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苏绾绾的身世曝光那日,我正在外门给新进门的弟子继续讲《灵草辨》。
当初论道大会上她当众祭出灵蝶双生契,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道七彩霞光,霞光中,两只灵蝶翩翩起舞,交相辉映,映照着苏绾绾明艳动人的脸庞。她说这是沈砚之当年在妖界救她时种下的。
他说,灵蝶能替我看遍三界美景。她指尖掠过蝶翼,望向沈砚之的目光像淬了灵火,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开灵识时太痛。
万妖谷圣女底下弟子的窃语像灵蛇般钻进灵识,难怪沈师兄总画半幅画,原来是等灵蝶补全！沈师兄的结道妻子竟是妖界圣女！一时间,宗门内外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听到结道妻子四个字时,我感觉心口像被巨石狠狠撞击了一下,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再也无法集中精神讲课。今天就先讲到这吧……我强作镇定地宣布下课,然后匆匆抱着药篓离开了授课室。
路过演武场,听见几个弟子议论：听说苏仙子的灵蝶能共享灵识,沈师兄当年救她时,怕是已经动了道心吧
路过演武场,听见几个弟子议论：听说苏仙子的灵蝶能共享灵识……嘘！小声点！另一个弟子神色紧张地打断他,我刚听我师兄说,万妖谷来人了,说是沈师兄当年救苏仙子时,屠杀了好多幼妖炼制法宝！不会吧沈师兄怎么会……谁知道呢……听到这些议论,我感觉心口像被巨石狠狠撞击了一下。
演武场的风突然卷起黄沙,他的剑穗扫过我发梢：清瑶峰的忘忧花开了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映着蓝天白云,却没有我想看的光。
他指尖沾着我的灵草香,却转身走向等在廊下的苏绾绾。衣摆扬起时,残镜突然震颤。
镜中浮现三百年前的画面：少年沈砚之半跪在地,怀中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幼妖。那幼妖耳后生着蝶鳞,正是苏绾绾的原身。
今日救你,是因你与她一样……他指尖凝出灵力注入幼妖伤口,声音低哑,生来便被当作异类。
幼妖蜷缩在他染血的袍角下,哽咽着问：仙君的蝶……以后还能送我么
镜外的我浑身发冷。原来他们之间,早隔着百年光阴。
沈师兄,苏绾绾的声音像灵蜜,你的照影镜什么时候画完呀我想看那个穿青衫的姑娘。
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他教我画符时,总在尾端多勾一笔。那时我灵识弱,看不懂那是灵蝶,只当是他随手画的纹路。
5
我翻出压在药箱底的储物玉简,指尖轻颤着,几乎不敢触碰。里面存着沈砚之三百年前送我的《传音符百解》。
泛黄的玉简封面,还留着他的批注：给小哑巴
——
灵识弱就慢慢练,我画的符,你总能看懂的。娟秀的字迹,一如他温润的嗓音,仿佛就在耳畔回响。
指尖终于还是抚上了那些歪歪扭扭的符纹,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他独有的气息。突然发现每道符的尾端都藏着细小的灵蝶,蝶翼上的纹路和苏绾绾的灵蝶一模一样。
通讯玉简突然震动,是外门执事发来的：沈首座请你去执法峰,说有忘忧花的养护典籍。
忘忧花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我的心乱成一团麻,却又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执法峰的偏殿飘着淡淡沉香味,沈砚之站在照影镜前,修长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孤寂。镜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完整画卷：身穿青衫的少女握着残镜,背后是漫天飞舞的灵蝶,每只蝶翼上都刻着细小的传音符。
那是我,三百年前的我。
三百年前你攥碎玉简时,我其实已经把传音咒刻在了灵蝶身上。他转身时,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乱葬岗那晚的月光,温柔而坚定。后来每次画蝶,都会偷偷补上一句……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苏绾绾的灵蝶撞碎窗纸,跌落在地,蝶翼上染着着触目惊心的妖血。
她捏碎玉简,蝶翼碎片割破掌心：三百年前你为我种蝶时说‘此蝶仅赠一人’——
染血的蝶翼在空中拼出残缺符纹,正是沈砚之教我画过的传音符。
可你画给她的蝶……她指着镜中的我,癫狂大笑,比我多三百道纹！
三百年前你剜肉救我时说『此蝶仅赠一人』——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疤痕,我吞妖丹、毁血脉,变成这副模样……可你画的蝶,凭什么给她！
沈砚之的剑骤然出鞘,却在看见我攥紧残镜的手时顿住。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百道符纹,是他百年间深夜描摹我侧影时,一笔一画添上的。
沈砚之！沈砚之！万妖谷长老说你屠杀幼妖炼法宝！她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的乱葬岗,熊熊的妖火映红了半边天,他挡在我身前浑身是血,却依然笑着说别怕,我在,那时他的剑上,也染着和现在一样的妖界紫血。
历史,似乎又在重演。
6
万妖谷的指控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席卷了整个修真界,一时间,沈砚之屠杀幼妖炼制法宝的罪名被传得沸沸扬扬,版本也愈发夸张。
匿名信送到药庐时,我正心神不宁地为药田里的忘忧花换药。
信封里装着半张残破的妖界地图,纸张泛黄,边缘参差不齐,似乎是从某本古籍上撕下来的。地图上红笔圈着灵蝶幼巢三百年前。
胸口的残镜突然剧烈震动,镜中浮现沈砚之被长老会审讯的场景。阴森昏暗的大殿内,三十六道锁灵链缠在他腰间,白衣染血,却始终盯着案上的染血蝶翼。一言不发,任由长老会的质问和斥责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那场景,与三百年前他替我扛下罚跪时如出一辙,倔强而沉默,让人心疼。
沈首座,你可知屠杀幼妖触犯《人妖盟约》长老会的声音威严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他忽然抬头,目光穿过镜中落在我身上,一瞬间,我感到灵识里传来细碎的波动：我从未杀过一只幼妖。
我的目光落在地图背面,一行血字赫然映入眼帘,字迹虽然歪斜,我却一眼认出那是沈砚之的笔迹：幼妖濒死时自愿献蝶,它们说……
想让你看清我的心意。
每个字都像针尖一样刺痛我,药田的忘忧花突然全部枯萎,我才发现自己的灵识在不受控地外溢。
原来,三百年前他救下的,不是苏绾绾,而是那些被万妖谷长老虐杀的幼妖。他收集灵蝶,不是为了炼制什么法宝,而是想把每只蝶翼都刻上传音咒,让我能听见他的心声。
7
长老会要废去沈砚之灵根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残镜在我胸口嗡嗡作响,映照出刑殿森严的景象,我再也无法等待,抱着残镜,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刑殿。
苏绾绾跪在刑殿石阶上,颤抖着展开一幅泛黄画卷,画中少年沈砚之正在为幼年妖身的她包扎伤口,血迹从绷带渗出,在纸上晕成蝶形：是我撒谎！灵蝶双生契是我偷刻的……
沈师兄的画,从来都是给清瑶峰的小师妹的！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绝望。
刑殿内,沈砚之被三十六道锁灵链捆绑,白衣染血,却依然挺直着脊背。
他抬头看见我,血污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一抹笑容,像三百年前在药庐教我画符时那样：清瑶,当年救她,只因她问了我与你一样的问题——
‘浊灵根（妖身）……也配被光照亮吗
我举起残镜,注入灵力,镜中浮现出三百年前乱葬岗的景象：熊熊妖火映红了半边天,他抱着遍体鳞伤的我,目光坚定地对一群幼妖说：把灵蝶给我,我用本命法宝换。
幼妖们的声音稚嫩而颤抖：人类修士,你若用照影镜换,余生便再难进阶。更何况这是你的本命法宝！
他温柔地擦去我额角的血迹,目光中充满了怜惜：她灵识弱,看不见我的心意,只有灵蝶能替我告诉她。
人类修士,你当真要用照影镜换这些灵蝶幼妖们再次确认,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能让她明白我的心意,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你的本命法宝与你性命攸关,你真的想好了吗幼妖们依然不愿相信他会为了一个灵识弱的人类修士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他将残镜摘下,递给幼妖：拿去吧,希望这些灵蝶能够替我传达心意。
幼妖们接过残镜,眼中充满了敬佩：人类修士,你的情意,我们都感受到了。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害怕惊扰这虚幻的景象。
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我知道,他为了我,放弃了太多太多。
我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声音温柔而坚定。
8
万妖谷的阴谋被揭穿后,沈砚之被罚面壁百年。我抱着残镜,如同抱着我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守在思过崖下,风吹日晒,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地用我的灵识温养着那些他留下的灵蝶。
第一年,灵蝶翩翩起舞,如同点点星光,照亮我孤寂的等待。
第二年,灵蝶羽翼渐丰,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思念。
第三年,灵蝶相互依偎,形成一个心形,仿佛在传递着他的爱意。
……
直到某夜,残镜突然飞入蝶群,镜光扫过之处,蝶翼符纹如星火点亮。在崖壁上拼出细小的字迹：其实每只灵蝶的翅膀,都写着同一句话。
我伸手触碰蝶群的刹那,一只灵蝶撞上镜面。镜中浮现苏绾绾的脸,三百年前的她蜷缩在沈砚之袍角下,正哽咽着问：仙君的蝶……以后还能送我么
沈砚之的声音从镜外传来,轻得像叹息：这些蝶翼,从始至终只为一人振翅。
我看着蝶翼上流转的符纹,三百年的时光这一刻坍缩坍缩
,那些曾经模糊不清的记忆,那些被他小心珍藏的秘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温柔的眼神,他坚定的语气,他为我付出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
我终于读懂了他从未说出口的告白——你的灵识,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光。
崖顶的月光漫下来,他的指尖穿过蝶群,轻轻覆在我攥着残镜的手上。
这次,不用灵蝶传讯,不用传音玉简,在他的眼中,我看见了比任何法宝都明亮的心意。
9
百年后,玄霄宗的新论道大会盛大召开,各方翘楚齐聚一堂,论道台上灵气氤氲,霞光万道。
沈砚之的照影镜,作为压轴法宝,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展开,显化出完整的画卷。
我站在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下,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洒下斑驳的光影。
掌心托着漫天灵蝶,它们翩翩起舞,每一只蝶翼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同点点星光,照亮了整个画面。
发间别着的不再是残破玉简,而是沈砚之新刻的灵识共鸣符,让我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心意,感受到他深沉的爱意。
落款处是他亲手题写的字迹,遒劲有力,却又带着一丝温柔：
她识得光
——
不用灵蝶,不用玉简,我的道心,从见她第一眼起,便从未藏过。
当玉简上的光幕如同烟花般炸开,祝贺声、赞叹声此起彼伏时,我看见苏绾绾站在人群中,对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她腕间的灵蝶也随之振翅,这一次没有契约的光芒,只有自由的灵识波动。
沈砚之牵着我的手,缓步走向照影镜,镜中倒映出我们两个重叠的影子,亲密无间,就像乱葬岗那晚,我们相互依偎的剪影,那一刻的温暖和安心,仿佛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再次将我包围。
小哑巴,他的声音带着初遇时的温柔,灵识里翻涌着三百年的时光,这次,你看见我的心意了吗
我望着蝶翼上流转的光,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攥碎玉简的自己。那时灵识微弱,却在他眼中看见了比月光更亮的光。原来有些爱意,早就在灵识深处生根,只等破镜重圆的那天,绽放成照亮彼此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