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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沈家老宅每年一次的家庭聚会。
沈家的亲戚大多礼节周到,嘴上说得好听,实则谁都带着几分势利眼。
沈倾羽早习惯了,不远不近地应付着,站在花园角落独自喝着果汁,脚踝被风吹得发凉。
她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浅色长裙,高跟鞋细细高高,衬得她背脊挺直,气质干净。
这双鞋,是沈归之前一天送来的。
他说:路过看到,感觉挺适合你的。
她愣了一下才接过盒子,指尖捏着蝴蝶结时有点发热,那一瞬她甚至以为,他又开始记挂她了。
鞋跟偏高,不太好走路,但她还是穿了。
因为是他送的。
脚后跟磨破了一点,生疼。
苏念就是这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笑意盈盈,拉住她的手臂:倾羽,你还记得后院那只小猫吗听归之说你以前最喜欢它了。
沈倾羽怔住,目光轻轻颤了一下。
当然记得。
那年冬天,她淋了雨发烧,窝在房间咳得脸色苍白,沈归之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猫走了进来。
他说:哄你开心的。
她抱着猫,哭得满脸眼泪。
心里觉得他莫名其妙的,自己是生病了又不是不开心。
后来她给猫取名团子,因为他在窗边陪她晒太阳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像你小时候,眼睛大大,圆乎乎的,像个糯米团。
它又生崽了。苏念靠近,声音轻柔,一起去看看吗
沈倾羽没说话,只看着她,沉默许久才点头。
她虽然心里隐隐不安,但终究还是想看猫的念头占了上风,她跟上了苏念的脚步。
后院的石板路被雨打湿了一半,有青苔,滑得很。
苏念穿着平底鞋,而她脚下的细高跟踩在石缝间,重心不稳。
苏念走得极慢,偏偏拐到一个转角时,忽然哎呀一声,像是失了重心,整个人一歪,手顺势用力推向沈倾羽。
沈倾羽没防备,身体一晃,整个人往后一倒,后背重重撞在石板边缘,手掌擦破皮,裙摆底下的膝盖磕出一道鲜红的痕。
剧痛袭来的一瞬,她大脑几乎空白。
倾羽!苏念赶忙蹲下来,惊慌失措地喊,你有没有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滑了一下,真的不是故意的…
佣人闻声跑来,场面一阵混乱。
几分钟后,沈归之也赶到了。
他看了一眼她狼狈的模样,眉头皱起,旋即转向苏念: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带倾羽去看看团子…苏念急急解释,眼眶泛红,那双高跟鞋是我本来不太喜欢,想退掉的,归之你说你穿着可能合适,就送你了。我真不知道你穿起来不稳。我…对不起!
她越解释越委屈,眼泪几乎掉下来。
沈倾羽心头像是被突然狠狠拧了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双鞋...原来是苏念不要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血的脚踝,忽然觉得可笑。
她以为那是他为她选的。
她居然还心动过。
沈归之听完,只看了她一眼,声音冷淡:你也太不小心了。
然后示意佣人把她扶起来,沈倾羽坐在地上,手臂撑着地,脸色苍白,唇瓣紧抿。
苏念把她推下去的那一下,她记得很清楚。
佣人伸手过来,她却没动。
沈倾羽仰头看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只问了一句:你相信她
苏念不是那种人。他语气毫不犹豫,你别总是拿她撒气。
沈倾羽笑了一下,膝盖痛得发麻:你说得对,她当然不是那样的人。
我才是会无理取闹、装可怜、挑事生非的那个,是不是
沈归之沉默。
她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腿一软又被扶住,血沿着小腿淌下来,滴进鞋里。
苏念站在一旁,低头抹泪,小声道:要不我们去医院吧,我不放心倾羽这样…
别在这装了。沈倾羽终于冷冷开口,我怎么摔得你最清楚。
苏念脸色一白。
沈倾羽!沈归之怒喝,你够了!
她一楞,怔怔看着他:你凶我
沈归之不再看她,只冷冷地说:自己不小心摔了,还要扯别人下水。你要不要脸
众人见状顿时噤声。
沈倾羽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极荒谬的东西,直直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良久,她低头笑了一声:原来我真的成了你眼里这么不堪的人。
她什么都没再说,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身后的人,没有一个追上来。
她一个人默默走着,风吹过耳边,裙摆被血浸湿,膝盖火辣辣地疼。
那种感觉,像是有人在心口撒了一把盐,边撒边笑着说:这有什么,都是你活该。
那晚,沈倾羽一个人窝在浴室,脱下血迹斑斑的鞋袜,发现脚踝肿得老高。
水龙头开着,不断冲刷着她膝上的血口,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最后忍不住低低呜咽了一下。
那声音极轻极轻,像是一只被扔进水里的小兽,挣扎又无助。
她想,她活到二十六岁,从没这么疼过。
不是伤口,是心。
她已经说不出委屈了,也不敢再去试图证明什么。
沈归之不会信她的。
他只会信苏念那张哭唧唧的脸、和她一口一个归之的温柔。
后来,她盯着那双鞋愣了许久,还是颤着手把它扔进垃圾桶,像是想要扔掉自己的自作多情和痴心妄想。
最后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指尖紧紧掐进掌心,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是不怕疼。
她只是不愿意再求任何一个人,哪怕那人是沈归之。
因为那个人,再也不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