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实训结束的最后几天，一场巨大的风暴几乎席卷了整颗荒星。
逃难躲灾的哨兵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一个尚未被风暴波及的小镇上。
房屋建得并不规整，最高的也不超过两层，四处都积了厚厚的灰，只依稀能看出经年前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这里四面环山，暂时没有被风暴破坏，但诸多高级星兽也具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成群的，渐渐也逃到了这里。
哪怕大难当前，人与星兽也始终无法和平共处，因此许多哨兵都临时结盟，随时准备临战。
可初出茅庐的哨兵们谁都没有料到，最先降临在头顶的巨大阴影并非风暴，也非星兽，而是人祸。
“你们刚刚回来？今天怎么样？”门板后头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
四五个哨兵列了队形，中间被守着的人提着个灰扑扑的袋子，没扎紧的袋口边缘露出一点青黄的果木颜色，想来是刚结束觅食。
他们都听见了提问声，苦笑着相视一眼后，领头的哨兵摆摆手说：“别提了，我一点都不想回忆。”
“又见到‘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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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还好只是抢积分，没动我们的食物，不然还得饿肚子。”
“啧，他可真够狠的，拿我们当肥羊宰呢，听说有的组都被打劫三回了。”
“谁说不是呢，还剩谁没被抢过来着？好像就俞路白了吧？”
“还有胥辰他们，艹，运气真好。”
“那些贱民好像也没……诶，你说那兴风作浪的不会是个平民吧？”
“怎么可能？那种级别的精神力……”
说话的人似乎有所顾忌，顿了顿才嗤笑一声：“贱民没被骚扰，只是因为没价值罢了。他们那点三瓜俩枣的积分给我当下酒菜都不够，怎么让‘影子’动心？”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的积分现在也不剩多少了，可能还不如……”
言语未尽，对方已能遥想到比赛结束，自己排名落在一众贱民之下的场景，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俞路白也是冲着第一名去的，不会想看别人做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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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会提供保护，但是要用积分去换，数目不少，大家都在犹豫。毕竟他和‘影子’也没有对上过，谁都不知道他能不能……”话说到一半就停了，那人警惕地朝四周看了几眼。
头一天来到小镇时，几乎所有哨兵都在感叹自己的幸运——他们成功躲过了致命的暴风，找到一个暂时安全的栖身之所，没有想到这会是噩梦的开始。
起初只是有人出门时被打晕，攒了大半个月的积分被划走一半，其他人并没有多想，连队友都只觉得他实力不足，不够小心，直到后来一个接一个，诸多哨兵都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每次都是一击即中，连反抗的过程都没有，所以谁也没有看见暗中下手的人，只在意识昏沉之前，看到一个落在面前的影子。
哨兵学院培养的是精英战士，不是好好先生。对同窗下手并非奇事，只是“影子”下手太狠、频率又高，引得人人自危起来。
实训本就允许互相争斗，按照往年的经验来说，到了最后几天，留在场上的人没有兜里不肥的，这时候最该防备的就是其他哨兵。
今年可真是出了奇，在“影子”的威胁之下，竟然一个个都开始抱团取暖了。
“欸，你们猜猜，‘影子’究竟会是谁？”
“有这种能力，又至今没看见人的，只能是萧问荆了吧？”
“不能吧？他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点积分，我听说学院都准备推荐他提前进军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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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你了解他多少？指不定这次又是风暴又是星兽潮的，他不想冒险，就从同类身上下手咯。”
“嘘！你声音小点，我可不想被人盯上！”
“我觉得可能是一年级那个姓顾的小子。”
“你昏了头了？那还是个新生！”
“新生又怎么样？你没看到他那副好像要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狠样吗？还是个s级哨兵呢！多少人警惕心不足在他那儿翻车了？”
“可他好像是在找人。”
“找人？找谁？”
“那我哪儿能知道……”
“既然没人看到过‘影子’的脸，谁能肯定他一定是藏在暗处的？说不定人家就混在我们当中呢？”
“有道理啊，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俞路白自导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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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
楚江云听到这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高出其他人一个量级的精神力凝成屏障，隐蔽了他的存在。哨兵们自以为在低声交谈、窃窃私语，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曾经长久困扰他的普通人身份在此刻成了得天独厚的障眼之处。
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分化。作为一个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这是他唯一也最大的弱点，所以从没有人把“影子”往他身上想。
可猜测萧问荆、俞路白都算合理，怎么会有人想到顾钧身上呢？
楚江云无法理解。
他们口中那个心狠手辣的s级顾姓新生，真的是那个闲暇酷爱画画写生、会把精神域建成森林乐园、精神海不稳定还要撒着娇喊头疼的顾钧吗？
两幅人物画像过于悬殊，楚江云实在没有办法将其重叠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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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并不重要。
几日下来，他基本已经实验清楚自己精神力对哨兵的作用效果，也到了该收手的时候。
既然哨兵们准备联合起来，那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吧。
楚江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压压的，空气也黏糊糊十分闷人，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他罩上帽兜，深绿色的帽檐遮住额发，也藏住了眸光。淅淅沥沥的水滴不一会儿便落下来，赶在大雨倾盆之前，他踩着只微微染上湿痕的泥土，离开了这里。
……
实训结束前的最后一刻，连日暴风退去，暴雨也终于收晴，微弱的光芒从渐渐散去的乌云背后探出来，映照在荒凉无际的星球上。
暴雨引发了严重的泥石流和洪涝，零星有哨兵死于其中，活下来的人列队踏上星船时，脸上却没有幸存的高兴之色。
人群三三两两分开，不同队伍之间划出隐晦又直白的分割线，在俞路白身边最为明显。
哨兵们三两成群，唯有他四周落出一圈真空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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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时不时传进议论自己的声音，俞路白脸色发青，掩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早已握紧。
他父亲是调查局局长，身负伯爵之位，自己又勉强跨进s级哨兵之列，平时只有被人捧着的份。除却萧问荆外，学院的贵族派哨兵基本唯他马首是瞻，哪里体会过这种言语如刀的滋味。
可自从他收取积分提供保护开始，那个“影子”就再也没出现过。
收了好处没办事，如今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如果让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眼前光影一晃，他看到楚江云端着一杯咖啡迎面走来。
俞露白视若无睹地往前走，擦身而过时却指尖微动，两簇精神力猛然射出，一道掀翻了架在半空的行军包，一道直接冲着楚江云心口冲击而去。
“小心——！”
头顶骤然没覆阴影，伴着后方几声惊呼，楚江云熟练卸力，稳稳用单手托住了行军包。
另一簇精神力则在冲至他心口后打了个转，转瞬便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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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手不错。”俞路白从侧后方贴近，搭了把手，帮他一起托着行军包往架子上放。那里头塞着装备负重，至少有三四十斤重。
楚江云冷着声，“你的精神力也用得不错。”
“哦？”俞路白勾了下嘴角，手掌探到他后心，“你感觉到了？”
刹那之间，楚江云抓住他的手腕往脖颈领口处抵，重重的推力几乎把他砸在墙上，“星船又没有启动，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下来？我只是没有分化，又不是傻子。”
两人正面相对，俞路白才发现他还端着那杯咖啡。
轻浮的表情稍稍收起一些，声音却仍然轻蔑，“一个普通人……”
“恕我提醒，”楚江云的眼皮压低了一些，“根据联邦法案，凡有哨兵恶意使用精神力伤害普通人，视程度轻重可处以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哈，去举报我吧，”俞路白似乎觉得好笑，展开手臂作出一个邀约的姿势，“请。”
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不知道是自恃身份背景，还是拿定了楚江云没有证据。
楚江云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终于松开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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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俞路白反应，又拍拍他的前襟，仿佛在帮他拂去衣领上的灰尘，“终日打雁，也会被雁啄了眼，说不定下次这里沾的，会是谁的血呢？”
说完便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俞路白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衣领上溅了几滴咖啡液。
约莫是方才行军包掉落时染上的，深色的液体晕在白色衬衫上，颇为显眼。
再抬起头时，楚江云已经走远了，只能遥遥望见他把满杯的咖啡搁在茶水台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发泄。
身后传来几阵窃窃私语，在俞路白重新提起脚步时敏感地停下。
他找到自己的座位，皱着眉看向窗外，思绪浮动。
对精神力攻击没有反应、不避讳提及精神力、敏感于普通人身份、不占优势也要找场面而不是忍辱负重……
难道真的是他多想，楚江云和“影子”并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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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
不重要了。
一个普通人非要来抢哨兵首席的位子，这就是他的原罪。
星船缓缓升空，咫尺光年。
千万星河入眼，俞路白却渐渐放空，回忆起方才近在眉睫的那段修长脖颈，以及触摸后心时一掌之遥的曼妙腰线，不由抿了下唇。
真是的，怎么就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呢。
等他成了哨兵首席，倒不是不能给楚江云一条出路。
如果他肯俯首认错、乖乖听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