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微信,简短得像一道命令:晚晚,你妹妹需要一个肾,医生说你是最合适的配型。这个周末回家,我们商量手术的事。
我盯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几乎喘不过气。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林希,我那光芒万丈的双胞胎妹妹,她又一次理所当然地需要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小时候她需要我的玩具、我的新衣服、甚至是我的沉默一样。
我的妹妹林希,从小就是家里的太阳,活泼、开朗、嘴甜,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花蝴蝶,总能轻易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父母的。而我,林晚,就像她的影子,或者说,是为了衬托她光芒而存在的背景板。小时候那次意外后,我变得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父母眼中的闷葫芦。他们总说:晚晚性格沉稳,让着妹妹点。可这让,渐渐变成了无条件的牺牲和理所当然的掠夺。
而这一次,他们要的,是我的一个肾。就因为林希长期作息不规律、饮食混乱,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折腾出了肾衰竭。电话那头,母亲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我天生就欠林希一条命。她是你的亲妹妹,你难道能见死不救吗
是啊,她是我的亲妹妹。可谁又曾问过我,我愿不愿意谁又曾看见过,那个在阴影里,默默承担了她无数次闯祸后果的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我知道,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家庭战争,终于要在我身体里,用最极端的方式爆发了。这一次,我不想再让了。
我和林希是异卵双胞胎,虽然几乎同时来到这个世界,命运却从一开始就划定了截然不同的轨迹。林希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饱满、甜美,自带光环。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小嘴像抹了蜜,总能把爸妈哄得眉开眼笑。而我,或许是因为出生时轻了几两,或许仅仅是运气不好,总是显得怯生生的,不爱说话,更不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父母的偏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又刻意地绕开了我。
家里的相册,满满都是林希各个时期的笑脸,穿着漂亮裙子在公园里奔跑,抱着奖状得意洋洋,被爸爸高高举起……我的照片寥寥无几,大多是合照里站在角落,表情模糊,像个不小心闯入镜头的路人。
小时候,林希看上了我的新发卡,她不需要开口抢,只需要瘪瘪嘴,眼眶一红,妈妈就会立刻把发卡从我头上取下来,温柔地别在林希头上,然后对我说:晚晚乖,妹妹更喜欢这个,下次妈妈再给你买个更好的。可那个下次,永远不会到来。
林希打碎了爸爸最喜欢的紫砂壶,她会第一时间扑进妈妈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姐姐碰了我一下,我没拿稳……而我,甚至来不及辩解,爸爸严厉的目光和妈妈失望的叹息就已经将我定罪。解释在他们眼里,那只是闷葫芦的狡辩和不知悔改。于是,面壁思过、被取消周末零食的人,总是我。
真正让我性格彻底走向沉寂的,是七岁那年。我们在小区的假山上玩,林希胆子大,非要爬到最高处去摘一种野花。我胆小,劝她太危险,她不听,反而嘲笑我是胆小鬼。她爬到一半,脚下一滑,尖叫着往下掉。我当时离她最近,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抓她。我抓住了她的胳膊,但她下坠的力道太大,把我也带了下去。
万幸的是,下面是一片灌木丛,我们俩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但林希落地后,立刻放声大哭,指着我说:是姐姐推我的!她不让我摘花,就推我!
我惊呆了,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却带着一丝狡黠的脸,百口莫辩。父母闻讯赶来,看到哭得撕心裂肺的林希和一身狼狈、惊魂未定却没哭的我,几乎立刻就信了林希的话。爸爸第一次对我动了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上,他怒吼着:你怎么这么恶毒!她是你的亲妹妹!妈妈抱着林希,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晚晚,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太让我们失望了!
那天起,我彻底关上了心门。我知道,在这个家里,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希的感受。从那天起,我开始害怕高处,性格也愈发内向,像是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高墙。而林希,似乎也从这件事里尝到了甜头,她变得更加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眼泪和谎言。
上学后,这种对比更加明显。林希成绩平平,但能说会道,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开心果。我成绩名列前茅,却因为不爱说话、不参加集体活动,被认为是孤僻书呆子。每次开家长会,老师表扬我时,爸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仿佛那是理所应当。而一旦老师提到林希哪里需要家长配合督促,他们就紧张得不行,回家后加倍地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生怕她受了委屈。
林希挥霍无度,最新款的手机、名牌包包、一场又一场的聚会,爸妈总是尽力满足,理由是女孩子要富养,免得被外面一点小恩小惠骗走。而我,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用着老款手机,生活费永远是刚好够用。我想申请奖学金,他们说:家里不缺这点钱,别那么斤斤计较,多花点心思在人际交往上,别像个木头。我想利用假期打工,他们说:女孩子家家的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有那时间不如在家帮帮你妹妹。
帮妹妹什么呢帮她洗堆积如山的衣服,因为她说洗衣机洗不干净她那些娇贵的料子;帮她整理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因为她说自己没时间;甚至帮她应付一些她不想理睬的追求者,因为她说姐姐你看起来比较严肃,能帮我挡掉烂桃花。
我就像这个家里的免费保姆、情绪垃圾桶、以及林希随时可以取用的备用零件库。大学我们考到了不同的城市,我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拥有自己的生活。可距离并没有隔断他们的控制。林希在大学里谈恋爱、参加社团、旅行,生活费不够了就找爸妈要,爸妈再打电话给我:晚晚,你省着点花,先借点钱给你妹妹,她那边开销大。
我默默地从自己微薄的生活费和兼职收入里挤出钱转给她,一次又一次。我知道,这所谓的借,从未有过归还的可能。
现在,林希把自己年轻的身体作垮了,他们又将目光投向了我,投向了我身体里那个健康的肾脏。仿佛那不是我赖以生存的器官,而是可以随时为林希奉上的祭品。
挂断母亲的电话后,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我心底那片厚重的阴霾。二十多年了,我像一株在墙角努力生长的藤蔓,渴望阳光,却始终被巨大的阴影覆盖。这一次,当他们试图连我的根都要挖走时,我身体里的某个部分,终于发出了濒临绝境的嘶吼。凭什么
周末,我还是回了家。不是因为屈服,而是我知道,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
一进门,迎接我的不是想象中的剑拔弩张,而是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情脉脉。妈妈端出刚煲好的汤,嘘寒问暖:晚晚回来啦,路上累不累快喝点汤暖暖身子。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也难得地抬起头,对我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林希穿着一身柔软的粉色睡衣,脸色是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并不算太差。她靠在妈妈身边,看到我,立刻挤出虚弱又讨好的笑容:姐姐,你回来啦……
这场景太过和谐,反而让我觉得毛骨悚然。我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他们惯用的糖衣炮弹。
果然,汤还没喝完,妈妈就切入了正题。晚晚,你看你妹妹现在这个样子,妈看了心疼啊。医生说了,你是最合适的肾源,成功率最高。这不仅是救你妹妹,也是救我们全家啊。她的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爸爸放下报纸,接口道:是啊,晚晚,你一向懂事。这手术虽然有风险,但现在医学发达,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你还年轻,恢复快。你妹妹可等不了了。
林希适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小声啜泣起来:姐姐,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我就只能一直靠透析维持,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就像排练了无数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柔软的刀子,试图戳破我的防线,让我产生愧疚感,然后乖乖就范。
我放下汤碗,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三个人的脸。妈,爸,林希。关于肾脏移植的事情,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也咨询了医生。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有些意外。妈妈愣了一下,随即追问:考虑得怎么样肯定是同意的对吧你放心,手术费我们来出,术后我们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的决定是,我不能捐。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希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紧紧皱起:晚晚,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能捐肾。我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首先,任何手术都有风险,肾脏移植是大手术,对捐献者的身体也有长期影响。我需要对自己的健康负责。其次,我的人生规划里,没有因为别人而牺牲自己健康的选项,哪怕这个人是我的妹妹。
林晚!爸爸猛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牺牲那是你亲妹妹!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养你这么大,现在需要你救你妹妹一命,你居然用‘牺牲’这两个字你太自私了!
自私我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悲凉,爸,从小到大,你们教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着妹妹’。吃的、穿的、用的,甚至爸妈的关注和爱,我哪一样不是在让我让出了我的童年,让出了我的快乐,让出了被公平对待的权利。现在,你们还要我让出一个肾如果连保护自己身体健康的本能都算自私,那我承认,我就是自私。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林希她是你妹妹啊!血浓于水!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能安心吗
妈,血缘不是绑架我的理由。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只看到林希需要肾,只看到血缘关系,却选择性忽略了她为什么会肾衰竭。长期熬夜泡吧、饮食作息极度不规律、为了减肥乱吃药……这些难道不是她自己造成的吗她对自己的健康不负责,却要我来承担后果这公平吗
我这番话,显然戳中了痛点。林希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我。爸妈也一时语塞。他们当然知道林希那些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但他们一直纵容着,甚至觉得那是年轻人爱玩的天性。
你胡说!林希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带着哭腔,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偶尔放松一下……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为了不救我,就编造这些话来诋毁我啊!她哭得更凶了,扑进妈妈怀里,妈,你看姐姐她……她根本就不想救我……她就是恨我……
妈妈立刻抱紧林希,像保护稀世珍宝一样,对着我怒目而视:林晚!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她都病成这样了,你不安慰她,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往她心口捅刀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颠倒黑白的场景,我突然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争辩似乎毫无意义。他们永远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永远只会保护他们想要保护的那个。
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再退让。沉默,只会让他们觉得我软弱可欺,只会让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们心里清楚。肾,我不会捐。如果你们觉得我冷血、自私,那就这样认为吧。我顿了顿,看着林希那张依旧在流泪的脸,补充道,林希,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指望别人为你的人生买单,甚至是用健康和生命去买单,这条路走不通。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扭曲愤怒的表情,转身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站住!爸爸怒吼道,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们这个家!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这个家,什么时候真正有过我的位置呢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妈妈气急败坏的哭喊声和爸爸的怒骂声,还有林希那仿佛能穿透墙壁的、带着怨毒的哭泣。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这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我,第一次,决定不再被动防守,我要开始反击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那些年我失去的,承受的,我要一点一点,找回来。我在手机上,默默按下了录音键,从进门前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开始收集证据了。
离开家后,我并没有立刻回学校所在的城市,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暂时住下。我知道,父母和林希绝不会善罢甘休。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整理思绪,并为接下来的风暴做准备。
果然,没过两天,家里的电话、微信轰炸就开始了。先是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夹杂着声泪俱下的控诉,说我不孝,说我铁石心肠,说邻居亲戚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然后是父亲的严厉警告,威胁要断绝我的经济来源,甚至要来学校找我。
最让我感到恶心的是林希。她发来的微信,时而楚楚可怜,回忆我们小时候相亲相爱的片段(当然,那些片段在我记忆里完全是另一个版本),时而又带着隐隐的威胁,暗示如果她出了事,我就是凶手,一辈子都要背负良心的谴责。
面对这些,我选择了暂时不回应。我知道,任何辩解和争吵都只会陷入他们的逻辑怪圈。我在做的,是另一件事。
我联系了当年我们小区的老邻居,一个看着我们长大的慈祥阿姨。旁敲侧击地,我问起了七岁那年假山上的事。阿姨叹了口气,说:晚晚啊,当年那事儿,其实我们这些老邻居都看在眼里。明明是你妹妹调皮要爬高,你拉都拉不住,后来她脚滑了,是你去救她才一起掉下去的。可你爸妈一来,你妹妹一哭一指,他们就信了……唉,你那妹妹,从小就机灵过头了。
阿姨的话,像一道微光,照亮了我多年来被压抑的记忆角落。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被蒙蔽。原来,真相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被父母的偏爱和林希的眼泪掩盖了。
我还去医院咨询了肾脏移植科的权威医生。医生明确告诉我,捐肾对捐赠者确实存在短期和长期的风险,包括手术本身的风险、术后感染、高血压、蛋白尿的风险增加,以及未来自己肾脏出现问题时无备用肾的风险。他还强调,捐献必须是完全自愿的,任何强迫或诱导都是违背伦理的。
这些信息,更加坚定了我拒绝的决心。我不是冷血,我只是在行使我保护自己的基本权利。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狗血。
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苍老和疲惫的女声。她自称是我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妹,我们几乎从未有过联系。她告诉我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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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有件事,你妈不让我说,但我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其实……其实你和林希出生的时候,你妹妹她……她先天肾功能就有点问题,医生当时就说,可能以后需要注意,严重的话……可能需要移植。你爸妈当时就……就有点想法了……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他们一直偏爱你妹妹,一方面是她嘴甜会讨巧,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她身体底子不好,心里有亏欠……所以从小就格外娇惯她,什么都依着她。至于你……他们觉得你健康,又懂事……可能潜意识里,就把你当成了你妹妹的‘储备’……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残忍,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他们……一直都知道我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
嗯,至少你妈是知道的。你爸可能一开始没那么清楚细节,但后来肯定也知道了。你妹妹自己……可能也隐约知道自己身体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才更加……肆无忌惮地挥霍健康,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反正有你在。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旅馆的床上,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
原来我感受到的那些不公平,那些被忽视,那些理所当然的牺牲,不仅仅是因为性格差异,不仅仅是因为那次假山事件,而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埋下了一个如此残酷的伏笔。
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或者说,不完全是。我更像是一个为林希准备的、活的零件库。我的健康,我的沉默,我的懂事,在他们眼里,都是为了有一天能理所当然地奉献给林希。
难怪林希那么有恃无恐地作践自己的身体。
难怪父母在我明确拒绝后,反应如此激烈,甚至不惜用亲情断绝来威胁。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拒绝的不是一次捐赠,而是拒绝履行我被设定的终极使命。
巨大的悲哀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为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活得像个笑话而感到悲哀,又为父母和林希那深不见底的自私和算计感到愤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偏心了,这是从根源上的、赤裸裸的利用和物化!
我抹掉眼泪,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绝涌上心头。既然他们把我当成工具,那我就要让他们看看,这个工具,也有自己的意志,也能掀翻他们精心布置的棋盘。
我开始更系统地收集证据。包括和那位远房表妹的通话录音(征得了她的同意),我让朋友帮忙调取了林希在医院的部分检查报告(通过一些合规的途径,证明她长期以来确实存在不良生活习惯导致的健康指标异常),以及父母威胁我的微信截图和通话录音。
同时,我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我联系了学校的导师,说明了家里的情况(隐去了最核心的部分,只说了家庭矛盾导致我需要独立),申请了助学贷款和校内勤工俭学岗位。我开始疯狂地投简历,寻找实习和兼职机会。我必须尽快实现经济独立,彻底摆脱他们的控制。
就在我以为可以暂时喘口气的时候,父母和林希却使出了更阴险的一招。他们找到了我当时正在实习的公司。
那天,我正在工位上忙碌,部门经理突然表情复杂地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一进去,我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林希,还有旁边一脸沉痛和憔悴的父母。
林晚啊,经理叹了口气,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们恶人先告状了。
果然,不等我开口,妈妈就抢着说道:经理啊,是我们家晚晚不懂事!她妹妹病得那么重,急等着肾移植救命,医生说她是最佳人选,她居然……居然狠心不管!我们怎么劝都没用,还离家出走,连我们电话都不接!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这里来,想请你们帮忙劝劝她!她妹妹要是没了,她这辈子怎么过啊!
林希配合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求求你了……救救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改……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爸爸则在一旁痛心疾首地补充:这孩子,就是太倔了!我们也不是逼她,就是希望她能念在姐妹情分上,救妹妹一命啊!我们养她这么大,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们颠倒黑白,将我塑造成一个冷血无情、不孝不悌的怪物,而他们则是苦口婆心、走投无路的慈爱父母和可怜妹妹。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也闻声围了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责备。
我看着眼前这出精彩绝伦的戏码,看着父母和林希那虚伪的嘴脸,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们不仅要我的肾,还要毁掉我的声誉,毁掉我的前途!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好,很好。既然你们把战场摆到了这里,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面对办公室里几乎一边倒的指责和同情(当然,同情是给林希和父母的),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此刻任何激动或辩解,都可能被他们歪曲成心虚或恼羞成怒。
我没有理会哭哭啼啼的林希和义愤填膺的父母,而是先转向我的部门经理,微微鞠躬:张经理,抱歉,因为我的家事打扰到公司和同事们了。这件事情比较复杂,涉及到个人隐私和家庭内部矛盾,我希望能私下和您解释。
张经理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点了点头,示意其他同事先散开。然后他对我的父母和林希说:叔叔阿姨,林希同学,你们先别激动。林晚在我们公司实习期间一直很认真负责,我相信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冷血的人。这里是公司,不是解决家庭纠纷的地方。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给他们姐妹俩一点空间,让她们自己沟通一下
妈妈显然不想放过这个给我施压的机会,还想说什么,被爸爸拉住了。爸爸大约也觉得在公司闹得太难看不好收场,勉强点了点头。
他们暂时退出了办公室,但并没有离开,就守在门口附近,虎视眈眈。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张经理。
林晚,到底怎么回事张经理的语气严肃了一些,虽然是家事,但你父母刚才说的……如果是真的,影响确实不太好。
我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经理,我父母和妹妹说的,并不完全是事实,或者说,他们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没有丝毫犹豫,拿出了我的手机。
经理,我知道口说无凭。在解释之前,我想请您先听一段录音。
我点开了那段我回家时录下的、我和父母林希关于捐肾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的录音。录音清晰地记录了他们如何用亲情绑架我,我如何陈述林希肾衰竭是因为她自身生活不规律,以及他们如何恼羞成怒地威胁我。
接着,我又点开了另一段录音,是我和那位远房表妹的通话。这段录音,涉及到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有些……难以置信。
当录音放到把你当成了你妹妹的‘储备’那部分时,张经理的脸色彻底变了。他震惊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同情。
这……这是真的
是真的。我拿出手机里存着的林希部分体检指标异常的照片(隐去了医院和病人具体信息,只显示指标和时间),以及父母威胁我的微信截图。林希长期以来的生活习惯,我父母是知情的,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而他们对我捐肾的要求,也并非仅仅出于所谓的‘姐妹情深’。
我简明扼要地,将从小到大的不公平待遇、假山事件的真相、以及这次捐肾风波背后隐藏的残酷算计,都告诉了张经理。我没有哭诉,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张经理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林晚,我……我真没想到……你承受了这么多。他看着我的眼神,从最初的疑虑变成了理解和支持。你做得对,保护自己没有错。任何人都无权强迫你用自己的健康去为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甚至从小就利用你的人买单,哪怕是你的家人。
得到了经理的理解,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真正的硬仗还在外面。
谢谢您,张经理。但是现在,我父母和妹妹就在外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明白。张经理站起身,走,我们出去。这件事,我帮你澄清。
我们一起走出办公室。门口,父母和林希立刻围了上来。妈妈迫不及待地问:经理,怎么样她肯认错了吗肯去救她妹妹了吗
张经理脸色严肃,看着他们,缓缓开口:叔叔,阿姨,林希同学。关于林晚捐肾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情况。首先,捐献器官必须是完全自愿的,任何形式的强迫和道德绑架都是错误的。其次,林晚作为成年人,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她的决定,我们应该尊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希苍白但依然带着算计的脸:而且,据我了解,林希同学的肾病,与她自身长期不健康的生活习惯有很大关系。与其在这里逼迫姐姐牺牲健康,不如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积极配合治疗,同时,也应该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番话,无疑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们三个人脸上。
林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尖叫道:你胡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被林晚灌了迷魂汤了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妈妈也立刻跳起来:就是!你怎么能听她一面之词!我们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妹妹都快死了,她……
够了!我猛地打断了她们,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我拿出手机,将那段和远房表妹的通话录音,外放了出来!
……其实你和林希出生的时候,你妹妹她……她先天肾功能就有点问题……他们一直偏爱你妹妹……也是觉得她身体底子不好……可能潜意识里,就把你当成了你妹妹的‘储备’……
苍老而疲惫的女声在安静的办公区域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父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慌乱,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林希更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地靠在墙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原本对我指指点点的同事们,此刻都目瞪口呆,看向我父母和林希的眼神充满了震惊、鄙夷和难以置信。
现在,你们还要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姐妹情深’吗我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像冰冷的刀锋,从我出生开始,你们就在算计我!把我当成林希的备用零件!你们所谓的爱,所谓的亲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告诉你们,我的声音斩钉截铁,我的肾,我的身体,我的人生,都属于我自己!谁也别想再控制和掠夺!林希的病,是她自己作的,让她自己承担后果!你们欠我的,这二十多年的忽视、利用、精神虐待,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空间一片死寂。父母和林希被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真相揭露打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那副精心伪装的受害者面具,被我亲手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自私、冷酷、贪婪的真面目。
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悲凉。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从今天起,我林晚,不再是那个活在阴影里、任人宰割的背景板了。
在公司的那场公开处刑之后,父母和林希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离开了。我能想象他们在背后会如何咒骂我,但至少,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来骚扰我了。张经理也明确表示,公司支持我,不会因为家事影响我的实习评价。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从之前的指责变成了同情和理解。
我以为,这件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我可以专注于我的学业和工作,开始我崭新的人生。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韧性和虚伪。
大约过了一个月,在我即将结束实习,准备回学校办理毕业手续的时候,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憔悴和苍老,带着深深的悔意。
晚晚……妈知道错了……以前都是妈不好,太偏心你妹妹了,忽略了你的感受……妈对不起你……她说着,开始哽咽起来,你爸也后悔了,我们这一个月,天天都在反思……我们不该逼你捐肾,更不该……把你当成……
她没有说出储备那两个字,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你妹妹她……她现在情况很不好,透析的效果越来越差,医生说……可能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她也知道错了,天天哭着说对不起你,说以前不该那么对你……
晚晚,妈不求你原谅我们,也不逼你捐肾了。妈只是想……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能不能……回家吃顿饭就当……就当是妈求你了。让我们……好好跟你道个歉……
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求和卑微,和我印象中那个强势、偏执的母亲判若两人。如果不是经历了之前种种,我几乎就要心软了。
但我太了解他们了。这突如其来的忏悔,更像是一种新的策略。他们知道硬的不行,就开始来软的。用亲情和示弱,试图重新修复关系,或者说,重新找到控制我的突破口。
尤其是提到林希撑不了多久,这更像是一种道德施压。仿佛在说:你看,你不救她,她真的要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内疚吗
我沉默了片刻,心中冷笑。演戏谁不会呢。
妈,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松动,你们……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真的知道了!母亲立刻抓住这丝希望,晚晚,你就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回家来,我们一家人,好好谈谈。
……好吧。我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周末,我回去一趟。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眼神冰冷。回家当然要回。但不是为了接受他们廉价的道歉,而是为了进行最后的清算。
周末,我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家里被打扫得异常干净,桌上摆满了菜,都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爸爸坐在沙发上,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站起来,挤出一个笑容:晚晚回来了。
妈妈立刻迎上来,拉住我的手,眼眶红红的:晚晚,快坐,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林希穿着干净的病号服(显然是特意穿给我看的),脸色确实很差,蜡黄浮肿,但眼神深处,却依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她看到我,立刻低下头,小声说:姐姐……对不起……
一顿饭吃得异常温馨和谐。父母不停地给我夹菜,说着各种忏悔的话,回忆着我小时候如何懂事听话(当然,他们选择性遗忘了那些懂事背后的委屈)。林希则扮演着一个虚弱又悔恨的病人角色,时不时咳嗽两声,默默流泪。
他们绝口不提捐肾的事,仿佛那从未发生过。他们只是反复强调一家人、血浓于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看着他们卖力的表演,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饭吃到一半,妈妈终于不经意地提起了正事:晚晚啊,你看……你妹妹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在想办法,联系国外的医院,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治疗方案,或者……合适的肾源。但是……费用很高……家里的积蓄,之前给你妹妹看病,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爸爸也接口道:是啊,晚晚,你现在也快毕业了,工作也找得不错。你看……能不能先帮衬家里一点就当是……借给我们的,等你妹妹病好了,我们一定想办法还你。
林希也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姐姐……我知道我不配让你帮忙……但是……我还想活着……求求你……
图穷匕见了。
道歉是假,忏悔是假,温馨是假,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从我这里榨取价值。以前是要我的肾,现在是要我的钱。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他们三个,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妈,爸,林希。你们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们吗
我的语气突然转变,让他们三个都愣住了。
演了这么一出‘幡然悔悟’的戏,不就是想让我心软,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压榨我吗我站起身,走到客厅,从我的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甩在了茶几上。
这是什么妈妈惊疑不定地问。
这是,我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当年你们给我和林希买的教育保险。我查过了,受益人只有林希一个人的名字。凭什么我的受益人也是林希
我又拿起一份:这是家里房产证的复印件。上面的名字,是爸妈和林希三个人的。我作为女儿,连知情权都没有,更别说份额了
还有这个,我拿起几张银行流水单,这是我大学四年,你们以‘借给妹妹’的名义,从我这里拿走的钱,总共是三万七千块。我省吃俭用攒下的奖学金和兼职工资,你们转头就给了林希买名牌包和支付旅行费用。
以及,我拿起了最后一份文件,那是我整理出来的,从小到大,他们所有不公平对待、精神虐待的记录,包括那次假山事件的邻居证词录音整理稿,以及那位远房表妹揭露储备真相的录音文字版。这些,足够证明你们对我长达二十多年的忽视、利用和精神伤害。
父母和林希的脸色,随着我一份份拿出证据,变得越来越难看,从最初的震惊,到慌乱,再到彻底的恐惧。
你们想要的,无非就是钱,去给林希治病,或者说,去填补你们因为无底线满足她而造成的亏空。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可以,钱我可以给你们一部分,就当我买断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但是,我有条件。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签下这份协议,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断绝关系协议书,从此以后,我们除了法律上无法彻底割裂的血缘关系外,再无任何经济和情感上的瓜葛。你们不得再以任何理由骚扰我、干涉我的生活。
第二,公开向我道歉。在所有知道我们家情况的亲戚面前,澄清当年假山事件的真相,承认你们对我长期的不公和利用。
第三,关于林希的病,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造成的后果,我不会再出钱,也不会再管。你们也别再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无论是钱,还是器官。
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给你们一笔钱,不多,五万块,就当我彻底了结和这个家的所有孽缘。如果你们不同意……我拿起手机,点开了报警电话的界面,那我们就法庭上见。我相信,光是你们试图强迫我捐肾,以及长期精神虐待未成年子女这两条,就足够让你们喝一壶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从我进门开始,我的手机就一直开着录音。
看着他们彻底崩溃、面如死灰的表情,我知道,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战争,终于要以我的方式,画上句号了。我不会再有丝毫的怜悯和心软。他们欠我的,必须偿还。而我失去的,将以另一种方式,在崭新的人生里,重新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