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跟在三皇子身后,从玩伴到他的暗卫。
迟衍身处皇权之争,我便替他解决碍眼的皇子。
他说,待他成为储君便娶我回家,再不忧心朝堂之事。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他纳我为妾的恩赐,为他的青梅做小伏低。
我不愿,迟衍就要把我送去斩首,给我安上谋害皇子的罪名,诛九族。
1
三月,三皇子迟衍带着军马、米面、金银去了辰州赈灾。
临行前,白玉容颜上尽是寒意,迟衍拥着我,声音却软得像一阵风。
小锦,京城之中的事靠你了。等我回来就娶你,到时候可别跪着谢我,好不好
因政绩斐然,迟衍安危苍生福疾的好名声传入了京城。
大皇子温吞却无城府,二皇子狠毒却纨绔自大。
如今虽这二人性命犹存,我已能保证他们再无争权的可能。
今日飞鸽来信,迟衍午后入城,要我等接风。
我换上鎏金云裙,描柳眉,点绛唇,上了些脂粉,看着镜中的人,有些错愣。没想到,竟如此明艳好看。那……迟衍会不会也有些惊喜
迟衍回来了,还有苏葛云。
苏葛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松开挽着迟衍的手走向我,轻嘲道。
呦,打扮得怪是好看,不过以后……你休想这般明艳照人!
说完就拔掉了我的发簪。不过须臾,发簪又被夺在我的手中顶向她的细嫩脖颈。
苏葛云,当初你勾引主人不成,被我送去青楼的往事怕是忘了。我的手段,你该好好记得。
她哭得梨花带雨,抽噎着唤着迟衍的名字。与金钗发簪一同重重砸在地上的是迟衍接下来的话。
放肆!葛云多年前无奈与我分别,如今我即为储君,葛云便是我的太子妃。温锦,念你多年为本王忠诚尽心的份上,纳你为妾,以后你要好生伺候葛云。
2
趔趄几步,仍不可置信。
迟衍,这就是你口中的娶我!要我为她做小伏低她算什么!十几年伴你身侧算什么,几次险些丧命又算什么!你知道因为你,我沾了多少……
迟衍蓦然抬眸,额前青筋凸起,神色隐约露着寒意,那是杀心。
我从未在他的眼中见过这种眼神。
够了!温锦,你沾了多少脏污,我不嫌脏吗狼子野心谋害皇兄,如今留你性命已是念情,若不是葛云,妾都做不得。
来人,挑了她的手筋脚筋,以防心存歹念谋害本王!
我被摁在地上,任由利刃穿透身体,挑断筋骨的穿心剜骨之痛使我再发不出一个字,只能怔怔看着血不停地流,止不住地流……
苏葛云拽起我的头发,粘腻的红色挡住了我的半边脸,她朝我淬了口。
温锦,你这条狗也有今天!当初你送我去青楼,今日我就要送你去做官妓!你个婊子!
迟衍微微蹙眉,似不喜欢这番粗鄙之言。
温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选做本王的妾,还是本王将你罪行布公,送上断头台
我硬撑着扯出冷笑,你不得好死。
他掐着我的脸,指甲深深嵌入了我的血肉,瞬间的眸光归结为湮灭的凶狠。
我扭头咬上他的虎口,血腥味入心,信不信,我能把你送上宝座,就能再让你滚下来。
3
再睁眼时,已经被送入了那官妓馆里。
手脚动弹不得,被换了身轻纱薄裙,躺在中央圆台上。
好多张熟悉的脸,曾有意攀附其他皇子而被我警告的官员,曾倒在我脚下的杀手的兄弟,还有迟衍……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曾经惜我如宝玉的迟衍,变成了这副狠厉的模样。
不应该啊,这不应该是我们的结局。
就是这娘们,害了我们十几个弟兄。
呵,现在我倒要看看她在我胯下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威风!
玩完了扔下去喂水鬼,我看啊,都是便宜水鬼了。
水鬼啊,听说都是死过一回还没死透的人,被困在深潭里,以腐肉为食,同蛆虫为伴,骇人得很。
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急不可耐地跑上台,趴在我身上,不停地往我脖子里拱。
臭娘们,让你看看爷爷的威风。
我生生咬断了他的脖子,又嫌脏得慌,把那块软肉吐到了迟衍脚边。
他的嘴角明显抽了抽。
满座寂然,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了个毛头小子说要用万两金赎我回家。
我看这姑娘好牙口,我要了。
4
我看得出,是朝中的小官。
但是怎么对他没什么印象。
他扔了好多金子,满地碎金,交相辉映间竟有点诡谲。
小官穿着鸦青长袍显得他更颀长精瘦,眉色如墨,眼神澄澈,唇红齿白,倒是俊俏,像春水。
身上还有点香,这种香能让我觉得心安。
不知怎么,让我想起了之前骗我的迟衍。
他对上我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笑着,笑起来时眼弯弯的,来人俯下身,把我扛在肩上。
迟衍伸手拦住了他,他舔唇,微微欠身,您肯定不是霸权欺人的意思吧,我钱都给了,捡不全了的。
迟衍无语,狠狠地目送他带我走出了那个地方。
我在他的肩头,嘟囔道。
你谁啊,干嘛赎我,本姑娘再凑够几个人头,便自行了结。
他轻轻开口,嗓音清冽温润,但说出的话又不怎么正经。
我看上你了,要实在抹不开面儿,就当你买的我。
5
他叫祁玄。
没想到祁玄官小,但看园林、宅子,置办都挺有家底的。
为什么救我
祁玄眼睛很亮,总是笑着,是很欠的那种笑。
蹲在我的脚边,一瞬不瞬地注视我,有点像只狗,就差吐舌头了。
我想当宰相。
我别过头去。
我又不是菩萨,对我许愿,不灵。
祁玄席地盘腿而坐,把玩着我的脚丫,我知道。温锦嘛,三皇子最好的刀。所以当宰相夫人也不算亏你,以后管他谁当那储君,等我当上几年宰相,就带你养老归乡,修个院,养条狗,缓缓度日。
既然想当宰相,为什么只当几年
祁玄对上我的眼睛,墨发垂下,轻轻描着我的眉,将我搂在怀中,喃喃道。
怕养不起你。这般貌美不像是粗茶淡饭能打发的,况且有了宰相的加持,天高皇帝远,还能唬唬他们,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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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好像也曾有人对我说过。
可是那个人变了心,或者说他自始至终都是厌恶我的,厌恶我手上的脏污,厌恶我的出身。
我问他:我们从未见过,可是你刚才听到了,我作恶无数,你不怕他们找你麻烦也不嫌我脏污吗
祁玄想要触碰我的手停在半空。
我就知道。
可是下一秒,他温暖的掌心替我拭了拭额间的温度,又弹了个不痛不痒的脑瓜崩儿。
还以为你烧傻了,以后不许这样说自己。我看上的女人,不许自轻自贱,你要相信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姑娘。
祁玄,我记得我们不曾相识。
是吗我们不曾相识吗温姑娘,你记性有点太差了。要不要再好好看看我呢
他蹲下身,瞳孔里映出了我的容颜,可是这张脸我真的记不得了,难道真的是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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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迟衍身侧多年,我已经养成戒心十足的习惯,我从不相信善意。
却一时间看不透迟衍,他面容清秀,气质却沉稳,但眼神隐约透出精明与算计。
我于他而言是麻烦,是拖累,又是萍水相逢,何故这样对我不仅花了重金,请了名医,成天贴心照料,身上的伤也像渐暖的天气愈来愈好了。
可我感受得到,他是危险的。
祁玄说当宰相也不是说和玩玩,与宦官走得甚近,成箱的财宝消失了不少,加之他身怀文采谋略,很快便在朝堂上脱颖而出,频频引人注目。
彼时正处于帝王更迭之际,权力真空,只要傍好大势,加官封爵不难。
我知道,他在一步一步向着权力攀爬。
而三皇子迟衍一改往日行事风格,尽显锋芒,树敌不少。
我想,他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因为,近日频发朝堂大臣接连失踪,被人传是丢去喂了水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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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这肯定是迟衍的手笔。他向来手段狠辣,明明一副谪仙相貌,却总让人毛骨悚然。
至于水鬼,我儿时便有所听闻,驱虫啃食,身无一处好肉,被锁在深潭,直至命终。据说水鬼喜欢取人皮相覆于自己的脸上,将原本驱虫啃食的腐肉藏起来,盖上新的皮囊,当作是自己在深渊的趣儿。
疯魔疯活。
祁玄近日处在风口浪尖,他向我喂药时,我好心叮嘱了几句:无事别再出头,小心被丢去喂了水鬼。
他用指尖替我拭去水渍,浓密的睫毛投下来一片阴影,温姑娘胆子小,害怕水鬼为夫胆子比你稍大那么点,不必担心。
我脸色一红,什么为夫,你这人怎么这样
祁玄放下碗,用指尖请挑起我的下巴,端详起来,脸有血色,看来我对你大补。要不要试试更补的
他握着我的手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媚眼如丝,帮他褪去了半敞一扇,按在了他的胸口,胸口处的那处红痣,好勾人,又靠在我膝上意味不明地轻喘了几声。
注意力停留在他胸口的那处红痣上,想起古传说讲,这样的人要忍受水淹火炙的折磨才能寻到今生的正缘。
祁玄,我很怀疑之前你是做什么行当的
他笑得浑身轻颤,自幼饱读圣贤书,什么书都读。
我细细拨弄他的头发,道,是,有些人用功地把头发都读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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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第二天祁玄便失踪了。
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想想……还是绑了苏葛云去找迟衍去换。
约在岸边相见,水映着天,不知如何,此刻心中挂念的竟是祁玄的安危。
温锦呵,看来你恢复得不错,真不愧是我最好的一把刀。
迟衍缓步踱来,苏葛云见者又开始不停地叫嚷着,但他眸色竟毫不慌乱。
我要的人呢信不信今天你给她收尸
他环抱着手臂,目光流转在我二人之间,不紧不慢地道,温锦,我们何至于此既然不愿为妾,那你杀了她,你就是本王的妻。
我竟然有一刹那的失神,颤抖着问,迟衍,你可有把我放在心尖一丝一毫,不是当作工具……
迟衍扶额,义正言辞地道,你比她好用得多。
狂风劈南枝,芦花裂在江。
迟衍怎么为了王权已经面目全非到这个地步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十几年的光阴一把烧了干净。
夫君,你在说什么呀!我是葛云,你最爱的葛云啊!
住嘴,没用的东西!本王真悔怎么把你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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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他不是迟衍。
我确信。
因为真正的迟衍说过。
小锦放心,我做事从不后悔。小可人儿怎么成天操着我娘亲的心。
那他是谁,为何和迟衍长得一样,真正的迟衍又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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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远处祁玄策马向我们赶来,手上还握着弓箭,身后竟还有官府的人,颇为气势汹汹。
他在我身侧停下,睥睨我们三人之间,最后目光停在我的身上,薄唇轻扯,好像有点不高兴,头上渗出了微微汗珠。
要我下去抱你上来。
我缩缩脖子,小声道:我没事。
他把下巴支在我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用只有我和他听到的音量在耳边嘤咛。
好娘子,我是怕他俩有事。
要不然带官府来寻你的人就成了来捕你的了,我就成了大义灭亲的好子民。
马蹄踩倒的黄草越来越多,逐渐数不清。
周身被笼罩于祁玄的味道里,可刚在和迟衍的对话久久在我脑海翻涌。
他说:没想到带你走的那儿小官有些本事,最近在朝堂倒是有拔起之势。若是杀了祁玄,你还是我的太子妃。否则,你俩一起赴黄泉。
虽然骂了回去,滚,你个贱人!,但发挥欠佳。
不过迟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嫁的是人是鬼就这般护他温锦,你真是着了魔。
祁玄用舌含住了我的耳垂,却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在我怀里还敢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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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已经夜深。
祁玄吩咐下人为我沐浴更衣,更好衣,他端来了红豆桂花羹给我。
尝尝,这是我这两天去慈县寻摸到的好吃食,想来你一定喜欢,反正你没吃过正宗的,就当我做的最佳。
我兴趣不多,唯爱喜好品尝各地美味。其实没人记得,我也不知道祁玄怎么这么会找到别人的软肋,只觉鼻尖发酸,眼眶发红。抽抽嗒嗒地连我自己都忍不下去了,索性抱住他的腰身,嚎啕大哭了一场。
祁玄有些不知所措,变着花样逗我。
哭够了,又抬起湿哒哒的眼睛看着他,你这两天,就是去了慈县
祁玄替我拭去眼泪,眨巴眨巴眼睛,凑到我耳边,是啊,听说慈县风景迷人,民风淳朴,关键是好吃的还特别多,就特意就着处理公事呆了两天。过几天,就等我加官封爵的好消息吧。
看起来是玩得开心了,香囊都丢了。
祁玄眸色突变,旋即又恢复平静,却默不作声地离我远了些。
没事,娘子能否再送我个新的
所以,再也掩饰不住他身上的腐臭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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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玄定有事情瞒着我没有告诉我。
可他装扮得实在是太好了,又或者说,是他很善于在我面前伪装。
更奇怪的是,他似乎这几天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再来我跟前讨巧的时候,身上的香气却浓了。
于是,我直接剥下了他的衣衫,但这副冰肌玉肤,滑腻似酥的身子也没有什么伤口。
他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喜得他胸腔起伏不停,什么时候这样直接了小锦真是长大了,真让我喜出望外。
小锦,你以后不许这样叫我!
我抄起他的圣贤书,当着他的面撕成了两半。
但这人是真奇怪,他竟然也不生气,嘴里不停地喊着,小锦,小锦,小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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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没想到,祁玄果真是个披着温润外衣的怪物。
那日,我高烧昏迷,他说今日会在府中陪我,哪儿也不去。
夜间风凉,竹影摇曳,鸦声四起,忽而间想寻他陪我。
却正巧撞见他跌撞着进了房,房中传来痛苦的闷哼,犹豫间,已经弯下了腰,捅破了一洞的窗户纸。
青灯如豆,透着窗纸,我看见他生生地把自己脸上的腐肉剜了下来,用了玉膏,上了不少脂粉,再转眼又是先前那副玉面郎君模样。
可血还是不停地渗出。
我惊呼出声,祁玄慌了半回头,一双凤眼对上我的眼睛,眼中的警惕瞬间化成了心虚的躲闪,双手掩住自己的脸,背过了身去。
我破门奔向他,却在他面前猛止了步子,抽噎着开口。
看着我!我让你转过身来看着我!
迟衍,你聋了吗!你……到底是谁啊祁玄又是谁啊!
他侧头的那一瞬间我不会看错,他是迟衍,是我的……迟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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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玄,不,该说是我的迟衍缓缓转过身来,又将目光移至地面。
小锦,吓到你了吧别怕……
未等我开口,又自言自语惨笑道,怎么会不让你怕呢,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年少时,他和我都是被人嫌弃的人,也是被任意欺辱的人。
可迟衍说过会带我博来荣华锦绣,挣来位尊权贵。也是他带我走出的深院,在十几年的薄冰如履的人生中的护着我的一点光。
我管不了那么多,管他是人是鬼,我只想好好地抱住他,不要再骗我了。
他是迟衍啊,是我从小就跟在身后的人。
迟衍,我好想你……
他浑身颤抖,低声唤了好几次我的名字,力气好大,似要把我揉进他的血肉。
我靠在他身上,听他讲了好多事,就这样慢慢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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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从辰州返京时发生意外。
二皇子从京城败走,心中歹念难抑,在半路上设计俘获了迟衍一队人马。
老三,你出身卑贱,就休要与我争王权。都是你养的那条好狗,害得我从京城出走避难。
现在,就让你尝尝本王豢养水鬼的厉害。你这张脸倒是和你娘一样惹人怜爱,你说,我要是换上这张脸皮,你想娶的那个小暗卫,是不是就得躺在我身下了
他将迟衍丢入池中,任由那群水鬼生生剥下他的脸皮,覆在了自己的脸上,一脚将他踹入池底,拂袖离去。
他知道迟衍再不会活着出来。
可是迟衍是个不惜玉石俱焚的性子,我不敢想他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伏在他腿上,抬手想触他高挺的鼻尖,又怕他疼就停在了半空,那你这张脸
迟衍握着我的指尖,带着我在他的鼻梁上不停摩挲,喑哑到,我当时照着湖水看着自己的脸想,温锦这个花痴肯定不会喜欢。幸而娘亲给的骨相不错,还能换副俊俏模样。
很疼吧
可疼啦。没小锦皮肉厚实,不过,能见到小锦就忘了疼。值得庆幸的是,原来换副模样小锦还是欢喜我,就能止不住地笑。
迟衍,你嘴是真欠,论皮厚,你都褪了一张了。
迟衍歪头勾唇,青丝随风狂舞,一字一句落入耳畔,一如当年鲜活红妆少年郎。
那娘子可还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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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犬吠惊魂。
差役以斧劈门,府内黄犬被当场格杀,鲜红溅于陈壁。
奉储君之命,祁少傅包藏祸心,藏匿贼人,故行灭门之命。
我握着迟衍的手,他刮了几下我的鼻子。
不必担心,我早将二哥在慈县豢养水鬼,搅乱朝廷的事情呈书朝堂。如今,他的气焰即将终结。不怕,跟我走。
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前,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躲到了屏风后,直到外边刀剑声停止。
一道吊着嗓子的尖细声音灌入耳中,都住手!皇上有令,命祁少傅走一趟。
是他先前收入麾下的那个宦官。
如今,真是步步都被他料到了。
但迟衍好像并不开心,甚至没什么情绪起伏变化,但好像又怕我担心,低垂着眼,遮住了淡漠的双眸。
你先去慈县等我,回来带你去吃正宗的红豆桂花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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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啊,我听那宦官说,迟衍在朝堂公然对峙二皇子,将他原本的面皮揭下,将七八个锁着所谓水鬼的牢笼一一抬至台前,铁证如山,二皇子被下储君之位,彻底失了态势。
水鬼之事扰乱朝堂良久,惹得人心惶惶,第一次被昭然天下,应该是皆大欢喜之事,不知为何慌了神的还有老皇帝。
所以原本能等到二皇子的死讯,竟然也只是落得个废除储君的惩罚,被贬为了庶人。
后来我才明白,老皇帝需要的不是最有才气的继承者,而是最听话的儿子。
我以为迟衍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带我去慈县,然后加官封爵当上几年宰相,再带我去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修个院子,养条小狗,悠悠度日。
可是,传来的确实是皇帝将他禁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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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越宫墙,走过长长的街,彼时海棠开得正浓,粉簇的花团下蜂飞蝶舞,风一吹,似雪的花瓣瓢泼似雨,纷扬漫天。
禁足的别院我知道,是我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我被卖入宫,一心想要逃出去。好像也是在春天,还特地挑了个好天气,偷偷摸摸地也不知道摸到了哪里。
越走越急,只记得那些路越绕越远,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而身后是嬷嬷高声寻我的骂声,说要是逮到了我,绝对打得爹妈都不认识。
就这样跑啊跑啊。
然后一头扎进了迟衍的怀里,他穿着裤脚袖长都短一大截的锦绣华服,脸上挂着彩却难掩眉清目秀。那时他十分疏离,恶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是谁也是来讨打的吗
我努努嘴巴,叉腰道。
你真粗鲁!我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你舍得打吗
...
不过嘛,你长得也好看,疼不疼阿娘说,呼呼就不疼了,我来给你呼呼!
我把嘴巴凑过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等我。
迟衍是怎么也想不到看着乖巧的女娃娃竟然敢以下犯上在他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啄了一大口。
他瞠目结舌好久,脸蛋变粉又变红又变紫,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你个小宫女也敢欺负我!我要罚你跟在我身后一辈子!
笑容无邪,童言稚语却成了真。
我知道比他好的人有好多,比我好的人也不少,比我们两个都幸运温暖的人又是多如星星。
偏偏凑巧,海棠花影影绰绰坠向我,花后站着的人正是迟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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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衍
他躺在树下睡了,斑驳的光影打在了他的身上。其实,或许也不是光影,可迟衍还是耐着性子一层又一层地盖着,即使那些脂粉再也遮不住那些腐肉了。
听到唤他名字,眼睫轻颤,盯着我看了几秒,慢悠悠地说。
春知晓梦恰似当年,挺真地,小宫女长成美人儿了。
我踹了他一脚,还没做够该醒了,小皇子。
不够,实在不够。小锦,你该教教我驯马的技巧,这么快就从慈县赶来了
我在等你,等你一起走。
良久无言。
你知道我走不了的。父皇只剩我了,他不可能放我走的。
迟衍,我能把你带走。
小锦,我要是走了,你就走不了了。
我哭拽着他的胳膊,不,我什么都不要,真的!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两人争执无果,谁也没注意到老皇帝站在门外听完了所有,甚至都不曾注意到什么时候他站在了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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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儿,你还要走到哪里去!你这副相貌碍于皇家脸面,但好在才气胜过你大哥,给他当个傀儡皇帝,你为他谋划又怎么委屈你了
老皇帝气得横眉竖目。
我想他无论如何也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己最有才气的儿子是最忤逆他的,也是最让他畏惧的。
父皇,儿臣不愿。
迟衍阖了阖眼,垂着脑袋仿佛在极力抗拒着心头的压抑,可开口给出的是最没有分量的理由。
衍儿,生在皇家,已是你最大的福气。哪有那么多愿不愿意,以后有更多的女子仍你选择,父皇不明白为何偏偏选了她你若答应,朕也答应你可以娶她做个妾,算给她个名分,朕不是连个女子都容不下。
迟衍红着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他骨子里的骄傲。
父皇,如果我连最爱的女人都无法明媒正娶,要委屈她,还要委屈我们的孩子,那我宁愿一辈子不生,也不能负她。
罢了!这是朕最后的让步了!既然皇儿心意坚定,喝了这盏茶,就当你答应了父皇不会造反,逼老大退位,走了就别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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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聚集于盏茶之上。
迟衍将我挡在他身后,恭敬地端起茶杯,笑道。
父皇,儿臣临走前想问句,您自始至终可曾惦念过儿臣惦念过……娘亲
老皇帝背过身,眺望那方天空,满树花枝挡住了最后的余辉,叹道,朕的孩子,朕怎未曾欢喜过。
话毕,迟衍举杯一饮而尽。
父皇,儿臣和小锦在此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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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衍再一次带我走出了尔虞我诈的宫门。
而我知道,只一次,不必回头。
也再也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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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衍没有食言,他带我吃了最正宗的红豆桂花羹。
他说慈县有一条江,江上余晖最是好看。
夜间风凉,他把大氅脱下披给我。
等等小锦,再看一会儿好不好,让我再抱会儿...
我不知道迟衍的话什么时候变多了。
他不停地唠叨。
以后有事就去找县丞,他收了我好多财物,不怕麻烦他。
你爱吃新奇玩意儿,但是要记得不要贪多。
我还给你挑了条乖狗儿,明天记得去门口接他,可别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
小锦,不怕,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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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看腻了,回家吧。
可是迟衍不愿意。
他不愿意。
小心眼的一句话也不再回我。
只是抱着我。
剩我一个在看不停翻滚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