盘,标签上手写着身高记录:1.63m(2013-2023)。
拆迁队的探照灯扫过摊位。谭明富拉下卷帘门的瞬间,马小小后脑勺撞到他胸前的工牌。塑料壳里嵌着枚钻戒,戒圈内刻着俄文数字3.14——圆周率永无止境,如同那年暴雨夜未发送的漂流瓶:
哥哥,等糖浆熬成琥珀色,我们就接吻好不好
卷帘门外,萧爽的高跟鞋声渐渐被混凝土搅拌车吞没。谭明富的掌心覆上她冻疮未愈的手,医用橡胶与夜光漆的气味在黑暗中发酵。第一滴春雨穿透铁皮屋顶,落在沸腾的糖锅里,激起的涟漪中浮着七号楼最后的倒影。
(全文完)
7
后记
十年后海市殡仪馆的化妆间里,总摆着碗不化的糖油果子。新来的学徒常问起那个刻着俄文的化妆箱,老师傅们便会指向更衣室第三个衣柜——生锈的锁孔里插着根竹签,扫码显示是首没写完的诗:
我们的爱情
是台老式联想电脑
在蓝屏与重启间
写完一生的
圆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