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着一层薄雪的黑色长靴,停在崔小七的身前。

她仰头向上看去,当看清那张脸时,小脸因激动而泛起红晕,不自觉地喊出,“相公。”

裴寂伸出手,摊开掌心,雪花落在掌心瞬间消融。

崔小七此刻腿软得厉害,手搭在他掌心中,小手被暖意包裹着,轻轻被拉起。

“你、你说你在醉仙楼等我,我——”

裴寂能感受到这次崔小七不是装的,是真的吓哭了。

他早来了,只不过躲在暗处观察,女人会不会露出马脚。

没想到……是个没用的笨女人!

怕吗?崔小七是怕的。

她不怕死,只怕被羞辱被玷污。

而此刻,她庆幸他出现了。

穿越的这两年,她从不敢哭,再想家也忍着,今日受此一遭,情绪崩溃。

扑进裴寂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裴寂没有动,由着怀里的女人哭哭啼啼。

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一挥,夜色中,悄无声息出现两个人影,迅速捂住跪在地上的男人的嘴拖走。

崔小七哭够了,也吸了一肚子的凉气。

抽噎着把鼻涕眼泪一股脑蹭在裴寂的衣襟上。

裴寂:……

“谢、谢谢你”崔小七直起腰身,指尖还在发颤,“为了我你手上才沾惹了一条命,我不能牵累到你,你快跑……”

裴寂垂眸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冰晶。

她这是担心我?

“剩下的这两个人,没少做坏事,我丢他们去官府门前,让他们尝尝蹲大狱的滋味!”

说完,回头一看,方才两个男人跪着的地方,只有寒风卷着雪花打着卷儿。

就连地上的那具身体也不见了。

崔小七揉了揉眼睛,要不是地上的血迹,她一度认为刚才是一场梦,“这——”

“拖着同伴的尸体跑了。”裴寂语气淡淡。

“那可不能让他们跑了。”崔小七说完,拉住裴寂的手就要一起去追。

却被裴寂一把拽了回来,“拖着尸体跑不掉,巡逻兵看到,自会拦下。”

“好吧。”说着“咦”了一声,她发现裴寂披着的被子不见了,甚至还换了一身墨黑的衣裳。

一双凛冽的眸子,三分薄情,七分邪性,崔小七生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近瞧,会被勾魂的感觉。

“换下的衣服呢?”崔小七突然发问。

裴寂被问得莫名其妙,“丢了!”

“那是我爹的衣服,是我娘的念想,可不能丢了呀,丢哪了?带我去找呀?”

许巧巧没人时,总会翻出那件衣服反复看,崔小七知道那是睹物思人。

衣服必须找回来还给娘,不能丢!

裴寂怎么也想不到,随意一扔的衣服,却还要去找回来,他强忍着崔小七的聒噪没有生出怒气。

黑暗处,秋风和落叶脚下是凉透的三具尸体。

瞧着督主坐上牛车,跟着那个农妇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我们有督主夫人了?还是乡下的女猎户?”

秋风踢了踢脚边尸体,“敢调戏我们督主夫人,死得太痛快了,诏狱里三十六种酷刑不得挨个来一遍?”

落叶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眼神阴鸷:“要不要拖回诏狱鞭尸?”

……

牛车停在一处朱漆大宅前。

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斑驳光影,门楣上竟没有挂匾额。

崔小七扒着车辕探头张望:“扔这儿了?”

裴寂没有言语算是回答。

她狐疑地打量裴寂。

“你家很有钱?住这么大的宅子啊?”崔小七一脸的艳羡。

她也有想过为何自己没有穿到这种富贵人家中,最起码不用为生活苦恼。

从小日子过得小富小贵的,谁能料到一朝穿越,却是来受罪的,实在是想骂天!

“不是,衣服偷的。”

裴寂的这句话,好比三九寒天的冰棱子直接扎碎了她没来得及做美梦。

"什么?!"崔小七差点从车上掉下来。

“你、你竟然是”她话没说完,就见裴寂足尖轻点,人如小鸟般掠过院墙,飞进院子里。

看得她目瞪口呆,传说中的轻功?

谁回家不走正门,翻墙进啊,还真不是她家,人不可貌相,竟是“神、偷。”

片刻后,裴寂跃出高墙。

崔小七跳下板车,向前跑去,看到他手中握着的那件衣裳时,心中一喜,伸手接过抱入怀中,“那我们现在,去你家拿户籍。”

裴寂看了眼发灰的天,抬步走向牛车。

身后的宅子是他的私宅,今日让她窥见,亦是试探。

一炷香后,牛车竟停在诏狱前。

阴森森的哀嚎声混着血腥味飘出来,崔小七悬空的脚颤抖,为何会来此?

裴寂突然扣住她手腕,眼底泛起暗芒:“为何选我做相公?”

声音沉得砸在地上都能砸出坑。

眼神像醒来那夜般凌厉,直勾勾地仿佛要勾出她的心一般。

“你!”崔小七被他盯得后背发凉,猛地甩开手跳下车,“你这人有被迫害妄想症吗?选你自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要不是什么狗屁的婚育税,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许你们男人选美女,我们女人就不能选美男?”

崔小七咬唇,三番两次地把她当犯人审!

见色起意不行吗!

她气呼呼叉腰,马尾随着动作晃个不停,“裴寂!我救了你,你方才又救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税银的事一了就和离!要是不愿意帮忙,我现在就走!”

裴寂盯着她涨红的脸蛋,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好。”

脚落在雪地上,站起身。

听见身后传来气鼓鼓的嘟囔:“好个屁!再见!”

裴寂右脸唇角和眉尾上扬,似笑非笑。

笨女人!

崔小七驾马车,没走多远,在一家铺面门前停下。

默默地摸了摸怀中那三两一吊银子,暗骂自己太冲动。

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现在好了,兜了半天,又回到最初令人头疼的境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回去再求求那家伙?

这三两银子也不够交税银啊,愁死个人。

长街上,渐渐有了行人,随着天色大,风雪停歇,天空放晴。

崔小七眼底发青,用劲儿搓了搓脸蛋儿,打起精神,准备回家。

“小姑娘啊,你这买粮可真赶早啊!得亏老头我今日来的早,快进来吧!”

崔小七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正一边开门,一边热情地朝她招呼。

门上“粮店”二字赫然在目。

她跳下车进店,怎么着也不能让家人挨饿。

没多大一会儿,崔小七再出来时,肩上扛着一袋一百斤的糙米。

手上提着约莫二十斤的糙米,丢在板车上。

又转身进了粮店没作停留,两只手各拎着二十斤左右的玉米面和白米继续丢在板车上。

粮食一共花了八百五十文,这还是讨价还价后。

又去了隔壁油盐酱醋的铺子,买了一斤盐巴花了一百五十文。

一吊钱是花完了。

崔小七赶着牛车回村。

回程的路好似短了许多,她还没想好怎么跟许巧巧说,捡的相公跑了这件事,牛车就进了村口。

她远远地瞧见自家院内,站着武大富和王守根。

心猛地一沉,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