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鼻子皱眉,眼神里透露着不悦。
我揪着他的领带,踮着脚逼近他。
你怎么今天来了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还是说。。。
他松开我的手嫌弃地看了一眼屋内。
你屋里有其他男人
我没有说话,僵持中,我的手机亮起。
〖日历提示:结婚纪念日〗
07
煮面吧,饿了。
程彦柏扯开领带倒在沙发上。
我煮了一碗青菜面,他低头吃了一口,笑了。
没有味精你倒是调查得细致。
我只是习惯了。
七年的感情,他的习惯早就刻在我的记忆里。
他不喜欢味精,不喜欢胡椒,我做饭从来不放。
他吃不了辣,我也就渐渐不吃了。
我低头不说话,他搂住我的腰凑近,在耳边低语。
你有这时间和心思,还是好好学学怎么当好她的替身吧。
他伸手扣住我的后颈,气息逼近,嘴唇快要贴近。
手机屏幕却在这时亮起。
〖纪念日提醒:萋萋的烟花。〗
他猛地松开我,慌张地起身逃走了。
门被摔上的瞬间,我眼睛泛起泪花。
前年的今天,我们在烟花下接吻,他说。
以后每个纪念日,都会有林萋萋的专属烟花。
程彦柏,你连这个日子都忘记了吗
从那天起程彦柏就不来了,我发了几十条消息。
他连好都不屑回复了。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
助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程总又喝多了,非要你来接。。。
我扛着烂醉的他跌进后座,他的手指勾住我的衣角,
发烫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不停呢喃。
老婆....
头发被汗打湿黏在眼尾,我伸手拨开。
他突然仰起头,
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小狗。
老婆我爱你。
我揉着他的耳垂低声问。
不是爱我吗,那怎么还认不出我怎么还把我忘了
08
程彦柏安静地躺在床上,手机从裤子口袋滑出。
一条消息传来。
是一条视频。
视频里,他脸红红地低头嘟囔着,有人起哄笑他。
程总肯定有个好太太,你看他嘴里一直喊着要老婆呢！
听见老婆,他的头瞬间抬起。
盯着眼前的杯子,眼神涣散。
我把音量放到最大,才听见了他的声音。
不知道,忘记了,都快记不清她的脸了。
他在屏幕里笑,我的眼眶模糊不清,
眼泪滴落在播放键上,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卧室里循环。
忘记了...忘记了....
恋爱三年,结婚五年,我爱了七年。
他用一年就全忘了。
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然后都碎在我的眼前,刺破我的心脏。
公司初创期我陪他熬夜到胃出血,他攥着我的手哭。
等公司上市了,我给你办最盛大的婚礼。
项目资金出了问题,我冒着雨找了他一晚上。
他抱着我的腰说怕一切都没有了,
我就拍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重复。
没事的,还有我,还有我！
床头抽屉的褪色便条上,至今还留着我写的提醒。
今天彦柏要吃药,蓝色药盒第三格。
其实,我死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总会忘记我。
他总会要开启新的生活。
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只是一年。
09
在他的耳边说出我是林萋萋时,我能感觉到灵魂又在消散。
人对死亡的预感是很准的。
我知道我没几天了。
我抚摸着盒子里的羊绒围巾。
程彦柏冬天总是穿得很少,每次都要我反复叮嘱。
别墅里,围巾被扔在地上,被女人的高跟鞋踩得像块抹布。
我伸手去捡,鞋跟碾过我的手背上,
青紫的淤痕显出。
你和这围巾一样,
女人的声音娇媚从头顶传来,
都是程总不要的垃圾罢了。
我甩了一巴掌过去,她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程彦柏的身影出现在玄关。
你在干什么
他蹲下身,手指轻柔地抚摸女人泛红的脸颊,
像是在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而我的围巾就踩在他的皮鞋下。
你觉得她比我更像林萋萋
我的牙齿都在打颤。
如果说我现在的脸有七分像,
那这个地上这个女人连三分都没有。
你好好看看我,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他语气冷淡里掺杂着不耐烦。
你今天来闹,是对钱不满意还是你真的爱上我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我发了疯地砸碎了一切能砸的东西。
女人尖叫地逃走,程彦柏冲上前捏住我的手腕。
力气大地要捏断我的手骨。
你疯了吗
我挣开手,扯着他的领带强迫他低头,
你瞎了吗
你是真的认不出我吗
我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林萋萋啊！
程彦柏冷笑一声,表情写满了不屑。
你也配和萋萋比
他拽下我的手,正了正领带,
如果她还在,你压根没有机会接近我。
可是她已经死了！你连她的脸都忘了不是吗
我没有！你胡说！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我的脸上留下几道红痕。
我喘着粗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程彦柏的手在颤抖,他靠坐在沙发边沿。
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没有忘,我没有忘...
我的手指变得透明,要彻底消失了。
10
火光闪烁着我的脸,
趁着程彦柏不在的时候,我偷走了林萋萋的所有东西。
然后一把火烧了。
我们的所有回忆,随着东西一起烧成灰烬。
我又一次站在了湖边,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和初见程彦柏的那天一样。
我的胳膊也变得透明。
刚开始有身体的时候,我开心极了,在脑海中幻想。
程彦柏会一眼认出我,然后含泪把我抱进怀里,
我们会一起弥补以前的遗憾。
把没来得及说的都告诉他,把来不及做的都做个遍。
我会拉紧他的手,
陪他一起接受我的死亡。
可是他已经都忘了。
也许遗忘也是接受的一种方式吧。
这样一想,我有些释然。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我扭过头,程彦柏就站在那里。
他的眼睛红红的,他又哭了。
复生的三个月里,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
不是替身,而是完整的林萋萋。
我在他的怀里慢慢消散,他泣不成声,
我挤出微笑抚摸解开他的眉头。
你认出来了吗
他点点头,我落泪。
那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好吗
他点点头,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是啊啊地哭着摇头。
我彻底消失了,但是没死透。
我的灵魂飘进了程彦柏的身体。
11
我看到了他手边的照片,我和他的结婚照,只是我的脸是模糊不清的。
我听见程彦柏在哭,他说他忘了我的名字。
我感受到心脏绞碎般的痛。
可灵魂没有心,是他的心在痛。
程彦柏低头亲吻我额头的位置,他脑海中闪过我和他初吻的画面。
然后破碎,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他就坐在湖边哭,然后又笑。
像疯了一样。
警察带走他的时候,他崩溃地挣扎,双手向前抓着什么。
一阵风吹过,那张唯一的照片被吹落到湖面。
我感受着他的心痛,泪如雨下。
我觉得这个世界对他有点残忍。
让他失而复得,然后再次失去。
我第一次查出胃癌的时候,他拿着单子失了神,手颤抖到我握不住。
他能感受到我的恐惧。
他就攥着我的手,掌心的汗把我们紧紧黏在一起。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
会好的！有我在呢！不怕！
我化疗剃光了所有的头发,有一天他拿着一顶假发过来,摘下帽子是一个光滑的头。
我的头发短了点,只能做成这样了。
一次次手术,我瘦得不成人样,脸也是墙灰色。
我渐渐不想让程彦柏来看我。
他却拿来了我所有的化妆品,描眉,涂粉,点口红,一点一点给我添气色。
他拿着镜子,我扭过头不愿意照,他就吻我的脸。
谁说不好看我去杀了他！
我被逗笑,他就蹲在我的面前,语气温柔。
我们家萋萋最美了！
他最后带我去湖边散步。
从前我们都牵着手走,这次只能他全程抱着我。
太阳落了,我最后一次抹掉他的眼泪,倒在他的怀里。
12
我找到了他的回忆,一年前我刚死的时候。
他坐在空荡的房子里,攥紧我们的结婚戒指,指节发白。
画纸铺了满地,全是我。
笑着的,皱眉的,生气的,睡着的。
他整夜抱着我的枕头蜷缩在墙角,贪婪地感受着枕头上味道。
靠着残存的气息麻痹自己。
手机也翻了个遍,反复播放我的声音,直到手机没电。
黑夜吞没他和整个房间。
助理硬把他拽回公司,他却在办公室砸碎了玻璃。
因为有人无意提到了萋萋两个字。
程家父母抱着他哭,他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摆布。
直到深夜才敢点开那条视频。
程彦柏！
我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
敢哭你就死定了！
手掌迅速抹掉眼泪,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可在上面盯着你呢！别以为没了我你就能肆意妄为了。
药在床头记得按时吃,天冷了记得要加衣服,按时吃饭不许熬夜...
对了,衣柜最下层给你留了礼物。
他冲向衣柜,拿出那件绣着松柏的西装。
背面贴着一行小字。
[下辈子穿着它来娶我吧！]
那是我亲手设计的,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葬礼该婚礼的那天,这件衣服就穿在他的身上。
13
他开始遵从我的遗嘱,逼迫自己吃饭,按时睡觉。
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就涌上心头,将他淹没。
只有梦里才能获得一点慰藉。
我一身白裙站在湖边,看着他笑。
彦柏,别哭了,我很好。
他醒的时候枕边湿了一片。
他把我的东西都放进了箱子,除了那条围巾。
它挂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
程彦柏每次出门前都要看一眼,仿佛我在门口送别他。
随着时间消逝,我的名字不再让他疼痛。
只是藏在了心底,成了隐秘的疤。
直到三个月前,苍老的声音同时在程彦柏的耳边响起。
〖生者以记忆为祭,每遗忘一件往事可延续亡魂一天生命。〗
我久久不能回神,眼泪无意识地滑落。
原来这才是程彦柏遗忘的开端。
也是我重生的代价。
15
程彦柏整天失魂落魄,又恢复了一年前的状态。
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回答可能是错的。
刚开始他只是重复回忆,然后写下来。
写不出来的时候就暴躁地把一切都砸烂。
头在桌子上磕出血,拿起笔再继续。
到后来,他开始穿我的衣服。
在镜子里模仿我的神态和样子。
可是他已经记不清了。
镜子被一拳砸烂,他就坐在那片碎渣上,用疼痛麻痹自己。
求你了,不要再忘记了。
我们的回忆一帧帧闪过,然后在我眼前炸开。
我把碎片一片片捡起,然后在地上拼好。
程彦柏想起来了,他笑着拿起笔想记下。
可是碎片消失了,一溜烟飘走了。
我不断地捡起,拼凑,看着碎片在手里消散。
他不断地拿起笔然后又放下。
我突然明白了。
重复地想起,然后再忘记,让他很痛苦。
只要他留着我的一丁点记忆,他就会逼迫自己回忆,重复陷入痛苦。
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16
我找到了程彦柏剩余的所有记忆。
一件衣服。
我们第一次约会,突然电闪雷鸣。
他脱下外套给我挡雨,
白色短袖湿地紧贴在身上,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我小心翼翼地勾起他的小拇指,他拉住了我的手。
两个人红着脸被淋成落汤鸡,然后傻笑。
程彦柏的心跳是泉水的叮咚声。
一盒小雨伞。
两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带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
他喘着粗气,我满头大汗。
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入口。
我扭过头偷笑,他气愤地挠我痒痒,
然后一起捂着被子看视频学习。
程彦柏的心跳是腰鼓的鼓点。
一枚戒指。
他套在我的手上,在婚礼上抽泣,
哭得停不下来,他爸妈都没眼看他。
他拉着我的手说
我程彦柏要是辜负林萋萋,就让我不得好死！
我生气地拍他的嘴,他委屈巴巴。
大结婚的你说这不吉利的话,呸呸呸！
你要是敢辜负我,我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我就把你从我的世界消除掉！
我们在教堂里宣誓,
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程彦柏的心跳是教堂白鸽的振翅。
可是...
这次是要把我从你的世界里消除了。
我闭着眼把记忆捏碎,指尖没有血。
我的心在滴血。
17
记忆消失后,程彦柏的心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他不会再痛了。
他不会再因为我痛了。
他重新去上班了,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只是偶尔还是会恍惚。
商场,在闻到熟悉的雪松味时,程彦柏的脚步顿住。
店员立马上前推荐。
先生是给太太选吗这是我们的最新款。
他机械性地掏出卡,却在签字时熟练地写下林萋萋三个字。
直到店员轻声提醒,他才猛然回神。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它好像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笔下,但又好像刻在他的心里。
18
几个月后,我在墓碑前见到了程彦柏。
听见他的脚步声,我从墓碑里蹦出来。
你来了怎么还记得我的祭日啊
我围着他转圈飘,他听不到我的声音。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我好奇地飘过去听。
手机日历提示我,今天要来这里。
他弯下腰,把花放在我的碑前。
怎么是百合你。。。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不安,他镇定地开口。
助理说要带花,我想买菊花,可是老板说今天的百合开得很好。
花瓣上滴着水,是很新鲜。
我噘着嘴用手指戳他的脑袋。
我知道他感觉不到,所以我使了劲。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还来看我啊傻子吧你！
爱妻林萋萋之墓,你是我的妻子。
他拿出手帕,温柔地擦掉了上面的落灰。
我的睫毛扑闪,拼命忍着眼泪,仰着头,语调很傲娇。
对啊！我就是你善良勇敢,甜美可爱,很爱很爱你的妻子啦！
他突然笑出声来,我紧张地缩回墓碑。
难道看见我了
看照片就觉得你很可爱。可是。。。
程彦柏垂眸,然后叹气。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我们是相爱的吗
废话！
我握起拳头猛敲他的脑袋,然后摇他的头,势必要把里面的水倒出来。
当然都是徒劳的。
我可是很爱你的,你从前也很爱我,至于现在。。。
我也不知道了。
我们四目相对,尴尬了很久。
他的手摸上心脏的位置,闭上了眼。
我想我是爱你的,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
19
眼泪滴在程彦柏的手上,他手动了一下,看向了天。
下雨了吗
我飘过去拥抱他。
摸摸他的脸,掐掐他的肌肉。
最后一次了,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风吹倒了花束,他单膝跪地去扶。
我趁机吻上他的额头。
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是林萋萋,程彦柏的爱人！
程彦柏,忘记我吧！
只有遗忘过去,才能开始新生。
你我都是。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执念已了,随我入轮回。]
十八年后的深秋。
程彦柏第无数次来到这片湖边,每一次他都从早上站到黄昏。
然后落寞地离去。
一阵狂风刮过,挂在脖子上的围巾向后飘去。
他转身,女孩的手里拿着那条围巾。
她笑着递给程彦柏,他下意识伸出脖子。
女孩愣了一下,还踮脚给他围在脖子里。
天气凉,别感冒了。
话说出口她也愣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程彦柏看着熟悉的身影流下眼泪。
低声念出那个名字。
林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