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雾耳蜗嗡鸣，立即抬头看去，容复已经游到河边，将小福宝推上了岸。
小家伙已经没了声息，沈雾扑上前不停按压着他的胸口，河水从小福宝嘴里和鼻腔里溢出。
“宝宝，宝宝快醒醒，快醒醒！”
沈雾有些慌了神，她也不知为何心会这么疼，一想到那双可怜又可爱黑黝黝的大眼睛再也无法睁开，沈雾耳膜里全是自己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
容复眉头紧锁，忽然说道：“他嘴里有东西。”
下一刻，容复掰开小福宝的嘴把玉佩扣了出来，沈雾震惊之余不忘继续按压小福宝胸口，这下终于有了作用，小福宝涨红脸吐出一口水，大口呼吸了一下，眼皮也动了动，只是疲惫得没能睁开。
沈雾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眼睛一酸险些当场失态。
她把小福宝抱了起来，接过流心递来的斗篷将他裹住。
此时，锦衣卫也陆续从河里上来，一脸羞愧地禀道：“公主，人没有抓到，可能是被河水冲到下游了。”
向容复禀告的东厂番役也没有搜寻到李扬的身影。
沈雾神情阴鸷，“继续搜。明日起京城戒严，全京张贴通缉令，必须把人给本宫找到！”
她抱着孩子大步流星离开了这里。
正吩咐番役收尾的容复抬起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上了马车，沈雾立即说道：“回府后你拿我腰牌去宫里把院判袁乐请来。”
“是。”
沈雾小心调整姿势，让小福宝能在她怀里睡得更安稳些，她手中拿着那块玉佩，眼神复杂又心疼。
流心脚程很快，沈雾回了王府没多久，她便带着院判袁乐回来了。
袁乐主修小儿之科，先帝时期常为皇子公主看诊，本以为被喊来是给裴显看病，却没想到见到的是另一人。
见沈雾那副担心的模样，自以为窥见了什么密辛的袁乐自己先吓出了一身汗。
顶着沈雾的注视，袁乐很快检查完小福宝全身，说道：“这孩子身体太虚，至少三天没吃过饭喝过水了。还发了高热，需得赶紧喂药，他年纪还小，烧太热怕是会傻的！”
他迅速开出一张药方，沈雾交给流心让她速去抓药煎药。
沈雾给小福宝掖了掖被子，看向袁乐问：“这孩子身上有没有别的病？”
“除了营养不足之外，还有体虚之症。此症一般是刚出生时没受到良好保护才会如此，不过只要调理得当，很快就会好的。”
“你可知怎么补？”
“微臣写下来给您。”袁乐拿起纸笔，飞快写了两页纸，详尽得不能再详尽。
沈雾看后十分满意，大手一挥许了袁乐不少金银。
不久后，流心带着煎好的药回来了，沈雾接到手里用汤匙搅着散热，站起身说：“你抱着他，我来给他喂。”
小福宝烧得人事不省，不知为何牙关紧咬，刚开始药怎么也喂不进，急得沈雾出了一头汗。
到最后她不得不用手撬开小福宝的嘴，拇指卡在他嘴角，将药灌进去。
一番折腾总算是给他喂进了药，流心给小福宝擦了擦嘴，将他放回锦被中，回头去看沈雾，惊呼：“公主，你的手！”
小福宝警惕心强，方才牙关咬得用力，沈雾手指被擦破渗了些血。
她轻笑一声，玩笑道：“我没事，小狗牙还挺厉害的。”
流心替她擦拭手心，忍不住说道：“公主为何待他这么亲近？”
“本宫也不知道，也许就是有缘也说不定。”
沈雾往床榻上看去，沉默半晌说：“流心，我想留下他。”
“公主三思啊。”流心：“虽然他的确可怜，可公主您是有小公子的，您让小公子回来怎么想呢。”
她放轻声音：“若事情是真的，您亏欠小公子的就太多了，奴婢若是小公子，定不愿回来时看见您对另一个孩子那么疼宠。”
流心提议：“国师的菩提寺里有义学，不如将他送到菩提寺，吃穿不愁，往后寒窗苦读也有功名可以考。”
沈雾纠结地抿紧唇，“本宫再考虑考虑吧。”
翌日，小福宝被饥饿强行唤回了意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小福宝害怕地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床下躲。
动静惊动了耳室里的流心，她快步走了过来，先喊了一嗓子。
“快，告诉公主小五醒了。”
而后才趴下身子去床下捞人，认出流心后，小福宝才主动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他高烧刚退，脸上还粉扑扑的，眼里沁着水雾，可爱又可怜。
流心心下感慨，她完全能理解沈雾想收留小福宝，这么个孩子谁看了不迷糊。
沈雾闻讯赶来，她今日要上朝，已经换好了朝服，眉宇间气势威严，小福宝刚看第一眼还有些害怕。
不过他很快认出沈雾，瘪着嘴朝她张开手。
昨天他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仙子姨姨了。
沈雾将他抱在怀里，声音温柔极了，“乖孩子，没事了。往后不会再有人欺辱你了，那些坏人都会受到惩罚的。”
小福宝直起身子，眼里带着惊讶，打着手势问道：‘可以不回去了吗？不会再有人抓我了吗？’
“不会了。”沈雾读懂他的意思，温柔说道。
小福宝眼泪决了堤，小手揉着眼睛哭得停不下来。
他的哭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裴显能嚎得整个王府都听得见，小福宝却只能听到抽抽搭搭的气音，像只哼唧哼唧的小奶狗。
他紧紧搂着沈雾的脖子，眼里写满了依赖，还有些害怕。
毕竟在地狱待了太久，即便知道自己逃出生天，一时半刻也很难有安全感。
眼看上朝快迟了，流心提醒了沈雾一声，沈雾思考了一息，“去告诉陈旺，本宫身子不适今日不去上朝了。”
流心神情微妙，“……是。”
安抚好小福宝后，沈雾去换下了朝服，袁乐也到了王府，他给小福宝重新检查了一遍。
“高热退了，可以先喝半碗米粥，要熬煮得浓稠些，煮出米油来的那种。”
袁乐道：“小公子长时间营养不足，肠胃过于脆弱，这阵子只能先吃米粥，不能碰大油之物……”
沈雾一点点记了下来，看完病后，沈雾主动提出送袁乐出门。
袁乐受宠若惊，二人来到廊下，沈雾屏退下人，询问他道：“那孩子的失语之症有可能治好吗？”
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沈雾并未当着孩子的面问。
袁乐早就发现了小福宝的失语症，他道：“这病若不是先天的，就有痊愈的可能。公主可曾听过小公子喉中发出声音？”
“细碎的哭声，这算吗？”
“算。微臣检查过，小公子嗓中有烧灼的情况，有些像被热油灌过。可能是因此伤了嗓子，导致不能说话。微臣可以尝试为小公子调理，再辅以教学，便能开口了。”
沈雾松了口气，“多谢袁太医。本宫记得你孙儿在考太医院试，袁太医医术高超，你的孙儿一定不差，本宫会提醒太医院，不要错过良医。”
“多谢公主！”袁乐当场立誓，“微臣一定尽自己所能，治好小公子！”
“嗯，回去吧。”
沈雾正打算回房，一个侍女从廊下跑了过来：“公主，容督主求见。”
“他？”沈雾一愣。
容复找她做什么，难不成是李扬的下落有了？
换做平日沈雾是不会让他进门的，可二人现在有共同目的，加上他昨晚救了小福宝。
沈雾道：“带他进来。”
沈雾在明间里等来了容复，容复穿着皇帝御赐的赤色蟒纹朝服，冠帽还戴在头上，显然是刚下朝便来了。
他走进屋，拱手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微臣见过长公主。”
鉴于昨晚的事，沈雾态度不错，不但让他坐下，还命人给他上了杯茶。
“来找本宫做什么？难不成是李扬抓到了？”
“锦衣卫和东厂在河下游及附近村落搜了一晚上，一无所获。通缉令已经贴了出去，目前没有人提供线索。”
容复道：“昨晚锦衣卫将李金氏带走，关在了镇抚司诏狱，微臣想问公主可有从她口中审出什么。”
沈雾有些讪讪，轻咳了声，“本宫还没问。你等本宫问完了差人告诉你。”
容复眨了眨眼，话锋一转：“长公主今日没有上朝。”
要知道以前沈雾是绝不会缺席朝会的。
容复大抵能猜到原因，“昨晚那孩子醒了吗？”
“醒了，高热已经退了。”沈雾大大方方的说：“昨晚的事多谢你了。当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容复神色平淡：“举手之劳而已。”
“你跟本宫来，正巧孩子醒着，让他见你一面。”
沈雾将容复带到寝殿，碰巧丫鬟将煮好的米粥端了过来，二人走进殿内。
容复下意识打量了一圈四周，直到目光触及暖阁里堆放的奏折，以及衣架上挂着的外衫，才顿时反应过——
这是沈雾的闺房。
他眼睫飞快抖动，目不斜视跟在沈雾身后进了内殿。
小福宝乖乖躺在床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像是期盼着什么人。
沈雾迈进寝殿后，他迅速坐了起来，身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已经甩成了螺旋状。
流心起身跟容复请安，沈雾直奔小福宝，将他抱起，面向容复。
二人四目相对。
眼前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的，有双乌黑的眼睛，眉毛浓长，睫毛像蒲扇似的一闪一闪，虽然瘦巴巴的却可爱的紧。
容复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却都没有抓住。
小福宝认出容复是昨晚救他的叔叔，他在水里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小福宝眼睛发亮，小脸很快变红，又期待又害羞的抓着沈雾的衣裳。
容复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流心：“小五。”
“他不叫小五。”沈雾打断了流心，这根本就不能算一个名字，只是一个指代。
小福宝看向沈雾，他从小就没名字，有印象起被叫的最多的，是野种、小乞丐，没人要的东西。
他虽小，却知道这些都不是好话。
沈雾低头看着他，脑中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叫福宝吧，以前吃了那么多苦，往后就都享福。”
至于大名，孩子长大还有好多年，沈雾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小福宝又幸福地眩晕，往后他有自己的名字了。
沈雾对小福宝说：“昨晚上是他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小福宝用力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冲容复张开胳膊，大大的眼睛里亮光闪闪。
容复眉头微皱，他其实不太喜欢孩子。
沈雾撇了撇嘴，把小福宝放了下来，“人也见了，时辰不早了，先把饭吃了。”
小福宝眉毛向下，没被容复抱他有些失落，不过很快收拾好心情，乖乖张开嘴，老老实实地吃完了那半碗米粥。
他吃着吃着便有些犯困，坐得笔直的身体也开始歪歪扭扭，最后倒在沈雾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沈雾把睡熟的孩子塞进了锦被里。
她把容复送到廊下，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容复看了眼身后，淡淡问了句：“公主打算如何安置他？”
“与你何干？”
“公主若想收养他，便涉及宗亲，若真如此，微臣建议您三思而后行，不要因为你一时任性，让整个皇室宗亲蒙羞。”
容复态度冷硬，沈雾眉眼染了几分戾气。
之前的和平似乎只是镜花水月，“轮不到你教育本宫，来人。”
“殿下。”
“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