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纸张的摩擦,书本整理、拉拉链的声音,乱响一阵后,逐渐平静)
林溪:(长舒一口气)呼~终于弄完了。师兄,可不可以去吃饭了呀
顾川:嗯,也到中午了。走吧,嗯,我请你吧!
林溪:你可好难得大方哦!无功不受禄,先给个理由,不然我哪敢去啊!
顾川:这是什么世道!请人吃个饭都这么艰难。(口气压沉)反正,毕业了也没什么机会请你吃饭了……哎,今天这饭,你吃不吃啊不吃我找别人去。
01
凌晨两点,枕边的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不是闹钟。
我眯着眼,看清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周凯。
陈宇最好的哥们儿。
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凉意顺着指尖迅速爬遍全身。
这个时间,周凯打电话过来,绝对不会是闲聊。
我划开接听,指尖冰凉。
喂,林溪
周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你……你知道陈宇在哪吗
陈宇
我脑子嗡的一声,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是在宿舍吗怎么了
没回来!
周凯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我们以为他跟你在一起……他晚上出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对劲,我问他去哪他也没说,就说出去走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关机了!
关机了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有什么异常
就是看起来很不开心,有点……失魂落魄的。周凯顿了顿,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不安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我心里蔓延开来,染黑了每一个角落。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着白天的画面。
画室里,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冰冷的石膏像上,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布上的线条和色彩是我唯一的焦点,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
陈宇的身影总是在这种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会提着热腾腾的饭菜,算准了我废寝忘食的时间点;会在降温的时候,带着一杯滚烫的姜汤,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冰冷的手里;会在我因为赶稿而病倒时,默默买来药,看着我吃下才放心离开。
他的好,细致而周到,像一张温暖的网,将我包裹。
可我常常心不在焉。
他说话的时候,我的视线可能还黏在未完成的画稿上;他分享趣事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却是下一个色彩该如何搭配。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
我知道自己亏欠了他太多陪伴和关注。
但画画……那是我心底的光,是我对抗现实压力的唯一出口。
我的爸妈希望我毕业后去学营销,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在这个内卷的时代站稳脚跟。
他们不懂,为什么我要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艺术梦。
只有在画笔飞舞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令人窒息的期待和焦虑。
这份拉扯,终于在今天中午,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彻底爆发。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油腻气味和嘈杂的说笑声,让人有些烦躁。
陈宇坐在我对面,一开始语气还算温柔,问我晚上能不能不待在画室,陪他看场电影。
我下意识地回答:晚上我要把那副素描收个尾……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跟着压抑下去:
又是画室林溪,在你心里,到底是画室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愣住了,筷子悬在半空。
他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
你算算,你一天有多少时间待在画室你有多少时间是分给我的我给你送饭,你边吃边看画;我跟你说话,你心不在焉;我们难得约会,你总是想着早点回去画画!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失望,甚至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强迫意味。
林溪,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画室,还是我,你选一个。
二选一。
如此熟悉又如此残酷的字眼。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又干又涩。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投向我们这桌的目光,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看热闹的眼神,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尴尬和委屈瞬间将我淹没。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痛苦,也有固执的坚持。
我无法回答。
画画是我的梦想,而他,是我想要珍惜的温暖。
我怎么选
那场争吵最终不欢而散。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食堂的,只记得陈宇最后那失望至极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上。
林溪林溪你在听吗
周凯焦急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握紧了冰冷的手机,声音有些发颤:
……嗯,我们中午……是吵了一架。
我就知道!
周凯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不安了,他肯定是因为这个才……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已经不敢想下去。
陈宇的性格我知道,平时温和,可一旦钻起牛角尖,也很执拗。
中午那场争吵,那个二选一的难题,对他、对我,都是一种撕裂。
他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做傻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周凯,你们……再分头找找看,学校附近,或者他平时喜欢去的地方。我……我马上起来,我也出去找!
挂了电话,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撞击着我的肋骨。
凌晨两点的宿舍楼,寂静无声,窗外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
我必须找到他。
现在,立刻,马上。
我几乎是撞开食堂厚重的玻璃门跑出去的。
02
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凉,猛地灌进我的肺里,吹得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一阵刺痛。
周围喧闹的人声、食物混杂的气味,都被我远远甩在身后。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双腿却本能地带着我冲向了画室。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气味瞬间包裹了我——松节油、颜料、还有淡淡的石膏粉尘味。这里空无一人,寂静得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
这里是我的避难所,是我唯一能感到安全和自在的地方。
我跌坐在角落里自己的画架前,冰冷的木头凳子硌得我生疼。
画架上还放着昨天没画完的静物写生,苹果的光泽,陶罐的质感,此刻在我眼里却只是一片模糊的色块。
我想拿起画笔,手指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陈宇那双受伤又带着逼迫的眼睛,他最后那句画室还是我,你选一个,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选什么我怎么选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我喘不过气。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全身,我只想趴在这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顾川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画板,看到我通红的眼眶和狼狈的样子,脚步顿了一下,但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沉默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热水,又从他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一小盒牛奶,撕开,倒进一个干净的纸杯里,用热水温着。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
他把温热的牛奶递给我,然后走到他对面的画架旁坐下,背对着我,开始整理他的画具。
画室里只有他拆油画颜料锡箔纸的细微声响。
我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热气氤氲到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脸颊的冰凉。
指尖传来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心里,那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点。
咳,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我们宿舍那几个,最近为了抢卫生间差点打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早上多睡五分钟,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语气很平淡,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我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和困境,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难题。
这种不戳破的体谅,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让我感到一丝暖意。
我低头小口喝着牛奶,甜丝丝的味道滑过喉咙,堵在胸口的窒息感似乎也缓解了一些。
时间不早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没再看我,径直推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画室再次恢复了寂静。我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纸杯扔进垃圾桶。
情绪平复了一些,但心底的沉重并没有消失。
我想起了陈宇。
从食堂跑出来到现在,我一直没看手机。
此刻掏出来,屏幕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者消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他的名字拨了过去。
听筒里只传来嘟…嘟…两声,然后就是一个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一股新的、更强烈的不安感猛地攫住了我。
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关机的。
周凯焦急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今晚没回宿舍,神色不对劲……
陈宇到底去哪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03
手机里冰冷的忙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陈宇关机了。
我握着手机,指尖的凉意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
画室里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此刻也变得刺鼻起来。
顾川已经收拾好画具,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轻轻带上了画室的门。
门咔哒一声合拢,寂静重新包裹了我。
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
抓起背包,我冲出了画室,冲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校园的路灯拉长我孤单的身影,光晕模糊,像我此刻慌乱的心绪。
陈宇会去哪里宿舍他常去的篮球场还是校外那家通宵营业的书店
我像个无头苍蝇,在空旷的校园里奔走,心跳得又快又重,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的焦灼。
掏出手机,再次拨给周凯。
林溪找到了吗他的声音比之前更急。
没有,我声音发颤,他宿舍回了吗
没有!我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周凯的焦虑像一盆冷水,把我最后一点侥幸也浇灭了。
恐惧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会不会……做傻事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沿着校门外的街道一路寻找,目光扫过每一个网吧、烧烤摊、24小时便利店。
街上零星的行人匆匆走过,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在深夜里神色慌张的女孩。
走到一家网吧的侧门,我习惯性地往里瞥了一眼。污浊的空气混杂着烟味和泡面味扑面而来,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游戏激烈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就在那个昏暗的角落,我看见了他。
陈宇。
他陷在宽大的电竞椅里,头发乱糟糟的,眼底一片乌青,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异常颓废。
看到他的一瞬间,悬着的心猛地落下,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愤。
我推开侧门走进去,刺鼻的气味让我皱紧了眉头。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他眼中的惊讶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像是难堪,又像是愤怒。
下一秒,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躲避什么瘟疫似的,转身就往外跑。
陈宇!
我追了出去。
他在街角停下脚步,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
你跑什么
我冲到他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周凯也在找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转过身,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担心我
他冷笑一声,眼神像淬了冰,
你挂我电话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你去接顾川电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
我……
我在食堂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耳旁风了
他猛地拔高音量,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
画室!顾川!在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没有我了!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刺得我鲜血淋漓。
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堵在我的喉咙口。
不是这样的!
我试图解释,
我没有挂你电话,是……
是什么!
他逼近一步,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是顾川比我重要,对不对是你宁愿待在画室对着那些破石膏像,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对不对!
他的嫉妒和不安全感,在此刻暴露无遗,像一张丑陋的网,将我们紧紧裹缠。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只是去画室画画,顾川只是我的学长!周日吃饭我也说了让你一起去,是你自己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
他吼道,
我恨那个画室!我恨所有待在画室里的人!是他们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不可理喻。
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陈宇,
我看着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无比陌生,疲惫感席卷全身,
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所以,你还是要选画室,选顾川,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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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提出那个残酷的二选一,语气强硬,不留一丝余地。
看着他偏执的样子,听着他蛮不讲理的话,我忽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失去了意义。
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或许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我一直自欺欺人地忽略了。
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别开脸,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们分手吧。
说完这句,我转身就跑。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我沿着空无一人的马路,朝着学校操场的方向,拼命地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我冲进操场,踏上那圈红色的塑胶跑道,一圈,又一圈。
肺像要炸开,喉咙里火辣辣的,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身体的疲惫感越来越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跑吧,就这样跑到力竭,跑到虚脱。
最好让身体的疼痛盖过心里的痛,疼到麻木,疼到什么都想不起来。
终于,腿一软,我重重地摔在跑道上。冰凉的塑胶贴着脸颊,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我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我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
我抬起头,撞进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眸。
是顾川。
他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把我拉了起来。
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轻。
我狼狈地低下头,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声音嘶哑:
没……没什么,就是……跑跑步,摔了一跤。
这个借口拙劣得我自己都不信。
顾川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地上凉,起来吧。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我,沿着跑道慢慢走着,直到操场的出口。
早点回去休息。他说。
我点点头,像个提线木偶,转身走向宿舍楼。
推开宿舍门,里面空荡荡的。夏彤大概已经回家了,或者已经睡了。冰冷的空气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我木然地摸过来,划开屏幕。
是一条陌生的信息,来自一个叫蓝墓的名称。
只有一句话,带着一种奇怪的调调:
世界的尽头,是遗忘还是新生
04
我回到宿舍,瘫坐在椅子上,空荡荡的房间让我感到一阵窒息。
操场上顾川担忧的眼神和那句拙劣的跑步减肥还在脑海里回荡。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来自一个叫蓝墓的人,头像是深邃的蓝色,申请信息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候,坟墓比人间更温暖。
没等我细想这奇怪的名字和签名,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夏彤的名字。
不是电话,是接连不断的六条短信。
第一条:溪溪,我走了,爸妈安排的,去国外。
第二条:我不想走,真的,但我没办法。他们说为了我好,可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好’。
第三条:还记得我们说好毕业一起租房子吗我们还给未来的小窝起了名字呢……都是傻话了。
第四条:顾川……陈宇他……你别难过太久,要好好的,找个真正对你好的人。
第五条:我手机可能要被收走了,他们怕我乱联系。对不起,没能跟你当面告别。
第六条:溪溪,再见。
我捏着手机,指尖冰凉。
夏彤温暖的笑容、叽叽喳喳的声音、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的夜晚……
所有画面瞬间涌上来,又瞬间被最后那句再见斩断。
原生家庭的控制,无声的反抗,最终还是妥协。
又一个人离开了,以一种她无法阻止的方式。
心好像被挖掉了一块,连着陈宇留下的那个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夏彤的离开抽走了我生活中最后一点色彩。
宿舍变得过分安静,安静到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我开始害怕独处,下意识地往人多的地方钻。
图书馆、食堂、周末拥挤的商业街……
她把自己扔进嘈杂的人群里,试图用外界的喧嚣盖过内心的死寂。
可效果甚微,周围越是热闹,她越觉得孤独。
失眠成了常态,夜深人静时,对未来的迷茫和对失去的钝痛一起袭来,让她辗转反侧。她像一艘迷航的船,在名为大学的港湾里失去了方向。
某个失眠的深夜,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微信头像闪动起来,是那个蓝墓。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通过。
蓝墓:还没睡
林溪:睡不着。
蓝墓:失眠是个坏习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一来二去的,她们竟然聊了起来。
蓝墓似乎总在深夜上线,说话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偶尔又会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她没有问她的真名,她也没有问林溪的遭遇,两人像两个在黑暗中取暖的陌生人,分享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和模糊不清的情绪。
渐渐地,蓝墓开始透露一些关于自己的信息。
她叫蓝汐,没有读大学,晚上在一个本地电台做兼职DJ,声音是唯一的武器,但薪水微薄。
蓝汐:光靠电台那点钱,喝西北风都不够。
林溪:那……你还做什么
屏幕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发来一行字:活着总得想办法,不是吗
又过了几天,在一次深夜聊天中,蓝汐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提到了她的另一份工作。
蓝汐:我说出来,你别觉得我脏。
林溪的心提了一下:你说。
蓝汐:我在夜总会做兼职,端盘子,有时也陪客人喝酒,当然,只是喝酒。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里很吵,空气不好,人也很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她不知道该回什么,手指停在键盘上。
蓝汐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又发来一句,带着点自嘲:
没办法,缺钱。不过我只在卡座那边,不去包厢。
而且我化妆很浓,浓到自己都认不出,安全第一。
只有在直播间里,用那个虚假的声音跟听众说话时,才感觉自己像个‘公主’。
我的心被蓝汐平静的叙述搅得波涛汹涌。
我想象不出那个在污浊空气中用浓妆保护自己的女孩,也想象不出她在直播间里用声音编织童话的样子。
这和我所处的象牙塔世界,反差太过剧烈。
蓝汐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说了下去,说起她放弃大学的原因。
不是考不上,她考上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但家里突遭变故,弟弟要上学,她需要钱,立刻,马上。
蓝汐:通知书寄到那天,我哭了一场,然后就把它收起来了。去求人借钱吗开不了口。还不如自己挣,挣得干净,花得也自由。虽然辛苦点,但至少不用看人脸色。
她顿了顿,又打字过来: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大学生活,对吧有图书馆,有师兄师姐,有画室……真好。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自己承受的已经是巨大的痛苦和压力,可在蓝汐的生存挣扎面前,那些失恋的痛苦、学业的迷茫,似乎都显得有些……轻飘飘了。
蓝汐没有抱怨命运不公,只是平静地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但也最独立的路。这份清醒和近乎残酷的勇气,让林溪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林溪:你想听听大学里的事吗我可以讲给你听。
蓝汐:好啊,等我下班。不过我现在得下了,累,只想回我的‘小屋’躺着。
林溪下意识地想问她的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但语音通话拨过去了,对方无应答。
过了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蓝汐发来的:
别担心我。有时候,不紧紧抓着,反而能松口气。不撒手,怎么解脱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奇异地戳中了我的心事。
是啊,不放手,怎么解脱无论是对陈宇,还是对过去安稳的生活。
从那以后,蓝汐的短信开始时不时出现。
有时是吐槽今天的天气,有时是抱怨打工遇到的奇葩客人,有时是问林溪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甚至会猜测她长什么样子,一定是个安安静静画画的姑娘吧
这些琐碎、带着生活温度的文字,像一根细细的线,跨越了屏幕,连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也成了林溪在灰色低谷期里,一抹意想不到的、微弱却持续存在的亮色。
05
夏彤离开后的日子,像被抽走了某种特定的颜色,只剩下灰白。
宿舍空了一半,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我开始害怕这种安静,它像一个巨大的黑洞,随时会将我吞噬。
接任画社副社长的职务,起初只是为了填补时间,让自己忙碌起来。
社团纳新那天,看着台下一张张稚嫩又充满期待的脸,我拿着名单,手心竟然微微出汗。
我习惯了躲在画板后面,用色彩和线条表达,而不是站在人群前说话。
第一次主持例会,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底下几个新社员交头接耳,大概在奇怪这个副社长怎么比他们还紧张。
有个胆大的男生直接问:学姐,你是不是忘开麦了
引得一阵哄笑。
我的脸瞬间涨红,攥紧了手里的笔,清了清嗓子,努力提高音量:
……安静!我们现在讨论一下迎新画展的主题。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总算压过了嘈杂。
渐渐地,我开始适应。
我学着安排活动,协调场地,处理社员间的摩擦,甚至在例会上也能清晰地表达观点,偶尔还能应对几句调侃。
我发现,当专注于某件事时,心里的那个空洞似乎会暂时被填满。
画画更是成了我的避难所,画室里颜料的气味,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能让我暂时忘记一切。
我画风景,画静物,画那些沉默却有力量的东西,笔下的色彩越来越浓烈,仿佛要把积压的情绪都倾倒在画布上。
虽然有时会因为组织活动而牺牲掉一些绘画时间,但看到新社员们从零基础到能独立完成一幅作品,看到画展成功举办时大家脸上的笑容,一种陌生的成就感悄然滋生。
这和独自完成一幅画的感觉不同,更复杂,也更踏实。
只是,在忙碌的间隙,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蓝汐的微信已经好久未在线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个月前,是一句简单的最近有点累,想冬眠。
我发过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我没有再尝试打电话,也没有去论坛发帖询问。
蓝汐像一只桀骜不驯的鸟,累了会找个隐秘的枝头歇息,但绝不希望被打扰。
我选择尊重她,尽管心里那份担忧像水底的暗草,不动声色地蔓延。我
只能默默希望,那只鸟儿能尽快恢复力气,再次飞翔。
06
日子不紧不慢地滑向初冬。
某天下午,我去水房打水,听到两个女生在兴奋地讨论。
听说了吗顾川学长实习结束,这周末就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画社有救星了!
我打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热水差点溢出来烫到手。
顾川要回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快步走回宿舍,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期待,开心,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混杂在一起,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昏黄的路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要回来了。
周六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我在衣柜前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了那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蓝色及膝裙。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里有光。
我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
火车站永远是喧嚣的,空气中混合着方便面、消毒水和各种食物的味道。
我站在出站口,踮着脚尖在涌动的人潮里搜寻。
广播里播报着车次信息,人群嘈杂,但我的目光固执地锁定着那个唯一的出口。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形似乎比离开时更清瘦了些,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立刻亮了起来,盛满了温柔。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他跑了过去。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顾川张开双臂,在我冲过来的瞬间,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属于他特有的柠檬香皂气味,还有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我把脸埋在他的风衣里,贪婪地呼吸着这久违的气息,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我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耳膜上,异常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没有立刻松开我,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然后,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帮我理顺被风吹乱的额发。
我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
他的眼神很深,像能看透我所有的不安和故作坚强。
瘦了。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哽咽,只挤出一个笑容。
他看着我微红的眼圈,没有多问,只是牵起我的手腕:
走吧,外面冷。
07
顾川的回归,让我的生活重新注入了熟悉的暖意。
他像以前一样,会不动声色地关心我。
画室里,他会在她旁边支起画架,两人安静地各自画画,偶尔交流几句对色彩或构图的看法。
我熬夜赶稿时,第二天桌上会准时出现一盒温热的牛奶。
自习室里偶遇,他会自然地坐在我附近,然后递过来一张写着这道题解法好像更简单的纸条。
只是,有些东西也悄然改变了。
顾川开始频繁地穿着正装,奔波于各种招聘会。
他整理了厚厚一沓简历,常常对着电脑修改到深夜。
我看在眼里,默默地陪着他。
有一次,我陪他去市中心的一个大型招聘会。
场馆里人山人海,全是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毕业生。
顾川拿着简历,穿梭在一个个展位前,认真地和HR交流。
我站在拥挤的人群外,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发紧。
我看到他被拒绝时的失落,也看到他拿到面试通知时的欣喜。
我买了两串刚出炉的烤鱿鱼,在他满头大汗地挤出来时递给他。
喏,补充体力。
顾川接过,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揉了揉我的头发:
谢啦,小馋猫还知道关心人了。
他故作轻松,但眼底的压力,我看得分明。
我们一起去商业街吃晚饭,街边烧烤摊的烟火气弥漫。
顾川一边啃着玉米,一边跟我说起面试的趣事,模仿某个面试官一本正经的怪异口音,逗得我哈哈大笑。
但笑着笑着,我又觉得有些心酸。
毕业,工作,这些曾经遥远的词汇,已经实实在在地摆在了顾川面前,也像一道无形的墙,预示着他们校园时光的终结。
别担心我,
顾川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不重,却很坚定,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的眼神明亮,像夜空里的星星。
我点点头,把担忧藏回心底,努力对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我知道,我能做的,只有陪伴。
这流动的时光,既温暖,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推着我们向前走去。
08
校园里的空气似乎一夜之间变得粘稠起来,裹挟着离别的气息和未来的不确定。
宿舍楼下堆起了纸箱和打包好的行李,食堂里、走廊上,随处可见穿着学士服拍照留念的身影,喧闹的背后是压抑不住的感伤。
顾川更忙了。
不是在招聘会的会场间穿梭,就是在各种名目的散伙饭局上周旋。
我偶尔在路上碰到他,步履匆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自己的焦虑也在无声地滋长。
顾川的离开像一个明确的倒计时,提醒着我,分别近在眼前,而我自己的未来,关于家庭的期望、并不那么热爱的专业、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内卷压力,也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我有时会在画室待到很晚,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试图用专注来驱散心头的茫然。
一个周末,顾川难得空闲,提议出去走走。
陪我再看看这座城市吧,
他说,好像还没好好跟你一起逛过。
我们坐上了一辆慢悠悠的公交车,靠窗坐着。
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顾川指着窗外,给我讲哪个路口有他常去的小吃摊,哪条街的梧桐树秋天最美,哪个不起眼的角落是他大一时迷路的地方。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对过去时光的温和怀念。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我看着他说话时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闪过的对这座城市五年记忆的眷恋。
我也想起自己刚来这座城市时的懵懂,想起和蓝汐隔着屏幕的深夜长谈,想起画社里的欢声笑语。
时间好像真的会流动,带走一些,也留下一些。
公交车轻轻晃动,像一个摇篮。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头一歪,轻轻靠在了顾川的肩膀上。
呼吸均匀而绵长。
顾川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我熟睡的脸庞。
阳光勾勒出我柔软的发丝和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垂着。
他能闻到我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一种复杂而柔软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奔向一个未知的、需要全力打拼的未来。
他现在能给的承诺太轻,太没有分量。
他没有资格说太多,只能把这份靠近和温暖,小心翼翼地藏好。
他想,就这样再坐一会儿吧,把我的样子看得再清楚一点,把这份短暂的安宁,刻进心里。
也许以后,这就是他回忆里最温暖的片段了。
我们在江边下了车,沿着码头散步。
江风吹拂着头发,带着水汽的微凉。
桥上的视野开阔,车流不息,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09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一个陌生的电台链接弹了出来,是蓝汐曾经用过的那个小众平台。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进去。
背景音乐是舒缓的轻音乐,然后,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是蓝汐。
她的声音比以前沉稳了些,带着一种释然的平静。
……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次播出了。
蓝汐的声音很轻,
我想讲一个故事,关于77天。
77天前,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我们从未见过面,甚至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但她像一道光,照亮了我那段有些灰暗的日子。
她听我讲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分享她的校园生活,她的画,她的烦恼……
谢谢你,我的朋友。
是你让我知道,原来隔着屏幕,也可以有真实的温暖和陪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暖。
我要离开这里了,
蓝汐继续说,
不是逃避,是去寻找新的可能。
我攒了点钱,想去学摄影,用镜头去记录那些真实的美好,而不是在虚假的滤镜里扮演别人。
也许会很难,但就像我那位朋友说的,总要试试才知道。
最后,蓝汐用一句祝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结束了广播。
我关掉页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惊讶,感动,更多的是一种欣慰。
那只桀骜的鸟儿,终究还是选择了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真好。
10
毕业展结束后,画室变得空旷起来。
我去整理画具,顾川也在。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待在画室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顾川忽然开口,靠在画架旁,看着窗外。
平安夜那次
我想了想,
还是后来新老成员见面会
见面会吧,
顾川笑了笑,
你那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躲在人群后面。
哪有!
我下意识反驳,随即也笑了,
好吧,是有点。
轻松的玩笑里,离别的愁绪像水墨一样悄悄洇开。
顾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我:画室以后就交给你了,副社长同志。
我接过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很真实。
放心吧,顾社长。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认可,也有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你进步很快,真的。
最后一次送顾川是去实验室。
他要去整理带不走的实验资料和仪器。
我提着一个不小的袋子,在楼下等他。
顾川下来时,看到我手里的东西,有些意外。
这是……
给你带路上吃的,还有,
我把袋子塞到他手里,里面是几罐奶粉和一些牛肉干,
你胃不好,别老是凑合。
我说完,没等他回应,就转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路上小心。
顾川提着袋子,感觉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还有别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很多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也许,这样就够了。
11
送完东西后的那几天,顾川像是从我的日常里蒸发了。
毕业季的喧嚣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校园的每个角落,聚餐、合影、收拾行李、办理离校手续……
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朝着名为未来的出口冲刺。
顾川无疑是其中最忙碌的那一拨。
我刻意地、装作不经意地,走了几趟去实验室的路,紧闭的门和漆黑的窗昭示着主人的缺席。
我也顺路绕到过他宿舍楼下,窗口挂着别人宿舍晾晒的衣服,唯独没有他那件熟悉的旧T恤。
食堂里,以往他常坐的位置总是空着,或者被陌生的面孔占据。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又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我知道他忙,毕业就是这样,有无数的告别和手续要完成。
道理我都懂,但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像忘了关的水龙头,细细地流着,让我有点烦躁,又有点无措。
他好像提前一步,从我的世界里退场了。
有时在路上碰到他的室友,对方总是乐呵呵地打招呼,顺便报告:
顾川啊跟导师吃饭去了!
或者昨晚他们课题组通宵告别宴,估计这会儿还在补觉呢!
我只能笑着点头:
这样啊,那挺好的。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告别宴,告别宴,到底有多少告别宴
这种等待带着点微妙的酸涩,我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像个等着被大人领回家的孩子,偏偏那个大人忙着跟全世界说再见,暂时把我忘了。
不安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这天晚上,宿舍楼早已过了喧闹的高峰,走廊里静悄悄的。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装着事,连带着身体也觉得燥热。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打算去水池边洗把脸,透透气。
老旧的水龙头有些松动,水滴固执地、一滴一滴砸在不锈钢水槽上,发出单调又清晰的嗒…嗒…声。
夜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拂过她的皮肤,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就在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让她心脏猛地一缩——顾川。
这么晚了她几乎没有犹豫,手指划过屏幕接通。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明显的醉意,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喂……
是我,林溪。
嗯……
他又含糊地应了一声,背景里似乎有嘈杂的人声和音乐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你在……在哪儿呢
我在宿舍。
哦……宿舍啊……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她握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着他没什么逻辑的话。
突然,他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出口的用力,还有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真诚,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透过电流传过来:
可薇…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可薇
是谁
是我听错了还是他打错了或者……他一直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巨大的震惊让我失去了言语能力,甚至忘记了呼吸。
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两个字和那句我想你了在反复回荡。
心跳快得像要挣脱胸腔,重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水池里单调的水滴声此刻也消失了,世界一片死寂。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电话那头似乎也没有期待我的回应,或许是醉意再次上涌,或许是别的什么,几秒钟的沉默后,通话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屏幕暗下去。
我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僵硬地站在水池边,手机贴在耳侧,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
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
12
那一晚,我彻底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
黑暗中,顾川那句话,尤其是那个陌生的名字可薇,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可薇…可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疼,但更多的是茫然和混乱。
他是谁是顾川认识的某个人吗是他以前喜欢的人还是现在心里惦记的人
那他今晚,是想打给那个可薇,结果拨错了号码,打给了她还是……他对着她,喊出了别人的名字
无数种猜测在我脑子里翻江倒海。
我想立刻、马上、现在就冲到他面前问清楚。
问他可薇是谁,问他那句我想你到底是对谁说的。
可是,然后呢
如果他清醒后,矢口否认,或者尴尬地道歉说打错了、喝多了胡言乱语,我该如何自处如果他承认了,那个可薇确实是他心里的人,我又要怎么面对
更重要的是,他马上就要走了。毕业的离愁已经足够沉重,我不想再给他增加任何负担,哪怕这负担是源于一个醉酒后可能毫无意义的电话。
去追问一个可能让自己难堪、也让他为难的答案,值得吗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泛起了鱼肚白。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算了吧。
就当是我听错了,或者,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醉鬼的胡话。
我不会去问,也不会再提起。
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连同那个名字,我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就让它们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陪着我度过这个即将落幕的夏天。
也许,这才是对他,也是对自己,最后的温柔。
13
清晨的火车站总是这样,裹挟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夜的凉意和即将启程的躁动。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铁锈味,混杂着不知哪里飘来的早餐香气。
我站在熙攘的人群边缘,穿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外套,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一眼就看到了顾川。他站在不远处的进站口旁,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确实瘦了些,下颌线都清晰了不少,但看向她时,那双眼睛里的温和一点没变。
广播里开始播报他那趟车次的信息,机械的女声催促着离别。
我走了过去。
东西都带齐了吧
我开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像是排练过很多次。
顾川点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
齐了。
那边天气变化大,记得多带件衣服。还有……
我顿了顿,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
你那胃,自己多注意点。别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
我想起昨晚那个醉醺醺的电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但脸上依旧平静。
顾川低头笑了一下,再抬眼时,眼神里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
知道了,林管家婆。
他难得用了这个以前开玩笑时才叫的称呼,让我鼻尖微微发酸。
他抬起手,似乎想落在我头顶,像以前那样揉揉我的头发,但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我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你也是,别总画到半夜,注意身体。
那只手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短暂却清晰。
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
放心吧,画室现在归我管,我不会让它垮掉的。
顾川看着我,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说:
嗯,我相信你。
广播又响了一遍,催促着检票进站。
我走了。他说。
好。我点头,一路顺风。
顾川深深看了我一眼,提起行李箱,转身走向检票口。
他的背影挺直,但步伐似乎比平时慢了些。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
就在他即将汇入人群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朝我伸开了双臂。
我愣住了。
周围的人流仿佛瞬间静止。
我快步走上前,投入那个短暂而用力的拥抱。
熟悉的柠檬香气再次将我包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后余味。
很轻,却足够让我想起昨夜那个混乱的电话,想起那句我想你了。
只是一瞬,他就松开了我,没有再回头,很快淹没在了攒动的人头里。
一阵风吹过站台,卷起几片落叶,也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再也分辨不出他的身影。
风很大,吹得眼睛有点干涩,但我没有掉眼泪。
那个醉酒的电话,那句没头没尾的我想你,她决定就让它留在那个深夜里。
问出口又能怎样呢
不过是给他的离开再添上一分沉重。
有些告别,注定是无声的。
青春里的遇见和失去,都是成长的印记。
我吸了吸鼻子,转身,迎着清晨的风,一步步走出了车站。
阳光穿过云层,渐渐驱散了薄雾,也照亮了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