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尊敬的食客,欢迎光临阳谷县百年老字号——武家炊饼铺。
本店炊饼以祖传秘方精制,为保证您用餐安全,请务必遵守以下规则:
血馅警示:若炊饼掰开后渗出粉红汁液,或尝到铁锈味,请立即退还掌柜。
武掌柜会为您更换——
但若他坚持这是新鲜猪油,请头也不回地离开。
红烛禁忌:每日戌时后,二楼西窗必亮红烛。
此时无论听到女子哼唱还是男子呜咽,绝不可仰视。
上月有位客人抬头,至今还在找他的下巴。
金镯验真:潘娘子递茶时,请确认其右手金镯刻有水浒二字。
若无此镯,请立即打翻茶盏并高喊好烫——
她最怕热汤溅到新裙。
身高异常:武掌柜身高五尺整。
若他忽然与门框齐平,请速诵《水浒传》第23回景阳冈武松打虎。
诵至寸劲二字时夺门而出。
终极警告
后院古井水可解炊饼油腻,但若水桶捞起缠着长发的炊饼团,务必连桶焚毁。
三年前失踪的李货郎,就是舔了一口桶沿的芝麻。
祝您用餐愉快!
1.
晨雾中的阳谷县还浸在青灰色里,武家炊饼铺的蒸笼已经腾起白汽。
我站在店门口,盯着招牌上那行祖传秘制的朱漆字,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赶了三日的路,此刻闻着麦香混肉馅的味道,胃里像揣了只活雀般躁动。
客官,新出笼的炊饼——
柜台后突然冒出颗脑袋。
我惊得后退半步。
那是个矮小如童的男子,头顶刚及柜台,偏生顶着张四十岁的脸。
他两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像是刚被蒸笼的热气熏透,嘴角却咧得极大,露出满口细密的黄牙。
武掌柜
我试探着问。
正是小人!
他踮脚趴在柜台上,脖颈前倾得厉害,活像只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的鸭子。
客官要夹猪肉还是羊肉今早现宰的,鲜着呢!
我正要答话,忽觉后颈一凉。
二楼西窗的帘子动了动,隐约露出半张雪白的脸——
柳叶眉,樱桃口,眼尾却吊着抹诡异的红,像是用血描的画眉。
那双眼珠直勾勾盯着我,忽地一闪,又隐回帘后。
那是贱内。
武大郎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在柜台上敲出古怪的节奏:染了风寒,见不得风。
他转身去取炊饼时,我分明看见他后颈粘着几根乌亮的长发,发丝另一端还连着块带
血的皮屑。
炊饼入手沉甸甸的,掰开的瞬间,肉馅里溢出一丝粉红汁液。
这是......
猪血冻!
武大郎的指甲突然抠进柜台木缝:俺们祖传的秘方,客官尝尝
我盯着他指甲缝里的暗红污垢,胃里一阵翻腾。
正要推辞,后院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了井。
武大郎的耳朵诡异地抖了抖。
猫!又是那瘟猫!
他脖子猛地扭转九十度冲后院吼,金莲!看着点你的——
话音戛然而止。
二楼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木梯上缓缓探下只红绣鞋。
鞋尖缀着的珍珠正巧滴落一滴暗红,在青砖地上洇出铜钱大的痕。
大郎。
声音甜得像蜜里调油,我却听得寒毛直竖——
那根本不是人的腔调,倒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学画眉鸟叫。
潘金莲扶着栏杆往下望,雪白的手腕上金镯叮当。
她比寻常女子高出半头,脖颈修长得近乎畸形,俯视时下颌几乎要戳到胸口。
客官用茶。
她递来的青瓷盏里,浮着两片桃瓣。
我正要接过,忽见镯子内圈刻的不是水浒,而是姻缘二字。
茶盏突然脱手坠地!
哎呀!
我抢先叫出声:好烫!
潘金莲的指甲瞬间掐进掌心。
她嘴角还挂着笑,瞳仁却缩成两个针尖大的黑点,脖颈像蛇般缓缓后仰。
不妨事。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我的靴面,有什么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是半片带血的指甲盖。
我在隔壁酒肆捱到日头西沉。
后生,莫去武家借宿。
掌柜的用抹布擦着酒坛,那布早被染得猩红:上月有个卖绒线的……
他突然噤声。
武家二楼的红烛亮了。
烛光透过茜纱窗,在地上投出个扭曲的人影——
那影子正梳头,每梳一下,脖颈就伸长一寸,渐渐垂到窗棂下摆处。
景阳冈武松打虎......
我默念着《水浒传》第23回,却听见头顶传来咯咯的笑声。
抬头瞬间,我死死咬住舌尖。
潘金莲倒挂在屋檐下,长发垂得像匹黑缎。
她的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右手金镯不知何时变成了绞丝银镯,正往下滴着琥珀色的黏液。
客官。
她喉咙里滚出气音:奴家拾到您的荷包。
我摸向腰间,钱袋果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个湿漉漉的油纸包,里面裹着团粉白的肉馅,正随脉搏般微微搏动。
三更梆子响过,我撬开后院小门。
月光下的古井泛着青苔,井绳上黏着几缕黑发。
当我俯身时,水面突然映出两张脸——
我的,和一张泡胀的妇人面孔。
救......
井底的嘴唇开合,吐出串气泡。
我后退时踢翻木桶,桶里滚出个黏腻的炊饼,掰开的断面里嵌着半片指甲——
和李货郎失踪那日戴的顶针一模一样。
好看吗
潘金莲的声音贴着后颈传来。
她的手臂环过我肩膀,金镯冰得像具死了三日的尸首。
我这才发现她的影子还粘在二楼窗上,而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实体。
大郎的新配方......
她往我耳蜗里吹气:客官要不要尝尝
我转身的瞬间,武大郎不知何时站在井边。
他的头顶正缓缓抵到井轱辘,身高已然超过六尺。
后颈粘着的长发像操纵木偶的提线,另一端连在潘金莲指间。
天......
地......
夫妻俩突然齐声唱起童谣,武大郎的关节发出咯吱声。
像被无形的手扯着四肢,摆出提线木偶的姿势。
我狂奔出院时,怀里掉出个油纸包。
月光下,那团肉馅裂开道缝,露出只浑浊的人眼。
2.
我瘫坐在客栈床榻上,掌心仍残留着肉馅黏腻的触感。
窗外打更声远去,武家方向却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老旧的木门被反复推拉。
摸出怀里的油纸包,那团肉馅已经发黑,裂开的缝隙里。
浑浊的眼球正缓缓转动,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直勾勾盯着我。
啪嗒。
一滴琥珀色的黏液从眼球表面渗出,落在油纸上,竟腐蚀出一个小洞。
客官还没睡
窗棂上突然倒吊下一张脸——
店小二咧着嘴,嘴角几乎扯到耳根。
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后脑勺紧贴着脊背。
我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在床柱上,生疼。
再抬头时,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桃花瓣飘落在窗台上,瓣尖沾着暗红的血渍。
天刚蒙蒙亮,我便被一阵沉闷的咚咚声惊醒。
那声音从客栈西侧传来,像是有人在用力捶打面团,节奏诡异得令人心悸。
每三下停顿,接着是两声急促的拍打,仿佛某种暗号。
我蹑手蹑脚循声而去,发现西厢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渗出淡淡的腥甜味。
不够劲道
沙哑的嗓音从屋内传来,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像是骨头被折断。
透过门缝,我看到武大郎背对着门口。
身形比昨日高出一截,脖颈上缠绕着几根银亮的丝线。
另一端延伸至房梁——
潘金莲正悬坐在梁上,指尖灵巧地拨弄丝线,操纵木偶般摆弄着武大郎的四肢。
案板上躺着一具苍白的躯体,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子。
武大郎的双手深深插进那人的胸腔,正在揉面般搅动着什么,黏腻的咕叽声令人作呕。
这次的面团太柴了。
潘金莲蹙眉,突然转头看向门口——
我屏住呼吸,却见她嘴角缓缓咧开:客官既然来了,不如尝尝新出的馅料
我跌跌撞撞逃回房间,反锁上门,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丝线勒过,正渗出细密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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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敲门声轻缓却不容拒绝。
客官,您的早膳。
是店小二的声音,却比平日更加甜腻,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在学舌。
我死死抵住门,透过门缝看到一只青白的手端着漆盘。
盘中摆着三个炊饼,表皮金黄,却渗出粉色的汁液。
更可怕的是——那只手腕上戴着的,赫然是一只绞丝银镯。
正午时分,我强忍恐惧回到武家炊饼铺。
铺子照常营业,蒸笼冒着热气,武大郎在柜台后忙碌。
身形恢复了五尺的矮小,脖颈上也没有丝线。
只是他转身时,我分明看到他的后颈处有一圈细密的针脚。
像是曾被斩首后又缝合。
潘金莲倚在二楼窗口,雪白的手腕上金镯熠熠生辉。
冲我嫣然一笑:客官昨日睡得可好
我僵硬地点头,目光却落在她指尖——
那里缠着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延伸至屋内,不知连着什么。
今日有新出的羊肉馅。
武大郎殷勤地递过炊饼:保准鲜嫩。
我接过炊饼,掰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腥甜味扑面而来——
馅料中夹杂着一小片青色的布料,正是昨日西厢房中那具躯体所穿的衣衫颜色。
当夜,我被一阵沙沙声惊醒。
声音来自隔壁空置的客房,像是有人用梳子缓缓梳理长发。
一梳梳到尾......
女子的哼唱声飘忽不定,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梳齿断在了发间。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我浑身僵硬,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的门前。
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门缝下缓缓渗进一滩暗红的液体,液体中漂浮着几根断发,和半片断裂的梳齿。
月光下,那梳齿上刻着两个小字——姻缘。
3.
我盯着门缝下的断发,喉咙发紧。
那滩暗红液体正缓缓凝结成逃字的形状,却在最后一笔突然沸腾,蒸腾起带着铁锈味的雾气。
隔壁梳头声戛然而止。
咚。
一颗浑圆的珠子滚到眼前——
是潘金莲金镯上脱落的珍珠,内里却裹着半只干瘪的瞳孔。
五更梆子刚响过,我撬开了西厢房的雕花立柜。
霉味混着腥甜扑面而来,柜底静静躺着张泛黄的婚书。
纸面浸透褐渍,墨迹晕染处浮着几枚指纹,像是曾被血手反复摩挲。
立约人武植今将魂魄典与...
后半句被虫蛀得支离破碎,唯有落款处的朱砂手印鲜艳如新。
指节纤细修长,分明是潘金莲的手笔。
柜角突然传来咔嗒轻响。
一只青白的手从夹层缝隙伸出,中指戴着李货郎的铜顶针。
指尖正神经质地叩击木板,节奏与昨日的揉面声一模一样。
晨雾中,我尾随潘金莲来到城隍庙后巷。
她雪白的后颈上粘着三根银丝,随步伐轻轻晃动,另一端消失在雾霭深处。
当她在枯井边驻足时,丝线突然绷直,拽得她头颅后仰至极限——
时辰到了。
沙哑的嗓音从井底传来,接着是辘轳转动的吱呀声。
一具无头尸顺着井绳爬出,穿着和王婆同款的褐布衫,颈腔里不断涌出桃胶状的黏液。
它熟练地抓住三根银丝,像操纵皮影戏般扯动:今日该换哪张皮
潘金莲的嘴角被丝线扯到耳后:自然是...新鲜的。
她突然转头看向我藏身的草垛,金镯在朝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那镯子内侧的姻缘二字,此刻竟变成了债契。
第二章
我狂奔回客栈时,店小二正在院井边宰羊。
客官脸色怎的这般差
他剁骨的刀顿了顿,喝碗羊汤暖暖
汤锅里浮着截断指,指甲缝里嵌着炊饼屑。
我强忍恶心看向他手腕——
银镯边缘渗出琥珀色液体,正顺着刀柄往下滴。
您猜怎么着
他忽然凑近,呼出的气息带着腐肉味,武掌柜今早送来新馅料,说是...
——李货郎家特供的嫩羊肉。
二楼传来木梳刮过头皮的声响,潘金莲在窗边轻哼小调。
发丝垂落处,店小二的银镯正缓缓镀上一层金色。
4.
黎明前的城隍庙笼罩在青灰色的雾气中,枯井边的无头尸体已经消失。
只留下几滴半凝固的琥珀色黏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黏液,整条手臂便如遭电击般麻痹——
黏液里裹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正顺着我的皮肤纹理钻入血管。
客官,这井水可碰不得。
沙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我猛地回头,看见王婆拄着拐杖站在三步外。
她今日穿着与井中无头尸一模一样的褐布衫,颈间却系着条茜色汗巾,遮住了整个脖颈。
更诡异的是,她右手小指上戴着李货郎的铜顶针,左手却捧着个油纸包,渗出粉红色的汁液。
这是......
武家今早送来的新馅料。
王婆咧开嘴,露出满口黑黄的牙,老身借了李货郎的刀工,切得薄如蝉翼呢。
她掀开油纸,里面整齐码着十几片半透明的肉片,每片都带着熟悉的青色纹理——
正是西厢房那具尸体衣衫的颜色。
我强忍恶心跟随王婆进了她的茶坊。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却掩不住角落里飘来的腐臭。
最里间的门帘上溅满褐渍,帘下露出一截桃木钉,钉尖还挂着丝血肉。
老身年轻时学过些皮影手艺。
王婆从博古架取下一卷人皮,上面刺着密密麻麻的穴位图,后来发现,活人的皮......
她突然用顶针划过我的手腕:比死人的更韧。
血珠涌出的瞬间,屋梁上垂下数十根银丝,精准地扎进我的伤口。
我惊恐地发现,这些丝线另一端竟连在王婆的汗巾下——
随着她脖颈转动,汗巾缝隙间露出森森白骨。
您猜潘六娘的金镯为何从不离身
王婆的声音突然变成井底那种沙哑腔调,因为那根本不是镯子......
她扯下汗巾,颈腔里赫然缠着三根银丝,与潘金莲后颈的一模一样:是拴畜生的项圈。
茶坊后院的槐树下埋着口薄皮棺材。
撬开时,里面只有半张残破的婚书,与我在西厢房找到的正好拼成全文:
立约人武植今将魂魄典与潘氏,换骨三寸,续命十载。若违此誓,愿受千刀剐皮之刑,永世为丐。
落款处的血指印旁,还有个小巧的牙印——看齿痕分明是孩童所留。
莫小乙当年才七岁。
王婆的顶针刮过牙印,他娘改嫁那晚,这傻孩子啃了婚书想救爹......
她突然掀开衣襟,腹部赫然缝着张孩童的脸皮。
嘴角还沾着婚书的碎屑:结果武大郎真长高了三寸。
回到武家炊饼铺时已近黄昏。
铺子反常地关着门,门缝里渗出粉红色的蒸汽。
蒸得招牌上祖传秘制四个字不断往下滴落朱漆,像融化的血肉。
二楼传来重物拖行的声音,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像是颈骨被活生生扭断。
我绕到后院,透过窗纸看见惊悚一幕:
武大郎的身高已近七尺,脖颈却软得像蛇,正以诡异的角度后仰。
潘金莲站在凳子上,用金镯刮着他的喉结,每刮一下就有粉白的肉屑掉落,被灶台上的面团吸收。
还差最后三刀。
潘金莲的声音带着哭腔,王干娘说......要取心尖肉才够鲜。
武大郎的胸腔突然自己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桃树枝。
其中一根枝条卷着薄刃刀,缓缓递到潘金莲手中。
当刀尖抵住心口时,他终于发出今日第一句完整的话:
别忘了喂小乙......
五更天,我瘫坐在客栈床上,手里攥着半块从武家偷来的面团。
这团死物正在掌心规律脉动,表面浮现出武大郎模糊的五官。
当晨光透过窗纸时,它突然裂开道缝,吐出枚带血的铜顶针——
内侧刻着莫小乙三个字。
窗外传来熟悉的吆喝:
新出笼的炊饼——
我颤抖着推开窗,看见武大郎站在街角。
他的身高恢复成五尺,脖颈上却多了圈金线缝合的痕迹,正机械地重复着叫卖词。
潘金莲倚在二楼窗口梳头,金镯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当她的目光扫过我时,突然勾起嘴角,用口型说了句话。
看唇形,分明是:
明日该换你了。
5.
晨雾中的阳谷县浸在血色里。
我攥着那枚刻有莫小乙的铜顶针,指腹摩挲过内侧凹槽时。
突然触到几道细密的纹路——
借着破晓的天光,才看清是七道极浅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刮划留下的计数。
第七道刻痕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客官醒得真早。
店小二的声音从门缝里渗进来,甜腻得像是蜜里调了尸油。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只青白的手正从门板缝隙间缓缓挤入。
指尖挂着个竹编食盒,蒸腾的热气里混着某种肉质腐败的甜腥。
武掌柜特意嘱咐送来的......
那只手的无名指上,铜顶针闪着寒光,说是补补元气。
食盒掀开的瞬间,我胃里翻涌起酸水——
六个雪白的炊饼整齐码放,每个表面都烙着清晰的指痕。
最中间那个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粉红色的馅料,正随着呼吸般的节奏微微鼓动。
咚。
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店小二的手触电般缩回。
食盒翻倒,滚出的炊饼在地板上骨碌碌转着圈。
最终停在我脚边时,表皮啪地绽开——
半颗浑浊的眼球从裂缝中挤出,瞳孔里映着张扭曲的脸。
是我的脸。
我踹开后窗翻进小巷时,整条街正弥漫着诡异的桃红色雾气。
武家炊饼铺的烟囱突突冒着粉烟。
蒸得招牌上的朱漆不断剥落,露出底下原本的字迹——
莫氏人偶铺
褪色的匾额上还粘着半张黄符。
朱砂画的咒文早已模糊,只能辨认出镇魂二字。
后院的古井边,潘金莲正跪坐着梳头。
三尺青丝铺了满地,发梢却诡异地扎进土里,像老树的根须般蠕动。
她梳齿每刮一下,就有大把带着毛囊的头皮脱落,露出底下粉白的肉质——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头皮,而是新揉好的面团。
娘子可知武大郎去哪了
我故意踩断一根树枝。
她脖颈猛地扭转一百八十度,金镯在晨光下泛着血色的光:相公去送......
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嘴还张着,喉咙里却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往上爬。
突然哇地吐出一团黏糊糊的物件——
是武大郎的舌头。
舌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最清晰的一行是:
三寸换十年
顺着发丝钻入的地洞,我摸到了王婆茶坊的地下室。
腐臭味浓得能尝出铁锈味,四壁挂满正在阴干的人皮,每张都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最骇人的是东南角那具剥皮架——
莫小乙的尸骸被钉成大字形,骨架间还粘着零星皮肉。
他的胸腔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个正在发酵的面团。
表面浮着张模糊的人脸,看轮廓竟与武大郎有七分相似。
老身的手艺如何
王婆的声音突然从背后贴上来。
她的汗巾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颈腔里缠绕的桃树枝。
那些枝条正疯狂舞动,每根顶端都扎着张缩成核桃大的人脸——
我认出最前面那张是李货郎。
武大郎的债该还了。
她腹部的孩童脸皮突然开口,声音却是苍老的男声。
当年他用儿子三寸骨头换十年阳寿,如今连本带利......
地下室的皮影戏幕布突然无风自动,映出惊悚的画面:
年轻的武大郎跪在桃花树下,怀里抱着昏睡的莫小乙。
王婆的剪刀划过孩童的脊椎,抽出一截莹白的骨。
画面跳转,那截骨头被钉入武大郎的腿骨,他的身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了三寸......
幕布最后定格在一张契约上,血字突然开始重组:
借骨还魂者,七代绝嗣
炊饼成型
冲回武家炊饼铺时已近正午。
铺门大敞着,蒸笼堆得比人还高,每个笼屉都在剧烈震动,像是里面关着活物。
柜台后的武大郎正在揉面——
他的双臂已经木质化,指缝间不断渗出桃胶。
案板上的面团里嵌着半张人脸,随着揉捏发出细微的呜咽。
客官来得正好。
他突然抬头,嘴角咧到耳根。
这个笑容如此熟悉——
和莫小乙腹部缝着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新面引子刚醒发。
他掀开蒸笼,热气里浮着十几个拳头大的肉团。
每个表面都凸起五官的轮廓,您挑个顺眼的
我后退时撞翻了醋缸,液体泼洒在地面,竟腐蚀出几个小字:
井底有刀
最后轮回
井水比想象中粘稠,像是某种生物的体液。
下潜到三丈深处时,指尖终于触到冰冷的金属——
是把生满铜绿的薄刃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绳结样式与潘金莲金镯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正要上浮,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住。
低头看见无数发丝从井壁缝隙钻出,发梢扎进我的皮肉,疯狂吮吸血液。
最骇人的是那些发丝间还缠着七枚铜顶针,每个内侧都刻着莫小乙,只是笔画越来越淡......
咕噜。
最后的气泡从唇边逃逸时,我猛地将薄刃刀刺入井壁。
整口井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井水沸腾着变成桃红色,发丝迅速枯萎脱落。
浮上水面那刻,我看到惊悚的一幕——
潘金莲跪在井边,金镯已经碎裂。
她正用最后的银丝缝合自己开裂的脖颈,针脚歪歪扭扭地组成两个字:
自由
新炊饼
暮色降临时,我站在炊饼铺前。
蒸笼依旧冒着热气,柜台后却换了人——
王婆穿着武大郎的围裙,正把玩着新得的铜顶针。
她的脖颈不再需要汗巾遮掩,因为那里已经长出了武大郎的头颅,两张嘴同时开合:
客官要夹什么馅
我递过薄刃刀:劳驾,要现切的。
当刀锋划过武大郎脖颈时,涌出的不是血,而是琥珀色的桃胶。
王婆腹部的孩童脸皮发出刺耳的尖笑。
而井台边的潘金莲突然停止缝合,用针尖在锁骨刻下新的契约。
月光照亮她脖颈上的银丝,另一端消失在雾气深处,连着的分明是——
我腕上新出现的红绳痕。
(全文完)
番外篇·人偶衣冠
莫小乙死后的第七日,阳谷县下了一场桃花雪。
王婆蹲在茶坊后院,枯瘦的手指正捻着一根银针。
针尖在雪光下泛着青,线是浸过尸油的发丝,布料则是前日刚从莫小乙身上剥下来的皮。
她缝得很仔细,时不时用顶针抵着布料边缘碾平——
那顶针内侧刻着莫小乙三字,针痕里还渗着血丝。
老姐姐这手艺越发精进了。
武大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股子湿漉漉的腔调。
王婆头也不抬,针脚依旧细密:三寸骨头换十年阳寿,你这买卖不亏。
雪地里咯吱响了几声,武大郎的影子投在布料上——
那影子比平日高出半截,脖颈处却突兀地缺了一块,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
小乙的皮......
他喉结滚动,吐出团粉白的桃胶,够做几件
王婆突然捏着针尖往布料上一戳,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来,在雪白的皮子上洇出个七字。
七日后就是你的好日子。
她终于抬头,浑浊的眼珠映出武大郎扭曲变形的影子,潘六娘的金镯备好了
潘金莲在寅时醒来梳妆。
铜镜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张正在融化的面皮——
眼角耷拉着,嘴角却高高吊起,像是被人用线强行扯出的笑脸。
妆奁里的金镯突然咔嗒裂开道缝,内壁的姻缘二字正缓缓变成债契。
娘子。
武大郎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却比平日清亮许多。
潘金莲的梳子停在鬓边,从镜中看见丈夫站在身后——
他今日竟与门框齐高,脖颈修长白皙,完全不是往日矮小猥琐的模样。
你......
梳齿突然刮下一大把青丝。
发丝落地变成桃树枝,枝头瞬间绽开七朵血色的花。
武大郎俯身拾起一朵别在她鬓角,指尖触到皮肤时。
潘金莲突然发现那根本不是手指,而是五根细长的桃木钉。
王干娘的手艺。
他笑着抚过她的脸,木钉刮下一层薄薄的皮,喜欢吗
妆奁最底层传来咚的一声响。潘金莲颤抖着拉开暗格,里面躺着个栩栩如生的面人——
莫小乙闭着眼,嘴角却诡异地翘着,后颈处密密麻麻缝着七枚铜顶针。
武家炊饼铺在雪后重新开张。
新招牌上的祖传秘制四个字金灿灿的,可每当蒸笼冒气时,那金漆就融化成血水往下淌。
街坊们挤在柜台前,争相购买新出的骨汤炊饼,谁都没注意武掌柜的身高又缩回了五尺——
只是他的围裙下摆总在无风自动,像是藏着什么活物。
客官要夹什么馅
他殷勤地揭开蒸笼,白雾里浮着十几个拳头大的面团,每个表面都凸起五官的轮廓。
最前排那个突然裂开道缝,露出莫小乙的半张脸——
孩童的嘴唇开合着,却发出武大郎的声音:
爹爹,孩儿饿。
后院的古井在这天傍晚突然沸腾,咕嘟咕嘟冒出大团桃胶。
更夫老赵凑近看时,井水里突然浮上件青色的小衫——
正是莫小乙失踪那日穿的衣裳,只是针脚变成了诡异的螺旋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新缝制过。
衣衫飘到井沿时,老赵突然惨叫一声——
那衣领处缝着圈细密的牙印,齿痕间还粘着半片桃胶状的......
人皮。
王婆在除夕夜咽了气。
茶坊的伙计发现她坐在皮影戏台前,脖颈整整拉长了三尺,像条白绫般悬在房梁上。
最诡异的是她腹部的孩童脸皮——
那原本属于莫小乙的面容,如今竟变成了王婆年轻时的模样,正咧着嘴笑。
验尸的仵作剪开寿衣时,整个茶坊突然弥漫出炊饼的甜香。
王婆的胸腔里没有内脏,只有个正在发酵的面团,表面浮着张模糊的人脸——
看轮廓分明是武大郎。
这是......
面团突然噗地裂开,爬出几十条银亮的丝线,蛇般钻入仵作的七窍。
当夜,仵作家传出剁馅声,邻居从门缝窥见——
他正把自己的左腿塞进石臼,边捣边哼着武家炊饼铺的吆喝调。
开春后,有人在桃花渡看见个穿褐布衫的妇人。
她腕上的金镯刻着水浒二字,怀里抱着个五尺高的木偶。
那木偶会自己揉面,每揉一下,脖颈就伸长一寸。
渡口的野狗对着他们狂吠,却在闻到木偶身上的甜香后突然倒地——
第二天,渡口新开了家炊饼摊。
摊主是个戴铜顶针的孩童,蒸笼里飘出的白雾在半空组成三个字:
莫小乙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