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大将军与公主大婚当日。
喜堂变灵堂！
因为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因为我,不同意他活着！
可在他肉身溃烂之前,我已经先一步阴魂噬心而亡。
1
今日,是大齐镇国大将军与公主成婚的日子,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镇国大将军霍思远,年仅二十五岁,便已经战功赫赫。
如今更是获得皇帝赐婚,迎娶当朝公主,身份愈加的高不可言。
身份高贵,婚事自然是盛大无比。
从皇宫到镇国将军府,一路红绸灯笼高挂,颇有普天同庆之意。
镇国将军府内更不必说,随处可见红绸、喜字,将每一个人都印的脸色发红。
这其中,也包括我。
我静静地站在将军府门前,看着霍思远将新娘子接入府内。
霍思远从我身旁经过时,我分明在他嘴角看到一丝嘲讽。
一拜天地……
随着礼官的高喊声,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等等……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我,想来是没想到有人敢在这场婚礼上闹事。
霍思远死死地盯着我,看得出他正极力压制着怒火,裴知意！你要干什么
我并未理会,只是安静站在红毯上,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的铜钱。
当红色铜钱轻捻在手,高举过头顶之时,霍思远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慌了。
我手指微微用力,铜钱碎裂,化作漫天的雪白冥钱,自半空中飘落。
知意,不要……霍思远的声音里,已经全是绝望。
随着漫天冥钱的飘落,我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心口处一团团黑气正在撕咬着,我视若无睹。
我强撑着身体,看着不远处,一身大红喜服的霍思远。
他的周身,正有星星点点的金黄色光斑从身体里飞出、消散。
他的脸,正一点点溃烂,身体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我看着不远处,满座的权贵们四下奔逃。
我看着新娘子尖叫着离开。
我看着满院的红绸、喜字一点点变白。
可惜,我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看着霍思远痛苦死去了。
最终,我来到了地府,望着头顶的虚无,我冷笑道：霍思远,我在地府等你！
2
我叫裴知意,不知年岁,是一名游走在阴阳两界的‘摆渡人’。
记忆中,我一直都在不停的帮助滞留阳间的亡魂了却执念,送他们跨过鬼门关。
在阳间,我是活生生的人,到了地府,我又是活生生的鬼。
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没有意义,也不知道为何世间有如此多的执念。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活着。
我只知道每送一个亡魂回归地府,我就能获得一点功德。
直到五年前,我遇到了他,一个大齐镇国将军府的亡魂。
他说将军府是冤枉的,他们没有谋反。
他说一切都是大齐丞相的阴谋,他说他才二十岁,正是驰骋疆场,报效国家的年纪。
他说将军府世代忠良,他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他叫霍思远。
这种牵扯广泛的执念,我帮不了,我只能哄着他去往黄泉路。
只要到了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下肚,任何执念都将烟消云散。
可是,我就没见过如此闹腾的亡魂。
即便是上了黄泉路,他也一直想着逃跑,想着复仇,想着申冤。
唯一让我不安的,他竟然夸我长得漂亮。
于是我便问他：你想如何复仇,如何申冤
自当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立下战功,再以军功为凭,恳请圣上重审将军府谋反一案。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想笑。
可我还是决定帮他,我也想试试不一样的生活。
于是,我找到地府阎君,用积攒的所有功德换霍思远一次还阳的机会。
阎君劝我不可冲动,不可动情,否则必遭噬心之刑。
我笑了笑,我连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动情呢。
阎君还是不放心,于是给了我两枚同心钱。
阎君告诉我,这同心钱,一人一枚。
若有一天,铜钱变成红色,他便会将霍思远再次收回地府。
如果这铜钱一直保持本色,他便许霍思远安享一生。
我还是笑了笑,这与我没太多关系。
3
第一年。
失去肉身之人,想要还阳重生,不容易。
需要用黄泉土重塑肉身,再以功德之力洗去黄泉土中的阴气。
如此,方可让灵魂附身其上。
于是,我花了半年时间,引渡了数百亡魂,才凑够了九十九滴功德。
霍思远一直跟在我身边,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可婆婆妈妈的完全不像一个将军府世子,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冒充的。
每当我感觉无趣的时候,他都在一旁逗笑。
每当我离开鬼门返回阳间,他都会在门后目送我离开。
每当我引着亡魂回归地府,他都会在门后迎候,嘘寒问暖。
当他魂归肉身,重返人间的那一刻。
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我笑了笑,第一次感觉到了开心是何种心情。
我拿出同心钱,你把这个随时带好,不可丢了。
放心,人在钱在,人不在,钱也在。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他说的对。
第二天,我就陪着他前往边境投军。
很快,敌国来犯,他也随军出征。
白天,他在战场杀敌。
午夜,我在战场渡魂。
每天午夜,他都会过来陪我。
顺便,也向敌方士兵的亡魂打听一些情报。
很快,年底之时,他就成了一名能够独立带兵的将军。
4
第二年。
霍思远将我带到了军帐之中。
我看着他不停的向我介绍军帐的规制,样式,介绍着麾下的部属。
兴奋的像一个小孩子一般。
可是战争不是小孩子的游戏。
随着战事的激烈,他身上受的伤也越来越多。
我觉得这是军人本应该承受的,与我也并无多大关系。
直到那一天,我在帮他处理伤口时发现,他的心口出现了一条黑线。
我突然一阵心慌,很生气,质问他,你是不是对我动情了
没……没有。他的回答支支吾吾。
我不管你有没有,总之绝对不能对我动情！我很生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到底是因为他骗我而生气,还是因为第一次生气,有些无措。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摆渡人
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冷冷地说道：因为你我之间,只要动情,就会死！
死就死,又不是没死过！他一甩衣袖,出门征战去了。
我有些不明白,他还阳重生不是为了报仇、伸冤的吗
为什么不怕死
自那天起,他在战场上愈发的拼命。
哪里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
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心口的黑线也越来越多。
年关之时,他成为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心口的黑线也如同蛛网一般。
5
第三年。
身为大齐的镇北将军,霍思远已经不需要亲自上阵厮杀了。
战事也已经告一段落,他如今只需要在边境镇守即可。
闲暇之余,他带着我满城闲逛。
胭脂水粉、玉簪金钗。
冰糖葫芦、羊肉泡馍。
我才知道,原来人间的这些食物竟然如此美妙。
有一天,我实在看不了他夜间被阴魂噬心的难受。
于是,我轻轻捏动同心钱,将他身上的阴魂一点一点引到我身上。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痛楚。
谁知第二天,他早早地跑来问我。
知意,我心口的黑线少了很多,这是为何
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减弱了吗可是我明明还是很喜欢你啊
我看着他慌张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异样。
你别急,你看！
我扯开袖口,手腕处一道道黑线顺着手臂一直蜿蜒向上。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这是……
我把你身上的阴魂转移了一部分过来,这样你能少些痛苦……
我话未说完,他便疯了一般将我紧紧抱住,随后……
随后我才知道,女子的手臂也是不能轻易向男子展示的。
特别是对你用情至深的男子。
6
第四年。
这年春天,霍思远已经升任镇国大将军。
皇帝下旨召他回京述职,我也跟着一起回京。
进京首日,他就向皇帝表明了身份,请求重审将军府谋反案。
皇帝震怒,将他禁足在将军府。
思远,你为何要如此着急平反一事急不得。
我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很是心疼。
知意,可我等不急了,我想早日让将军府昭雪,好早日娶你进门。
听着他的话,我心口一颤,顺手将它揽入怀中。
不过半刻,我就感觉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再之后……
第二天,缠绵之际。
府内下人来报,皇帝唯一的女儿,公主登门求见。
公主与霍思远自小便是玩伴,感情深厚。
霍思远穿衣起身的动作显出几分急躁。
我笑着帮霍思远穿好衣服,说道：是小青梅吗这么急
瞎说什么,只是多年未见的玩伴。而且公主是圣上的心头宠,通过她说不定能说服圣上。
不必与我解释,我信你。
谁都没有察觉到,我心口位置的黑线,少了一条。
几天后,公主又一次从将军府离开。
知意,有件事想与你商量一下。霍思远犹犹豫豫地说道。
我伏在霍思远胸膛,看着他心口所剩不多的黑线,有什么话直接说便好。
这两年来,随着我日夜不停地在阳间引渡阴魂,自身功德也是越积越多。
同样,我能从他身上转移的阴魂也越来越多。
公主她……不喜欢我身边有别的女人,你能不能……扮成婢女
你放心,不会很长时间的,等圣上答应平反之后,我就不用陪公主演戏了。
霍思远的声音从犹豫到急速,眼神也从躲闪到深情注视。
可以。我并没有多想。
知意,你真好！
霍思远轻轻吻上我的双唇,依旧是那样柔软,令人留恋。
7
你就是那个摆渡人是你救了思远哥哥
是我公主有事
我看着出现在不远处的公主,不明所以。
要知道这里可是乱坟岗,堂堂公主怎会无故出现。
而且她竟然是专门来找我的。
公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想来也是霍思远告诉她我在这的。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替思远哥哥道声谢,顺便,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皱着眉,还是不解,直到我看到公主挥手招来的几名道士。
很快,我便被四名道士制住,放进了一口暗红色棺材之中。
怎么样大小还合适吗公主捏着鼻子站在棺前。
本公主知道你能耐不小,死人都能救活。
不知道这次你能不能救自己这棺材在黑狗血里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任何阴魂都无法靠近！
公主不说,我也感觉到了,因为心口的阴魂一直躁动不已。
如果不是心口的噬心之痛,凭这几个杂毛道士,还奈何不了我。
是不是觉得很冤心口是不是很痛
下辈子请记住,救人可以,千万不要想着挟恩图报！更不要想着别人以身相许！
公主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不敢相信,她连阴魂噬心的事都知道！
你就不怕我死了之后,思远他发疯
公主没有回答我,只是脸上尽是嘲讽,低声说了一句,动手！
随着公主的命令下达,四根镇魂钉依次钉入我的四肢。
不过四肢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要想达到这种效果,这镇魂钉必然是在极其肮脏之地炼成的,比如青楼粪坑。
砰砰砰~~
棺盖同样被钉上。
其实这些手段唯一的作用就只是将我困在棺材之中。
我平静地望着棺盖,我知道,霍思远会来救我的。
8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心口阴魂少了许多。
突然,棺盖打开。
思远……阎君！
不是霍思远！
阎君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挥手将镇魂钉击碎。
可曾后悔
我不相信,我要去问问他……我站起身,向着京城方向走去。
只是没走出几步,便瘫倒在地。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地府。
醒了
阎君……我挣扎着起身。
阎王叹了口气,同时挥了挥手臂,躺着吧,本君知你意思,你自己看吧。
半空浮现出一副画面,正是将军府内宅。
公主,我感觉不太好,真的处理好了吗霍思远正在来回踱步。
放心吧,七日前就派人看过了,已经化成一摊血水了。
霍思远神色依旧很慌张,可是她曾说过,没有了功德的压制,我很快也会死的。
思远哥,你被她骗了,你身上带着的铜钱才是护你周全的宝物。
她就为了缠着你,才骗你的。公主上前拉住霍思远双手。
霍思远脸上带着一丝喜色,当真
我已经帮你问过国师了,摆渡人全靠一身功德行走阴阳两界,如今她积攒的功德都在这铜钱之上。
你有这铜钱护身,此生无忧。而她没了功德在身,必定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霍思远缓缓将公主揽入怀中,公主,你真好！
……
阎君再次挥了挥手,画面消失,好在接下来的画面不看也罢。
如何
我还是不信……
那这个呢阎君打断了我,招了招手,将我随身的铜钱捏在手中。
此时的铜钱已经有一半浸成了红色,半红半黄的铜钱显得很是妖异。
还不信那你不如感受一下心口的阴魂,还剩多少阎君的脸上透着无奈。
其实,我醒来时便感觉到心口阴魂少了大半,心口原本属于霍思远的黑线都已经消失不见。
我想去问问,求阎君成全。
9
终究,阎君还是放我回了人间。
我定定地注视着霍思远,在他的身上,
我闻到了野心和欲望的味道。
同时,我也闻到了恐惧。
我冷冷地问道：所以……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吗还是说,你已经忘记了
你……是人……是鬼霍思远眼底恐惧多过冷漠。
霍思远扫了一眼我的影子,眼底的恐惧很快被冷漠完全替代。
知意,我如今是镇国大将军,我需要考虑家族的利益。
原来,霍思远什么都知道,他只是眼里只剩下利益。
我只是看着霍思远,四年来朝夕相处、恩爱缠绵的脸,如今却只剩下陌生。
从前那个陪着我在乱坟岗四下跑动的霍思远再也回不来了。
知意,你虽是地府摆渡人,身份特殊,可你这身份,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霍思远的话,如同一把尖刀刺入心头,心口处的噬心之痛已经不值一提。
我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我离开,为何不与我言明
你为何要与公主合谋害我性命
霍思远像是解脱了一般,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
裴知意,你是摆渡人,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
你甚至骗我说我的身体有问题,我需要你提供的功德之力才能生存。
若不是公主请国师大人帮忙,我到现在还要受着你的摆布！
我感觉有些想笑,有些可怜自己。
霍思远明明亲身经历过一切,却为了富贵荣华,选择了忘记。
阎君说的不错,活人,惯会给自己找借口。
10
思远哥哥,父皇下旨赐婚了,咱们可以成亲了！
院门外响起了公主的声音,那声音一听就透着欢快。
我转过头,好久不见,公主。
你竟然没死倒是小瞧你了
只是不知,你还能活多少时日
比起霍思远,公主显得镇定许多。
我笑了笑,看来公主知道的不少。
那是自然,国师说了凡是动情的摆渡人,最终都是阴魂噬心而死的下场。
你不担心你的思远哥哥也是这般下场我有些不解,公主既然都知道,却又为何不担心。
公主嗤笑一声,思远哥哥又未曾对你动情,我担心什么呢
本公主早就看过了,思远哥哥心口没有一根阴魂黑线！
我很想笑,笑公主痴傻,笑她信了霍思远的鬼话。
同样,我也是笑自己,霍思远心口确实是不再有阴魂噬心了。
因为他对我已经没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