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晏归来 > 第一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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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落花时节花店的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我站在柜台后面,机械地修剪着一束白色马蹄莲的茎秆,剪刀开合的声音在安静的花店里格外清晰。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父亲生前最爱吟诵的这句词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十年了,自从他离开后,我开这家花店,用他最喜欢的词句命名,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的一部分留在身边。
门铃清脆地响起,我抬头习惯性地说:欢迎光临落花时节。然后我的剪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大理石台面上。
站在门口抖落伞上雨水的男人抬起头,那张脸——那张我十五年未见却熟悉到骨子里的脸——让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周予安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显然也愣住了,手中的雨伞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许晏他迟疑地叫出我的名字,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我弯腰捡起剪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久不见。我说,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周予安走近柜台,他的轮廓在花店的暖光下渐渐清晰。十五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纹,下颌线条更加坚毅,但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一点都没变。
真的是你。他轻声说,目光扫过花店的每个角落,这家花店是你开的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剪刀的金属表面。开了十年了。我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周。他回答得很简短,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父亲写的书法,正是花店名字的出处。许老师的字。他声音低沉,带着某种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嗯。我转身调整花束的位置,不让他看到我瞬间泛红的眼眶。父亲生前是大学中文系教授,周予安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直到那个夏天,他突然消失,再无音讯。
你需要什么花我生硬地转换话题,职业性的微笑挂在脸上。
周予安似乎被我的态度刺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一些白色和黄色的菊花,明天是...许老师的忌日。
我的手指僵住了。十年了,除了我,居然还有人记得父亲的忌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我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
你每年都去我听见自己问。
在国外的时候,我会在当天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没有戒指,今年终于能亲自去了。
我转身去冷藏柜取花,不让他看到我颤抖的嘴唇。为什么为什么在消失十五年后突然出现为什么还记得父亲的忌日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翻腾,但我一个也问不出口。
白色和黄色的菊花,各九支。我把花束递给他,需要包装吗
谢谢,不用了。他接过花,我们的指尖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像被烫到一样。
雨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他付完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犹豫地看着我。
许晏,我...
花店六点关门。我打断他,指了指墙上的钟,还有十分钟。
他苦笑了一下,那表情熟悉得让我心痛。好吧,改天...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我听见自己尖锐的声音。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我的眼睛:关于为什么我当年突然离开,关于许老师...关于我们。
我们我几乎要笑出声,哪来的'我们'十五年前你不告而别,连一个字都没留下。现在你回来谈'我们'
我当时别无选择。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许晏,如果你愿意听我解释...
门铃再次响起,一对年轻情侣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剑拔弩张的我们。周予安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柜台上。
考虑一下,好吗他低声说,然后转身离开,背影融入了门外的雨幕中。
我盯着那张名片——周予安,文化遗产保护基金会项目总监。手指不受控制地抚过凸起的烫金字体,十五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我十八岁,高考结束的夏天。周予安二十一岁,刚刚保送研究生。父亲很高兴,在家里摆了小宴,他们师生俩喝得微醺,讨论着宋词和古籍修复。我坐在一旁,偷偷看着周予安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发亮的眼睛。
那天晚上下着和今天一样的雨。我半夜起来喝水,听见书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父亲很少发脾气,但那晚他的声音愤怒得颤抖: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这是在毁掉自己的前途!
然后是周予安冷静到可怕的声音:许老师,我已经决定了。
第二天早晨,周予安消失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三个月后,他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姐,这束玫瑰多少钱年轻女孩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机械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包好花束,收钱找零。当店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拿起那张名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在墓园。
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我望着雨中模糊的街景,想起父亲常说的下一句词:似曾相识燕归来。
周予安,你这只离巢十五年的燕子,到底带回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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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墓园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青草和泥土气息。我抱着一束白菊,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向父亲的墓碑。十年来,这条路我已经走过太多次,连哪块石板有裂缝都一清二楚。
转过一个弯,我猛地停住脚步。父亲的墓前已经站了一个人——周予安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在灰色毛衣下显得格外挺拔。他弯下腰,把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踩断了一根树枝。周予安立刻转过身,目光与我相遇。晨光中,他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整个秋天的忧郁。
你来了。他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我攥紧手中的花束,硬着头皮走上前。我说过会来吗
没有。他让开位置,但我希望你会来。
我避开他的目光,弯腰将白菊放在他带来的花旁边。父亲的墓碑上刻着春风化雨,桃李满园,照片里的他笑得温和儒雅,就像我记忆中的样子。喉咙突然发紧,我迅速眨了几下眼睛。
许老师走的时候...痛苦吗周予安突然问。
我摇摇头:睡梦中离开的,很安详。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他最后几个月...很不快乐。
周予安的手指轻轻抚过墓碑边缘,指节发白。是我的错。
为什么我转身直视他,为什么十五年后突然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他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里面有一些资料,关于当年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真相。
我没有接。什么真相
关于我为什么离开,关于许老师为什么生气...他苦笑了一下,关于我这些年去了哪里。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惊起一群鸽子。我盯着那个信封,心跳加速。十五年了,我无数次想象与周予安重逢的场景,想象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但此刻,当真相就在眼前,我却突然害怕起来。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看,周予安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
就在这里说吧。我坐在墓碑旁的矮凳上,这是我来扫墓时常坐的位置,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你和爸爸在书房吵得很凶,我听见他说你要毁了自己的前途...第二天你就消失了。
周予安在我身边蹲下,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仰头看我,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骑自行车时也是这样蹲着调整车座高度。
那天晚上,我发现许老师正在编纂的《宋词考异》被人指控抄袭。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指控者是当时中文系的副主任马教授,他手握确凿证据——许老师书中几个关键论点与日本学者佐藤健三年前发表的一篇论文高度相似。
不可能!我猛地站起来,爸爸绝不会抄袭!
我知道。周予安也跟着站起来,双手轻轻按住我的肩膀,许老师当然没有抄袭,但那些'证据'做得非常巧妙。马教授威胁要将此事公之于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许老师支持他竞选系主任,并在即将出版的《宋代文学大系》中把他的名字放在第一位。
我浑身发抖,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一直清白如雪,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污蔑他。所以那天晚上...
我发现真相后去找许老师,他坚持要自己处理,说不能连累我的学术前途。周予安的眼神变得遥远,但我已经查到马教授的软肋——他儿子在日本留学期间涉及学术不端,证据就在佐藤健手里。我决定去找佐藤健...
所以你去了日本我瞪大眼睛,就为了这个
周予安点点头:我连夜离开,没来得及告诉你。佐藤健起初不愿帮忙,我在日本滞留了三个月,最后以放弃国内研究生资格为条件,换取了那份证明马教授儿子抄袭的材料。
你...放弃了研究生资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予安是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父亲常说他会成为顶尖学者。
值得。他简单地说,从信封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这是佐藤健的声明,证明许老师的观点早在他自己1987年的手稿中就形成了,而那篇引起争议的论文实际上是借鉴了许老师的思路。
我接过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日文中夹着父亲熟悉的手写批注。纸张在我手中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我自己的震动。
爸爸知道这些吗
周予安的眼神黯淡下来:我回国时,许老师已经...病重。我把材料交给他,马教授第二天就撤回了指控。但许老师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连累了我,他最后的日子...
他每天都在等你回来。我轻声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总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梨树,说'燕子该回来了'。
一滴水珠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我以为是雨,抬头才发现天空已经放晴,那是我自己的眼泪。
周予安的手帕递到眼前,素净的深蓝色,带着淡淡的檀香。我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那一小片皮肤像被烫到一样发热。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攥着手帕,哪怕留一封信...
我试过。他的声音低沉,但每次提笔,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不告而别。后来时间越久,就越难开口...直到上个月整理资料时,发现许老师当年写给我但从未寄出的一封信。
他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纸,我一眼认出是父亲的笔迹。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予安:
事已至此,不必自责。学术清名如花开花落,自有定数。唯小女晏晏,自幼视你如兄,今终日郁郁,我心难安。若有机缘,望你照拂一二。
明远绝笔
我的视线模糊了,父亲临终前最牵挂的不是自己的学术声誉,而是我...和周予安。
所以你现在回来,是为了完成爸爸的嘱托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出于责任
周予安突然上前一步,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雨水和古龙水混合的气息。不全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晏,我回来是因为...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周予安皱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抱歉,我必须接这个。
他走到几步外低声通话,我趁机深呼吸平复心跳。父亲的信、周予安的牺牲、十五年的误会...太多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我需要时间消化。
基金会那边出了点问题。周予安回来时面带歉意,我必须马上回去处理。他犹豫了一下,你愿意...今晚一起吃个饭吗我们可以继续谈。
我想拒绝,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几点
七点,我来花店接你
不用了。我下意识地抗拒这种亲密,告诉我地址就行。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便签纸写下地址,又补充道:这是家私房菜馆,很安静,老板是我朋友。
我接过纸条,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清晏居,梧桐路17号。这名字让我心头一跳——清晏恰好是我名字中晏字的含义,也是父亲常用来形容晴朗天气的词。
七点见。我折起纸条放进包里,没有承诺一定会去。
周予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我会等你。他伸手想碰我的肩膀,又在半空中停住,收回手,无论你来不来,那些资料都留给你。看完后...你再决定是否原谅我。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我站在父亲墓前,看着两束菊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束来自女儿,一束来自学生,都是他生前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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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落花时节花店几乎没有顾客。我坐在柜台后,反复翻阅周予安留下的资料。除了佐藤健的声明,还有当年马教授威胁父亲的邮件复印件、周予安放弃研究生资格的证明,以及他在日本期间写给父亲但从未寄出的十几封信。
每一封信都让我心如刀割。年轻的周予安在异国他乡,孤独地寻找证据为恩师洗刷冤屈,同时承受着被我误解的痛苦。他在一封信中写道:
许老师:
今日又至京都东山,见满山红叶,想起去岁此时与晏晏同游香山,她为一片枫叶形状与我争执半日,最后将叶子夹入《宋词选注》中,笑称此为'红叶题诗'。如今书在人离,不知那枫叶可还在不知晏晏可还怨我
我的眼泪落在信纸上。那本《宋词选注》确实一直躺在我的书架上,里面夹着的枫叶早已干枯,但我从未丢弃。十五年来,每次整理书架都会小心地避开那一页。
窗外又开始下雨,我望着水珠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想起周予安今晨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究竟想说什么那句不全是后面,跟着怎样的解释
五点三十分,我关上店门,撑伞走向地铁站。雨越下越大,我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十五年的疑问,十五年的思念,也许今晚终于能找到答案。
清晏居是栋隐藏在梧桐树后的老式洋房,暖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玻璃窗,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温暖。我站在门前,心跳如擂鼓,手中的伞微微颤抖。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清晏居内,温暖的灯光笼罩着原木桌椅,角落里一台老式留声机轻声播放着《月光下的凤尾竹》。我站在门厅,雨水从伞尖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个小水洼。
许晏。
周予安从里间快步走来,身上深灰色的毛衣换成了挺括的白衬衫,领口微敞,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星火。
你来了。他接过我手中的伞,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那一小片皮肤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发热。
我...来听剩下的故事。我说,声音比想象中要轻。
他领我穿过挂满水墨画的走廊,来到一个半封闭的包厢。窗外是雨打梧桐的景象,包厢内却温暖如春。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精致的凉菜,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太烫的。他为我斟茶时说道,这个十五年后仍记得的小细节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动摇。所以,上午没说完的话...
周予安放下茶壶,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这里面是完整的证据链,证明马教授是如何策划陷害许老师的。
我翻开文件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文件、照片和手写笔记。一张泛黄的合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年轻的父亲站在中间,左边是学生时代的周予安,右边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
这就是马教授
周予安点点头:当时他刚升任副主任,急需学术成果巩固地位。许老师的《宋词考异》一旦出版,将成为宋代文学研究领域的里程碑,而马教授想分一杯羹——不,是想占为己有。
他翻到下一页,那是一份复印的手稿,上面满是父亲的笔迹。许老师的原创观点早在八十年代就形成了,这些是他当年在北大讲学时的手稿。马教授通过他在日本的关系,找到佐藤健合作设局——让佐藤先发表一篇包含许老师核心观点的论文,然后再反咬一口说许老师抄袭。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父亲熟悉的字迹,那些熬夜伏案的记忆涌上心头。爸爸发现后一定很痛苦。
比痛苦更甚。周予安的眼神暗了下来,是绝望。学术声誉是学者的生命,尤其对许老师这样清高的人来说。那天晚上我偶然在他办公室发现了马教授的威胁邮件,当即决定去找佐藤健对质。
为什么不报警或者向学校举报
没有证据。周予安苦笑,而且马教授在学校势力很大,他儿子当时正准备留校任教。许老师坚持自己承担,说不能毁了我的前程...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所以我连夜离开了,没告诉任何人我的计划。
服务生进来上热菜,我们暂时中断了谈话。菜肴很精致,但我食不知味,脑海中全是父亲最后几个月郁郁寡欢的样子。
在日本的那三个月...等服务生离开后,我轻声问,很艰难吧
周予安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佐藤健起初根本不理会一个中国学生的请求。我在他任教的京都大学门口守了整整两周,最后是他女儿——也是他的研究助理——被我的坚持打动,安排了一次会面。
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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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绫子。周予安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后来成为我在日本最重要的帮助者。事实上...他犹豫了一下,她一度希望我留在日本,甚至提出可以帮我争取京都大学的研究生资格。
我的心突然揪紧了,茶杯在手中微微晃动。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许老师会回来。他的目光直视我的眼睛,也因为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急忙低头夹菜掩饰发烫的脸颊。后来呢
佐藤健最终被我说服,交出了马教授儿子抄袭的证据。作为交换,我承诺放弃国内的研究生资格,不再涉足学术圈——这是马教授的要求,他怕我继续追查。
你就这样放弃了学术生涯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那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周予安轻轻摇头:梦想可以改变。比起许老师的名誉和...其他人的幸福,这不算什么。
其他人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在我耳中却如雷轰鸣。我放下筷子,双手在桌下紧握成拳。回来后为什么不联系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你明明可以...
我回来得太晚了。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哀鸣,许老师的葬礼已经结束一周。我去过你家,看到你坐在院子里发呆,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该用什么身份出现在你生活中。
我想起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颜色。原来他曾经离我那么近,却选择了沉默。
后来呢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后来我去了美国,机缘巧合进入文化遗产保护领域。这些年我一直在整理许老师未完成的《宋词考异》,希望有朝一日能替他出版。他从包里又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的手稿,里面包含了许老师所有的原始观点和我这些年的补充研究。
我翻开笔记本,扉页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予安存阅
明远赠。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此句,道尽人生况味。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滴落在纸页上。周予安立刻递来手帕,这次我没有拒绝。
这些年...你一直一个人我擦着眼泪,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周予安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除了工作,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完成这本著作。偶尔...会通过老同学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开了花店,过得平静。
他顿了顿,从钱包夹层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一片已经干枯的枫叶,被塑封保存得完好无损。
这是...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去年回国参加学术会议时,我偷偷去了你家一次。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你不在家,窗户没关,那本《宋词选注》就放在书桌上...我忍不住翻开了。
那片枫叶,那片十五年前我们共同收集的枫叶,此刻躺在桌面上,像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这家店取名'清晏居'吗他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心跳如鼓。
因为'河清海晏'是许老师最向往的境界,也是...他深吸一口气,也是你名字的寓意。这些年,每当我看到晴天,就会想起你。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崩塌。十五年的思念,十五年的疑问,十五年的等待,化作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我的声音支离破碎。
周予安绕过桌子,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双手轻轻握住我颤抖的手。因为直到上个月整理完《宋词考异》的最后一章,我才觉得自己有资格站在你面前。许晏,我回来不是为了责任或愧疚,而是因为...
他的话语被我的动作打断——我俯身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檀香气息包围了我,就像多年前那个教我骑自行车的少年身上的味道。
对不起...我在他肩头啜泣,对不起我一直误会你...
周予安的手臂紧紧环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应该早点回来,应该勇敢地面对你...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梧桐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们就这样相拥在月光与灯光的交界处,仿佛要弥补十五年来所有的错过。
后来,我们聊到深夜。周予安告诉我他回国后在文化遗产基金会的工作,以及如何偶然发现了父亲那封未寄出的信;我向他讲述花店的点点滴滴,还有这些年来一个人生活的喜怒哀乐。
对了,临走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我有个想法...关于花店的。
什么想法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设计图:这些年我在各国考察时,收集了不少传统花卉文化。这是我设计的一系列'诗词花束',把古典诗词的意境融入现代花艺中。如果你有兴趣...
我接过设计图,第一页上赫然是父亲最爱的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配图是一束由白色小菊和红色枫叶组成的花艺,取名燕归来。
这太美了。我轻抚图纸,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他,你早就计划好了
周予安微笑,眼角泛起细纹:从看到那片枫叶的那一刻起。
三个月后,落花时节花店推出了全新的诗词花束系列,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那款燕归来。周予安辞去了基金会的高薪工作,专心完成《宋词考异》的出版事宜,闲暇时就在花店帮忙。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整理书架时,那本《宋词选注》不小心掉落在地。泛黄的书页自动翻到夹着枫叶的那一页,露出父亲多年前在空白处写的一行小字:
晏晏予安,红叶为证,愿你们如燕归来,岁岁相见。
我捧着书,望向窗外正在为顾客讲解花艺的周予安。阳光洒在他的肩头,仿佛时光从未带走什么,只是绕了一个长长的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轻声念道,这次终于懂得了其中全部的希望与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