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黄雀三人行 > 第一章

大二那年,我为了赚生活费去做援交。
我一到,客户就让我去浴室冲凉。
我从浴室出来后,发现我的客户躺在地板上,死了。
1
我是许川。
我一进门,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你先去冲凉。
我忍住恶心,听话地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我深呼吸一下,打开了门,站到了男人面前。
这时,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顿时慌了神,冷汗直冒。
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可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毕竟还在上大学,如果这事被学校知道了,我肯定要被开除。
男人脸色一变,顿了一下,朝我一甩手,示意我躲回浴室里。
我只得又关上了浴室门,顺手把浴室的灯给关上了。
我听到男人走去开门,两人在门口交谈了几句,似乎起了争执,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随后两人一起走进了屋子,我的客户恼怒地喊:你哪个分局的,人口普查的规矩是什么你懂不懂把工作证拿出来给我看一眼。
闯入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在说话:您稍等。
随后几秒,我就听到门外乒乒乓乓一阵响,是家具被撞倒,以及两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几分钟后,扭打停止了。
可没有人来叫我出去。
我猜打赢了的,肯定是那个闯入者。
闯入者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后来还走到阳台上去拿了拖把,拖了地。
我紧抵着浴室门,瑟瑟发抖。
还好,那人完全没有觉察到浴室里有人。
又过了十几分钟,那人开门出去了,一切归于沉寂。
屋子里静得可怕,我又等了几分钟,才终于壮着胆子,轻轻拉开了浴室门。
2
客厅像我刚进门时一样灯火通明,空荡整洁。
地板上躺着一个男人,是我的客户。
他的脸色在灯光映射下,苍白得古怪。
我抑制着颤抖靠近他,跪下去,抖抖索索地伸手往他鼻边探。
几秒后,我浑身冰凉。
男人死了。
我这倒霉蛋,第一次大着胆子想赚点快钱,就碰上这种事。
肯定不能报警。
我连凶手长什么样都搞不清楚,还得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报警,除了让我自己身败名裂,什么好处都不会有。
我深呼吸了几次,咬着牙,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跑到厨房,找了块抹布,把我进门后碰过的东西和地方都擦了一遍。
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上门,离开了。
3
回到学校后,一切如常。
平时我三点一线,周末就去咖啡厅兼职。
我一边当着勤奋刻苦的好学生,一边时不时,提心吊胆地刷一刷当地社会新闻。
一个多月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我觉得奇怪,莫非,我那天紧张之下出现了错觉,实际上那个男人并没有死
我灵机一动,上当地房产销售网站,搜了一下,发现男人住的那栋别墅显示在售状态,而且是前不久刚上架的。
我心中一跳,随即又提醒自己:的确巧合,但也不能说明他真的死了。
我又抽空,叫上朋友,去那男人的单位附近一带闲逛。
以前,他总是六点钟准时下班,从门口一路走,一路和人打招呼。
好几年了,从未变过。
但我观察了几天,男人都没有出现。
他应该是真的死了。
只是这件事情仍旧透着诡异,这人在单位,好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怎么死了,都不配在社会新闻上亮个相吗
我又暗中观察了一个多月,那栋别墅下架了,男人也没有再出现过。
我决定把这事儿丢开,回归正常轨道。
至于那天晚上的事,就像是我的幻觉一样。
也许,一切真的是我臆想出来的呢。
4
我叫施冉芙,是个从业三年的记者。
一个月前,我大伯施时秋,离奇地死在了他的别墅里。
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我当即报了警。
出警的都是大伯的同事,他们勘查现场后,看到桌面上遗留的针管和违禁药品,又鉴定了上面的指纹,将大伯的死定性为嗑药过量致死。
我爸妈死活不认同,一口咬定一定是有人陷害,天天去警局大吵大闹。
伯父在警局的人缘很好,负责此案的是伯父的下属,他看了一眼大伯空荡荡的办公室,又看了一眼嚎哭不止的我爸妈,叹了口气,对旁边做笔录的小警察道:写心脏病突发猝死吧。
爸妈毕竟心虚,生怕引起注意,连个讣告都没发,丧事也是悄悄办的。
就这样,我伯父威风了一辈子,死时却悄无声息。
伯父的死让爸妈懊丧了很久,因为他们失去了靠山,生意多少受了些影响。
但好在还有一点安慰,他们得到了伯父的别墅。
别墅是祖产,大伯父已经同大伯母离婚多年,又没有孩子,顺位继承权便落到了我爸头上。
我爸很快把别墅挂上网出售。
由于伯父离世的事情处理得低调,别墅的销售没受什么影响,很快就卖了出去。
我家得到了一大笔钱。
伯父死了,爸妈聊起他,就不再像以前一样,一个不满的叹气都不敢有。
他们时常抱怨伯父找乐子不知节制,死得太早,不能给他们更多庇护。
爸妈一向知道伯父那个不太光彩的爱好,所以警察检查后得出那个结论时,他们深信不疑。
撒泼打滚也要改成病死,不过是为了维持我们家最后的体面。
5
我知道,伯父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伯父生前很喜欢我,多年来,时不时叫我过去陪他喝茶聊天。
他死前那段日子,我过去时,总是在别墅外偶遇一个女孩,长头发又黑又直,披散在肩上,面容清丽,身材高挑,背着个双肩包,像是来给别墅区小孩上家教课的大学生。
每次我去大伯家,我老觉得她在有意无意地看我。
但当我看回去时,她的眼神又总在别处,要么是低头刷手机,要么就是在看路边的植物。
一天深夜,我刚好采访回来,经过别墅区,正好看到那女孩从我大伯家的别墅出来。
她脚步匆匆,但走的路线却是七弯八拐,不是直奔大门。
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记者,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女孩走的路线,是在避开摄像头。
我猛地意识到,伯父家肯定出事了。
我径直去了伯父家,用钥匙开了门,看到了伯父躺在地上的场景。
我在客厅门口看到了一根长头发,应该是那女孩的。
我小心地捡起来,用纸巾包住,放进了包里。
然后拨打了报警电话。
6
中间人后来又给我介绍了几个援交对象,我碰上上次那样的事,哪敢再造次,都拒绝了。
但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我想这事儿应该是彻底翻篇了。
再说,我本来也没做什么,只是比较倒霉地耳闻了杀人过程而已。
当中间人再次找到我,又鼓动我去援交时,我看了对方的照片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周六的晚上,我打扮妥当,按时敲响了第二个客户的门。
客户来开门,你好许川
客户是个矮个子中年男人,本人比照片看着要油腻得多。
我忍着恶心,扯开一个笑容,和他打招呼。
他把我领进门后,我傻眼了,发现客厅沙发里还坐着一个人,是个西装革履的男生。
这男生倒是长得眉清目秀,看这年纪差,像是客户的儿子。
这种事还父子俩一起这尺度太TM超乎我的想象了。
我一气之下,扭头就要走,客户却一把拉住了我,许小姐,别着急走,等一会儿就好玩了。
我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留下了。
客户坐到那个西装男生旁边,伸手搂住他,又对我挥挥手,你先去洗澡,我们俩先聊会儿。
我背着包进了浴室。
7
门外两人的声音隐隐传来。
那年轻的男生说道:就这样不行吗
客户说道:你当爷们我是什么啊,快把这身皮给脱了。否则我下不了口。
男生说道:讨厌。
客户问:别说,你这模样还像那么回事儿,不脱衣服谁看得出是装的。
这虎狼之词听得我直犯恶心。
我拧开了水龙头,水声哗哗,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
我眼神空茫地盯着花洒里喷出的水,脑子有点乱。
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每次都撞上其他人
我是不能被人看见的,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男生哪哪儿都透着古怪……尤其是他的声音,听着很不自然,可又有点莫名的熟悉。
猛然间,我想起了在哪里听过那个男生的声音。
我想也没想,便直接打开浴室门,冲了出去。
客厅里的场景让我目瞪口呆。
那个穿西装的男生不见了,我的客户赤着膀子,正搂着一个妙龄女子,咸猪手在女孩的身上下游走。
女孩口中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表情却是诡异地冷酷和淡然,手上的动作更是有条不紊,娴熟自然。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手中的针管扎进了男人的背部。
男人的动作逐渐由急促变得缓慢,然后迟滞,最终像一头长途跋涉后,耗尽力气的猪一样,直接趴在她的肩头不动了。
女孩做这一切时,是面对着我的,但是她全神贯注,几乎没有注意到我出来了,直到男人没了动静,她才抬起头,直接对上了我的眼睛。
她对我展开了一个笑容,我不受控地打了一个冷战。
她把男人朝旁边一推,然后站了起来,转过身,开始从旁边那堆东西里掏出各种各样东西,针管,药品,手套。
我发现,那堆东西其实是一套西服,就是刚才那个年轻的男生穿的那一套。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并没有遇上什么现代聊斋故事。
8
我进门时看到的那个西装男生,就是方才这个年轻女生假扮的。
这化妆技术,简直堪比阿朱的易容术。
女人动作熟练地戴上手套,开始擦桌子,把针管上自己的指纹擦干净,又把针管放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手里,握着他的手,把针头扎进另一只胳膊,把剩余的剂量全部推了进去。
她把男人的身体摆成仰躺在沙发上的姿势,针管就放在他的手边,做成自然脱落的样子。
我傻愣愣地看着她摆弄这一切,猛地意识到她是在伪装现场,她是想让人误以为这个男人是注射过量药物致死的。
脑中飞快地闪回各种画面,苍白死寂的灯光,桌面上的针管,躺在地板上的男人……
怪不得上次堂堂警察局长,死得如此悄无声息,原来她也是用这种方法瞒天过海的。
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缘分
我已经是第二次旁观这个女人杀人了。
她又为何有恃无恐地当着我的面伪装现场
data-fanqie-type=pay_tag>

只有一个可能。
她觉得我不可能会说出去。
谁也不能保证别人会替自己保守秘密,除非那个别人,已经死了。
瞬间,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我见女人正在往脚上套塑料脚套——她应该是打算开始拖地了。
我拔腿就朝门边奔去,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只觉后脑勺一痛,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9
我叫向海燕,今年三十二岁。
是一名乙女游戏的委托老师。
那天,我在段平家伪装好现场后,把许川打晕,又穿上西装,扮成男生的样子,架着许川离开了段平家。
不出我所料,段平的死也是悄无声息,被家人隐瞒了下来。
这两起案件,我能顺利脱身,当然源于我事先调查做得详实,计划周密,也得感谢施时秋和段平的恶习。
罪人自有取死之道,要不是他们身上诸恶集结,我还真没这么容易杀了他们,又不被人知晓。
杀施时秋之前,我黑进了别墅区的监控系统,确定没人进入施时秋家,我才假扮人口普查员,前去敲门的。
完成任务后,我伪装好现场,回到家之后,又黑进监控系统,去替换监控视频,然后我发现,我走后不久,有一个女孩神情慌张地走出了施时秋的家门。
这太诡异了,这女孩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又调取了监控系统里的更多视频,发现这女孩以前经常在别墅外围出现。
那天早些时候,她进入了别墅区,后面就没有再出现在摄像头里。
我有点明白了,女孩是在我之前进入施时秋家的,只是她很小心地避开了摄像头的摄像范围。
进门时神不知鬼不觉,而出门时之所以会被拍到,大概是因为惊慌之下一时大意。
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涔涔:那女孩在卫生间目睹了我杀人的全过程。
我懊恼不已:到底是第一次杀人,我还是太大意了。
不管如何,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先看看施家人的反应再说。
施时秋的弟弟果然如我所料,为防家丑外扬,把事情给压了下来。
可是,那个旁观的女孩仍旧是个隐患,想到有人知道我的秘密,我寝食难安。
我不能任由把柄捏在一个神秘人手中。
我很快设法打听到了女孩的消息,她叫许川,是师大的大二学生。
是一个听起来就很单纯的身份。
我突然想起两件事,一下就对女孩放下了戒心。
一是施时秋最后被定义为病死,说明那个女孩没有告发我;二是女孩去施时秋家时,刻意地避开了摄像头,说明她对施时秋,也没安什么好心。
施时秋作恶多端,受害者无数,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想杀他。
我松了一口气,我暂时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然后,我开始策划对段平动手。
这次,我打扮成男生模样,假装接委托生意时,找错了地址,去敲段平家的门。
段平开门后,我又故意让假发掉落,让他看出我是个容貌清秀的女生。
他听我说了原委后,对我的职业表现得很感兴趣,和我攀谈起来,邀我进屋聊,说可以给我介绍生意。
我们坐下才聊了没多久,许川就来了。
许川看到我时,显然有点意外。
我也有点吃惊,但我表现得很平静。
我看着她惊慌失措,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想到她的身世,不禁心中一动。
我曾查到,许川曾是个流浪儿,八岁时在街头流浪几个月,被好心人送进收容所后,又送进了孤儿院,去年考上了大学。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就有些莫名的直觉,她会不会和当年植小禾的事有什么干系
如果说,施时秋的事发生后,我还只是怀疑。
当我在段平家再次看到许川出现时,我几乎已经确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10
我以前是个警察,成为委托老师,其实是因为植小禾。
我和植小禾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我们很幸运,遇上了一个充满爱意的院长。
她教我们人要正身,立命,要有高尚的理想,成为有用的人,回馈社会。
植小禾充满悲悯心,在上高中时,就一直很关注乡村留守儿童,每每看到留守儿童因缺少关爱,成为问题少年的相关新闻,她都要难过半天。
那时候,她就同我说,以后大学毕业了,要去偏远地区支教。
她高考分数很好,但是填报志愿时,她填的是清一色的师范类院校。
她自小便立志,长大后,要去偏远地区当支教老师。
说起自己的理想,她喜欢引用《麦田里的守望者》的话:我会站在一道破悬崖边上。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个跑向悬崖的孩子—我是说他们跑起来不看方向,我就得从哪儿过来抓住他们。我整天就干那种事,就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得了。
我钦佩她的高尚情怀,但人和人不一样。我的理想是当个警察,立志于铲奸除恶,匡扶正义。
我们俩虽然是好朋友,但性格大相径庭。
她文静,爱看书,成绩好。
我自小喜欢计算机编程,爱打爱闹,最喜欢干的事是和男生掰手腕,掰遍全孤儿院无敌手。
后来,她如愿上了师范,毕业后去了偏远山村支教,而我,也实现了我的梦想,成为一名网警。
工作虽然忙,我们俩仍然保持着联系,但是她所在的山区学校通信条件奇差,根本就没网络,手机信号也差得不行,我们只能通过最原始的通讯方式——写信保持联络。
我们在信分享着各自的工作日常,她告诉我,学校的新校长段平是学计算机出身的,家在几十里之外的镇上,他创立了一个助学网站,在网上接收好心人的捐款,以助力山区教育。
已经收到不少助学款,资助了好些失学儿童,学校还在打算翻新校舍。
11
这是小禾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
此后,我都没再收到过她的信,我写了好几封信追问她为何不回信,都石沉大海。
我觉得不安起来。
她的电话从来都打不通,我便请了假,亲自去她所在的那所学校调查,作为警察,我非常谨慎,装作爱心人士,带了一大包捐赠物资到学校,假装不经意地询问支教事宜。
有人提起了植小禾,并且脸上显出一副厌恶的神色。
他们说一年前,植小禾因为贪污助学款被查,连夜卷铺盖逃跑了,下落不明。
我绝不相信植小禾会是这样的人,但我面不改色,假装惋惜地摇摇头:唉,面对金钱的诱惑,没能守住初心的人啊。
在校门口,我遇见一个疯老头,他朝我扔石头,说: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人,烂透了,就该埋在猪圈里。
我没和他计较,旁人告诉我,这是个可怜人。
12
十一年前,他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遭遇意外死亡,不久后十二岁的大孙女自杀,八岁的小孙女走失。
回到城市后,我向警局递交了辞呈,然后开始四处暗访植小禾失踪的真相。
后来的几年,我从贪污助学款开始查起,开始查到这个助学网背后的黑幕,原来网站的创办者段平一直利用爱心人士的钱,引诱穷困家庭,让他们出卖自家的幼女,还借这门肮脏生意拉拢权贵,施时秋就是这么搭上的。
施时秋和段平狼狈为奸后,成了他的保护者,这些年来,一直有人举报段平,却总是被施时秋压下,还会对举报者进行报复,久而久之,再没人敢惹他们,这门肮脏生意也一直持续着。
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植小禾,但始终杳无音信。
贪污助学款,卷款逃跑,这种事,和高洁的植小禾完全沾不上边,一眼看去就是个局,我怀疑植小禾已经被他们害死。
我后来又带着捐赠物资,去了一次那所学校,学校的负责人已经换了好几茬,我假装问起植小禾,人人都讳莫如深。
在村口,我又遇见了那个疯老头子,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秀秀,你去找植老师,去找植老师。
我心中大震,急急追问:你认识植老师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他随后眼神又混混沌沌,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了。没几天,我听说,这疯老头子失足跌落池塘淹死了。
我觉得这事儿没这么巧,多半是段平和施时秋在捣鬼。
怪不得打听植小禾的事这么难,我决定先搞定他们两个。
成为乙女游戏的委托老师,是我利用在警校学到的技术发展出的爱好,辞职后,我把它发展成了养活自己的职业,没想到能够在这事上帮助我。
也许是施时秋和段平恶贯满盈,连老天都帮我,即便出现了疏忽也没有坏事。
无意中目睹我杀人的许川,本来就是我的同道中人。
许川醒来后,看着坐在床边的我,忽地坐了起来,眼神惊恐地望着我:你要干什么
我问:你认识植小禾吗
许川一听这话,顿时泪落如雨:植小禾植老师吗我当然认识植老师。
13
在家破人亡之前,我叫尹水秀。
我还有个姐姐叫尹山清,比我大三岁。
爸妈一直笃信知识改变命运,为了供我们上学,我们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外出打工,让爷爷在家带着我们姐妹俩。
我九岁那年,有人带来了父母在外摆摊时,遭遇车祸,双双被撞死的消息。
爷爷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老泪纵横地哭着叫爸爸的名字,说自己没本事,再也供不起我和姐姐上学。
然后,段平来到了我家,给我和姐姐送来了助学款。
他还说姐姐落下了一个月的课,让姐姐每天放了学去他家找他,他可以帮姐姐把落下的课给补上。
爷爷和姐姐对段平千恩万谢,姐姐周末去段平家补课时,爷爷还让她带上了我们家攒了半个月的鸡蛋。
但是那天,姐姐从段平家回来之后,就变得不对劲了。
深夜的时候,我被姐姐压抑着的啜泣声吵醒,问: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我就是想爸妈了。你赶紧睡。
后来,姐姐变得越来越沉默,脸上也鲜有笑容。
爷爷注意到了,问她,姐姐依然用应对我的那套说辞回答爷爷。
爷爷和我都被她惹得直淌眼泪。
后来,大概是不想我和爷爷难过,她变得爱说话了些,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再后来,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帮着爷爷在厨房做晚饭,村里的两个大叔,抬回了姐姐湿淋淋的尸体。
姐姐在去段平家补课的路上,经过村边的小桥时,突然跳下去的。
村里的大叔远远地看见,疾奔过去跳下水救她,但已经太迟,姐姐被救上岸时,早已经没了气息。
14
爷爷对着姐姐的遗体,沉默枯坐一夜。
第二天,他开始说胡话,一会儿说爸妈要回来了,让我去村口等。
一会儿又叫姐姐的名字,让她去村长家等爸妈的电话。
段平和村里的人来慰问,爷爷直直朝着段平跪下,对着他不停地磕头。
爷爷年纪大,村里人怕折寿,吓得连连拉着段平后退。
我也连忙过去,试图拉爷爷起来。
村里的人看看我,又看看爷爷,不住地摇头叹气:这又老又小的,可怜哦。
我明显地感觉到爷爷身子颤抖了一下。
晚上,看着床铺属于姐姐的那一边空荡荡的,我好不容易收下去的眼泪又上来了,一直抽抽噎噎地哭到睡着。
半夜的时候,我被爷爷推醒了,他在我耳边悄悄说:秀秀,去找植老师,去找植老师。
他语气万分郑重小心,比平时还要认真,听起来一点也不疯了。
睡眼惺忪的我清醒了过来。
我知道植老师,她是姐姐的班主任,姐姐说她上课很凶,可是下了课,又像朋友一样和她们打闹说笑。
我也喜欢植老师,她有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看着我们的时候,眼里满是温柔和爱意。课余时间,我和姐姐经常去办公室找她玩。
我听话地起身,走出家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昏黄灯影里,爷爷扶着门框看着我,默默地流泪。
这个画面后来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爷爷。
15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那个晚上,总是后悔,要是当时我直接跑掉,不去找植老师
村里人为了省电,都睡得早。
我出门的时候,外面一片黢黑。
我忍着恐惧,在乡野间走了一公里的夜路,终于走到了半山腰上的学校。
新建不久的教学楼里,二楼有两个房间还亮着灯。
处于左侧的那一头是植老师的房间。
也许是爷爷那种神秘的语气警示了我,我本能地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找植老师。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趴在门上,悄悄地喊植老师。
植老师当时正在改作业,她拉开门,看到是我,非常吃惊,她非常吃惊地问我:秀秀,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见我无人陪同,她更是吃惊,你一个人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她警觉地扫视了一眼周围,把我拉进门,然后关上了门。
她让我坐在她床上,倒了杯水递给我,问:秀秀,这是怎么了
我把姐姐自杀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植老师,还告诉她,是爷爷让我来找她的。
植老师听了,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她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让我在她的床上躺下,说:秀秀,今天太晚了,路上不安全,你就在老师这里睡吧。
她呼吸粗重,很生气的样子,坐回书桌上继续改作业,改了一会儿,似乎是改不下去,又站起身,见我仍然睁着眼睛看着她,便把灯关了,说:秀秀,你先睡,老师出去一下。
植老师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不知不觉等得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醒了,很想上厕所。
睁开眼,只见银白色的月光,通过窗户斜射进屋子,在地板上画出四个方格。
书桌上的作业本摊开着,还是植老师离开前的样子。
月亮已经升至中天,这都半夜了,已经植老师还没回来,她到底去哪儿了
我很疑惑,心中没来由地生出恐惧。
我内急得也很厉害。
植老师的宿舍里没有厕所,厕所是一栋独立的小茅屋,在教学楼旁边,大半夜的,我很害怕,但再不去,我只怕要拉在裤子里了,我只能逼着自己麻着脑袋,走出教学楼,进了茅厕。
上完厕所,我正打算起身走回植老师的宿舍。
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和人的说话声。
16
我下意识地从厕所的墙孔里朝外窥探。
这夜的月光很大,我看清了外面的人。
是两个男人,一个是段平,另外一个我从未见过。
过两天,等水泥干了,就找人来动工建猪圈。现在咱们回她房间,弄乱,看上去得是像逃跑的样子。陌生男人说道。
段平没说话。
你也别觉得可惜。是植小禾这丫头自己作死,大晚上的,没事儿你门外来偷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段平说,这事儿也的确不能怪我们。只能怪她命不好。
我浑身发起抖来。
自杀的姐姐,疯了的爷爷,消失的植老师,一切影像联系了起来,我当时年幼,还不能想通其中许多细节,但我已经本能地知道,我正在经历人世间最惨烈的悲剧。
我躲在厕所,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惊动那两人,我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指甲也深深嵌进肉里。
直到两人走远,厕所外彻底没了动静,我才悄悄溜出来,从厕所背面的山坡逃跑了。
我没敢回家找爷爷,也不知道该去找谁,只知道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我自小和姐姐在山林间穿行,认识不少野果子,凭着野果和山泉水,我倒没饿死,也很幸运地没遇上什么毒蛇猛兽,在山林里走了两天,我终于走上了大马路。
我被一个好心的司机带到了省城。
在省城,我翻垃圾桶找东西吃,睡桥洞,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后来被人送进了收容所。
再后来,我被送进了孤儿院。
几乎有半年的时间,我都处于失语状态,后来,我又慢慢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可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往事,也没有起过报警的念头。
一开始不说,是因为年幼,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长大了,想通其中关节,又去查了相关的消息,更知那是一张势力强大的黑网,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和他们抗衡,一碰就如同飞虫粘上蛛网,会瞬间被吞噬,如同当年的植老师。
实际上,这些年,村里不是没有人举报他们,可是那些举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被打击报复了,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要么就是发生各种意外,或重伤,或身死。
我一直惦念着在乡下的爷爷,也暗中找渠道探听消息,知道爷爷虽然疯疯癫癫,但身体倒没垮,自己守着几分薄田,一块菜地,倒是自给自足,平安地活着。
上了大学后,我终于能赚钱了。
我利用课余时间接各种兼职,做家教,卖衣服,在咖啡厅端盘子,我拼命地赚钱,想着,等毕了业,我就在外面租个房子,悄悄将爷爷接过来,尽点孝道。
然而,几个月前,我的希望破灭了,我得知爷爷不慎落水淹死。
据说爷爷死前一天,曾经对人提起过植老师。
我瞬间明白,爷爷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心底压抑多年的恨意再也无法抑制,我听到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喊,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多年来,几乎每天夜里,我都会在噩梦里回到那个茅厕,在惨白的月光里,见到那两张脸。
他们化成灰我也认得。
17
大一时,我热衷于各种兼职,加了很多中介。
有一次和同学去唱K,上厕所回来,偶遇一个中介,他试图撺掇我去援交,我十分不屑,本来打算直接拉黑他。
但当我从包房门上的视窗看到,那人和施时秋,段平一起进入了对面的包房时,我让那个中介留在了通讯录里。
那人果然不死心,时不时给我洗脑,我假装态度松动,语气软化,然后他开始给我推各种客户的信息,我假意各种挑剔,不是嫌他们老婆强势可能会给我惹麻烦,就是嫌报价太低。
直到他把施时秋推给我。
我同意了。
我要亲手杀了这两个禽兽。
爷爷已经死了,我再没了顾忌。
18
伯父死后,三个月,段平也死了。
段平这个人我也认识,他本是偏远山区学校的校长,当年搭建了一个助学网站,向社会筹集善款助力山区教育,因为此事被提拔到省城教育局,当了个小官。
他和伯父私交甚好。
有时候,他来找伯父,看到我也在,便厚着脸皮,也叫我大侄女,还塞糖给我吃。
但我不喜欢这个人,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讨好里带着些黏腻,那就不是一个成年男子看小孩子该有的眼神。
段平的死法和伯父很像。
警察也注意到了这点。
警察找我询问时,我如实地告诉警察,他和大伯多年来关系甚密,有相同的爱好。两人经常小聚。
警察查了监控,没查出异常,也将段平的死定性为注射违禁药物过量致死。
其实,段平死那天,我就在对面楼的家里,用望远镜看到了一切。
我看到那个穿着西装的男生,还有许川,他们先后进了段平家,后来西装男生搀扶着许川,一起走出了段平家。
许川很聪明,她进楼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小心地避开所有摄像头的位置。而那个穿西装的男生,则毫不在意,他肆无忌惮,甚至还挑衅地冲着摄像头的位置看了一眼。
警察查监控居然没查出异常,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那个西装男生干的,他那么有恃无恐,肯定是有两把刷子。
是那两个人杀了段平。
从杀人的手法来看,估计我伯父的死也是他们干的。
我知道一切,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那两个人所做的,正是我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
至于我为什么想杀了自己的大伯,如果你们知道我大伯的为人,和我爸妈怯懦装鸵鸟的个性,就想象得到,这么多年来,我都在经历着什么。
19
这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我痛恨的两个人渣,很是令我快意。
但有一点我不太确定,他们是不是还会继续害人
我一直暗中关注着他们。
后来我才发现那天我看到西装男子,其实是个女生,叫向海燕。
她是乙女游戏的委托老师,就是会打扮成漫画里男主的样子(二次元界称为上皮),去和那些沉迷于虚拟恋爱的女生约会几个小时,并获得报酬。
她和许川后来成了好朋友,两人最近在组织一个活动,在网上招募了七八个半黑不红的自媒体博主,我也用小号趁机混了进去。
向海燕鼓动我们给一个助学网捐款,捐款的数量并不算太多,但是可以带我们去学校拍视频,搞活动,车费住宿费全包。
这是我们网站出资举办的活动,对你们来说,可以旅游,还可以通过助学行为赢得正能量人设和流量,而我们网站扩大了影响,山区的孩子们也能得到更多教育资源,这是一石三鸟的好事。
小博主们被说得热血沸腾,气氛热烈。
一行人坐了高铁换汽车,又换小三轮,最后徒步上半山腰。
找到学校领导,说明来意,学校领导自然十分高兴,还让孩子们配合拍照。
当天刚好是植树节,向海燕说为了纪念,对校领导提出想让博主们带孩子们种树。
校领导欣然同意。
大家开始热火朝天地挖坑。
然后有一个博主挖出了一具白骨。
这可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流量惊喜,小博主们争相涌过去,录了视频。
山上的信号还是不好,大家回到酒店后,才剪辑好视频发布,每个人发布的视频点击量和粉丝都疯涨,我的小号也不例外。
20
可到了第二天,所有人的视频流量陡降。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
大家义愤填膺,甚至忘记了发前一天录制好的助学视频。
我明白,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作。
他们很懂得网民的心理,世界这么大,热闹这么多,信息的海洋里云翻雾涌,再劲爆的新闻,只要压个几天,很快就会被人忘却。
没这么容易。
好歹我也是在这个行业待了这么些年,没积攒点有利的人脉,那不白混了吗
我立即打电话给闺蜜。
她是一个大号的主编,家中背景也很厚,我把这两天遇到的事告诉了她,那丫头对爆点新闻有很高的敏感度,隔着电话,我都感觉到她血液要沸腾起来了。
你在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把特稿给我,其他的事我来搞定。
我连夜赶出了特稿,用邮箱发给了她。
千万级粉丝的大媒体平台,我笔耕多年积攒的笔力,加上爆点十足的题材,这篇特稿毫无悬念地爆了,才发出半天,阅读量就已经过了十万加。
加上闺蜜的助力,其他大号也争相转载,很快就形成了全国热点。
那股暗中的神秘力量试图压制,却只是使事态更加严重,在群情激愤的网民们推动下,事情迅速发酵,终于引起了中央的注意,派了专案组过来调查。
很快,助学网的重重黑幕被扒开,除了段平和施时秋的种种劣迹,还牵扯出一大批黑幕的受益者和受害人。
那具被挖出的白骨,是十年前失踪的一个叫植小禾的女老师。
我想起白骨被挖出那天,许川和向海燕站在坑边,眼睛发红的样子,突然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
21
许川上的也是师范大学。
她一直对植小禾心怀愧疚,所以想用自己的一生去继续她未竟的事业。
案件真相大白于天下后,村里人为植小禾建了坟墓,立了墓碑。
在植小禾的墓碑前,向海燕对许川讲述了植小禾的过往,送给她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
那是植小禾高中时代留下的。
许川看着那本旧书上被划了线的话,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
……我会站在一道破悬崖边上。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个跑向悬崖的孩子……
向海燕的眼眶也湿了,她声音哽咽,说:秀秀,你去吧。去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这一次,我会悄悄站在你背后。如果有人想将你也推入悬崖,我会叫他们好看的。
后来,许川去了很多山区学校做支教老师,她像植小禾一样,对孩子充满爱心,遭遇黑暗和罪恶,从不胆怯,但是她比植小禾幸运,因为她身边有一个潜在的守护者,向海燕。
向海燕和许川并肩作战的那些年里,也有好几次差点遇险,但是每次都神奇地化险为夷。
她们俩都以为是神灵护佑,却不知道,其实两人背后,也一直有个沉默的关注者,施冉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