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府,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便已经满是婢女、小厮端着各种秦王送来的物件往司言茉的房中走去。
而司言茉呢,此时正生无可恋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姐姐和丫鬟在自己的头上插满朱钗。
她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吐槽了一万遍。
昨日那男人帮自己威胁五公主的时候,她还觉着这人不错,同情他将死的结局,想着自己要不要找个法子帮他躲过去,亦或是把命格全须全尾地告诉他,让他有个准备。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转头背刺自己!不光要娶她,还今日就要娶她!这哪是要娶她啊!这是要杀人灭口!果然,心疼男人倒霉八辈子!贺春楼的琴师姐姐说的!司母赵舒云坐在她旁边,攥着女儿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昨日南皇的圣谕下来时,她和丈夫都是懵的。
司云韵能被许配给三皇子于他们而言是惊喜,但司言茉被许配给秦王于他们而言可就是惊吓了。
南都谁人都知道,这位秦王未上位时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上位不到半年就杀了自己的巫卜。
要知道在大南,五位君主的左右手便是巫卜,只不过南皇的巫卜被称为相卜。
巫卜于领地的百姓而言,就是传达神明旨意之人。
杀巫卜,在南几乎等同于对神明不敬。
而周言卿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在战场上将其斩杀,至今还没人再敢做他的巫卜。
传闻他幼时还在黑市过活过。
作为商户,赵舒云和丈夫一起走南闯北,太清楚这黑市里头是什么样了——烧杀抢掠,贩-毒走-私,无恶不作。
能从那里头活着走出来,可不是什么天选之子,而是穷凶极恶。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日宫宴司言茉只是不慎走失,被秦王送了回来,怎么就变成“久慕其风仪”?可她看着这源源不断的被送进来的金银珠宝,又着实是摸不着头脑。
自己这小女儿从小就是个痴傻的,就算满南都都知道她与姐姐是祥瑞,也从没有来说亲的。
如今来了一个,竟然是五主之一的秦王,别说他们司家了,就是相卜的女儿怕是都高攀不上。
更别提,如今有流言说司言茉是被周言卿割地求娶的——秦王将不久前掠夺萨克的两座城池献给了南皇,为的就是求一道和心上人成婚的圣旨。
正在为妹妹编发的司云韵似乎是看出了母亲心中的担忧,宽慰道:“母亲,别太担心了。
您看,殿下送了这么多东西来,想必是真心喜欢茉儿的。
”“但愿吧。
”赵舒云无奈的点点头。
其实她从前没有想过将司言茉嫁出去的。
如果女儿神志不全,那她就和司谏文一起养她一辈子,若是他们走了,就托付给仲家那个孩子。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又是世交,再怎么样不会亏待她的。
可如今……她只求周言卿能对女儿好,哪怕只是把她放在后院养着,不叫她受苦就好。
赵舒云抬手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心中的那块石头却是怎么也落不下来。
她只能叮嘱:“茉儿,日后去了秦地要乖。
如果……如果他们对你不好,不喜欢你,你就给爹娘写信,找个地方乖乖的等着,等着爹娘去接你。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泛红。
两个女儿如今一个要嫁到皇宫里,另一个要远走他乡,未来也许都是凶险,叫她怎么安心?司言茉听着母亲的叮嘱心里也不是滋味。
如今自己还未找到契机告诉母亲她已经恢复神志,在母亲眼里,她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离家远行,怎么会不担心呢?“娘,”她抱住母亲,乖巧道,“茉儿会乖的……”“哎!”闻言赵舒云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
而此时的司家大门前,锣鼓声由远及近,为首的便是周言卿。
南人崇尚玄金配色,他身上穿着的正是玄底金丝的婚服,从马上一跃而下,意气风发,大步迈进司家大门。
只是这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迎亲的,倒像是要去打仗的。
司谏文连忙理了理衣裳,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迎了上去,“秦王殿下。
”男人语气平淡,不怒自威:“岳丈不必行礼。
”此后便是无话,两人站在一起,周围虽有锣鼓喧天,司谏文却觉着安静得可怕。
他只能堆起笑脸,将对方引到前厅坐下,命人沏了壶茶,给男人倒上。
“没想到殿下来得这样早,小女还在梳妆。
”“无妨,本王愿意等。
”周言卿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神色晦暗不明,“不然我这割城求娶的夫人要是跑了怎么办?”闻言,司谏文背上的衣衫都快湿透了,冷风拂过,不免打了个寒颤。
“殿下,草民实在不明白,”他大着胆子问道,“小女这痴傻之人如何夺得殿下青睐?”“一见倾心,肝肠寸断。
”周言卿微微勾唇。
——这事儿还要宫宴后的那日说起:周言卿被南皇召见,来到平日南皇面见臣子的乾明宫。
一尊巨大的帝古像矗立于宫门之后,人身,蛇尾,一双玄羽的翅膀,头顶两只金色的角,形似羊角。
帝古庇佑着大南百姓,知晓天理,命格,掌管人间大小事宜。
南人最是信奉帝古,当朝南皇周褚更是在登基之后命人于此修建帝古像每日祭拜。
周言卿见到神像时也下意识拱手一拜,才跟着于司管进去。
殿内,黑色罗帏之下,南皇周褚坐在金色的羽座之上。
周言卿注意到今日不止自己,三皇子周君松竟然也在。
“君松,你已经行过冠礼了吧?”南皇问。
“回父皇,前年便已弱冠。
”周君松作揖回复。
这人身子瘦弱,面色惨白,时不时还会咳上几声,看起来就是个活不长的南皇点点头,“昨日元宵佳宴,本皇看那司家长女,司云韵才貌出众,举止也是娴熟典雅,想来是个好姑娘。
”“此前坊间有传闻,说这司家两姐妹是天将祥瑞,乃是福缘。
淑妃也同本皇讲,与这姑娘见过,欢喜得很,想要她做儿媳。
不知你怎么想?”“咳咳,儿臣自然是听父皇与母妃的。
”与司家?周言卿闻言想起了司言茉。
难怪那日她硬拉着自己躲在假山后头,原来是给自己姐姐和周君松创造机会。
“那便这样定了,”南皇笑道,“宫里也算添了一件喜事。
”周君松得了圣旨,乖乖退下。
等南皇的眼神落在周言卿身上时,和蔼的神色变得冷漠。
“秦王,本皇听说今日秦地和萨克又起了冲突?”消息传得够快的!周言卿烦躁的暗自吐出一口气。
南为五国联盟,五国分别为:南都,秦地,萨克,齐谷,兰屿。
其中南都占地最多,农事最为发达。
数千年前几都联合,奉南地为南都,南王为南皇,天下共主。
他国自愿朝贡南都。
五国之间偶有征战,南皇大多会进行协商,一般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这秦地与萨克恰巧邻近,两国又都好战,今日你夺我一城,他日他掠你一池。
自一年前巫山一战后,萨克险些被秦兵攻占都城,投降求和,双方已停战两年。
怎料三个月前,秦地与萨克边境农户发生摩擦,萨克竟借此再次攻打秦地,妄想掠夺城池。
周言卿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当即亲自上阵带兵打了回去,反倒攻占了萨克的两座城池。
周言卿低头行礼,道:“是,但此事非秦地挑起事端……”还未等他说完,便听得南皇道:“非秦地挑起事端,把人赶出去就好了,何必掠夺城池,如今弹劾的折子都已经上到本皇这里来了,你看看!”南皇指着面前的一摞奏折,气得不行。
“不止这些,昨日开始这皇宫里就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你和那司家的小女儿昨日在麟园……”说着南皇眉心紧锁,一副不堪启齿的表情。
“你如今做事真是越发猖狂了!”周言卿到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和司言茉可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传出艳事了?他刚想要说什么,又听见南皇烦躁道:“如今宫里头就人尽皆知,说不定等到明日整个南都都要知道了。
人家女子的名声也算是没了,你说你……”闻言,周言卿也明白过来南皇的意思。
这便是两件事放在一起想要治他一个罪了。
什么掠夺城池,什么风言风语,只是借口罢了。
如今随着秦地征战,占地隐隐有超过南都的趋势。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如今只是第一步打压罢了。
他脑中瞬间蹦出司言茉的那句“收敛锋芒”,也许这女人说的是对的。
他眼珠一转,就直接跪在地上,向南皇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南皇见他突然这般,也有些疑惑,“说。
”“臣与司姑娘非传言所言,但臣的确心属于她,特求陛下赐婚。
”见南皇还未反应过来,他赶紧又道:“臣今本就是想是禀报前几日与萨克的冲突。
”“此事是臣过于冲动,掠夺尤祺、衫陇二地,现来此向陛下请罪,愿将两座城池交由南都,还望陛下准许臣与司家小姐的婚事。
”这下轮到南皇懵了,不知他这是闹的哪一出?“言卿啊,”连称呼都变了,“你说的……是真的?”“本皇听闻这司家二小姐,幼时便是痴傻之人。
你……当真喜欢?”南皇总觉着这其中有诈。
“是,喜欢。
”周言卿干脆做出一副为爱痴狂的样子,“臣知道,在旁人眼中她是个傻子,但在臣眼里如清风明月。
”“臣本不想强求,忧心她会因臣的身份惧怕臣,但如今宫中已有传闻,臣不愿她为流言所伤。
即使日后她还是这个样子,我也会爱她,敬她。
她会是我唯一的妻。
”周言卿示弱至此,一出为爱昏庸,甘愿割地的戏码,让南皇也开了金口同意了这桩婚事。
他还下了一道圣谕到萨克,命其送质子到秦地,保证不再对秦地出兵挑衅。
——过了好一阵子,司言茉梳妆好,被姐姐和母亲扶着走出来。
她手里按大南的习俗拿着一把羽扇遮住下半面脸,只露出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那颗泪痣再次闯入周言卿的视线。
他得承认,面前的女人的确生的貌美。
这种美是带有攻击性的,和那双柔情的眼睛并不相配。
司言茉耳边是母亲的不舍叮嘱,姐姐也哄着她跟周言卿走;眼前是这个讨厌的男人。
若不是羽扇挡着,周言卿一定能看到她暗自咬牙的摸样。
男人抬起手,薄唇轻启:“走吧,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