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落念起
清岚山巅的云雾总是来得蹊跷。
萧然握紧腰间剑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穗染编的竹青剑穗。这是第三日了,后山断崖的夜露浸透他鸦青色劲装,肩头凝着薄霜,却不及心头寒意半分。
石缝里突然滚落一粒碎玉,他瞳孔骤缩——是穗染耳坠上的青玉髓。三个月前小丫头踮脚给他系新剑穗时,这对坠子就在她耳畔晃啊晃的,晃碎了一地晨光。
阿然你看!记忆里少女突然扯住他衣袖,腕间银铃叮当作响,崖边那丛九死还魂草开花了!他当时正在擦拭清风剑,抬眼便见穗染半个身子探出悬崖,绯色裙裾在罡风中猎猎翻飞。
剑鞘铛地敲在她后腰:不要命了
反正有师兄在嘛。少女吐舌转身,发间沾着草叶,等查清血煞堂那些腌臜事,咱们就去江南看真·正的花海好不好听说姑苏城的芍药能开成云霞......
此刻萧然盯着掌心血痕,那是昨日劈碎第七块山石时崩裂的。风里忽然裹来铁锈味,他猛地转身,漫天桃花簌簌而落。
绯色花雨中,白衣染血的少女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穗染左肩三道爪痕深可见骨,腰间缠着的银丝软甲碎成蛛网,最致命的是后心那记三阴追魂剑——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分明是淬了蛊毒。
阿然...她染血的指尖抠进他臂膀,另一只手死死护住胸口,药窟...在...温热血沫顺着下颌滴落,在萧然玄色衣襟上晕开暗花。那只总是偷他桂花糕的手此刻冰冷如铁,却还攥着半幅硝制过的羊皮。
山风突然凄厉起来。萧然揽着人往背风处退,余光瞥见穗染右手掌心——本该藏着落英针机括的位置皮肉翻卷,像是被人用铁刷生生刮去一层。他喉间涌上腥甜,终于明白为何满地残花都嵌着银针。
别说话。他扯下外袍裹住少女,内力如潮水般灌入她经脉,我带你回药庐。
穗染突然笑了。血珠从她睫毛坠下,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嫣红痕迹:傻子...听我说...她沾血的手指颤抖着划过萧然掌心,勾出扭曲的图腾,聂辰在炼冥心散...咳...药引是...
后颈汗毛突然炸起。萧然抱着人旋身疾退,清风剑出鞘的刹那,三枚透骨钉擦着他耳畔钉入岩壁。怀中的重量陡然一轻,穗染如断线纸鸢般向后飘去——原来那透骨钉尾端竟连着天山冰蚕丝。
小染!
少女在半空拧腰甩出袖中银针,却是朝着萧然面门而来。他本能偏头躲过,针尖擦过耳垂的瞬间,突然读懂她唇形:快走。
十丈外古松上传来阴恻恻的笑声:清岚门的小老鼠,倒是会挑地方死。黑袍人鬼魅般飘落,腰间白骨令牌叮咚作响。萧然瞳孔紧缩——是血煞堂十二罗刹中的鬼手崔判。
穗染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她染血的衣袖中滑出半截竹筒,用尽最后力气捏碎。紫色烟雾腾起的刹那,萧然看见她左手小指以诡异角度弯曲——那是清岚门暗号:有诈,勿救。
想用五毒散拦我崔判袖袍鼓荡,毒雾竟被尽数吸入,小丫头片子,你以为聂堂主为何留你到今日枯爪似的五指成钩,直取穗染天灵盖。
剑鸣如凤唳九霄。清风剑第七式云破月来撕裂毒雾,崔判暴退三丈,左袖齐根而断。萧然接住坠落的少女,触手却是一片湿冷——她后背早已被血浸透,方才挣扎时又有新血从腰侧涌出。
清岚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崔判舔着腕间血痕怪笑,可惜这小子怕是没学过,同门尸骨该怎么收殓
剧痛从心口炸开。萧然低头,穗染的手正按在他檀中穴上,掌心血色图腾突然泛起幽光。少女沾血的唇贴着他耳畔,气若游丝:东南...三十里...石阵...温热的液体滴在锁骨,这次是泪。
崔判的狞笑戛然而止。穗染袖中突然射出三十六枚落英针,针尾缀着的火药遇风即燃,在悬崖上空炸开血色烟花。这是清岚门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却也是最决绝的赴死宣言。
你...萧然声音发颤。怀中的少女正在迅速冰冷,唇角却翘得俏皮,仿佛还是那个躲在厨房偷酒的小师妹。她指尖还勾着他一缕头发,像儿时每次恶作剧得逞后那样。
远处传来掌门冷轩的啸声。穗染瞳孔开始涣散,最后的力气都用在攥紧那半幅密图上。萧然突然注意到她颈侧有枚红点——是冥心散中毒的痕迹。原来这三个月的夜不归宿,不是贪玩,是她在独自吞咽噬心之痛。
阿娘说...江南的荷花灯...能引魂...穗染的手突然垂落,玉镯撞在岩石上,碎成他余生再难拾起的月光,你要...帮我...看...
最后的尾音散在风里。萧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直到掌门带着十二影卫赶到。冷轩劈手去夺密图时,他才发现穗染的指甲全数外翻——有人曾试图撬开她的手,而她宁愿折断指骨也不松手。
然儿,松手。冷轩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你抱着的已经是尸体了。
暮色如血,吞没了少女最后一丝温度。萧然轻轻摘下她发间桃花,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穗染提着兔子灯在雪地里转圈。灯影摇曳中,她曾笑着说:若我比师兄先走,定要在奈何桥上踹翻孟婆汤。
此刻山风卷起染血的密图,露出焦黑边缘。萧然终于看清,那被血渍模糊的地形图上,标着处极险的峡谷——正是三年前,他背着中毒的穗染爬出来的葬魂涧。
第二章:血衣问魂
月光在剑锋上凝成霜色。
萧然抱着穗染的尸身穿过清岚门三重山门,守夜弟子提灯欲拦,却在看清他怀中人时踉跄后退。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满林寒鸦,暗红血线沿着青石阶蜿蜒,恍若黄泉引路的曼珠沙华。
去请百草长老。冷轩的玄色鹤氅扫过血迹,把冰魄棺抬到寒玉洞。
萧然恍若未闻。他正盯着穗染垂落的右手——那些外翻的指甲里嵌着靛蓝丝线,与崔判袖口滚边如出一辙。少女腕间银铃只剩半枚,断口处残留着三阴追魂剑特有的锯齿痕。
然儿。冷轩扣住他肩井穴,人死不能...
剑光暴起!清风剑擦着掌门咽喉划过,在白玉栏杆上劈出三寸裂痕。十二影卫瞬间拔剑,寒芒交织成网,却见萧然抱着人旋身腾空,足尖点在剑阵最脆弱的离位。
让开。
这声音不似人声,倒像困兽剐蹭铁笼的嘶鸣。冷轩挥手撤阵,看着青年染血的背影融入夜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黑血渗进银线绣的云纹,像极了密图上那个被火燎过的标记。
寒玉洞的冰雾漫过睫毛时,萧然终于松开手。穗染躺在千年玄冰上,霜花沿着她破碎的袖口攀爬,渐渐掩住那些狰狞的伤口。他忽然想起去年冬至,这丫头偷喝了他的屠苏酒,醉倒在梅树下也是这样安静。
不是说好...他扯下染血的护腕,露出腕间红绳。
穗染及笄那年,用自己头发混着金线编了这条姻缘绳,趁他练剑时强行系上,若我及笄礼上无人求亲,师兄要赔我十里红妆。
冰棺忽然发出脆响。萧然瞳孔骤缩——穗染颈侧那点朱砂痕正在蠕动!银针破空而至,挑破皮肤的刹那,黑色蛊虫振翅欲飞,被他两指捏碎在掌心。
噬心蛊。百草长老的白须上凝着冰碴,这丫头...竟能撑三个时辰...
剧痛在太阳穴炸开。萧然想起崔判那句聂堂主为何留你到今日,想起密图边缘的葬魂涧标记。
染血的羊皮卷从袖中滑落,他借着冰棺幽光细看,突然发现那些看似凌乱的血迹,实则是用密语写的生辰八字——穗染自己的生辰八字。
洞外传来打更声。萧然轻抚少女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往日的温度:等我回来帮你画花钿。
子时的乱葬岗飘着磷火。
萧然跪坐在尸堆里,任由血污浸透衣摆。八个时辰前,他用三坛烈酒从黑市瘸腿张嘴里撬出消息:每月朔月,血煞堂外围弟子会在城隍庙收药人。
少侠找错人了...瘸腿张的牙齿混着血沫往下掉,我这种杂碎...哪配知道聂堂主的行踪...
剑尖挑开第五片指甲时,男人终于惨叫:往西三十里!白骨观!
此刻白骨观前的槐树上吊着七具尸体,皆穿着血煞堂灰衣。萧然捏碎最后一人喉骨,低头看掌心图腾——沾了人血后,穗染临终前画的图案正在发烫。
突然,破庙深处传来铁链声。
九个蒙眼少女被锁在神龛下,脚踝烙着血煞堂蛇形印。最年幼的那个攥着半块绿豆糕,正是穗染常偷塞给他的那家铺子的油纸。
哥哥...女孩颤抖着举起糕点,有个白衣姐姐给我这个,说要是见到佩竹剑穗的人...
萧然忽然耳鸣。他认得这油纸上的墨迹——是穗染用落英针刻的暗号:东南三十里,石阵生门向西七步。那日山崖上的血色烟花,原来不只是求援信号。
剑风扫过铁链的刹那,暗处飞出九枚透骨钉。萧然旋身将女孩护在身后,清风剑挽出七朵剑花,却见那暗器半空炸开,毒雾中浮现崔判的骷髅面具。
清岚门高徒竟在杀自家养的狗崔判的钩爪刮过神像,这些可是给你们掌门送'货'的伥鬼。
萧然剑势未滞,左手弹出三枚银针——正是穗染生前惯用的手法。崔判闪避时露出破绽,清风剑如毒蛇吐信,直刺他丹田要害。
钩爪突然转向地面,青砖轰然塌陷,露出底下沸腾的血池。
萧然急退时瞥见池中沉浮的尸骸,皆穿着清岚门云纹内衫。最上方那具女尸右手六指,是三个月前失踪的浣衣房哑女。
认得这姑娘吧崔判舔着钩爪上的血,她临死前还在比划,说穗染姑娘教过她一句诗...什么清风不渡...
畜生!
剑气震碎三丈内的烛台。萧然瞳孔泛起血丝,清风剑法最忌动怒,此刻却招招搏命。崔判的鬼影步在癫狂剑势下渐显凌乱,左肩被削去大片皮肉。
这就对了...男人喘息着大笑,聂堂主说,要让你亲手斩断清岚门的遮羞布!
地面突然裂开更多缝隙。血煞堂死士从地底钻出,额间皆刺着冥心散印记。萧然剑锋掠过第一个人的咽喉时,忽然看清他涣散的瞳孔——与穗染临终前一模一样。
他们在东南药窟...死士突然抓住剑刃,求您...杀...
剑光扫过,十颗头颅落地。萧然的白衣已成血衣,却比不过心头剧痛——穗染调查冥心散时,是否也见过这等人间地狱
崔判的钩爪穿透他左腹时,萧然笑了。
左手扣住对方命门,右手剑柄重重击碎骷髅面具。面具下纵横交错的疤痕间,赫然刺着清岚门弃徒的黥印。
宋明师兄。萧然将剑尖抵在他喉结,或者该叫你...三年前药人案的元凶
崔判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个秘密本该葬在葬魂涧底:那年清岚门七名弟子试药暴毙,正是眼前人偷换药方所致。而当时力保宋明性命的,正是代掌门冷轩。
冷师叔没告诉你崔判咳着血笑,当年那些药人...可是用来...
剑锋突然转向,萧然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处碗口大的伤疤——正是清风剑第九式长河落日所致。三年前葬魂涧除魔,冷轩声称亲手处决了叛徒。
你活着,说明师叔在说谎。萧然碾碎他腕骨,穗染查到药窟时,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崔判的狂笑被喉间血沫淹没。萧然正欲逼问,忽闻破空之声。淬毒袖箭穿透崔判眉心,十二影卫手持劲弩围住破庙,为首者举起冷轩令牌:奉掌门令,格杀血煞堂余孽!
最后一个孽字未落,萧然已割下崔判的头颅。他拎着滴血的骷髅面具转身,看着瑟瑟发抖的影卫们轻笑:回去告诉师叔,他养的狗...有点吵。
五更天,萧然站在白骨观屋顶淋雨。怀中女孩攥着他衣角抽噎:白衣姐姐说...若她回不来,就把这个给你...
染血的手帕里包着枚玉扣,正是冷轩常佩的那枚。内侧用朱砂画着诡异图腾,与穗染留在他掌心的图案拼合,恰是血煞堂总坛的路线图。
雨幕中传来马蹄声。
冷轩踏着血水走来,玄色大氅下藏着颤抖的手:然儿,该回去了。
回去萧然甩出崔判的面具,回哪个清岚门是三年前用弟子试药的那个,还是如今与血煞堂交易冥心散的那个
剑光映亮雨夜。
冷轩的叹息混在雷声里:染儿若知道,定不愿见你...
闭嘴!
清风剑第一次指向养育自己之人。萧然腕间红绳寸寸断裂,和着血水坠入泥潭:从您纵容宋明换药那日起,就该料到有今日。
十二影卫的弩箭同时离弦。萧然劈开箭雨时,忽见冷轩袖中滑出落英针——穗染的独门暗器,此刻却淬着见血封喉的蛊毒。
她至死都信您。萧然迎着毒针大笑,真傻...是不是
暴雨倾盆而下。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白骨观前只剩插满箭矢的槐树。树皮上刻着新添的血字,混在陈年刀痕里,像一句未说完的谶语:
清风不渡无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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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屠尽黄泉路
血滴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轻,却惊醒了整座徐州城。
萧然抹去剑锋最后一滴血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三更的月光。满地尸骸中,他弯腰拾起半片染血的袖角——靛蓝云纹滚边,分明是清岚门内门弟子的服饰,此刻却穿在血煞堂分舵主的尸体上。
第七处了。他对着虚空轻笑,腕间蛊纹在月色下泛着幽光。那些被冥心散控制的傀儡至死都睁着眼,与穗染临终时的模样重叠成锋利的刀,夜夜剐着他心头的血肉。
怀中的琉璃瓶突然发烫。萧然拔开塞子,一缕青烟幻化成穗染的虚影——这是用她最后一口气封存的残魂。少女的幻象歪头笑着,指尖却指向西南:阿然,你闻到荷香了吗
剑锋倏然转向。
三枚透骨钉钉入萧然方才站立之处,毒液腐蚀青砖腾起紫烟。血煞堂十二罗刹中的毒娘子柳三娘扭着腰肢从阴影里走出,裙摆翻涌间露出腰间玉牌——刻的竟是清岚门药庐的符纹。
小郎君好狠的心。她指尖绕着萧然的断发,连自家师姐都下得去手
地上那具女尸的面皮正在脱落,露出布满刀痕的真容。萧然瞳孔微缩——是三个月前声称回乡探亲的百草堂首徒,她颈侧还留着穗染被蛇咬时自己亲手包扎的结。
清风剑发出悲鸣。
柳三娘突然甩出七丈红绫,绫上浸的离魂散遇风即燃。萧然旋身斩断火龙的刹那,瞥见她后颈的刺青——半枚清岚门印记,与冷轩书房暗格里的密函落款如出一辙。
冷掌门让我捎句话。毒娘子舔着染毒的指甲,玩够了,就该回家吃药了。
她甩出的瓷瓶被剑气劈碎,猩红药丸滚落一地。萧然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药香分明与穗染袖中残留的冥心散同源。
记忆突然裂开缝隙。
三个月前雨夜,穗染浑身湿透地撞进他房里,发间沾着葬魂涧特有的鬼面蝶鳞粉。她当时攥着本泛黄账册,眼底燃着他从未见过的怒火:师兄,药庐的雪灵芝...根本不是治病用的!
剑风陡然暴烈。
柳三娘的红绫寸寸断裂,她惊惶后退时撞翻烛台。火舌舔舐着梁柱上悬挂的药囊,炸开的粉尘里浮现无数扭曲人脸——全是这些年失踪的江湖游侠,此刻却在烟雾中哀嚎着抓向萧然。
他们可都是你的同门炼的药人!毒娘子癫狂大笑,你每杀一个,清岚殿的功德碑就多一道裂痕!
萧然突然收剑入鞘。
在柳三娘错愕的瞬间,他左手弹出三枚银针——穗染独创的落英惊鸿,针尾缀着的火药精准点燃房梁暗格。藏在顶层的密函如雪片纷飞,每一封都盖着冷轩的私印,末尾附有血煞堂蛇形图腾。
多谢。萧然在火海中拾起半块玉佩,若不是你带路,我怎知这分舵底下...竟埋着师叔的宝贝。
毒娘子凄厉尖叫着扑向火堆,却被自己的毒绫缠住咽喉。萧然踏着烈焰走出赌坊时,怀中琉璃瓶突然发出脆响——穗染的残魂正在消散,却拼尽最后灵力指向东方。
暴雨倾盆而下。
萧然在乱葬岗掘出第三十七具棺木时,终于找到了那个紫檀木盒。锁扣上留着穗染的牙印——去年中元节,她偷喝雄黄酒醉了,非说这是能镇邪的宝贝。
盒中羊皮卷被血渍浸透,展开后飘落几瓣干枯的桃花。那是清岚山巅独有的朱砂桃,去年今日,穗染曾将花瓣夹在密信里:药人皆饮桃花水,师兄,水源有问题。
地图上的红叉刺得他眼眶生疼。萧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黑血中游动着蛊虫——自那日白骨观中毒针,同命蛊便开始反噬。他抚摸着琉璃瓶裂痕,仿佛触碰穗染笑时的梨涡:再等等,我很快带你去江南。
五更梆子响时,血煞堂总坛的石阶已被血洗成赤河。
萧然踏碎最后一道机关弩,剑尖挑起的尸骸撞上冥河殿金匾。青铜门轰然洞开,十八盏人皮灯笼同时亮起,照见端坐白骨椅上的聂辰——他手中把玩的,正是穗染失踪那日戴的珍珠耳坠。
比本座预想的晚来三日。聂辰弹指震碎耳坠,珍珠粉簌簌落进酒樽,冷轩没教你要杀我,得用清风剑第九式。
萧然剑锋微滞。这个秘密本该只有师徒相传:清风剑法真正的杀招,是穗染及笄那日冷轩亲授的长河落日。当时少女躲在梅树后偷看,被他用雪团砸中发髻。
小染倒是聪明。聂辰忽然拍手,殿柱后转出个戴镣铐的药人,她混进药窟那夜,竟能想到用朱砂桃配雄黄酒破我的蛊阵。
药人抬头刹那,萧然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那分明是穗染的面容!可少女眼神空洞,腕间没有熟悉的银铃,只有冥心散留下的黑斑。
赝品。剑气劈开镣铐时,萧然声线比玄冰更冷,她的眼睛...比这亮百倍。
聂辰的笑声震得蛊瓮嗡嗡作响。他忽然掀开大氅,露出心口狰狞的剑疤:这道'长河落日',可是你师父二十年前留下的。蛊虫从疤痕中涌出,渐渐凝成冷轩的模样,你以为...他为何纵容宋明换药
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啸声。
萧然反手将假穗染护在身后,看着冷轩率十二影卫踏血而来。掌门玄衣依旧,剑尖却滴着守山长老的血:然儿,你该听话吃药了。
清风剑第一次发出哀鸣。
萧然想起穗染常哼的小调,那时她坐在药庐屋顶晃着双腿:清风不渡无情客,明月难照有心人...少女腕间的银铃被晚风撩拨,如今都成了扎进肺腑的毒针。
东南药窟里埋着三百具药人,心口都刻着清岚印记。萧然扯开衣襟,露出同样位置的刺青,师叔,我的蛊毒...是不是你亲自种的
冷轩的剑快过回答。
清风剑第九式长河落日撕开夜幕时,萧然在剑光中看见十六岁的自己——少年背着中毒的穗染爬出葬魂涧,崖顶伸来的那只手,戴着掌门的翡翠扳指。
活下去。冷轩的剑穿透他右胸,声音突然染上哭腔,替清岚门...活下去。
萧然在血泊中大笑。他捏碎琉璃瓶,穗染的残魂化作星光融入剑锋。当清风剑最后一次刺穿聂辰咽喉时,他对着冷轩扭曲的面容呢喃:那年上元节...小染的兔子灯,是你换的毒烛吧
暴雨冲刷着殿前石碑。
萧然抱着昏迷的假穗染跌进暗河时,看见石碑上未干的血字——是聂辰死前用蛊虫拼出的真相。那些扭曲的虫尸组成惊心动魄的六个字,随着河水漩涡渐渐沉入深渊:
冷轩即聂辰
第四章:碧落同归
江南的雨丝缠着杏花香,却洗不净萧然指间的血腥气。
他倚在画舫桅杆上,看烟波中浮沉着穗染破碎的倒影。怀中的琉璃瓶昨夜彻底碎了,最后一缕青烟凝成少女虚影,在他掌心写下三十里便消散在晨雾里——正是他们年少约定的渡口方位。
客官,靠岸啦。船娘递来油纸伞,竹骨上刻着歪扭的兔子,方才有个戴帷帽的姑娘,托我把这个给您。
伞柄残留着朱砂香,是清岚门特制的驱蛊粉。萧然摩挲着伞面墨梅,忽然想起穗染及笄那年,他冒雨去山下买胭脂,归来时这丫头就是用这样的伞,遮住了他被抓花的脸。
雨幕突然溅起血花,七名血煞堂余孽从芦苇荡跃出,刀锋却齐齐转向彼此。萧然甚至未动剑,他们便抽搐着倒下——心口蛊纹暴凸,竟是冥心散发作的模样。最后一人咽气前嘶吼:冷轩...骗了我们...
渡口石阶布满青苔,萧然数到第三十七阶时,心口蛊纹突然灼如烙铁。他踉跄扶住残碑,瞥见碑文长相守三字被剑痕劈开——正是当年他背着中毒的穗染躲雨时刻的。少女当时烧得糊涂,咬着他耳朵嘟囔:若长不大...就把我埋在这儿...
阿然。
雾中传来银铃碎响。穗染穿着上元节那套鹅黄襦裙,发间别着他送的木簪,腕上却不见姻缘绳。她蹦跳着去够柳枝,后颈朱砂痣红得刺眼——那是萧然亲手点的守宫砂。
剑鞘重重砸进青砖。
冷轩的幻蛊越发精进了。萧然盯着少女虚幻的脚踝,连她右脚的陈年疤都仿不出来。
幻影忽然转头,瞳孔泛起蛊虫特有的金纹:你不想见她真正的模样
声音陡然变成冷轩的腔调,雾中浮现出冰棺里的穗染——她心口插着清风剑,正是萧然自己的佩剑。
蛊毒在血脉里沸腾。萧然咬破舌尖,血腥味中嗅到一丝雪松香——是冷轩最爱的熏香。他反手将油纸伞掷向芦花深处,伞骨炸开的毒针惊起白鹭,也逼出了雾中人的真容。
冷轩的白发比上次见时更枯槁,右脸爬满蛛网状的蛊纹。他手中握着半截姻缘绳,穗染的发丝正从断口处飘散:当年给你系绳时,我在她发间缠了牵机蛊。
暴雨倾盆。
萧然剑锋刺穿雨帘时,发现自己的招式正被无形之力化解——冷轩用的竟是血煞堂禁术千魂引,而每道残影都是清岚门已故弟子的容貌。
药人血炼的蛊果然有趣。冷轩的剑尖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暴动的蛊纹,你可知同命蛊真正的用法
他忽然割破手腕,黑血中浮出与萧然一模一样的蛊虫:当年你为救我中蛊,这虫子便记下了小染的魂魄气息。
萧然瞳孔骤缩。他想起白骨观那夜,冷轩弩箭上淬的正是自己的血——原来每一步都在助长蛊虫对穗染残魂的吞噬。
住口!
清风剑劈碎残影,却在触及冷轩真身时骤然停滞。剑锋离咽喉三寸处,浮现出穗染半透明的魂魄——她被无数蛊虫缠绕,正痛苦地朝萧然摇头。
冷轩趁机将骨笛抵唇。
凄厉笛声震碎雨幕,萧然腕间蛊纹突然暴起,化作血链缠住四肢。他眼睁睁看着冷轩剖开自己心口,取出血肉模糊的母蛊:多谢你温养三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剧痛撕裂神智的刹那,萧然看见真正的穗染。
少女残魂从母蛊中挣脱,发着莹蓝微光扑向冷轩。笛声戛然而止,冷轩惊骇地发现手中蛊虫正在反噬——穗染竟将最后一丝魂魄炼成了弑蛊的毒!
你...何时...
从您给我喂冥心散那日。穗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阿然每杀一个药人,我就往蛊毒里添一味恨。
萧然突然暴起,没有剑招,没有章法,他徒手撕开冷轩胸膛,将母蛊塞进那具苍老躯壳。
万千蛊虫破体而出时,他抱着穗染即将消散的残魂跌坐雨中:别怕,这次我走慢些。
冷轩在虫潮中发出非人惨叫。他挣扎着爬向渡口,腰间玉佩突然开裂——正是二十年前与聂辰换命时用的法器。蛊虫吞噬他最后一寸血肉时,萧然看清玉佩内侧刻的字:轩辰同心。
雨停了。
萧然腕间红绳彻底化作飞灰,怀中却多了枚温热的玉坠。穗染的残魂正在消散,指尖却努力拼凑着江南的轮廓:荷花灯...师兄...许愿...
好。
他咬破手指,在玉坠上画完那个残缺的图腾。蛊毒攻心的剧痛突然变得温柔,仿佛穗染儿时替他吹伤口时的暖风。
渡船悠悠靠岸。
船娘惊叫着看那白衣公子倒入江中,他坠落的身影惊散一池星光。水面浮起万千萤火,聚成少女模样与他十指相扣,腕间银铃在深流中唱起旧日歌谣。
...清风不渡无情客,明月照我赴江南...
(尾声)
清岚山新立的无字碑前,百草长老洒下三杯雄黄酒。
何苦把同命蛊真相带进棺材。他摩挲着碑上剑痕,那丫头若知你替冷轩养蛊是为解药人之毒...
春风卷走未尽之语。
两只青鸟掠过药庐檐角,衔着半截红绳飞向山巅。当年穗染埋下的酒坛突然破土,坛中飘出张泛黄的纸,墨迹被岁月洇成偈语:
劫灰深处尽,青山共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