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棠惊鸿
暮春的若棠宫飘着细密的雨丝,林岁欢倚在朱漆雕花窗前,望着院中开得正好的海棠出神。
花瓣被雨水打落,顺着蜿蜒的青石小径流淌,像是一条胭脂铺就的河。
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海棠交织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腔,却勾不起半点欢愉。
公主殿下,白少将军求见。侍女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岁欢指尖微微一颤,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窗棂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木纹滑落,在她手背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
自三日前朝堂上宣布和亲之事,白隐便日日来求见,却次次被她拒之门外。今日,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那股蚀骨的思念如同藤蔓,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疯狂生长,勒得她呼吸都发疼。
请他到书房。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喉咙像是被浸了冷水的棉絮堵住,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来。
两人的回忆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里……
那是个被晨雾浸染的春日,十二岁的林岁欢将裙摆随意系在腰间,赤足踩在御花园湿润的泥土上。
青苔在卵石缝隙里肆意生长,每一步都带着湿滑的凉意。
她正踮脚去够最高枝的海棠,发间玉簪突然滑落,惊起满树啼鸟。银簪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坠入草丛深处。
当心!
少年的声音裹挟着劲风掠过耳畔,玄色衣角擦着她的侧脸翻飞。白隐单手撑住树枝,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少年身上带着晨露浸润的青草香,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
他手腕上的护腕还带着习武的汗湿气息,与她发间的海棠香缠绕在一起。
多谢公子。林岁欢慌乱地后退,却踩在松动的石块上。
白隐长臂一揽,将她困在海棠花架下,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涨红的脸,喉结滚动着说:公主殿下的玉簪,比海棠还耀眼。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这一眼,便惊起了她心底的涟漪。
此后,御花园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据点。
白隐会带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看它们在青瓷碟里泛着琥珀色的光,看着她蘸着花露写诗。
林岁欢则把新学的塞外曲子,偷偷唱给他听。有时白隐教她骑马,手掌贴着她的腰腹纠正姿势,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灼烧着皮肤。
有时林岁欢为他包扎训练时的伤口,指尖擦过他肌理分明的小臂,换来少年急促的呼吸。
有一回白隐教她射箭,从身后环住她搭箭的手。
他的胸膛贴着她后背,呼吸扫过她耳后:放箭时要沉肩。话音未落,林岁欢突然转身,两人鼻尖几乎相撞。
白隐耳尖瞬间红透,慌忙后退,却踩到自己的箭袋,狼狈摔倒在地。
林岁欢笑得直不起腰,花瓣落在她发间,白隐望着她,忘记了疼痛,只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不过眼前人的笑颜。
2
月下博弈
十六岁生辰那日,林岁欢在宫墙下支起秋千。月光给宫墙镀上一层银边,檐角铜铃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白隐单膝跪地,解下腰间玉佩:愿以佩为聘,换公主一笑。玉佩上螭龙纹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他求了母亲好久才得来的。
话音未落,林岁欢突然倾身向前,发间茉莉香拂过他鼻尖:白少将军的聘礼,可过不了本宫这关。她指尖挑起他下颌,白隐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秋千突然荡起,她顺势环住他的脖颈。
白隐下意识搂住她的腰,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若我要你攻下敌国三座城池,你可愿意她的唇擦过他耳畔。
只要公主开口。白隐的声音低沉沙哑,手掌不自觉收紧。林岁欢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剑留下的印记。
她笑着推开他,发间银铃轻响:那就等你得胜归来。转身时,她没看见白隐攥得发红的指节,和他眼底翻涌的情欲。
此后,他们常在城墙上对弈。白隐故意落下险棋,看她蹙着眉凑近棋盘,发丝扫过他手背。
林岁欢趁他不备,偷喝他的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时,白隐会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帕子擦去她唇边的水渍,却迟迟不愿松手。
有次棋盘被风吹翻,棋子散落满地,林岁欢蹲身去捡,白隐也同时伸手,两人的手在月光下相触。
那一刻,城楼下的更鼓声、远处的犬吠声,都成了背景,世界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
3
宿命拉扯
及笄那日,林岁欢在铜镜前簪花,铜镜映出她绯红的脸颊。
白隐突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他的呼吸喷在她后颈,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小腹:明日我便向陛下求娶你。
林岁欢手中的玉梳当啷落地,心跳如擂鼓:白隐,你我......
我不管什么公主身份。他扳过她的肩膀,目光灼灼,我只要你。两人的鼻尖相抵,林岁欢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就在白隐的唇即将落下时,远处传来宫侍传唤声。
林岁欢猛地推开他,镜中倒影里,两人通红的耳尖出卖了所有情愫。
她转身整理妆奁,手指却在颤抖,胭脂盒里的花瓣都被碾成了碎末。
此后,他们的相处愈发危险。白隐会在无人的长廊将她抵在墙上,指尖划过她锁骨;林岁欢则会在宴会上,用脚尖轻轻蹭过他的靴面。
每一次肢体触碰都带着禁忌的快感,却又在越界边缘戛然而止。
有回宫宴,林岁欢故意将酒洒在白隐衣襟,白隐带她到偏殿更换。当他解下外袍时,林岁欢看见他背上新添的箭伤,还结着血痂。
她伸手去触碰,白隐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屏风上。屏风后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绫罗绸缎上,暧昧而危险。
4
深宫幽情
林岁欢开始频繁出入将军府,以探讨兵法为由,实则与白隐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白隐的书房里,陈列着各种兵书战策,墙上挂着他亲手绘制的边疆地图。
每当林岁欢走近,白隐便会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炽热地望着她。
有一次,林岁欢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关隘,与白隐争论起防守策略。
两人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林岁欢激动地站起来,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向前倾倒。
白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两人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林岁欢趴在白隐胸膛,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
你输了。白隐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发顶
。林岁欢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渴望。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是吗那我便要罚你......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岁欢慌忙起身,整理好衣衫,白隐也迅速站起来,背过身去平复心绪。
两人之间弥漫着未消散的暧昧气息,如同燃烧的火焰,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浇灭。
她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指尖还残留着白隐的体温。
夜晚,林岁欢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地上织成一片银网。
她满脑子都是白隐的身影,他的眼神、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无一不牵动着她的心。
她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趁着夜色来到宫墙下。
白隐早已在那里等候,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
他伸出手,林岁欢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白隐带着她来到一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们的幽会伴奏。
岁岁,等我立下战功,便向陛下求娶你。白隐将林岁欢抵在竹树上,目光坚定而深情。
林岁欢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青涩而热烈,带着无尽的思念与渴望。
白隐紧紧拥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竹林间的雾气沾湿了他们的衣衫,却挡不住彼此心中翻涌的炽热。
然而,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边境战事日益紧张,白隐不得不奉命出征。
临行前,他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一夜,只为见林岁欢一面。
春寒料峭,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袍,石板地上结了一层薄霜。
林岁欢隔着宫门,泪水涟涟,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
她靠在冰凉的宫门上,听着白隐一声声呼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一旦相见,自己恐怕再难割舍。
白隐离开后,林岁欢每天都会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盼望着他能早日归来。
她开始学习医术,收集各种草药,希望能在白隐受伤时,亲自为他医治。
深夜的药房里,油灯昏黄,她对着医书反复研读,困了就用银针扎自己的手指保持清醒。
窗外的海棠在风中摇曳,像是白隐离去时的背影,朦胧而遥远。
5
烽火相思
白隐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每一场战斗都拼尽全力,只为早日凯旋,迎娶他心爱的姑娘。他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与泥土,刀剑在他身上留下新的伤痕。
他的名字在边疆传颂,敌人闻风丧胆,称他为若棠战神。
战场上的每一夜,白隐都会对着月亮思念林岁欢。营地的篝火噼啪作响,他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林岁欢的模样,每一笔都饱含深情。
有次战斗间隙,他捡到一朵枯萎的海棠,小心翼翼地收进军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林岁欢在宫中,时刻关注着前线的消息。每当有战报传来,她都会仔细阅读,寻找白隐的名字。
当得知白隐在一场战役中身负重伤时,她心急如焚,彻夜难眠。她偷偷配制了许多疗伤的药物,托人带给白隐。
药箱里还藏着她写的诗,每一首都诉说着思念:烽火连三月,相思入骨髓。愿君身无恙,早日踏月归。
白隐收到药物的那一刻,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将药物贴身收藏,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在养伤期间,他给林岁欢写了许多信,每一封信都饱含着他的思念与爱意。
信笺上还有战场上的硝烟味,字迹被汗水晕染,却字字滚烫:岁岁,每一道伤口都让我更想你,等我回来,再也不分开。
林岁欢收到信后,躲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纸被她的泪水浸湿,却依旧舍不得放下。
她也想写信给白隐,却又害怕被人发现,只能将满腔的思念化作一首首诗,藏在心底。
有时她会对着海棠花诉说心事,花瓣落在诗稿上,像是上天落下的泪。
战事终于结束,白隐大胜而归。
若棠城张灯结彩,百姓们夹道欢迎这位英雄。林岁欢站在宫门口,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中满是欢喜与期待。
白隐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林岁欢。他的铠甲还未卸下,脸上带着疲惫却幸福的笑容。
岁岁,我回来了。他不顾众人的目光,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林岁欢靠在他肩头,泪水肆意流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却觉得那是最安心的气息。
白隐的手臂紧紧搂着她,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然而,喜悦还未消散,朝廷便传来消息,敌国要求若棠联姻,以保边境安宁。
皇帝召集群臣商议,最终决定让林岁欢前往和亲。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击碎了林岁欢和白隐的美梦。
朝堂上,白隐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苦苦哀求皇帝收回成命,额头磕出血痕,却只换来皇帝的叹息与无奈。
林岁欢得知消息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她望着窗外的海棠花,想起与白隐的点点滴滴,心痛如刀绞。
白隐日日来求见,却次次被拒之门外。她蜷缩在床榻上,听着白隐在宫门外的呼唤,泪水浸透了枕巾。
窗外的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她破碎的心,再也拼凑不回完整的模样。
6
生离死别
终于,在和亲的前一日,林岁欢答应见白隐一面。书房里,檀香袅袅,却掩盖不住两人心中的悲伤。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仿佛也在为他们哭泣。檐角的铜铃在风雨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林岁欢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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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别去。白隐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我已向父皇请命,明日便出征,定能将那些蛮夷杀得片甲不留。你何苦要去受那罪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眼眶通红,像是熬了无数个日夜。白发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他的鬓角,衬得原本英气的面容愈发憔悴。
林岁欢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半生的男子,他眼中的深情与决绝让她心疼得几乎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白隐,你我都清楚,战争只会带来更多的伤亡。若棠百姓已经受了太多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人因我而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对恋人悲鸣。
雨幕中,远处的宫墙若隐若现,如同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你呢白隐突然激动起来,向前一步,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又在触及她衣袖的瞬间猛地收回,仿佛那衣袖是烧红的烙铁。
你嫁过去,便要与那蛮夷单于共度一生,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你会失去自由,失去尊严,甚至……他说不下去了,喉间像是被一团棉絮堵住,眼眶泛红。
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角,也打湿了他紧握成拳的手。
林岁欢苦笑,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是若棠国的嫡长公主,自出生起便享受着万民敬仰,享受着皇家的荣华富贵。如今国家有难,我若退缩,又有何颜面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向白隐,眼中却泛起泪光,白隐,你我都心怀天下,你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我用我的方式守护若棠,这难道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白隐只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突然想起初见林岁欢时的场景。那也是一个春日,他随父亲进宫面圣,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看到了她。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辉,她的模样,美得惊心动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的一生,都要交付给这个女子了。
而如今,他却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别人。
岁岁,我不能没有你。白隐声音哽咽,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永远消失。
没有你,这天下再大,又与我何干他的手掌粗糙而有力,却微微颤抖着。
林岁欢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度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寒意。
林岁欢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反手紧紧握住白隐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纹路,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温度刻进记忆里。
白隐,我爱你,从来不曾变过。可我更爱若棠,更爱这万千百姓。若能用我一人的幸福,换得两国和平,换得百姓安宁,我心甘情愿。
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与雨水混在一起。
白隐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香气,那是他熟悉的海棠香,也是他即将失去的温暖。
林岁欢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但现实却如潮水般冰冷,提醒着他们即将面对的分离。
良久,林岁欢轻轻推开白隐,伸手抚上他的脸,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指尖触碰到他脸上的胡茬,才惊觉他这些日子的煎熬。
白隐,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你要替我守护好若棠,替我看着这天下太平。
白隐摇头,将脸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舍:没有你,我如何能好好活下去
他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脖颈,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
你能。林岁欢坚定地说,强忍着心中的剧痛,一字一句说道,你是白少将军,是若棠的脊梁。若棠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你要带着我的那份心愿,好好活下去。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白隐抬起头,深深看着林岁欢,想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他知道,今日一别,或许便是永别。岁岁,等你回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岁欢别过头,不敢再看他,生怕自己会动摇。
她轻声说:不必等了。忘了我,好好生活。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仿佛是从心底剜出来的。
白隐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痛苦与执着:我做不到!林岁欢,你记住,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若你不回来,我便终身不娶!
他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岁欢闻言,心如刀绞。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只是轻轻挣脱他的手,转身离去。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心痛得无法呼吸。
岁岁!白隐在她身后大喊,声音里满是绝望与不舍。
林岁欢的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
她害怕一回头,就会抛下所有责任,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雨水打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心中的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当她走出书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仿佛也关上了自己的心门。
门外的雨还在下,而她知道,她与白隐的故事,从此刻起,便只剩下回忆。
7
异域孤影
和亲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缓缓驶出若棠城。
林岁欢坐在装饰精美的马车里,透过车窗,望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心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街边百姓们自发地焚香祈祷,孩童们挥舞着手中的花枝,可她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雾。
当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她看到了白隐。他一身戎装,骑着一匹黑马,立于高坡之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马车。
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看穿,又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与不舍。他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憔悴——这几日,他想必又未曾合眼。
林岁欢掀开帘子,与白隐遥遥相望。
风卷起她的嫁衣,在空中翻飞,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她对着白隐微微一笑,眼中却满是泪水。
白隐举起手中的长剑,高高挥下,大声喊道:若棠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那声音穿透晨雾,带着破竹之势,却又在尾音处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岁欢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决堤。她放下帘子,靠在马车里,泣不成声。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与她压抑的抽噎声交织在一起。这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或许,此生都再无相见之日。
越往蛮夷之地前行,景色越发荒凉。草原上的风裹挟着沙砾,拍打着马车的帘幕。
林岁欢轻抚着身上的嫁衣,这是宫中绣娘们耗时三月制成,金线银线绣就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可此刻却像是沉重的枷锁。
抵达蛮夷王庭那日,单于亲自率众相迎。林岁欢强撑着端庄的仪态走下马车,却在踏足这片陌生土地的瞬间,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不同于若棠的温润,这里的风带着野性与苍凉,呼啸着掠过耳畔,仿佛在嘲笑她的宿命。
最初的日子里,语言不通成为了巨大的障碍。林岁欢每日跟着当地的老巫女学习蛮夷语,羊皮纸上歪歪扭扭的文字,如同她凌乱的心绪。
每当夜深人静,她便会取出贴身收藏的白隐送的玉佩,就着月光摩挲,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她开始将若棠的文化、礼仪、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蛮夷百姓。
教他们用若棠的农具耕种,教女孩子们纺织刺绣,在空旷的草地上搭建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当第一个蛮夷孩童用生硬的若棠话念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时,林岁欢的眼眶湿润了——这些努力,或许能成为连接两国的纽带,可她心中的空缺,却永远无法填补。
蛮夷单于对她敬重有加,却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他明白,这位来自若棠的公主,心中藏着无法言说的思念。
林岁欢在王庭中开辟了一片小小的园子,种下从若棠带来的海棠树苗。
每当海棠花开,那一抹熟悉的嫣红,总能让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若棠宫的御花园。
然而,夜深人静时,林岁欢总会想起白隐,想起若棠的一切。她会望着月亮发呆,想象着白隐在做什么,是否安好。
她知道,白隐一定在履行着他的诺言,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守护着若棠。可思念如潮水,总会在不经意间将她淹没。
她常常会梦到白隐,梦到他骑着马向她奔来,可每当她伸出手,他却又消失在迷雾中。
8
岁月蹉跎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逐渐频繁。林岁欢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在蛮夷和若棠之间斡旋,促进了边境的和平与繁荣。她调解了多次蛮夷部落之间的矛盾,避免了战争的爆发。
建立的学堂里,走出了一批又一批通晓两国文化的人才。
蛮夷百姓们开始尊称她为和平公主,可这个称号,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三年后的一个深夜,一封加急密信送到了林岁欢手中。
信中说,白隐在一次战役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林岁欢只觉眼前一黑,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想要立刻回到若棠去看他。
然而,她身为和亲公主,一举一动都关乎两国关系,不能轻易离开。
她开始日夜祈祷,在蛮夷的神庙中,对着陌生的神明虔诚叩首。
她写了无数封信,托往来的商队带给白隐,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等待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半个月后,传来白隐醒转的消息,林岁欢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靠在海棠树下,泪水无声地滑落,沾湿了衣襟。
她知道,白隐不会轻易倒下,他是若棠的战神,是她心中永远的英雄。
岁月如梭,转眼十年过去。林岁欢在蛮夷之地已经颇有威望,可她的容颜却已不复当年的明艳。
眼角爬上了细纹,青丝也染上了白发,唯有眼神中的坚毅未曾改变。
这十年间,她与白隐再未见过面,只能通过书信传递思念。白隐果然信守诺言,终身未娶,一直守护着若棠。
他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成为了若棠国的支柱,可长期的征战也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旧伤复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在信中,白隐从不提及自己的病痛,总是告诉林岁欢若棠一切安好,让她放心。他会细细描述若棠城的变化,新修的楼阁,新开的店铺,还有御花园里那株他们曾一起照料的海棠树,如今开得多么灿烂。
林岁欢读着信,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光,可窗外呼啸的风声,却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林岁欢在蛮夷之地,依旧为两国的和平努力着。她会在单于议事时,用巧妙的言辞化解两国间的矛盾。
会在灾年时,协调若棠运送粮食过来。可每当夜幕降临,她抚摸着鬓角的白发,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怅惘——这十年,她守护了两国的和平,却守不住自己的爱情。
9
最后的思念
一日,林岁欢收到白隐的最后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比往日更加潦草,力透纸背,却又透着几分虚浮:岁岁,我已经老了,再也无法驰骋沙场。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如今,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短短几行字,林岁欢却反复读了无数遍,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她知道,白隐这是要来了却此生的心愿。
她开始日日盼着,盼着能再见白隐一面。她命人将王庭中最好的居所收拾出来,准备迎接白隐。
精心准备了他爱吃的若棠点心,放在厨房时时温着。
每当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她都会放下手中的事务,满心期待地望向门外,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然而,当白隐的灵柩被送到蛮夷之地时,林岁欢只觉天旋地转。
原来,白隐在来的路上,因旧伤复发,加上舟车劳顿,最终不治身亡。灵柩上覆盖着若棠的军旗,那熟悉的红色,刺痛了她的双眼。
林岁欢跪在白隐的灵柩前,哭得肝肠寸断。这些年强撑的坚强轰然倒塌,她的泪水滴落在灵柩上,仿佛要将这十年的思念、十年的痛苦,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她终于明白,原来命运早已注定,他们此生,终究是无法相守。
小厮把白隐的信交给了林岁欢。
岁欢吾爱:
当你展开这封信时,或许我已化作若棠山间一缕孤魂。提笔前,我在书房枯坐了整整三个时辰,砚台里的墨汁凝了又化,化了又凝,正如我此刻千头万绪的心。窗外的海棠又开了,可这满树繁花,再无人与我共赏。
这些年,我总在想,若当初我再勇敢些,在宫门外跪到陛下松口,或是直接带你远走高飞,我们的结局是否会不同但每次想到若棠百姓因战火流离失所,你眼中的痛苦与无奈,我便只能将那些私心深埋心底。
还记得我们初遇的那一天吗十二岁的你赤足踩在御花园的泥土上,像只灵动的小鹿。玉簪坠落的瞬间,我从未如此庆幸自己习得一身武艺,能及时护住你。你涨红着脸道谢的模样,从此刻进了我的心里。后来我们在御花园的每一次相遇,偷尝的每一颗葡萄,互诉的每一首诗,都成了我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十六岁生辰那晚,你在月光下支起秋千,发间茉莉香混着酒香,让我险些失了分寸。你指尖挑起我下颌的模样,至今仍会在我梦中浮现。那时我便发誓,此生定要娶你为妻,护你一世周全。可命运弄人,我们终究还是被卷入了这无情的洪流。
我无数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回去见你。每一道伤口,每一次昏迷,只要想到你,我便有了撑下去的力量。你托人带来的药,藏在其中的诗,我都视若珍宝。那些沾着你泪水的信纸,我反复读了无数遍,字里行间的思念,是支撑我熬过漫漫长夜的光。
这些年,我看着若棠在我的守护下日渐昌盛,可我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旧伤发作时,连握剑都成了难事。但只要听到你在蛮夷之地安好的消息,再痛也觉得值得。我终身未娶,并非无人求嫁,只是我的心早在多年前就被你占满,再容不下任何人。
如今我已老迈,再也无法驰骋沙场。每每想到你在远方,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我便心疼不已。我曾无数次幻想,等我卸下盔甲,定要跨越千山万水去见你。哪怕只能远远看你一眼,知道你过得平安,我也就安心了。
可终究,我还是食言了。这一路,旧伤不断复发,马车颠簸得厉害,每走一步都似万箭穿心。但一想到能离你更近,我便咬着牙坚持。直到最后,我实在走不动了……
岁岁,我不后悔为若棠征战一生,不后悔为守护百姓浴血疆场,唯一遗憾的,是没能陪在你身边。你总说让我忘了你,可我如何能忘你是我年少时的欢喜,是我一生的执念,是我哪怕到了黄泉,也不愿放下的牵挂。
若有来世,我不愿再生于将军之家,你也别再做这肩负重任的公主。我们就做寻常百姓,男耕女织,生儿育女,在乡间小院里,看春去秋来,看海棠花开。
这封信,权当是我最后的告白。我的岁岁,愿你余生平安喜乐,再无烦恼忧愁。若棠的海棠,会替我一直陪着你。
白隐绝笔
读完这封信这封信,林岁欢已是泪流满面。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又看了看信封里白隐贴身收藏的那朵枯萎的海棠。那是多年前在战场上捡到的,一直带在身边,如今终于能还给它的主人了。
林岁欢想象到了当时的画面,或许……
他会望着窗外的海棠树,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的林岁欢,正对着他甜甜地笑。他闭上眼,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在思念中永远地睡去了。
这封信,带着他最后的爱与牵挂,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来到了林岁欢的手中。
10
永生所爱
她为白隐在蛮夷之地选了一块风水极佳的地方,将他安葬。
墓碑上,她亲手刻下:白隐,吾爱,愿来世,你我生在百姓家,能携手一生。
刻字时,碎石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混着石粉,在墓碑上留下一抹暗红,如同她破碎的爱情。
多年后,若棠与蛮夷的百姓们都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公主,为了和平远嫁他乡。有一位将军,为了爱情终身不娶。
他们的故事,成为了两国百姓口中代代相传的凄美传说。而那座刻着白隐,吾爱的墓碑,也永远矗立在蛮夷的土地上,见证着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每当海棠花开的季节,总有花瓣飘落在墓碑前,仿佛是林岁欢跨越时空的思念,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