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乡奔丧
我站在老屋门前,东北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三年没回来了,这栋我长大的土坯房看起来更加破败,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溜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铁柱,你可算回来了。三叔从屋里迎出来,脸上皱纹里夹着愁容。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三叔,我爸他...我嗓子发紧,话卡在喉咙里。
进屋说吧。三叔叹了口气,烟头的火星在昏暗的堂屋里明明灭灭。
灵堂就设在堂屋正中,一口黑漆棺材摆在两条长凳上。棺材没盖严,留了条缝。我走过去,腿像灌了铅。透过那条缝,我看见父亲青白的脸,眼睛半睁着,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像是在笑。
我倒退两步,后脊梁一阵发凉。我爸他...怎么死的
三叔搓了搓手,声音压得极低:说是脑溢血,可...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继续,发现他时,他在仓房里,脖子上...有掐痕。
谁干的我拳头攥得生疼。
不是人干的。三叔的眼睛里闪着恐惧的光,老黄家又来讨债了。
我正想问清楚,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和三叔同时转头,看见一只黄皮子——东北人对黄鼠狼的称呼——蹲在门槛上。它比一般的黄鼠狼大得多,毛色油亮,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绿光。最诡异的是,它像人一样直立着,前爪搭在一起,直勾勾地盯着我。
滚!三叔抄起扫把砸过去。黄皮子灵活地躲开,却不逃走,反而冲我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笑声太像人了,像是七八岁小孩的嬉笑,却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黄皮子跑走后,三叔脸色更难看了:它认得你。今晚上守灵,不管听见什么动静,千万别出这屋。
天黑得很快。东北农村的冬夜,寂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我坐在棺材旁的草垫子上,三叔去村里找人来帮忙守夜。灵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父亲遗像上的笑容阴晴不定。
啪嗒一声轻响从棺材里传来。我猛地抬头,盯着那条黑漆漆的缝隙。又一声咯吱,像是指甲刮过木板的声音。
我咽了口唾沫,告诉自己那是木头热胀冷缩。可紧接着,棺材里传来清晰的抓挠声,一下一下,像是有人被困在里面想出来。
我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死死盯着棺材。突然,抓挠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咚的一声闷响,整个棺材都震动了一下。
爸...爸我颤抖着喊了一声。
棺材里传来一声叹息,悠长而满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棉袄。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以为是三叔回来了,刚要松口气,却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了进来。
是那只黄皮子。它挤进门缝,直立着走到灵前,像人一样作了个揖,然后转向我,眼睛在黑暗中发着绿光。
陈铁柱,它开口说话了,声音尖细得像铁丝刮玻璃,你爹欠的债,该你还了。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黄皮子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尖牙:二十年前那窝崽子,记得吗
它说完,突然扑向棺材,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黄影。我听见砰的一声,棺材盖被撞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黄皮子钻了进去,里面立刻传来撕扯布料的声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我再也忍不住了,抄起旁边的铁锹冲过去,刚要砸向棺材,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动。是三叔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脸色铁青,惊动了它,你爹就真走不了了。
棺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棺材都在摇晃。三叔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和一根红绳,嘴里念念有词。他让我帮忙按住棺材盖,自己用红绳在棺材上绕了三圈,最后把剪刀别在绳结上。
棺材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三叔擦了把汗:暂时镇住了。天亮前必须下葬,不然...
三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声音发抖,那东西说我爹欠债,还说什么二十年前的崽子
三叔点了一支烟,火光映着他疲惫的脸:这事得从你小时候说起。
二十年前,你五岁,生了一场怪病。高烧不退,浑身起红疹,县里医院都治不好。你爷爷是老猎户,懂些门道,看出你是被'迷'了——就是被黄皮子迷住了。
你爷爷在仓房梁上发现一窝黄皮子,母的刚生了一窝崽子。按老辈人的说法,黄皮子记仇,你肯定是无意中冲撞了它们。你爷爷本想烧点纸钱赔罪,可你当时已经快不行了...
三叔猛吸一口烟,烟雾中他的眼睛发红:你爷爷用铁锹把那窝黄皮子全拍死了,把血抹在你额头。说来也怪,你当天晚上就退烧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所以刚才那只...
是来报仇的。三叔掐灭烟头,你爷爷第二年就暴毙了,死状和你爹一样。现在轮到你了。
我浑身发冷,看向棺材。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棺材的缝隙处。我看见一只青白的手从缝里伸出来,指甲又黑又长,正一点点往外爬。
三叔!我惊恐地指向棺材。
三叔回头一看,脸色大变:不好!它上你爹的身了!
棺材盖被猛地掀开,我父亲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的脸变成了青灰色,眼睛全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和黄皮子一样的尖牙。最可怕的是,他的脖子上骑着一只黄皮子,正是刚才那只,它用前爪抱着我父亲的头,像骑木马一样。
陈家的债,该还了。我父亲开口说话,声音却是黄皮子尖细的嗓音。
三叔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从兜里掏出一把糯米撒过去。父亲——或者说那具被附身的尸体——发出刺耳的尖叫,黄皮子从他脖子上跳下来,落在供桌上。
老陈家就剩这根独苗了,三叔声音发颤,给条活路。
黄皮子歪着头看我们,绿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二十年前,我六个孩子,一个没留。它跳下供桌,绕着棺材转圈,一命抵一命,还差五个。
我腿一软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黄皮子突然扑到我面前,鼻子几乎贴到我脸上。我闻到一股腐臭味,看见它眼睛里映出我惨白的脸。
给你三天,它说,找出当年真相。否则...它看向三叔,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下一个就是他。
说完,它窜出门去,消失在夜色中。我父亲的尸体砰地倒回棺材里,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还挂着那诡异的笑容。
三叔扶我起来,手冰凉:它说的真相...难道当年那事另有隐情
我茫然地摇头,突然想起什么:村里老人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三叔苦笑:知道的人都不敢说。黄皮子最会迷惑人心,谁知道谁是人谁是...他没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长明灯突然灭了,屋里一片漆黑。黑暗中,我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刮木板的声音,还有一声轻轻的、满足的叹息。
2
黄皮子坟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咚咚的敲击声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昨晚的记忆像噩梦一样模糊,我一时分不清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咚、咚、咚。
声音是从外屋传来的。我披上棉袄下炕,脚刚沾地,就看见炕沿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苞米面粥,旁边还有两个煮鸡蛋。三叔已经来过了。
推开里屋门,我看见三叔正跪在棺材前烧纸钱。棺材盖已经钉严实了,但那咚咚声还在继续,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打棺木。
三叔...我嗓子发干。
三叔回头看我,眼睛布满血丝:醒了吃点东西,一会儿村里人来帮忙下葬。他说得平静,好像完全没听见棺材里的动静。
我走到棺材旁,那声音突然停了。三叔递给我一叠纸钱:给你爹烧点,路上用。
我接过纸钱蹲在火盆前,忽然闻到一股骚臭味,像是黄鼠狼身上的气味。我低头一看,火盆里的灰烬上,赫然有几个小小的爪印。
三叔!你看这...
三叔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别看,别问,烧你的纸。他的眼神里带着警告。
我咽了口唾沫,把纸钱一张张丢进火盆。火苗窜起,映得棺材上的黑漆发亮。恍惚间,我看见漆面上映出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一张毛茸茸的、尖嘴的黄皮子脸。
我猛地后退,撞上了供桌。供桌上的倒头饭——就是给死人准备的那碗插着筷子的米饭——突然倒了,筷子啪地断成两截。
三叔脸色大变,抓起一把盐撒在供桌上:大白天就敢来闹,真当老陈家没人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是村里来帮忙的人到了。三叔迅速恢复了平静,迎了出去。我听见他在院子里和人寒暄,声音正常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来帮忙的都是村里的中老年人,我大多认识。他们进门时都先在门槛外跺跺脚,说是去去晦气,但眼睛都躲闪着不敢看棺材。几个女人忙着剪白纸花,男人们则蹲在院子里抽烟,说话声压得极低。
铁柱啊,节哀。村支书老李拍拍我肩膀,你爹走得突然,但也是喜丧,高寿了。
我勉强点头,发现老李的手在抖。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棺材,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你爹走前,说啥了没
没来得及。我盯着老李的眼睛,李叔,你听说过'老黄家讨债'吗
老李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干笑两声:小孩子别瞎打听。他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他。
李叔,我爹死得不明不白,我总得知道为啥吧
老李挣开我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去找王半仙吧,要是他敢见你的话。说完就匆匆走开了,好像多待一秒就会惹上麻烦似的。
下葬过程简单到近乎草率。没有停灵三天,没有请鼓乐班子,甚至连基本的仪式都省了。八个壮汉抬着棺材往坟地走,脚步快得几乎是小跑。三叔走在最前面,不断撒着纸钱,嘴里念叨着借过借过。
棺材一入土,帮忙的人就急着要走。三叔给每人塞了一包烟和二十块钱,他们连客气都没客气,接过就匆匆离开了,好像多待一会儿就会沾上晦气。
只有老刘头留了下来。他是村里的老光棍,年轻时当过猎户,和我爷爷交情不错。他蹲在坟边抽烟,浑浊的老眼盯着新坟。
铁柱啊,老刘头吐了口烟,你长得真像你爷年轻时候。
我蹲到他旁边:刘爷爷,您知道我爷是怎么死的吗
老刘头的手抖了一下,烟灰掉在棉裤上烧出一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你爷啊...死得惨。他左右看看,确定三叔不在附近,才压低声音,发现他时,人在仓房梁上挂着,脖子被自己的裤腰带勒着,可那高度,根本不够上吊...
我后背一阵发凉:是...黄皮子
老刘头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子掉在地上:谁跟你说的他脸色变得煞白,这事别打听!你爹没了,你赶紧回城里去,别回来!
他说完就要走,我拉住他:刘爷爷,王半仙是谁
老刘头挣开我的手,眼神飘忽:村西头那个看事的...不过你别去,他...话没说完,老刘头突然瞪大眼睛,盯着我身后的坟包,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回头一看,新坟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小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刨过。洞口周围的土是湿的,像是混了...血
老刘头妈呀一声,转身就跑,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我正要追,三叔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铁桶,里面是融化的雪水。
给坟头浇点水,冻实了省得...三叔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了坟上的洞,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二话不说,把整桶水倒在坟上,水立刻结成了冰,封住了那些洞。
回家。三叔拽着我就走,力道大得惊人。
路上,三叔一言不发,脚步快得我几乎小跑才能跟上。经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树洞里突然窜出几只黄皮子,排成一列挡在路中间。它们像人一样站立着,前爪合十作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最前面那只特别大,少了一只耳朵,正是昨晚出现在灵堂的那只。
三叔从兜里掏出一把锈钉子撒过去。黄皮子们灵巧地躲开,却不逃走,反而发出咯咯的笑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不是动物的爪印,而是像小孩子光脚踩出来的脚印。
独耳黄皮子突然开口:陈铁柱,血债血偿。声音尖细得不似活物。
三叔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从怀里掏出那把锈剪刀:滚!不然剪了你的仙根!
黄皮子们这才散开,但那只独耳的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竟带着人性化的仇恨,让我浑身发冷。
回到家,三叔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又在门槛和窗台上撒了盐和香灰。
三叔,它们为什么缠着我们家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三叔叹了口气,从炕柜深处摸出个布包,打开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本:你爷爷留下的。二十年前那事...没那么简单。
我接过日记本,纸张已经脆得快要碎掉。翻到折角的那页,上面是爷爷歪歪扭扭的字迹:
今日又梦见那窝黄皮子,母的带着五个崽子,站在炕前看我。铁柱的病好了,可我这心里不踏实。老辈人说,杀一窝黄皮子,要遭六世报应...
我抬头看三叔:爷爷杀了六只
三叔点头:一窝,母的带五个崽子。昨晚那只独耳的,应该就是母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所以它说要六条命...
你爷,你爹,还剩四个。三叔的声音干涩,我,你,还有...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三叔警觉地把日记本收起来,示意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干瘦老头,穿着脏兮兮的棉袄,背着一个破布包。他眼睛很小却极亮,像两颗黑豆,看人时直勾勾的,让人不舒服。
王半仙我试探地问。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小子聪明。他不请自入,径直走到堂屋,鼻子像狗一样抽动着,骚气冲天,老黄家来过了。
三叔戒备地看着他:你来干啥
王半仙不答话,自顾自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灵位前,抓起一把香灰闻了闻:死得不干净啊。他转向我,小子,想知道你爹咋死的
我点头。王半仙嘿嘿一笑,从布包里掏出个脏兮兮的铜镜:照照
我接过铜镜,镜面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见自己的脸。看着看着,镜中的我突然变了——脸色铁青,眼睛全黑,嘴角慢慢咧到耳根...
啪的一声,三叔打掉了铜镜:别耍花样!
王半仙捡起铜镜,不以为意:你爹走的时候,魂被扣了。现在...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它们正等着凑够数呢。
什么意思我声音发抖。
黄皮子报仇,讲究个整。王半仙比划着,一窝六个,死也要凑够六个。你爷,你爹,这才两个。他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在我和三叔之间来回看,剩下四个,它们不急,可以慢慢等。
三叔抄起扫把:滚出去!少在这妖言惑众!
王半仙不慌不忙地往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我:小子,想知道真相,明儿个午时来我那儿。过时不候。说完就走了,留下一屋子难闻的草药味。
我看向三叔:他说的...
放屁!三叔罕见地爆了粗口,王半仙就是个骗子,专靠吓唬人挣钱。
但三叔的手在抖,我知道他在说谎。
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惨白。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像是有人推开了仓房的门。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很多小脚在稻草上跑动,中间夹杂着咯咯的笑声,像是小孩子在玩闹。
我浑身绷紧,盯着房门。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外。月光下,我看见门缝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是几根细长的手指,正试图扒开门缝。
我大气不敢出,冷汗浸透了背心。突然,那手指缩了回去,门外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是一阵脚步声——不是动物的跑动声,而是像人穿着布鞋走路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长出一口气,刚要放松,突然感觉有人在看我。我慢慢转头,看见窗户上贴着一张脸——是我父亲的脸,青白肿胀,嘴角却诡异地笑着。他的眼睛全黑,没有眼白,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尖叫一声坐起来,发现天已经亮了。是梦吗可我浑身冷汗,被子都湿透了。
三叔推门进来,脸色难看:夜里听见动静没
我点点头,刚要描述,三叔就摆手制止:别说了。今天我去镇上买点东西,你在家待着,哪儿也别去。他顿了顿,尤其是别去找王半仙。
我点头答应,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三叔一走,我就往村西头去了。
王半仙家是村西头最破的一间土房,屋顶的茅草都快掉光了。门前挂着串风干的动物骨头,风一吹就咔嗒咔嗒响,听着瘆人。
我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盏小油灯在角落里发着微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香灰和某种动物骚味混合的怪味,熏得我直皱眉。
来了王半仙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他关上门,屋里更黑了。油灯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阴森:坐。
我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王半仙则盘腿坐在炕上,小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想知道啥
二十年前,我爷爷为什么杀那窝黄皮子
王半仙咧嘴一笑:因为你。
我
你五岁那年,不是生病,是被迷了。王半仙凑近,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腐臭味,但不是那窝黄皮子干的。你爷爷杀错了。
我浑身发冷:那是谁
王半仙突然不说话了,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他脸色大变,一把将我推到墙角,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藏好!它们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抓挠声,接着是咯咯的笑声。王半仙迅速在门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转身对我说:从后窗走!记住,别信你三叔!
我还想问为什么,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月光下,十几只黄皮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那只独耳的。它们像人一样站立着,绿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王半仙抄起一把香灰撒过去,黄皮子们尖叫着后退。他趁机推了我一把:走啊!
我翻出后窗,跌跌撞撞地往家跑。手里攥着王半仙塞给我的东西——那是一块发黄的骨头,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
身后,王半仙的尖叫声划破夜空:血债血偿!六个!六个!
我不敢回头,拼命往家跑。快到家时,我看见三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把锈剪刀,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告诉过你别去找他。三叔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张开手,露出那块骨头:他说...别信你。
三叔看到骨头,脸色大变:黄仙骨他一把抢过骨头,狠狠摔在地上,那老东西想害死你!
骨头摔碎的瞬间,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王半仙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
三叔拽着我进屋,迅速关上门窗:今晚别睡,熬到鸡叫就安全了。
我惊魂未定:三叔,王半仙说爷爷杀错了,说不是那窝黄皮子...
闭嘴!三叔厉声打断我,那老东西被附身了!黄皮子最会骗人!
可三叔的眼神飘忽,我知道他在说谎。
夜深了,我和三叔对坐在炕上,中间点着三根蜡烛。屋外不时传来抓挠声和笑声,但三叔说只要蜡烛不灭,它们就进不来。
我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看见蜡烛的火苗变成了绿色。三叔的脸在绿光中扭曲变形,慢慢变成了...一张毛茸茸的尖脸。
我猛地惊醒,发现三叔正死死盯着我,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铁柱,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你知道黄皮子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浑身发冷。
是...装成人。三叔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尖牙。
这时,第一声鸡叫传来,三叔的表情瞬间恢复正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天亮了,三叔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正常,去睡会儿吧。
我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手里还攥着一小块没被三叔发现的黄仙骨碎片,上面那个符号像是一只眼睛,似乎在看着我。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恍惚间,我听见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围着房子转圈,一边走一边数数:
...三、四、五...还差一个...
3
夜半供奉
我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背心。刚才的梦太真实了——我梦见自己站在仓房里,房梁上吊着三叔,他的脸青紫肿胀,脖子上缠着一条裤腰带,和爷爷死时一模一样。最可怕的是,一只独耳黄皮子骑在他肩膀上,冲我咧嘴笑,露出两排尖牙。
窗外天刚蒙蒙亮,东北冬天的早晨冷得呵气成霜。我搓了搓脸,手指碰到了枕边那块黄仙骨碎片——王半仙临死前塞给我的东西。骨头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的眼睛符号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三叔的呼噜声从隔壁传来,时断时续。我轻手轻脚爬起来,从炕柜深处翻出爷爷的日记。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我快速翻找着。王半仙说爷爷杀错了黄皮子,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日记已经发黄变脆,爷爷的字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看不清了。翻到中间部分,一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铁柱的病越来越重,请了县里的大夫也没用。夜里总听见他笑,可白天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今儿个发现他枕头底下有一撮黄毛,闻着骚得很。老刘头说是被'大仙'迷了,得找到'仙根'才能破...
我心跳加速,继续往下翻:
按老刘头说的,在仓房梁上找到一窝黄皮子,母的带五个崽子。本想赶走算了,可那母的突然开口说话,说铁柱的魂已经被它们家'大仙'收走了,除非...我杀了它们全家。为了铁柱,我...
日记在这里断了,下一页被撕掉了。再往后翻,就是爷爷记录杀死黄皮子后铁柱病愈,但他自己开始做噩梦的内容。
我摸着被撕掉的页码边缘,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掏出黄仙骨碎片对比——骨头上的眼睛符号,和日记本撕页处残留的一个墨迹几乎一模一样!
看啥呢
三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吓得差点叫出来,手忙脚乱地把日记和骨头藏到身后。三叔站在门口,棉袄披在肩上,眼睛在晨光中泛着奇怪的黄绿色。
没、没啥。我嗓子发紧,就看看爷爷的旧东西。
三叔的眼睛眯起来,目光落在我藏在身后的手上。他慢慢走过来,我闻到他身上有股骚臭味,像是黄皮子的气味。
手里拿的啥三叔伸手要抓我的手腕。
我本能地后退,后背抵上了炕沿。三叔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阴沉,眼睛里的黄绿色更明显了,瞳孔变得细长,像...像猫科动物一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子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瓦罐被打碎了。三叔猛地转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趁这机会,我迅速把骨头塞进袜子里,日记本塞回炕柜。三叔已经冲到了院子里,我听见他愤怒的咒骂声和什么东西跑动的沙沙声。
我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三叔站在仓房门口,手里拎着那只独耳黄皮子的尾巴!黄皮子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死了。三叔的表情很奇怪,既像是胜利的喜悦,又像是恐惧。他左右看了看,迅速把黄皮子尸体塞进仓房,然后拍打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铁柱!出来帮忙!三叔喊道,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我深吸一口气,走出屋子。三叔正在收拾被打碎的腌菜缸,见我出来,他抬头笑了笑:黄皮子偷吃,被我赶跑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的黑褐色,刚才的黄绿色仿佛是我的错觉。但我知道不是,而且那只黄皮子明明...
三叔,我刚才看见你...
看见啥三叔打断我,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铁柱,你这几天太紧张了,眼花了。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去村口买点酱油,晌午炖肉吃。
我点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三叔在撒谎,他杀了那只独耳黄皮子,又藏起尸体,为什么
去小卖部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路过老槐树时,树洞里突然传出咯咯的笑声。我吓得一激灵,加快脚步走过去,却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六个...还差五个...
我头皮发麻,几乎是跑着到了小卖部。老板娘张婶见我气喘吁吁,递给我酱油时小声问:铁柱,你三叔还好吧
还行,咋了
张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昨儿个半夜,我看见他在老坟地那儿...烧东西。火是绿色的,怪瘆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啥时候的事
约莫子时吧。张婶搓了搓手臂,像是觉得冷,我起夜看见的,他面前还摆着...像个小供桌,上面有酒有肉。最怪的是,我好像看见有东西在吃供品,但不是人...
我付了钱匆匆离开,脑子里乱成一团。三叔半夜去坟地供奉给谁供奉联想到早上他身上的骚味和奇怪的眼睛,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三叔是不是已经被黄皮子控制了
回到家,三叔正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炖着肉,香味扑鼻。见我回来,他头也不回地说:放桌上吧,一会儿就好。
我趁机溜进仓房。仓房里堆着农具和旧物,光线很暗。我凭着记忆找三叔早上藏黄皮子的地方,在稻草堆里翻找。突然,我的手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是那只独耳黄皮子!但它不是尸体,而是被一根红绳绑着,绳子上串着铜钱。更诡异的是,它面前摆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是生肉和白酒。黄皮子看见我,咧开嘴笑了,露出尖牙,却不出声。
我后退两步,撞上了一个东西。回头一看,是三叔的旧棉袄挂在柱子上,可我记得早上三叔明明穿着它...
找啥呢
三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见他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奇怪的是,他此刻身上穿的是那件我以为挂在柱子上的旧棉袄。
我...我找铁锹,想铲铲院子里的雪。我结结巴巴地说。
三叔走进来,光线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苍白:铁锹不在那儿。他指向另一个角落,在那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把铁锹靠墙放着。可我明明记得刚才那里什么都没有...
拿了铁锹往外走时,我余光瞥见三叔蹲下身,对那只黄皮子说了什么,声音低得像耳语。黄皮子点点头,竟然伸出爪子蘸了碟子里的酒,在地上画了个符号——正是黄仙骨上那个眼睛符号!
午饭时,三叔热情地给我夹肉:多吃点,看你瘦的。
肉很香,但我想起仓房里那只黄皮子面前的生肉,突然没了胃口。三叔自己却吃得津津有味,连肥带瘦一大块直接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看着他的吃相,我莫名想起动物撕咬猎物的样子。
三叔,我试探地问,王半仙说的'杀错了'是啥意思
三叔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神瞬间变冷:那老东西被黄皮子迷了心窍,胡说八道。
可爷爷的日记里说...
日记三叔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地,你又翻我东西
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赶紧解释:我就是想多了解爷爷...
三叔深吸一口气,捡起椅子坐下:铁柱,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没好处。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却透着疲惫,吃完饭你去睡会儿,晚上...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下午我假装午睡,实际上偷偷观察三叔。他在院子里忙活,劈柴、扫雪,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当他以为没人看见时,会突然停下来,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动,像在倾听什么远处的声音。有一次他甚至四肢着地,在雪地上嗅闻,活像只动物。
黄昏时分,三叔套上棉袄说要出去一趟,让我看家。他一走,我立刻冲进仓房,却发现那只黄皮子不见了,只剩下空碟子和地上已经干涸的眼睛符号。
我决定搜查三叔的房间。平时那里总是锁着,今天却虚掩着。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骚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直皱眉。屋里很暗,只有一个小窗户,窗台上摆着一排...小雕像
凑近一看,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是六个黄皮子的小雕像,用某种黑色木头雕刻而成,每只都栩栩如生。最前面的一只缺了只耳朵,正是那只独耳黄皮子。雕像前摆着供品:生肉、白酒和...一张照片。
我颤抖着拿起照片,是张全家福。爷爷坐在中间,旁边站着年轻时的父亲和三叔。爷爷怀里抱着个小孩,应该是我。但最诡异的是,照片上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抠掉了,留下黑洞洞的窟窿。
翻到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字迹:全家福,1995年春。铁柱病愈后。
1995年,正是我五岁那年,爷爷杀死黄皮子的时间。
放下照片,我在三叔枕头下发现了一本小册子,翻开一看,是某种仪式的记录,字迹潦草难辨。勉强能认出几个词:供奉、契约、替代...六个这个词反复出现,每次都画了圈。
最后一页写着:代罪之法,以亲替亲。父代孙,兄代弟,六去其五,可保一脉。
我正琢磨这话的意思,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我赶紧把东西放回原处,溜回自己房间假装睡觉。
三叔回来后直接进了自己屋,我听见他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是低声的咒骂。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停在我门前,我赶紧闭眼装睡。
门被轻轻推开,三叔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我眯着眼偷看,只见他站在炕边,手里拿着...那块黄仙骨碎片!我明明把它藏在袜子里,他怎么找到的
三叔盯着骨头看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把骨头放回我枕边,轻声道:傻小子,有些债,不是你想还就能还的。
说完,他转身走了,轻轻带上门。我听见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去了...仓房的方向。
夜深了,我悄悄爬起来,摸到仓房窗外。月光下,我看见三叔跪在地上,面前摆着那六个黄皮子雕像。独耳雕像已经被重新放回原位。三叔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正是爷爷当年杀黄皮子的那把!
二十年前的血债,我来还。三叔的声音沙哑,但铁柱是无辜的,放过他。
说完,他竟然用刀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口子,血滴在雕像前的碗里。血一入碗,雕像竟然开始微微颤动,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活了过来!
最恐怖的是,我看见三叔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慢慢拉长,最后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黄皮子形状!
我腿一软,碰倒了窗下的铁锹。咣当一声,仓房里的动静立刻停了。我连滚带爬地跑回屋里,钻进被窝装睡。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三叔走了进来。我眯着眼看他,差点叫出声——在月光下,三叔的眼睛闪着黄绿色的光,瞳孔变成了细长的竖线,活像猫科动物!他就这样站在炕边看了我很久,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手指冰凉得像死人。
铁柱,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叔护不住你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村支书老李,脸色惨白:铁柱,快!你三叔出事了!
我跟着老李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一群人围在那里。挤进去一看,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三叔挂在槐树最低的枝丫上,脖子上缠着一条裤腰带,正是爷爷死时用的那条!他的脸青紫肿胀,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最可怕的是,他的肩膀上蹲着一只黄皮子,正是那只独耳的。看见我来了,黄皮子咧开嘴,露出尖牙:
六个...还差四个...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黄皮子跳下三叔的肩膀,窜进树洞不见了。我瘫坐在地上,看见三叔垂下的手里攥着一张纸条。趁人不注意,我偷偷拿过来,上面是三叔的笔迹:
铁柱,去找老刘头。记住,别相信眼睛看到的。——三叔绝笔
抬头再看三叔的尸体,恍惚间,我看见他的眼睛动了一下,朝我眨了眨,然后流下两行血泪...
4
替罪羊
三叔的尸体被抬回了家,就放在堂屋正中,和父亲一样躺在黑漆棺材里。村里帮忙的人比上次更少了,来的几个也是匆匆忙完就走,连烟都不敢接。他们的眼神躲闪,看我的目光里带着恐惧,好像我才是那个索命的厉鬼。
铁柱啊,节哀。村支书老李拍拍我肩膀,手抖得像筛糠,那个...你三叔走前,说啥了没
我想起三叔留下的纸条,摇摇头:没有。
老李明显松了口气,又假惺惺安慰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好像多待一秒就会沾上晦气。其他人也一样,棺材一放好就跑,连基本的守灵仪式都没人提。
天黑得很快。我坐在棺材旁的草垫子上,长明灯的火苗忽明忽暗,照得三叔遗像上的笑容阴晴不定。照片是三叔年轻时拍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却死气沉沉,像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我掏出三叔留下的纸条又看了一遍:铁柱,去找老刘头。记住,别相信眼睛看到的。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仓房梁上,有你要的答案。
仓房...那个充满骚臭味的地方。我起身拿了手电筒,推开通往院子的门。东北腊月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仓房像头蹲伏的野兽,黑洞洞的门口大张着。
手电筒的光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颤抖的亮痕。走近仓房,我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黄皮子特有的骚臭。门槛上有几个湿漉漉的爪印,像是刚留下的。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手电光照亮了堆放的农具和杂物,角落里是那只独耳黄皮子曾经被绑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截断掉的红绳和干涸的血迹。
梁上...我喃喃自语,抬头看向房梁。那里黑漆漆的,手电光照上去只能看到几根横七竖八的木头。我搬来梯子爬上去,梁上积了厚厚的灰,但在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块明显被擦拭过的痕迹,旁边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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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木盒。
我拿起木盒,上面刻着那个熟悉的眼睛符号。盒子没锁,轻轻一掀就开了。里面是一本薄薄的日记本和三根锈迹斑斑的长钉。日记本是三叔的笔迹,扉页上写着:代罪录。
正要翻开看,院子里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雪地上走。我赶紧合上木盒,关掉手电筒,屏住呼吸从仓房的小窗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慢慢走向堂屋。是老刘头!他穿着那件脏兮兮的羊皮袄,手里拎着个布包,走路一瘸一拐的,不时左右张望,像是在提防什么。
我悄悄爬下梯子,准备出去迎他,突然听见堂屋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棺材盖被掀开了。紧接着是老刘头的惊呼:作孽啊!
我顾不上隐藏,冲出院子和仓房之间的夹道。堂屋的门大开着,长明灯已经灭了,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惨白。棺材盖掉在地上,棺材里...空空如也。
三叔的尸体不见了。
老刘头站在棺材旁,脸色惨白。看见我进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铁柱,快跟我走!
可我三叔的...
那不是你三叔了!老刘头声音嘶哑,快!
他拽着我就往外跑。刚跑到院门口,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像是小孩在嬉戏,却透着说不出的阴森。我回头一看,堂屋门口站着一个人影——是三叔!月光下,他的脸青白肿胀,脖子上一圈紫黑色的勒痕,嘴角却诡异地咧开着,露出两排尖牙。
最可怕的是,他的肩膀上蹲着几只黄皮子,为首的正是那只独耳的。它们像人一样直立着,前爪搭在三叔头上,像是在...操控木偶。
跑!老刘头厉声喝道,拽着我冲出院门。
我们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跑,身后传来沙沙的追赶声。老刘头虽然腿脚不便,此刻却跑得飞快,领着我穿过村中小路,直奔他家。
老刘头的家是村东头一间低矮的土房,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他推开门把我塞进去,然后迅速关门上闩,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香灰撒在门槛上。
刘爷爷,我三叔他...
那不是你三叔,老刘头喘着粗气,点亮油灯,是'皮魂儡',黄皮子用死人做的傀儡。他走到炕边,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你三叔料到会这样,提前给了我这个。
布包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正是三叔之前用来威胁黄皮子的那把。老刘头把剪刀递给我:拿着,能保命。
我接过剪刀,触手冰凉,刀刃上有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这是...
你爷爷当年用的那把,老刘头倒了碗热水给我,杀黄皮子用的。
我手一抖,剪刀差点掉地上。老刘头示意我坐下,自己则蹲在炕沿上抽烟,姿势莫名像只老猴子。
刘爷爷,到底怎么回事三叔留下的纸条让我来找您...
老刘头吐了口烟,小眼睛在烟雾中闪烁:你三叔替你扛了债。他叹了口气,二十年前那事,你爷杀错了。
杀错了
嗯。老刘头敲了敲烟袋锅子,迷你的不是那窝黄皮子,是...别的东西。
我浑身发冷:什么东西
老刘头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出马仙'不
我点点头。东北农村有种说法,有些人能请仙家附身,给人看事治病,叫出马弟子。三叔以前提过,说十个出马九个骗,剩下一个不是疯就是残。
我年轻时,老刘头声音低沉,就是出马弟子。我的'仙家'...是只黄皮子。
我瞪大眼睛。老刘头苦笑一下,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一圈狰狞的疤痕:后来我发现它太凶,吃活人供奉,就想断了这关系。它差点要了我的命。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五岁那年,老刘头凑近,油灯的光照得他脸上的皱纹像沟壑一样深,我那位'仙家'看中了你,想收你做弟子。你不从,它就迷你,想强行'打窍'。
打窍是出马的行话,指仙家打通弟子的经脉,好附身行事。据说过程极其痛苦,很多人扛不住就疯了。
你爷发现后,按老法子去找'仙根'——就是那仙家的老巢。老刘头的手微微发抖,可他找错了,杀的那窝黄皮子只是普通畜生,根本不是仙家。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真正的...
还在。老刘头的小眼睛里闪着恐惧的光,它道行深了,能附在人身上,白天黑夜都能走动。你爷、你爹、你三叔...都是它害的。
我握紧剪刀,指节发白: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三叔不让。老刘头叹气,他想自己解决,用'代罪之法'替你扛债。可那畜生太狡猾...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抓挠声,像是很多小爪子在扒门。
老刘头脸色大变,迅速从炕柜里掏出个布包扔给我:拿着!镇魂钉,能钉住那畜生一会儿。布包里是三根锈迹斑斑的长钉,每根上都刻着眼睛符号,和我那块黄仙骨上的如出一辙。
抓挠声越来越急,还夹杂着咯咯的笑声。最恐怖的是,我听见三叔的声音在外面喊:铁柱...铁柱...出来啊...
那声音像三叔,却又不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拙劣地模仿人类说话。
老刘头往门上撒了把香灰,抓挠声立刻变成了愤怒的尖叫。他转身对我吼道:后窗走!去老林子里的山神庙,那儿它进不去!
那你呢
我拖住它!老刘头从墙上摘下一把猎刀,那刀锈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刃口处闪着诡异的红光,二十年前我造的孽,该还了。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门板被撞开一条缝,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了进来。老刘头一脚踹在我膝盖上:走啊!想全家死绝吗
我踉跄着扑向后窗,爬出去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老刘头站在门前,猎刀横在胸前,而门缝里挤进来的是...三叔的脸,青白肿胀,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里泛着黄绿色的光。
记住!老刘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山神庙供桌下有个洞,里面有你要的——
窗框在我面前砰地关上了,隔绝了后面的景象。我跌跌撞撞地跑进夜色中,身后传来老刘头的怒吼和黄皮子的尖叫,然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和...咀嚼声
我不敢回头,拼命往村外跑。老刘头说的老林子在村北,是一片原始次生林,小时候三叔严禁我去,说那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夜里的林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闯,树枝抽在脸上生疼。不知跑了多久,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在雪地里。
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庙,几乎被积雪埋了一半。这就是山神庙我小时候听老人提过,说是早年间猎户们建的,供奉的是山神爷,其实就是成了精的老虎或者熊。后来破四旧时庙被砸了,渐渐荒废。
庙门只剩半扇,歪歪斜斜地挂着。我钻进去,里面空间很小,正中是个残缺的泥塑神像,脑袋已经没了,只剩下身子。供桌倒在地上,积了厚厚的灰。
供桌下有个洞...我念叨着,费力地搬开供桌。果然,下面有几块松动的砖。掀开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大小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钻了进去。洞不深,很快就到了底。我摸出兜里的火柴划亮,微弱的火光映出一个小空间,角落里放着...
一个牌位。
我凑近看,牌位上用朱砂写着:黄门大仙之位。牌位前摆着个小香炉,里面还有没烧完的香。最诡异的是,牌位后面靠墙放着六个小陶罐,每个罐口都用红布封着,布上画着眼睛符号。
火柴烧到了头,烫了我的手指。在黑暗再次降临前,我瞥见最中间的陶罐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陈铁柱。
我的名字。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手忙脚乱地又划亮一根火柴,仔细看那个贴着名字的陶罐。罐子很旧了,表面有裂纹,像是被摔过又粘起来的。封口的红布上除了眼睛符号,还有几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其他五个罐子也贴着名字,借着摇曳的火光,我辨认出:陈大山——我爷爷;陈建国——我父亲;陈卫国——我三叔;还有两个陌生的名字:李秀英和王德发。
我颤抖着伸手想碰那个写着我名字的罐子,突然听见洞外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进了庙里。我赶紧吹灭火柴,屏住呼吸。
铁柱...是三叔的声音,但语调古怪,像是含着口水说话,出来啊...三叔带你回家...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外面传来翻找的声音,供桌被推得吱呀作响。
知道吗那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尖细刺耳,像是黄皮子在模仿人说话,你三叔死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他说'放过铁柱'...哈哈哈...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爷爷也是,你爹也是...那声音继续道,忽远忽近,六个...还差四个...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像是有人在吹哨子。那声音立刻停了,然后是一阵慌乱的跑动声,渐渐远去。
我等了很久,直到确定外面真的没动静了,才敢爬出洞。庙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凌乱的脚印证明刚才不是我的幻觉——有人的大脚印,还有很多小爪印,像是黄皮子的。
我壮着胆子回到村里,天已经蒙蒙亮了。老刘头家的门大开着,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里面一片狼藉,墙上、地上全是抓痕和血迹,但没有尸体。
堂屋正中摆着个东西,我走近一看,差点吐出来——是那只独耳黄皮子,被钉死在墙上,用的正是老刘头的猎刀。它的眼睛还睁着,嘴角却诡异地翘起,像是在笑。最恐怖的是,它的前爪捧着一个东西...
是三叔的眼球。
我转身就跑,一路冲回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棺材还摆在堂屋正中,盖子好好地盖着,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噩梦。
我颤抖着推开棺材盖——三叔的尸体好好地躺在里面,脖子上有一圈勒痕,眼睛闭着,嘴角自然下垂。没有诡异的笑容,没有黄皮子,就像普通的死人一样。
我瘫坐在地上,脑子乱成一团。是幻觉吗可兜里的镇魂钉和剪刀都是真的,手上的擦伤也在流血。我摸出三叔的日记本,颤抖着翻开。
日记很零散,记录了三叔这些年的调查。原来他早就发现爷爷杀错了,一直在寻找真正的大仙。最后一页写着:
找到了。它在村里,附在人身上。老刘头说是王德发,但我不确定。铁柱快成年了,按契约该轮到他了。我得想办法...代罪之法,以亲替亲。父代孙,兄代弟,六去其五,可保一脉。
我猛然想起牌位后的六个陶罐,其中两个陌生的名字——李秀英和王德发。李秀英是谁王德发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老刘头说是他
正想着,棺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我抬头,看见三叔的手从棺材边垂了下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我壮着胆子凑过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取出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快跑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村支书老李的喊声:铁柱铁柱你在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老李站在院门口,身后跟着几个村民。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却没有影子。
最恐怖的是,老李转过头时,我看见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黄绿色的光...
5
无影之人
我死死盯着窗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老李站在院门口,阳光直射在他身上,可地上空空如也——他没有影子。他身后的几个村民也一样,站在明亮的阳光下,脚下却一片空白。
老李又喊了一声:铁柱在不在声音和平时一样,带着点官腔和故作亲切。
我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躲在窗台下。手里攥着三叔留下的纸条,快跑两个字已经被我的汗水浸湿。
没人一个村民说,声音古怪地发飘,我明明看见他回来了。
进去看看。老李说。
我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环顾四周,堂屋没有后门,窗户又太小钻不出去。情急之下,我掀开棺材旁的草垫子——下面是空的,有个小小的地窖口,是冬天存白菜用的。
我轻轻掀开地窖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顾不得那么多,我钻了进去,刚把板子盖好,就听见堂屋门被推开了。
地窖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间狭小得只能蜷缩着。我屏住呼吸,耳朵紧贴着地窖板,上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下来。
棺材怎么开了一个村民问。
谁知道呢。老李的声音很近,好像就站在地窖口上方,铁柱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会不会...另一个村民压低声音,被'那位'带走了
一阵沉默。然后老李说:找找看。他跑不远。
脚步声在堂屋里散开,有人翻动了柜子,有人去了里屋。突然,一个声音惊叫道:你们看!
什么
陈老三的眼睛...在流血!
我浑身一颤。上面又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然后老李厉声道:慌什么!死人流血有啥稀奇的
可、可是...那个村民声音发抖,他好像在...在看我...
放屁!老李骂道,但声音也有点虚,赶紧找人!要是让他跑了,'那位'饶不了咱们!
脚步声又散开了,渐渐远去。我等了很久,直到彻底没声音了,才敢轻轻推开地窖板一条缝。
堂屋里空无一人,棺材还摆在原地。我爬出来,第一眼就看向棺材——三叔的眼睛确实在流血,两行血泪顺着太阳穴流到棺材里,已经积了一小滩。但他的眼睛是闭着的,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伸手想擦掉血泪,突然听见三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地窖...
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声音不像是从外面传来的,更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的。
地窖我小声重复。
三叔的眼睛又流出一股鲜血,像是在回应。我犹豫了一下,再次掀开地窖板,这次仔细检查。地窖很小,四壁都是夯实的土墙,角落里堆着几个腐烂的白菜。我用脚拨开白菜,发现下面的土似乎比较松。
我蹲下身用手挖,土很轻易就被扒开了。挖了不到一尺深,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个铁盒子。
盒子不大,锈迹斑斑,上面刻着那个熟悉的眼睛符号。我把它拿出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把老式钥匙和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爷爷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山神庙前。那个男人穿着老式对襟褂子,手里拿着个奇怪的铃铛。照片背面写着:与德发兄,1985年夏。
德发王德发就是牌位后面那个陶罐上的名字
钥匙看起来很旧了,上面贴着个小纸条,已经褪色,勉强能认出大队部三个字。大队部就是现在的村委会,老李办公的地方。
我把钥匙和照片装进口袋,刚合上铁盒,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我赶紧盖好地窖板,把草垫子复原,然后躲到门后。
从门缝里,我看见一个村民走进院子,但不是刚才那几个。这人我认识,是村东头的张屠夫,平时嗓门大得很,这会儿却轻手轻脚的,像是在做贼。
张屠夫走到仓房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在了门槛上——是一块生肉。放好后,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匆匆离开了。
我等了一会儿,确定他走了,才悄悄出门去看。门槛上确实放着一块带血的生肉,已经冻硬了。更奇怪的是,肉旁边摆着三个铜钱,摆成了眼睛的形状。
这明显是某种供奉。张屠夫在供奉谁黄皮子
回到屋里,我翻出三叔的日记本,想找找有没有关于王德发或村委会的线索。翻到中间部分,有一段记录:
老刘头说德发是第一个。85年那会儿,他和爹常去山神庙。后来德发突然疯了,再后来...就失踪了。爹从那时开始做噩梦,梦见德发在庙里喊他。爹说德发眼睛里住着东西,绿色的,会动...
这段文字让我浑身发冷。85年,正是照片上那个夏天。爷爷和王德发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王德发会疯又为什么会失踪
日记后面几页被撕掉了,再往后翻,有一段写着:
大队部的地下室,爹把东西藏在那儿了。老李不知道,那会儿他还没来村里。得想办法进去看看...
地下室村委会还有地下室我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心跳加速。这把钥匙能打开地下室吗三叔说的东西又是什么
天色渐晚,我决定趁天黑去村委会看看。离开前,我给三叔上了炷香,意外发现香烧出来的烟不是直的,而是打着旋往仓房方向飘。
三叔,我小声说,如果是你显灵,就再给我点提示。
话音刚落,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响。我吓得后退两步,只见三叔的右手从棺材里滑了出来,啪地搭在棺材边上。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指着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钟早就停了,指针停在4点15分。
四点十五我疑惑地重复,什么意思
没有回应。我小心翼翼地把三叔的手放回棺材里,发现他的手腕上有一圈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握过。淤青的形状很奇怪,不像是人的手印,更像是...动物的爪子。
天黑透了,我揣上钥匙、剪刀和镇魂钉,悄悄出了门。村里静得出奇,连声狗叫都没有。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我刻意走在阴影里,避开月光,生怕被人看见。
村委会是村中央一栋砖房,以前是生产队的大队部。老李当上村支书后,把里面装修了一番,但基本结构没变。我知道平时晚上没人值班,但今天说不准。
我躲在村委会对面的草垛后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里面没亮灯,也没动静,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大门锁着,但旁边的窗户有扇没关严。我撬开窗户爬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屏住呼吸听了听,确定没人,才打开小手电。这是三叔的旧手电,光很微弱,但够用了。办公室很简陋,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各种文件和通知。老李的办公桌在角落里,比其他人的大一些。
我轻手轻脚地翻找,看有没有地下室的相关线索。抽屉里都是些文件、账本,没什么特别的。正要放弃时,我注意到老李的椅子后面有块地板的颜色不太一样,像是经常被摩擦。
我挪开椅子,蹲下身检查。果然,那块地板边缘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我用指甲抠了抠,地板微微翘起——是个暗门!
暗门下是一段狭窄的楼梯,通向黑暗。我深吸一口气,踩了上去。楼梯吱呀作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下到一半,空气变得浑浊起来,有股霉味和某种奇怪的腥臭味,像是动物巢穴的气味。
地下室比想象中大,手电光照不到头。墙边堆着各种杂物,有旧农具、破家具,还有几个大木箱。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
是一个神龛。
我走近一看,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神龛里供着一尊黄皮子的雕像,比真的大两倍,做工精细,连毛发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雕像前摆着供品:生肉、白酒和...三个铜钱,摆成眼睛形状。
这分明是有人在供奉黄皮子!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老李!
我用手电照向四周,发现墙上贴满了黄纸,纸上画着奇怪的红符号。有些符号已经褪色,看起来贴了很久。角落里还放着几个笼子,里面关着...活的黄皮子!
它们看见光,立刻骚动起来,在笼子里窜来窜去,发出吱吱的叫声。我数了数,一共五个笼子,但只有四个里面有黄皮子,最靠边的笼子空着,门开着,像是最近刚跑了一只。
独耳的那只
我正要仔细看,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有人来了!我赶紧关掉手电,屏住呼吸。
...就在这下面。是老李的声音。
你确定另一个声音问,听着像张屠夫。
废话,我亲眼看见的。老李的脚步声停在暗门上方,那小子肯定来找线索了。'那位'说了,他早晚会来。
那咱们...
下去看看。要是真在,就按'那位'说的办。
暗门被掀开了,一道手电光射下来。我赶紧躲到桌子底下,心跳如雷。脚步声越来越近,老李和张屠夫走下楼梯。
没人啊。张屠夫说。
奇怪,明明...老李的手电光扫过地下室,突然停在笼子上,等等!少了一只!
什么
昨天还有五只,现在只剩四只了!老李的声音变得尖锐,那只独耳的跑了!
不可能啊,笼子都锁得好好的...
蠢货!你看这个笼子的锁,明显是被撬开的!老李厉声道,快去找!要是让它跑到山神庙去,就全完了!
两人匆匆跑上楼梯,暗门砰地关上。我长出一口气,从桌子下爬出来。他们说的独耳就是我见过的那只它为什么要去山神庙
我用手电照向那个空笼子,发现笼子底部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凑近一看,是一小片金属——钥匙的碎片!
这解释了那只黄皮子怎么能开锁。但更让我震惊的是,笼子内侧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山神庙救我。
黄皮子...会写字还是说,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黄皮子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如果黄皮子能附在人身上,那人能不能...附在黄皮子身上
我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找到三叔说的东西。我开始翻找地下室的箱子和柜子。在最角落的一个旧文件柜里,我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试了试那把钥匙,居然吻合!
抽屉里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已经发黄。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文件。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老李和...王德发!他们站在山神庙前,姿势亲密,像是老朋友。其中一张照片背面写着:与德发兄学法,1985年春。
学法学什么法
文件已经脆得快要碎了,是一份手写的契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大部分已经看不清。能辨认的部分写着:...自愿供奉...换取...六年阳寿...如违此约...全家死绝...
落款是李国富——老李的全名,日期是1985年6月。
我浑身发冷。这是一份与黄皮子签订的契约老李用供奉换取阳寿那王德发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想着,楼上又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把东西塞回信封,揣进怀里,关好抽屉。刚躲到一堆麻袋后面,暗门就被打开了。
再检查一遍!老李怒气冲冲地说,那小子肯定来过!
手电光在地下室里扫来扫去。我屏住呼吸,心跳声大得仿佛能被听见。突然,一只老鼠从麻袋堆里窜出来,撞翻了旁边的铁锹。
什么声音张屠夫问。
老鼠吧。老李的手电光照向麻袋堆,我蜷缩得更紧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像是用铁皮哨子吹出来的。
山神庙!老李惊呼,快走!
两人匆匆跑上楼梯,暗门都没关。我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哨声还在继续,时断时续,像是某种信号。
我爬出地下室,从窗户溜出去。哨声是从村北传来的,正是山神庙的方向。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去看看。
村路上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黑着灯,像是没人住一样。我贴着墙根走,尽量不发出声音。快到村口时,突然看见几个人影往山神庙方向跑,打头的正是老李。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等他们跑过去才继续前进。山神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破败的屋顶上积着雪,像戴了顶白帽子。
庙前站着几个人,围成一圈。我悄悄靠近,躲在灌木丛后观察。老李、张屠夫,还有另外三个村民,他们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花白,正在痛苦地扭动。老李手里拿着个铁皮哨子,正对着那人的脸吹。刺耳的哨声中,那人发出非人的尖叫,像是某种动物。
突然,那人猛地坐起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是老刘头!但他现在的样子可怕极了,脸上布满抓痕,一只眼睛没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窝。更恐怖的是,他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活像只野兽。
说!老李厉声道,那小子在哪儿
老刘头发出咯咯的笑声,声音已经不是人类了:跑了...跑了...你们抓不到他...
放屁!张屠夫一脚踹在老刘头胸口,'那位'说了,他必须死!契约上写着的!
契约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份
老刘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像是骨头都变软了。老李赶紧又吹响哨子,哨声中,老刘头痛苦地嚎叫起来。
最后一次机会,老李蹲下身,声音阴冷,陈铁柱在哪儿
老刘头停止挣扎,抬起头。月光下,他的独眼里闪着黄绿色的光:山...山神庙...
老李脸色大变:不好!快进去!
几个人冲进庙里。老刘头瘫在地上,突然转头看向我的藏身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的嘴动了动,没出声,但口型分明在说:跑...
我犹豫了一秒,转身就往回跑。身后传来老李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但我已经钻进了林子,借着树木的掩护拼命奔跑。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只知道不能停。跑着跑着,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重重摔在雪地里。抬头一看,绊倒我的是...一只黄皮子的尸体。
它躺在雪地里,脖子被扭断了,正是那只独耳的。奇怪的是,它前爪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我掰开爪子,是一小块布条,上面用血写着:找陶罐。
陶罐山神庙里那些
身后传来追赶声,我顾不上多想,爬起来继续跑。不知不觉间,我跑到了村西头的老井旁。这口井早就废弃了,井口用石板盖着。
我瘫坐在井边,喘得肺都要炸了。怀里揣着的信封硌得胸口疼,我掏出来又看了看。月光下,我突然注意到照片上有个细节之前没发现——王德发的脖子上挂着个奇怪的吊坠,形状像...一只眼睛。
和我那块黄仙骨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一看,是张屠夫!他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刀尖滴着血——是老刘头的血
老李说得没错,你小子果然狡猾。张屠夫慢慢逼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可惜啊,'那位'早就盯上你了。
我后退着,后背抵上了井沿:张叔,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那位'
别装了,张屠夫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黄绿色的光,你爷当年干的好事,该还了。六个...还差四个...
他举起刀,我本能地往旁边一滚,刀尖划过我的胳膊,顿时火辣辣地疼。我摸到一块石头砸过去,正中张屠夫的脸。他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我趁机爬起来就跑,但没跑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回头一看,张屠夫正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像动物一样朝我爬来,速度快得惊人!
我手忙脚乱地往后蹭,突然摸到了盖井的石板。灵机一动,我用尽全力掀开石板,露出黑洞洞的井口。张屠夫扑过来的瞬间,我往旁边一闪,他收不住势头,直接栽进了井里。
一声长长的惨叫,然后是扑通的落水声。我瘫坐在井边,浑身发抖。井下传来扑腾声和咒骂声,但井太深,他爬不上来。
我正要离开,突然听见井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水流声。张屠夫的咒骂变成了惊恐的尖叫:不!不要!救命!救——
声音戛然而止。井里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颤抖着爬离井口,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让我恐惧的是,月光下,我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就像老李他们一样。
6
换来的孩子
我盯着自己脚下的雪地,月光洁白明亮,照得雪地像镜子一样反光——可本该有影子的地方,空空如也。
不...这不可能...我颤抖着伸出手,在月光下晃了晃。手指的影子也没有出现。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还在流血。张屠夫那一刀划得不深,但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袖子。我撕下一条衣角草草包扎,脑子里乱成一团。
没有影子意味着什么我和老李他们一样了被黄皮子控制了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掐了掐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还好,还活着。但那个井...张屠夫掉进去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惨叫,然后就没声了
我强撑着站起来,腿软得像面条。必须离开这里,老李他们随时可能找过来。可去哪儿呢村里已经不安全了,家家户户都可能藏着敌人。山神庙那里有陶罐,独耳黄皮子临死前让我找陶罐...
我摸了摸怀里的信封和照片,又检查了一下别在腰间的剪刀和镇魂钉。三样东西都在,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勇气。
往山神庙走的路上,我发现村子变得陌生起来。房屋还是那些房屋,路还是那条路,但空气中飘着一层淡淡的绿雾,像是夏天坟地里常见的磷火,却更浓更密。绿雾中,一些模糊的影子在游荡,形状像人,但动作怪异,有的四肢着地爬行,有的倒挂着走路。
我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声音。那些影子似乎察觉不到我,自顾自地游荡着。路过老张家时,我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窗户里,老张一家围坐在桌前吃饭,但在绿雾中,他们的脸都变成了尖嘴毛脸的黄皮子模样,正撕扯着一团血淋淋的生肉。
我赶紧移开视线,加快脚步。整个村子都变了,变成了...黄皮子的巢穴。
山神庙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破败,半扇歪斜的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像是欢迎又像是警告。我站在庙前犹豫了一下,想起老刘头说过这里它进不去,但老李他们刚才明明冲进去了...
深吸一口气,我跨过门槛。庙里比上次更乱了,泥塑神像倒在地上,摔成了几截。供桌被掀翻,露出下面的洞口。我蹲下身,正要钻进去,突然听见洞里传来咯咯的笑声。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手忙脚乱地掏出剪刀对准洞口。笑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
谁...谁在那里我声音发抖。
抓挠声停了,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陈铁柱...下来啊...
是那只独耳黄皮子的声音!但它明明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它的尸体!
你...你是人是鬼我后退两步,剪刀尖对着洞口。
都不是。声音更近了,一股腐臭味从洞里飘出来,我是...报信的。
报什么信
真相。一只爪子从洞里伸出来,毛茸茸的,缺了只耳朵,你不想知道你是谁吗为什么'大仙'非要你的命
我咬咬牙,知道这可能是陷阱,但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小心地靠近洞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骗我
爪子缩了回去,扔出一样东西——是个小哨子,铁皮做的,和刚才老李吹的一模一样。
拿着,声音说,吹一下,就能看见真相。
我捡起哨子,冰凉刺骨,像是用某种骨头做的。上面刻着眼睛符号,和我那块黄仙骨上的如出一辙。
吹啊,声音催促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影子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把哨子放到嘴边,轻轻一吹。
没有声音。或者说,我听见了尖锐的哨声,但那声音似乎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而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震得我天灵盖发麻。
眼前的世界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绿雾更浓了,庙里的景象完全变了——墙壁上爬满了黑色的血管一样的东西,地面上全是黏糊糊的液体,而洞口处...
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老式的对襟褂子,头发花白,脸却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泡过的照片。最诡异的是,他的脖子上没有头,而是顶着一只巨大的黄皮子脑袋,正是那只独耳的!
你...你是王德发我颤抖着问。
黄皮子头咧开嘴笑了:聪明。但也不全是。它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是借来的。我的身体早就烂在井里了。
井你是说...
老井,村西头那口。它——或者说王德发——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那下面连着'大仙'的洞府。所有不听话的,都扔进去。
我想起张屠夫的惨叫,胃里一阵翻腾: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王德发大笑起来,声音刺耳,我是帮我自己!他突然激动起来,爪子抓着洞壁,那个畜生骗了我!说好的富贵呢说好的长生呢他的声音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它把我变成了这样!
哨声的效果似乎在消退,王德发的形象开始模糊,黄皮子头和人身的结合处渗出黑色的液体。他慌乱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没时间了...陶罐...找到你的陶罐...
等等!我上前一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大仙'非要我们全家死
王德发的形象已经模糊得快看不清了,但他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因为...你本来...就是...换来的...
话没说完,他就完全消失了,洞里只剩下腐臭味和我的回声。
我呆立了一会儿,决定下洞查看。这次我做好了准备,一手拿剪刀,一手捏着镇魂钉,嘴里叼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爬下去。
洞里的景象和上次差不多,只是更冷了,像是冰窖。六个陶罐还摆在原位,但这次我能看清更多细节——每个罐子都在微微颤动,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动。
我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个,手电光下,陶罐表面的裂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封口的红布。
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我强忍着恶心往里看。罐底放着几样东西:一张折叠的纸、一撮头发,和一块小小的骨头。
我拿出那张纸,小心展开。纸已经发黄变脆,上面是医院的抬头——XX县人民医院出生证明。姓名栏写着陈铁柱,但父母姓名处...是空白的。底部盖着公章,还有一行手写小字:特殊收养,详情见附件。
附件已经不见了。我翻过纸,背面用红笔写着:换来的孩子,债要还。
什么意思我是...被收养的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说是换来的
我又检查了其他几个罐子。爷爷的罐子里是一把带锈的小刀,正是他杀黄皮子的那把;父亲的罐子里是一张照片,是他年轻时站在山神庙前的单人照;三叔的罐子里是一枚军功章,他年轻时当过兵;李秀英的罐子里是一缕用红绳绑着的白发;王德发的罐子里...是一截人的小指,戴着个铜戒指。
最后一个罐子没有名字,但里面也有东西——一张泛黄的契约纸,上面按着血手印。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我勉强辨认出部分内容:
...李国富、王德发自愿供奉黄门大仙...每月初一十五以活物祭祀...换取富贵平安...若违此誓...甘愿受罚...
契约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另议:陈大山之孙,换命之法,以六抵一...
我看得浑身发冷。这是什么意思陈大山之孙就是我,换命之法又是什么以六抵一难道是说要用六条命换我一条
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庙!我赶紧关掉手电筒,屏住呼吸。
找过了,没有。是老李的声音,会不会去老陈家了
再去看看。另一个村民说,'那位'说了,天亮前必须找到他。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长出一口气。正要爬出去,突然听见洞里传来细微的哭声,像是小孩在抽泣。声音来自...没有名字的那个陶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它的封口。里面黑漆漆的,哭声更清楚了。我伸手进去摸,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像是...一张脸!
我吓得缩回手,罐子里的哭声变成了尖笑:咯咯咯...找到你了...
这声音我认得!是五岁那年,每晚在我梦里笑的声音!
我手忙脚乱地往后退,撞翻了其他几个陶罐。罐子摔碎的声响在洞里格外刺耳,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爷爷的小刀、父亲的照片、三叔的军功章、李秀英的白发、王德发的手指...还有我的出生证明,全都混在了一起。
突然,所有东西都开始冒烟,尤其是那张出生证明,燃烧起来却没有火焰,只有一股刺鼻的臭味。烟雾在洞里弥漫,形成了几个模糊的人形...
铁柱...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唤道,我的孙子...
烟雾中,我辨认出爷爷的样子,他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应该就是李秀英和我。他们的形象半透明,在烟雾中飘忽不定。
爷爷我颤抖着伸出手,却穿过了烟雾。
听我说,烟雾爷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年我们被骗了...你不是换来的孩子...你是...被选中的...
什么意思我急切地问,谁是'大仙'为什么要杀我们全家
烟雾开始扭曲,爷爷的形象痛苦地挣扎着:它...不是黄皮子...它是...
话没说完,洞口突然传来老李的厉喝:在这儿!
一道强光射下来,烟雾瞬间消散。我抬头看见老李和几个村民站在洞口,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黄绿色的光。
抓住他!老李命令道,'那位'要活的!
我手忙脚乱地抓起地上的东西——爷爷的小刀、三叔的军功章、我的出生证明,还有那个哨子,一股脑塞进口袋。然后掏出镇魂钉,对着冲下来的村民挥舞。
别过来!我厉声喝道,我有镇魂钉!
村民们果然犹豫了,但老李冷笑一声:傻小子,那玩意儿对我没用。他慢慢走下楼梯,手里拿着个东西——是根鞭子,但鞭梢挂着几个小骨头,互相碰撞发出咔嗒声。
知道这是什么吗老李晃了晃鞭子,人骨鞭。专打不听话的畜生...和人。
他猛地抽过来,我躲闪不及,鞭梢擦过肩膀,顿时火辣辣地疼。奇怪的是,伤口没有流血,而是冒出丝丝黑烟。
第一下打阳火,老李狞笑着,三下打完,你就是'那位'的傀儡了。
我咬牙举起镇魂钉冲上去,但老李灵活地闪开,反手又是一鞭。这次打在腿上,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腿上同样冒出黑烟。
第二下打阴火,老李慢慢逼近,最后一下...打命火。
我绝望地看着他举起鞭子,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哨子。顾不上多想,我掏出哨子塞进嘴里,用尽全力一吹。
刺耳的哨声再次直接在我脑中炸响,但这次效果更强烈——整个地下室像被按了暂停键,老李的动作凝固了,其他村民也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更神奇的是,我看见他们身上浮现出半透明的黄皮子影子,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身体里被震出来了!老李身上的黄皮子最大,毛色发黑,正愤怒地朝我龇牙咧嘴,但动作极其缓慢,像是电影慢放。
我忍着腿上的剧痛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经过老李身边时,那黑毛黄皮子突然挣脱束缚,朝我扑来!我本能地举起爷爷的小刀一划——
嗷!黄皮子发出一声惨叫,化为一团黑烟消散了。老李的身体砰地倒地,像破布口袋一样瘫软不动。
其他村民身上的黄皮子也开始骚动,哨声的效果正在减弱。我顾不上多想,拼命爬上楼梯,冲出庙门。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快天亮了。我拖着伤腿往林子里跑,身后传来愤怒的尖叫声,但没人追来——也许他们怕阳光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只知道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理清思路。爷爷的话在我脑子里回响:你不是换来的孩子...你是被选中的...
被选中做什么为什么大仙非要我的命还有那个没名字的陶罐,里面怎么会有一张脸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出生证明,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如果我不是陈家的孩子,那我是谁
林子里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我踉跄着往前走,腿上的伤越来越疼,冒出的黑烟也越来越浓。恍惚间,我看见雾中站着一个人影...
是三叔!
他穿着下葬时那身衣服,脖子上还有勒痕,但眼睛是正常的,没有那种黄绿色的光。他对我伸出手,嘴唇动了动,虽然没出声,但口型分明在说:跟我来。
7
人皮契约
我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三叔明明已经死了,下葬了,可现在他就站在雾中,对我伸出手。他的脸苍白得不似活人,脖子上那道勒痕紫得发黑,但眼神却是我熟悉的——温暖、坚定,还带着点三叔特有的倔脾气。
三...三叔我声音发抖,腿上的伤疼得厉害,那股黑烟已经蔓延到了膝盖。
三叔没说话,只是招招手,转身往林子深处走。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在雪地上留下痕迹。我咬了咬牙,拖着伤腿跟上。
雾越来越浓,三叔的身影时隐时现。我生怕跟丢了,拼命加快脚步,伤处疼得我眼前发黑。走了一会儿,三叔停在一棵老榆树前。这树我认识,是林子里的地标,树干上有个天然的树洞,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常在这儿玩捉迷藏。
三叔指了指树洞,做出进去的口型。我犹豫了一下——树洞不大,我这样的成年男子钻进去都费劲,更别说在里面躲藏了。但三叔的眼神不容置疑,他又指了指我的腿,黑烟已经快蔓延到大腿了。
我跪下来,费力地往树洞里钻。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比看起来宽敞得多,像是整个树都是空的。更奇怪的是,树洞底部不是泥土,而是...一道向下的木楼梯!
三叔的灵魂飘在洞口,示意我下去。我迟疑了一下,楼梯看起来很旧了,木头已经发黑,但结构还算完整。我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没塌。
往下走了约莫二十级,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地下室,但比村委会那个大得多,也干净得多。四壁都是夯实的黄土,角落里摆着一张简易木床,旁边有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的火塘,里面还有没燃尽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这是...我环顾四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三叔的灵魂飘到我面前,这次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爷挖的。早年打猎用的落脚点,后来...成了避难所。
避难所避什么难
三叔没回答,指了指我的腿:先处理伤口。柜子里有药。
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墙边果然有个老式药柜。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草药和简易医疗器械。我找出酒精和绷带,忍着疼清理腿上的伤。被鞭子抽过的地方已经发黑,像是冻伤,酒精擦上去居然不疼,反而有种麻木感。
那不是普通的伤,三叔说,是阴毒。老李的鞭子上淬了黄皮子的口水,能慢慢把人变成傀儡。
我手一抖,酒精瓶差点掉地上:那...我会变成...
暂时不会。三叔飘到桌前,指着上面的一个陶罐,喝一口。
我打开罐子,里面是种深绿色的液体,闻着有股刺鼻的草药味。我捏着鼻子灌了一口,顿时一股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然后迅速扩散到全身。腿上的黑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慢慢缩回伤口处,最后凝固成一道黑色的疤痕。
这只能顶一阵子,三叔说,要彻底解毒,得毁了契约。
什么契约
三叔没回答,而是飘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箱子。箱子上了锁,但他只是轻轻一碰,锁就开了。里面是一沓发黄的纸张,最上面那张...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眼睛符号。
你爷留下的,三叔的声音变得更轻了,像是信号不好的收音机,看完你就明白了。
我拿起那沓纸,最上面是张地契,写着爷爷的名字,日期是1980年。下面是一些收据和笔记,再往下...我的手突然抖了起来。
那是一份契约,但不是普通的纸,而是某种...皮。薄得几乎透明,上面用黑红色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内容。最上方写着:黄门大仙与陈大山之契约。
这是...
人皮。三叔的声音冷得像冰,王德发的。
我差点把契约扔出去,强忍着恶心往下读。契约的内容让我浑身发冷:
...陈大山自愿以家族六条人命,换取一健康男婴...此子命格特殊,可承仙家香火...自契约生效日起,每隔五年取一命...六命尽时,此子当归黄门...
契约末尾是爷爷的签名和手印,还有那个熟悉的眼睛符号,符号下面写着:大仙印。
日期是1985年6月15日——我的生日。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声音嘶哑,我是...爷爷用六条人命换来的
三叔的灵魂飘到我面前,虚幻的手轻轻放在我肩上,我感觉到一丝凉意:不全是。你爷被骗了。
他指向契约的一处小字,我仔细辨认,上面写着:注:此子本为黄门弃婴,陈大山只需抚养,无需以命相换。如违约强取,契约作废。
看见了吗三叔说,你本来就是黄皮子不要的孩子,你爷只是收养了你。那畜生骗他签了假契约,实际上是想通过你控制我们全家!
我脑子嗡嗡作响,眼前发黑。我不是陈家的孩子我是...黄皮子丢掉的婴儿那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也是黄皮子吗
那为什么...我艰难地开口,为什么现在才来要我的命我都二十多岁了。
契约有时间限制,三叔解释道,必须等你成年,'仙根'稳固了,它才能用你...修炼。
我猛地想起王德发那个黄皮子头人身的怪物,胃里一阵翻腾:它想把我变成那样
三叔摇摇头:比那更糟。它想借你的身子还阳,变成真正的'人仙'。
我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所有线索慢慢拼凑起来——爷爷杀的那窝黄皮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大仙一直藏在暗处,通过假契约慢慢收割我们家的性命。而我,就是它最终的目标。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我抬头问三叔。
三叔的形象开始变淡,像是信号越来越弱:因为...时候到了。今晚子时,它要完成契约...取你性命。
今晚我猛地站起来,可它已经杀了爷爷、爸爸和你...不是还差三个吗
三叔苦笑一声:你忘了李秀英
那是谁
你奶奶。三叔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在你出生前就...被它害了。加上你妈...难产不是意外...
我如遭雷击。妈妈是因为我死的那岂不是...已经五个了
还差一个...我喃喃道。
三叔的形象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小心...老李...他是...
话没说完,三叔的灵魂就像烟一样消散了。我徒劳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冰凉的空气。
地下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火塘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我呆坐了一会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翻看铁箱里的文件。
下面是一份调查报告,是三叔的笔迹,记录了他这些年的调查结果。原来他早就怀疑我的身世,一直在暗中调查。根据他的记录:
1985年夏天,爷爷在山神庙附近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男婴——就是我。当时庙里有个游方道士,说这孩子命格特殊,劝爷爷别碰。但爷爷看我可怜,还是抱回了家。
不久后,王德发找上门来,说能帮我上户口,但要爷爷签个文件。爷爷不识字,按了手印才发现是契约。等他意识到不对时,王德发已经疯了,整天胡言乱语说大仙要来收人。
第一个死的是奶奶李秀英,说是失足落井,但爷爷发现时,她脖子上有掐痕。然后是王德发失踪,接着是我妈难产而死。爷爷开始做噩梦,梦见一个黄眼睛的东西说要收债。
三叔当兵回来后发现了这些事,开始调查。他发现老李和王德发是表兄弟,1985年一起在山神庙里搞过什么仪式。而那个游方道士,再也没人见过。
最后一页是三叔的结论:'大仙'非普通黄皮子,乃百年以上'黄仙爷',能附人身。铁柱乃其弃子,命格特殊,可助其修炼。契约实为骗局,欲害我全家。唯一解法:毁其真身,破其仙根。
真身仙根什么意思
我继续翻找,箱子底部有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张粗糙的地图,标注了山神庙和老井的位置,两者之间画了条线,线上打了个红叉,旁边写着:真身在此。
还有一张小纸条:仙根为左眼,需以祖传剪刀剪之。
我想起三叔用过的那把锈剪刀,赶紧摸了摸口袋——还在!我掏出来仔细看,发现剪刀柄上确实刻着小小的陈字,是爷爷的没错。
所以,要杀死大仙,必须先找到它的真身,然后用这把剪刀剪掉它的左眼听起来简单,但...
一声轻微的咔嚓从头顶传来,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我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又是一声,这次更近了,就在树洞附近!
我迅速收拾好东西,把契约和地图塞进怀里,剪刀握在手里。火塘里的炭火突然噼啪一声爆响,吓了我一跳。抬头看去,炭火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地下室的温度骤降,我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头顶上的脚步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刨树皮。
我紧握剪刀,慢慢挪到楼梯口。抓挠声越来越急,还伴随着咯咯的轻笑,是黄皮子的声音!
突然,一块树皮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我脚边。我抬头一看,一张毛茸茸的脸正从洞口往下看——是只黄皮子,但不是独耳那只。它看见我,眼睛一亮,张嘴就要叫。
我顾不得多想,抄起桌上的陶罐砸过去。砰的一声,陶罐在洞口炸开,黄皮子尖叫一声缩了回去。我趁机冲上楼梯,刚爬到一半,就听见外面传来更多的尖叫声和跑动声——不止一只!
树洞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样子接近黄昏了。我躲在洞口,小心地往外看。林子里的雾更浓了,但隐约能看见几个身影在树间穿梭,动作快得不似人类。
其中一个特别大,几乎是其他黄皮子的两倍,毛色黑中带红,像干涸的血。它站在空地中央,鼻子不停抽动,像是在嗅闻什么。突然,它转向我藏身的树,黄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
我赶紧缩回头,心跳如鼓。那应该就是大仙的真身可它看起来就是只大点的黄皮子啊,怎么剪它的左眼
正想着,树洞外突然传来老李的声音:铁柱,出来吧,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我咬紧牙关不吭声。
别倔了,老李的声音出奇地和蔼,像在哄小孩,'大仙'说了,只要你乖乖出来,以前的契约可以作废。你爷你爹他们的命,就当送你了。
骗鬼呢我在心里冷笑。三叔说得对,黄皮子最会骗人。
见我不回应,老李叹了口气:那就别怪我们了。说完,他吹了声口哨。
树洞外顿时响起一片沙沙声,像是很多小动物在跑动。紧接着,一股液体从洞口浇了进来——是油!他们要放火烧树!
我慌了神,正犹豫要不要冲出去拼了,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哨子。王半仙的哨子能让黄皮子现形,说不定...
我掏出哨子含在嘴里,用尽全力一吹。
刺耳的哨声再次在我脑中炸响,树洞外的声音一下子停了。我趁机探头出去,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
所有黄皮子都僵在原地,身上浮现出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它们体内被震出来。老李最夸张,他整个人像充气一样膨胀起来,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最后噗的一声,一只巨大的黑毛黄皮子从他天灵盖钻出半个身子!
这就是附身我这才明白,老李早就被大仙控制了,或者说,他和大仙已经共生。
哨声的效果不会持续太久,我必须趁现在逃跑。我爬出树洞,小心翼翼地绕过僵立的黄皮子们。经过老李身边时,那只半出来的黑毛黄皮子突然转头看我,黄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你...逃不掉...它尖声说,声音像是用指甲刮玻璃,契约...已成...六个...六个...
我头皮发麻,加快脚步往林子深处跑。地图显示大仙的真身藏在山神庙和老井之间的某个地方,我得趁天黑前找到。
跑着跑着,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回头一看,差点魂飞魄散:那群黄皮子正无声无息地追上来,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只黑毛的!它们不是被哨声定住了吗
我这才发现哨子已经出现了裂纹,效果大打折扣。眼看它们越来越近,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一片灌木丛。枝条抽在脸上生疼,但我顾不上那么多,拼命往前钻。
突然,脚下一空——
我掉进了一个洞里。下落的时间很短,但足够我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村西头的老井!就是张屠夫掉进去的那个!
扑通一声,我掉进了冰冷的水里。井水刺骨,瞬间带走了我的体温。我挣扎着浮出水面,拼命扑腾着想抓住什么。井壁长满青苔,滑不留手,根本抓不住。
就在我快要力竭时,突然看见井壁上有个洞口,高出水面约半米。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进去,瘫在洞口的湿地上大口喘气。
洞里黑漆漆的,但隐约有股熟悉的气味——骚臭味,和黄皮子身上的一样,但更浓更刺鼻。我颤抖着摸出小手电,打开一看,差点惊叫出声——
洞里堆满了骨头!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最里面是个简易的祭坛,用头骨垒成,上面铺着一块...人皮。走近看,人皮上画着奇怪的符号,中间是那个眼睛图案。
这就是大仙的真身所在可它在哪里我环顾四周,除了骨头就是石头,没有活物。
突然,手电光扫过一个奇怪的影子——洞壁上有个凹陷,里面蜷缩着一团东西。我小心地靠近,手电光照过去...
是一只黄皮子的干尸!体型很大,毛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黑褐色的皮。最诡异的是,它的左眼处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正是爷爷那把!
这就是大仙的真身可它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了。难道...
我猛然想起三叔的话:毁其真身,破其仙根。仙根是左眼,而这具干尸的左眼已经被爷爷的小刀刺穿了!那为什么诅咒还在继续
正疑惑间,干尸突然动了!它慢慢抬起头,右眼猛地睁开,黄绿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洞里回荡:
你...来了...我的...孩子...
8
仙根
干尸的右眼在黑暗中发着黄绿色的光,像两盏小灯笼。它的嘴巴没动,但那个沙哑的声音继续在洞里回荡:
我等了...二十三年...终于...
我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井壁。腿上的伤又开始疼了,那股黑烟从疤痕处渗出,像活物一样在腿上缠绕。
你...你是我...父亲我声音发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问题。
干尸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像是骨头在摩擦:父亲不...我是你的...创造者...
它慢慢抬起前爪——如果那还能叫爪子的话,干瘪得像枯树枝——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爷爷的小刀还插在那里,锈迹和某种黑色物质混合,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你爷...差点毁了我...但他不明白...干尸的声音忽大忽小,像是信号不稳的收音机,仙根...不是眼睛...是血脉...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我是...
容器。干尸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我的血脉...你的身体...完美结合...
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我是它用某种邪法创造的容器为了装它的灵魂那陈家...
陈大山...愚蠢...干尸继续说,右眼的光忽明忽暗,以为救了弃婴...实际接回了...我的种子...
种子我猛然想起契约上写的此子命格特殊,可承仙家香火。原来从一开始,爷爷就中了圈套!
那契约呢我强忍恶心问,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干尸的笑声更大了,震得洞顶落下几粒尘土:能量...需要能量...血缘是最强的...纽带...
我懂了。它需要陈家直系亲属的生命能量来激活我这个容器,所以才有了那份假契约,骗爷爷用六条命换一个孩子。而实际上,这六条命都是为它的重生准备的祭品!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干尸慢慢从凹陷里爬出来,骨头和干皮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你的...自愿...
自愿我冷笑一声,掏出剪刀:去你的自愿!
干尸的动作突然加快,像道黑色闪电扑过来!我本能地挥剪就刺,但它半空中一扭身,躲开了剪刀,干枯的爪子在我胳膊上划出三道血痕。
倔强...像你爷...干尸落地后迅速转身,右眼的光变得更亮,但没用...你体内...流着我的血...
我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奇怪的是,血不是红色的,而是带着诡异的绿色荧光。更可怕的是,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伤口往我身体里钻——是那股黑烟!
接受我...干尸的声音突然在我脑子里响起,我们...本是一体...
我踉跄后退,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干尸的身影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黑影,隐约有人形,但头上长着尖耳,身后拖着尾巴。它的左眼是个黑洞,右眼则发着刺目的绿光。
这是...它的灵魂形态
我眨了眨眼,景象又变回了干尸。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幻觉让我意识到,我的眼睛...正在发生变化。我能看到它的本质了!
看见了吗干尸的声音带着得意的嘶嘶声,你的眼睛...正在变成我的...
我摸了摸左眼,眼皮下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像是另一个生命。一阵剧痛突然袭来,我跪倒在地,剪刀当啷一声掉在石头上。
疼吗干尸慢慢逼近,那是...仙根在生长...
我强忍剧痛,伸手去够剪刀。干尸一爪子拍过来,我缩手不及,手背上顿时多了几道血痕。
为什么要...反抗干尸歪着头,姿势诡异得像人类,有了我的力量...你能做到...任何事...
比如变成你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我咬牙道,趁机一把抓起剪刀。
干尸突然暴怒,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整个洞穴都在震动。骨头哗啦啦地往下掉,井水咕咚咕咚地冒泡,像是烧开了一样。
不识好歹!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洪亮,完全不像刚才那样断断续续,我给了你生命!你本该感激我!
我握紧剪刀,慢慢站起来:你给了我这个身体,但我的灵魂是陈家人给的!
干尸的右眼突然光芒大盛,刺得我睁不开眼。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来!我拼命挣扎,但就像溺水的人,越挣扎窒息感越强。
既然不听话...干尸的声音冷得像冰,那就强行占据吧。反正...只差最后一步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渐渐飘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突然从洞口射进来,正中干尸的右眼!
啊!干尸发出一声惨叫,掐着我的力量松动了。我摔在地上,大口喘气。
洞口处,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飘了进来——是三叔!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镜,刚才的白光就是从镜子里射出来的。
三...三叔我艰难地爬起来。
三叔没说话,只是把铜镜扔给我。我接住一看,镜面冰凉刺骨,上面刻着八卦图案。干尸已经缓过劲来,右眼虽然暗淡了一些,但凶性更甚。
找死!它尖叫着扑向三叔的灵魂。
三叔不躲不闪,迎上去一把抱住了干尸!两者接触的地方冒出滋滋的白烟,三叔的灵魂开始变淡,但他死死不放手。
铁柱...现在!三叔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剪它的左眼!
我捡起剪刀冲上去,但干尸和三叔纠缠在一起,很难瞄准。三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突然发力,把干尸转了个方向,让它的后背对着我。
快!三叔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我撑不了多久...
我举起剪刀,对准干尸左眼上那把爷爷的小刀扎去。就在剪刀即将碰到刀柄的瞬间,干尸猛地一扭身,三叔的灵魂被甩开了!
愚蠢!干尸的爪子闪电般抓向我的手腕。我躲闪不及,手腕一阵剧痛,剪刀掉在了地上。
干尸一脚踢开剪刀,狞笑着逼近:现在...没人能救你了...
我后退着,突然摸到了三叔给我的铜镜。灵机一动,我把镜子对准干尸,希望还能发出那种白光。但镜子毫无反应,只是普通地反射着干尸狰狞的影子。
没用的...干尸得意地说,那镜子...只能用一次...
绝望之际,我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哨子。虽然已经裂了,但...
我掏出哨子塞进嘴里,用尽全力一吹。
哨声在我脑中炸响,比前两次更剧烈,像是有人用铁锤敲我的天灵盖。干尸的动作顿了一下,右眼的光暗淡了几分。更神奇的是,我左眼的疼痛减轻了,视野变得异常清晰——我又能看到它的灵魂形态了!
趁此机会,我扑向地上的剪刀。干尸的动作慢了半拍,但还是在我拿到剪刀的瞬间扑了过来。我们扭打在一起,它的爪子在我胸前划出深深的血痕,但我咬牙忍住剧痛,拼命把剪刀往它左眼方向捅。
你杀不了我...干尸在我耳边嘶嘶地说,杀了我...你也会死...我们血脉相连...
真的吗我犹豫了一瞬。就在这瞬间的犹豫中,干尸一爪子拍在我脸上,左眼一阵剧痛,温热的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铁柱!别听它胡扯!三叔的声音突然响起,它骗你的!
我勉强睁开没受伤的右眼,看见三叔的灵魂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他用最后的力量扑向干尸,虽然穿了过去,但成功分散了干尸的注意力。
老陈家...不断后!三叔最后喊道,然后像烟一样消散了。
三叔!我嘶吼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流下。
干尸转回来,右眼闪烁着胜利的光芒:现在...结束吧...
它扑过来的瞬间,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不再瞄准它左眼上的小刀,而是直接刺向它右眼!
干尸显然没料到这一招,仓促间只来得及偏头,剪刀没有刺中眼球,但在它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一股黑烟从伤口处涌出。
啊!干尸惨叫一声,后退几步,你怎么敢...
我没给它喘息的机会,再次扑上去。这次干尸有了防备,一爪子拍在我肩膀上,我听到咔嚓一声,锁骨可能断了。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咬牙忍住,左手死死抓住它的一只前爪,右手剪刀再次刺向它右眼。
干尸拼命挣扎,另一只爪子在我腹部撕开一道口子。我疼得几乎晕过去,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剪刀离它的右眼越来越近...
住手!干尸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恐惧,杀了我...你也会死!我们血脉相连!
那就一起死吧!我怒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把剪刀刺入它发光的右眼。
噗嗤一声,剪刀深深扎了进去。干尸发出一声不似活物的尖叫,右眼的光像短路了的灯泡一样闪烁几下,然后啪地灭了。
与此同时,我左眼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捅了进去。我惨叫一声,松开干尸,捂住左眼在地上打滚。
干尸踉跄后退,撞在洞壁上。剪刀还插在它右眼里,黑色的黏液顺着刀柄滴落。它的身体开始崩解,干瘪的皮肉像烧焦的纸一样片片剥落。
不...不可能...它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我的计划...完美的计划...
我勉强睁开右眼,看着它慢慢化为一堆灰烬。最后消失的是那把插在左眼上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石头上。
左眼的疼痛渐渐减轻,我颤抖着松开手,摸到的是一片湿滑——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敢睁眼,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洞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井水咕咚的声音和我粗重的喘息。我瘫在地上,全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最难受的是左眼,那种异物感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勉强爬起来,摸索着找到铜镜。深吸一口气,我鼓起勇气用镜子照了照左眼——
眼皮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但眼睛本身似乎没事,只是瞳孔...变成了和黄皮子一样的竖瞳,还泛着淡淡的黄绿色光。
我眨了眨眼,镜子里的竖瞳也跟着眨了一下。这景象诡异得让我想尖叫,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熟悉感。
血脉相连...干尸临死前的话在我脑海里回响。也许它没说谎,我们确实有某种联系。但现在它死了,我为什么还会有黄皮子的特征
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洞穴都在震动。碎石和泥土从洞口掉下来,井水剧烈翻腾。我这才意识到——干尸死了,它维持的这个洞穴要塌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捡起爷爷的小刀塞进口袋,跌跌撞撞地向洞口跑去。左眼的视野变得很奇怪,能看到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比如空气中漂浮的绿色光点,还有墙上若隐若现的爪痕。
爬到一半,洞口突然被一块掉落的巨石堵住了!我拼命推,但石头纹丝不动。水位开始上涨,很快漫到了我的腰部。照这个速度,不出十分钟,整个洞穴就会被淹没。
就在我绝望之际,左眼突然一阵刺痛,然后...我看到了石头另一边的景象!就像X光透视一样,我能模糊地看到石头外面的井壁,甚至还能看到井口处有个人影在晃动。
救命!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在下面!
那人影停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行动起来。不一会儿,一根绳子垂了下来,正好落在石头旁边。
我抓住绳子,在腰间缠了几圈,然后用力敲了敲石头:拉!
绳子绷紧了,开始往上拉。我配合着用脚蹬井壁,给自己增加一些向上的力。水位已经涨到胸口了,冰冷刺骨。
随着哗啦一声,我终于被拉出了水面。上面的光线刺得我右眼生疼,但左眼却适应得很好,甚至觉得光线不够强。
抓紧!上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老刘头!
他不是死了吗我明明看见老李他们...
没时间多想,我死死抓住绳子,被一点点拉了上去。快到井口时,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拽了上去。
我瘫在井边的雪地上,大口喘气。右眼被阳光刺得睁不开,只能用左眼看——老刘头站在我面前,浑身是伤,但确实活着。他的左眼没了,用块破布遮着,但右眼炯炯有神。
没死成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你...你不是...
死了老刘头哼了一声,哪那么容易。我装死骗过那群蠢货,就等着这一刻。
他扶我坐起来,递给我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里面的液体辛辣刺鼻,但喝下去后,全身立刻暖和起来。
那畜生...死了老刘头压低声音问。
我点点头,指了指左眼:但它留了点...纪念品。
老刘头凑近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气:仙根附体...他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我,你现在...是人是仙
当然是人!我苦笑一声,至少大部分是。
老刘头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有意思。走吧,先离开这儿。村里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怎么了
老李和他的狗腿子们全疯了,老刘头扶我站起来,那畜生一死,附在他们身上的黄皮子魂儿都跑了。现在一个个口吐白沫,满地说胡话。
我这才注意到,村子里传来阵阵尖叫和哭喊声。远处,几个人影在雪地里打滚,像是痛苦不堪。
活该,老刘头啐了一口,跟黄皮子做交易,找死。
我默默点头,摸了摸左眼。那里已经不疼了,但那种异物感还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诅咒解除了,陈家...就剩我一个了。
对了,老刘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你三叔让我给你的。
那是个小小的木雕,粗糙但能看出是三叔的模样。背面刻着两个字:保重。
我握紧木雕,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一次,左眼流出的泪,带着淡淡的绿色...
9
竖瞳
开春后,我拆掉了眼睛上的纱布。镜子里,左眼的伤口已经结痂,但瞳孔再也不是圆的——它变成了一条竖直的细线,像猫科动物那样,在阳光下收缩成一道黑缝,在暗处则扩大成橄榄形的幽绿光点。
老刘头说这叫仙根附体,是杀死大仙的代价,也是馈赠。代价是我这辈子都别想再过普通人的生活;馈赠是这眼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鬼魂,比如精怪。
习惯就好。老刘头拍拍我的肩膀,他那只独眼和我对视,竟然有几分相似,咱爷俩现在一对招子,挺配。
我苦笑。是啊,一个独眼老头,一个半人半仙的怪物,确实挺配。
村里变化很大。老李疯了,整天在村委会门口又哭又笑,说有什么东西从他脑子里跑出去了。其他被附身的村民也好不到哪去,有的痴痴呆呆,有的胡言乱语。反倒是那些一直装聋作哑的普通村民,现在挺直了腰杆,开始重建生活。
村支书的位置空了,几个老人来找我,说希望我接手。我拒绝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还是个半人半仙的怪物,怎么当村支书但他们不死心,三天两头来劝,最后我勉强答应帮着处理些事务,但不挂任何头衔。
春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整理三叔的遗物,老刘头急匆匆跑来,说王寡妇家闹黄皮子了。
不是都结束了吗我皱眉,左眼突然一阵刺痛,这是有灵体靠近的征兆。
老刘头摇头:大仙死了,但普通黄皮子还在。这只偷了她家的鸡,还把她儿子的玩具摆成了奇怪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抓起那把锈剪刀跟着老刘头出门。自从干尸灰飞烟灭后,这把剪刀就成了我的标配,虽然锈迹斑斑,但对付一般的黄皮子绰绰有余。
王寡妇家在村东头,我们赶到时,她正抱着儿子在门口哭。见我们来了,她像见了救星一样扑过来:铁柱,你可来了!那畜生就在仓房里!
我让她躲远点,自己摸到仓房门口。左眼的视野在黑暗中异常清晰,我能看见木门上有几道新鲜的爪痕,门缝里飘出淡淡的绿色雾气——普通黄皮子的气息。
出来吧,我敲了敲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仓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没人应答。我又说: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想谈谈。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真...真的
真的。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小黄皮子探出头来。它比普通黄皮子还小一圈,毛色发灰,眼睛大得不成比例,一看就是还没成年的幼崽。
我...我就是饿了...它小声说,前爪紧张地搓着,妈妈不见了,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蹲下身,尽量和它平视:偷东西不对。你把鸡还回去,我让王寡妇每天给你留点吃的,放在院子边上,行吗
小黄皮子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但有个条件——不许进屋子,不许吓唬小孩。
它用力点头,转身拖出一只死鸡,已经吃了一半。老刘头在后面啧了一声,但没说话。
我接过死鸡,递给赶过来的王寡妇:它答应以后不偷了。您每天放点剩饭在院子角落,行吗
王寡妇看看我,又看看仓房门缝里的小黄皮子,犹豫了一下:它...它真听你的
嗯。我左眼的瞳孔在暮色中微微发光,我能跟它们...沟通。
王寡妇最终答应了。临走时,小黄皮子突然叫住我:那个...你是新的大仙吗
我摇头:不是。我就是我,陈铁柱。
可你身上...有大仙的味道...它困惑地歪着头,还有...人的味道...
我没回答,转身离开。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回家的路上,老刘头突然说:你知道我为啥装死骗过老李他们吗
为啥
因为三叔找过我。老刘头停下脚步,独眼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就在下葬那天晚上,他托梦给我,说让我等着,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我胸口一热:三叔他...还说什么了
说老陈家不能断后。老刘头咧嘴一笑,让我看着你娶媳妇生孩子。
我哭笑不得:就我现在这样哪家姑娘敢嫁
嘿,你小子别不识货。老刘头神秘地压低声音,你这眼睛,在有些人眼里可是宝贝。知道'出马弟子'为啥受人尊敬不因为他们能通灵!你现在比他们厉害多了,天生的半仙之体!
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娶妻生子这种事,现在想还太早。
夏天的时候,村里来了个陌生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道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背着一个破布包。他说是云游到此,想讨口水喝。
我正好在井边打水,就给他舀了一瓢。老道士接过水瓢,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咦了一声。
小伙子,你这眼睛...
我下意识偏过头,用头发遮住左眼:天生的。
老道士笑了:不是天生的吧是'仙根附体'。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你杀过黄仙爷
我浑身绷紧,手摸向腰间的剪刀。老道士连忙摆手:别紧张!我不是来报仇的。相反...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继续说,我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
二十三年前,我在这个村的山神庙里,亲眼看见黄仙爷把一个婴儿放在供桌上。老道士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那婴儿被施了法,命格特殊,是黄仙爷为自己准备的'容器'。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左眼一阵刺痛。
我想救那孩子,但黄仙爷太厉害,我差点丧命。老道士叹了口气,等我养好伤回来,听说孩子被陈猎户抱走了。我想提醒他,可...
可什么
可黄仙爷已经盯上我了。我不得不远走他乡,直到上月,突然心有所感,知道它死了,这才敢回来。老道士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木盒,这是我这些年准备的,能压制'仙根'反噬的药。每日一粒,连服七七四十九日,可保你神智清明,不被黄仙血脉控制。
我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四十九颗黑色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为什么帮我我警惕地问。
老道士正色道:当年我没能救你,已是毕生憾事。如今你自救成功,我岂能再看你受苦他顿了顿,况且...那黄仙爷作恶多端,你除掉它,是功德一件。
我道了谢,老道士摆摆手走了,说要去山神庙上炷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追上去问:道长,当年那个婴儿...真是黄仙爷'创造'的吗
老道士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是,也不是。他捋了捋胡子,它用邪法将一缕分魂注入了一个死婴体内,使其复活。所以严格来说,你确实是它'创造'的,但你的灵魂...来自别处。
别处
天机不可泄露。老道士神秘地笑了笑,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
说完,他转身离去,道袍在夏风中飘飘荡荡,很快消失在村口。
我按老道士的嘱咐,每天服一粒药丸。效果很明显——左眼的刺痛减轻了,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幻视也少了。更重要的是,我开始做梦了,正常的梦,不是以前那种满是黄皮子和血腥场面的噩梦。
其中一个梦特别清晰:我站在一片麦田里,远处有个女人在向我招手。我看不清她的脸,但知道她在笑。她身边站着个男人,怀里抱着个婴儿。梦里的我知道,那是我的亲生父母...和真正的我。
醒来后,枕头是湿的。我不知道这个梦是记忆还是幻想,但心里某个地方变得柔软了。
秋天,我翻修了老屋。拆炕的时候,在炕洞里发现了一个铁盒子,已经锈得不成样子。撬开后,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信是妈妈写的,字迹娟秀但有些颤抖,像是病中所写:
铁柱,我的儿: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妈已经不在了。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你不是妈妈亲生的。二十三年前,你爹在山神庙附近捡到了你,当时你裹在一件奇怪的小袄里,身边还放着块刻着眼睛符号的骨头。
我们把你当亲儿子养,从不觉得有什么区别。但这些年,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你,特别是你五岁生病那次,我亲眼看见一只大黄皮子蹲在窗台上看你...
妈没文化,不懂这些,只希望你平安长大。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记住,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
爱你的妈妈
照片是我们全家福,我坐在爷爷膝上,爸爸站在一旁,妈妈抱着我的肩膀。照片背面写着:铁柱五岁生日,1990年夏。
我捧着信和照片在炕沿上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左眼在暮色中自动调整,将昏暗的室内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老道士的话。我的身体可能确实来自某个死婴,被黄仙爷用邪法复活,但我的灵魂、我的记忆、我的情感...全部来自陈家。我是陈铁柱,陈大山之孙,陈建国之子,陈卫国的侄子。这就够了。
冬天第一场雪后,村里来了个姑娘。是老刘头远房亲戚的女儿,叫小翠,在县里上过护校,回来照顾生病的姥姥。我在村委会帮忙分发过冬物资时见过她一次,圆脸大眼睛,说话轻声细语的。
她看见我的左眼时明显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还问我是不是受过伤。我随口应付过去,没想到第二天,她特意来找我,递给我一小瓶药膏。
自己配的,她有点害羞,对疤痕很有效。
我道了谢,但没打算用。这眼睛上的疤是我的勋章,也是我的警示。不过小翠的善意让我心里一暖,这是出事以来,第一个不把我当怪物的年轻姑娘。
老刘头知道后,乐得直拍大腿:我说啥来着你小子有福气!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道小翠姥姥是谁不当年村里最厉害的接生婆,也懂些门道。她要是认可你,这事儿准成!
我哭笑不得:您老想哪儿去了人家就是客气一下。
但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开了一朵小花。
除夕夜,我按照老家的习俗,给爷爷、爸爸和三叔的坟上送了灯。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只黄皮子蹲在路口,见我来了也不跑,反而像人一样作了个揖。
我停下脚步,冲它点点头。它歪头看我,突然开口:新年好。
声音清脆,像个孩子。我笑了:新年好。
你不杀我们了它问,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只要你们不害人。
我们才不害人呢,它撇撇嘴,以前都是被大仙逼的。说完,它转身跑进雪地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路口,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左眼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雪地上的小脚印一路延伸到远方。远处,村里零零星星亮起了红灯,有人在放鞭炮,清脆的响声在冬夜里传得很远。
新的一年要来了。无论前方有什么,我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