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天体蓬莱悬浮在地球同步轨道上,像一颗巨大的珍珠镶嵌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太空中。何未然站在观星台上,望着脚下蔚蓝的地球,叹了口气。
未然！又偷懒！爷爷何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寅时三刻,东方青龙七宿位移,正是研习《藏珑归元》的最佳时辰！
何未然转过身,看见爷爷手里捧着那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烫金的藏珑归元四个大字在人工日照下闪闪发光。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挤出一个笑容：爷爷,我这就来。
何洛今年七十有三,一头银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身穿藏青色长衫,腰间挂着一串铜钱和罗盘,活脱脱从古代穿越而来的风水先生。在这座充满未来感的太空城市里,他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蓬莱是二十二世纪最伟大的人造天体,直径十五公里,内部模拟地球生态,居住着三百万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这里的一切都由中央智脑太一调控,从气候到交通,从教育到婚配,精确到令人发指。
何家是蓬莱上少有的另类。何洛坚持传统风水师的职业,为那些对古老玄学仍抱有好奇的富人们看宅邸、测运势。何未然从小跟着爷爷在蓬莱的各个区域辗转,见过太多金碧辉煌却风水极差的豪宅,也见过表面光鲜却内心空虚的权贵。
回到他们暂住的廉租公寓,何未然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藏珑归元》。何洛点燃一支檀香,开始讲解今日的星象变化。
你看,今日木星入天蝎,与月孛星相冲,主地下水流变。何洛指着全息星图,这在《藏珑归元》第七章有详解,你背给我听。
何未然机械地背诵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心思却飘到了昨晚在茶楼听到的《九州奇侠谱》。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古代侠客行侠仗义的故事,听得他热血沸腾。在地球上,那些侠客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而在这里,在蓬莱,每个人的生活都被太一安排得明明白白。
心不在焉！何洛的戒尺敲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未然,你已十八岁了,何家风水术不能在你这一代断了传承！
爷爷,何未然忍不住开口,现在都是二十二世纪了,谁还信这些'蓬莱'的一切都由'太一'计算控制,连婚姻都是程序匹配的,风水还有什么用
何洛的脸色阴沉下来：愚蠢！'太一'再厉害,也不过是人造之物。天地气运,阴阳五行,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你以为'蓬莱'的设计者没有请教风水大师这整座城市的布局都暗合九宫八卦！
何未然低下头,不再争辩。他知道争不过爷爷,也明白爷爷是为了他好。在蓬莱,没有专业技能的人只能做最低等的工作,而风水师至少还能混口饭吃。
下午去天权区给张理事看新宅,何洛收起古籍,你好好观察,回来写分析报告。
天权区是蓬莱上最豪华的住宅区之一,张理事是能源部门的高管,新购置的宅邸位于人工湖畔,价值不菲。
何未然跟着爷爷穿过繁华的街道,四周是全息广告和飞行器,人们穿着智能服装,手腕上的终端闪烁着各种数据。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行人,偶尔会向何洛投来好奇或讥讽的目光——在这个科技至上的时代,还有人相信风水,简直是笑话。
张理事的宅邸是一栋三层别墅,外墙是可变色的智能材料,此刻呈现出典雅的青灰色。何洛在门前站定,从怀中取出罗盘,开始测量方位。
大门正对湖心喷泉,水气直冲,不利财运。何洛皱眉道,需在门前设屏风化解。
张理事连连点头,对何洛的建议全盘接受。何未然冷眼旁观,心想这些权贵们平日里对科技深信不疑,遇到事情却又要求助于古老迷信,真是讽刺。
看完风水,张理事慷慨地支付了报酬。何洛心情大好,提议去他们常去的听雨轩茶楼喝茶听书。
听雨轩是蓬莱上少有的传统风格茶楼,老板是个怀旧的地球移民。每天下午都有说书先生来讲《九州奇侠谱》,这是何未然最期待的时光。
他们刚坐下,说书先生就拍响了惊堂木：上回说到,'青云剑客'夜闯黑风寨,独战三百山贼,救出被掳民女...
何未然听得入神,仿佛自己也化身侠客,仗剑江湖。爷爷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品茶,对故事中的侠义精神倒是颇为赞赏。
正当故事讲到高潮时,茶楼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为首的人厉声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样子！
茶客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安保人员快速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目标,又匆匆离去。
何未然注意到说书台后面的帘子微微晃动。等安保人员走远后,他借口上洗手间,悄悄绕到后台。
帘子后面,一个白衣少女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瑟瑟发抖。她抬起头,何未然看到了一张精致如瓷娃娃的脸庞,眼睛大而明亮,此刻盛满了恐惧。
别出声,何未然压低声音,他们走了,但你得换个地方躲。
少女警惕地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想当侠客,何未然脱口而出,而侠客不会见死不救。
少女犹豫片刻,伸出了手。何未然扶她起来,发现她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像是被电子镣铐勒过的痕迹。
我叫白小蝶,少女小声说,谢谢你。
何未然心跳加速,白这个姓氏在蓬莱上可不普通——那是七大创始家族之一。他究竟卷入什么麻烦了
未然！你在干什么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未然浑身一僵。
何洛掀开帘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白小蝶手腕的红痕上,脸色骤变。
白家的电子镣铐...何洛倒吸一口冷气,你是逃婚者
白小蝶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不接受程序指配的婚姻！我有权选择自己的未来！
茶楼外,安保人员的脚步声再次逼近。何未然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白小蝶,做出了决定。
爷爷,您常说要顺应天意。我觉得救她就是今天的天意。
何洛的表情复杂至极,最终长叹一声：孽缘啊...后门走,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1
星落茶烟
蓬莱第七层甲板的人造暮色渐沉,何未然蹲在通风管道旁,耳朵紧贴金属壁面。管道内传来规律的嗡鸣——这是太一系统在进行每日数据清洗,意味着中央监控会有17秒的间隙。
快！他朝身后招手,白色裙角在拐角处一闪而过。
白小蝶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玉兰花瓣,轻盈地滑到他身旁。她手腕上的红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蓝光,那是被强行破除的电子镣铐留下的印记。
你确定这能行她呼出的白雾凝结在何未然的镜片上,我父亲雇用了整个'玄甲'安保集团...
何未然没回答,手指在管道接缝处摸索。爷爷教过的《藏珑归元》第三章突然在脑海闪现：戌时三刻,金气贯井,当取坤位...
咔嗒。隐藏的检修面板应声而开。
进去。他推着白小蝶纤细的后背,沿着蓝色标记管道爬,遇到岔路就选水位高的方向。
白小蝶钻进管道前突然转身,嘴唇擦过何未然的脸颊：谢谢。这个温度比蓬莱恒温系统设定的22℃要灼热得多。
何未然愣神的刹那,远处传来机械犬特有的液压关节声。他慌忙钻进管道,面板自动闭合的瞬间,三道红色激光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十二小时前,听雨轩茶楼。
何未然用茶盖轻轻拨弄浮动的龙井嫩芽,说书先生沙哑的嗓音在茶烟中起伏：...只见那青衣剑客纵身跃下悬崖,怀中紧抱着受灾的孩童...
专心听。何洛的烟杆敲在他手背上,青玉烟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今日讲的是'九星连珠'局,关乎你三日后的成人礼。
何未然偷瞄着爷爷布在桌上的星盘。七枚铜钱按北斗形状排列,中心是块泛着蓝光的陨铁——据说来自建造蓬莱时的地基材料。这种神神叨叨的仪式他从小看到大,却从未真正相信过。
天枢转,地脉动。何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未然,何家风水术传到你已是第七代...
茶楼的门在这时被撞开。
五个着玄色制服的男人闯入,胸前的家徽让所有茶客噤若寒蝉——交叉的剑与莲花,白氏家族私兵。为首者举起一块全息投影板,显示着少女的三维影像：鹅蛋脸,杏仁眼,左眼角有颗泪痣。
白家大小姐昨夜出走,男人的声音像钝刀刮骨,提供线索者赏千金。
何未然盯着影像出神。那女孩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眼神却像被困的小兽。说书先生的故事突然在耳边回响：青衣剑客,悬崖,救孩童...
看什么看！何洛一把拽回他的视线,烟杆在星盘上重重一敲,天璇星暗,今日不宜多事！
铜钱在震动中翻了个面,露出背面的八卦纹。何未然突然发现爷爷的指甲缝里沾着某种蓝色粉末,和陨铁的光芒如出一辙。
通风管道内的湿度越来越高。
还要多久白小蝶的声音在前方颤抖,我的镣铐...又开始刺痛了。
何未然摸到她的脚踝,触到一片滚烫。电子镣铐的残余芯片正在释放惩罚性电流,这是七大族对付逃犯的常用手段。
忍一下。他掏出爷爷给的锦囊,里面有三根银针和一小包蓝粉,可能会有点疼。
银针蘸着粉末刺入白小蝶手腕的穴位时,她咬住了自己的发带。何未然按照《藏珑归元·医部》记载的手法捻转针尾,突然想起爷爷演示时说过的话：人体三百穴,对应周天星斗...
蓝光顺着银针导入经脉,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白小蝶惊愕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风水师不可能破解白家的...
别说话！何未然猛地捂住她的嘴。管道外传来金属刮擦声,接着是电子合成音：扫描到异常热源,坐标G-7区。
两人屏住呼吸。何未然摸到管道壁上有个凸起的螺栓,上面刻着细小的卦象——这绝非偶然。他试着旋转螺栓,暗门无声滑开,露出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进去。他推着白小蝶,这是...
地脉盲区。白小蝶突然接话,眼中闪过异彩,我父亲说过,'蓬莱'建造时留了九个风水节点,连'太一'系统都无法监控。
何未然心头一震。爷爷从未提过这个,但《藏珑归元》里确实有九宫遁形的记载。暗门后是间圆形密室,墙壁上布满了发光的星图,中央水池映出人造天穹的倒影。
白小蝶伸手触碰水面,波纹荡开的瞬间,整个蓬莱的立体投影从池中升起。何未然看到数百条红色光点正在第七层甲板移动——追兵的位置一览无余。
这是...
星枢。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何洛不知何时出现在暗门处,手中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未然,你惹上大麻烦了。
老人指尖的蓝粉正与池水共鸣,在空气中画出复杂的卦象。何未然突然意识到,那些被迫背诵的晦涩口诀,那些看似无用的星象知识,或许藏着连爷爷都不敢明言的秘密。
白小蝶退到何未然身后,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何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停在少女恢复如初的手腕上。
白景琦的女儿...老人叹息中带着某种宿命般的了然,三十年前我为他布过婚房风水局,如今他的孩子又...
管道外突然传来爆炸声,密室的星图剧烈闪烁。何洛脸色骤变,罗盘啪地合上：他们动用了量子扫描,盲区最多再维持三刻钟。
爷爷！何未然抓住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我们该怎么办
何洛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挂在孙子脖子上。玉佩正面刻着北斗七星,背面是蓬莱的微缩地图,某个位置被朱砂标记出来。
货运区丙字仓,三天后丑时。老人的声音低不可闻,水星凌日时,'太一'会有十七分钟紊乱期。
白小蝶倒吸一口气：您是说...
逃回地球。何洛的烟杆在池水中一点,星图变幻出地球的影像,杭州西湖畔有处宅子,不在任何家族名录上。
何未然的心跳快得要跃出胸腔。逃出蓬莱这比《九州奇侠谱》里任何冒险都疯狂。但当他看向白小蝶含泪的眼睛,那些侠义故事突然都有了真实的分量。
密室的墙壁开始频闪,警报声由远及近。何洛迅速将三枚铜钱抛入池中,星图立刻恢复平静。
未然,记住《藏珑归元》第七章。老人推着两人向另一条通道走去,九宫遁形不是戏法,而是...
借天地之气,改个人之运。何未然下意识接道。他第一次觉得,那些倒背如流的文字有了生命。
白小蝶的手悄悄滑入他的掌心。在蓬莱冰冷的人造星光下,两只年轻的手紧紧交握,比任何电子契约都更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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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锁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