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血腥弥漫的战场上,风沙、尸首、以及那来不及干涸的血液汇聚成一条条小血流流淌在女人脚边。
她循着那沙哑求救的声音看去,上一秒还在她眼前生龙活虎的男人,此时被一根长枪穿过胸膛,跪匐在地,一只手颤抖着伸向她的方向,似乎就是在向她求救。
女人被眼前的一幕吓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下来,叫她怎么也动弹不得,唯有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男人的惨状映在那模糊的视线中。
她心下不忍,刚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眼前奄奄一息的人,眼前的景象却化为烟雾消散……贺春楼,排队等着算卦的人群和那个孤傲阴鸷的男人再次回到她的视野。
一滴泪珠砸在红木的桌子上,司言茉这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卦象。
就在半炷香前,她正在贺春楼的二楼给人算命,一男子束发黑袍,眉宇间透着锐气,从不远处雅间向着自己走来。
身旁的人群见此人手持长剑,周遭透着冷气,都默默退后了几分,给他让出了一条小路,使其顺利地来到自己面前。
她觉着这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男子把剑往桌子上一摆,大马金刀地一坐,一双丹凤眼对上她的目光。
“请卜师为我算上一卦,可好?”男子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生人勿进的冷淡,又带着些戏谑。
她总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但人已经坐下,该算还是要算的。
“公子想要算些什么?前尘,还是日后?”“自然是日后。
”司言茉照常手指一掐,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看到往常会看见的普通卦象,而是真正置身于战场之中,大片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不,不只有记忆,似乎还有未来……司言茉回过神来,忙擦拭了眼泪,幸好自己带着斗笠,旁人看不到。
她看向面前的玄衣男子,眼里多了几分探究:“公子一年之内……恐有性命之忧。
”男子显然不信,身子往后一靠,眼神撇向桌子上自己的佩剑,“卜师不能看我带着剑便说我有性命之忧,与刀剑相伴之人哪个不是刀口舔血,生死无偿?”“信不信由你。
”她不愿多说,刚才的一切给她的冲击过大,整个人还没从那种惊吓和悲悯中走出。
周围的人似乎是看出了她情绪的转变,有人打抱不平:“我说这位公子,漠卜师可从来没有错过,你不能因为人家说得不是好话就……咄咄逼人啊!”那人对上男子斜睨而来的视线,声音越来越小,只觉脊背发凉,额间渗出丝丝冷汗,连忙避开他的视线,咪下头不敢再言语。
此时,贺春楼外……只见贺春楼的老板仲子贺身着一袭赤色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上楼时更是三步并两步。
“哎哟,少爷你慢点!”一个小胖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觉自己根本跟不上自家少爷,只能扶着扶手望其项背。
其他人也干脆不追了,都停在原地喘着粗气。
仲子贺绕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司言茉身边,附身耳语几句。
不知说了什么,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么?爹爹这么早就回来了?那还不赶紧回去?”她立马起身要走,却不想刚一站起,便感到手腕一痛被人又拉了回来。
“想跑?”那玄衣男子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面露厉色,“没说清楚,就别想走。
”司言茉不愿与他纠缠,想将手抽回,不想对方力气大得很,根本无法脱身,反倒是自己被对方捏住的手腕隐隐泛红。
“这位公子,你莫不是看上我们家漠漓了?”一旁的仲子贺打趣,被司言茉瞪了一眼,立马闭嘴。
男人并不看他,也不解释,只是那抓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仿佛能把她的骨头捏碎。
“他们说你从未错过,可你平白无故说我日后会死,叫我如何信你?”司言茉咬咬牙,时间紧迫,干脆也不和对方磨叽,转回身来直视对方。
“公子幼时便被父亲抛弃,七岁时被人扔在野外,差点成为狼群的盘中餐,十八岁那年你的师父为救你而死,你……”她忽地想到什么,话语一顿,呼出一口气。
“此乃公子前尘之事,想必公子比我更清楚,我说的,是对?是错?”“公子身份尊贵,当真要我言明一切?”她凑近对方,在其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秦王殿下……”男人听着她的话,表情逐渐僵硬,更是在听到最后四个字时眉头皱紧,抓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力道让她得以抽身。
司言茉顾不上自己方才是不是得罪了男人,此时她只想回家。
没想到就在转身这一瞬间,头顶的斗笠不小心触碰到旁边的柱子掉了下来。
她吓得立即抬起手用袖子将脸掩住,只是回首捡起斗笠的瞬间,那双好看桃花眼和眼角的泪痣正正落入男人眼帘。
身后满是抱怨之声——“完了,又没排上!”“听说她一日才看三个人,今日没排上,改日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此时那玄衣男子的侍卫陈午匆匆跑了过来:“主上,不是说要喝茶,怎么出来了?”“算个命玩。
”男人平静道,眼神还停留在司言茉方才离开的地方,晦暗不明。
“那……算的准吗?”陈午试探着问道。
闻言,男人冷哼一声,“不准。
”说着便向着楼下走去,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进宫。
”此人名叫周言卿,乃是大南五主之一,秦地的统领——秦王。
近日他是来南都参加元宵宫宴,路过贺春楼,歇个脚,喝个茶,听到了一群人都在讨论这二楼的一位卜师,说其无需什么工具,只是手指一掐便能知晓前尘与未来。
他亲眼见证了一位老妇人,因为儿媳被她的预言救下,来向她道谢。
周言卿一时兴起便想着算上一卦玩玩,却得知了自己要死的消息。
他原以为这人莫不是见自己衣着华贵,想要骗上自己一笔“化灾”钱。
直到司言茉将他的过往一一列举,这些事情,早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他不信一个远在南都的卜师会知道他的事。
可若是真的,就意味着,那句“一年之内恐有性命之忧”也是真的……——这边,司言茉跟着仲子贺熟练地一路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这才安下心来。
“怎么会遇见他?”她气喘嘘嘘地坐在窗边,嘴里不由得嘟囔。
“咋了?小茉儿?”仲子贺问。
她摇摇头,“没事。
”秀手轻轻拨开帘子,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
司言茉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街道尽头那座帝古庙,思绪回到了前世被剖心而死的那一刻。
没错,她重生了。
前世她身为商户善堂的女儿,受尽宠爱却心智不全,神志一直停留在五岁,直到17岁那年落水才恢复正常。
一年之后,元宵宫宴上因为和姐姐出生时的祥瑞之说,她被南皇看中选做了三皇子妃。
她原以为她会幸运的过完一生,却不曾想不到一年的时光,便因为内宅争斗被三皇子的妾室陷害成妖女,在那座帝古庙里,被活活剖出心脏,献祭给南人供奉的神明帝古。
许是上苍眷顾,再次睁眼时,她回到了十七岁落水那一年,更是有了能看到他人命格的能力。
有了前世的教训,司言茉决定装傻充愣,逃过这门亲事,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唯一知道她恢复正常的就只有身旁这位她的青梅竹马,仲子贺。
她无事时便在仲子贺的酒楼里卜卦算命,想着待她躲过这场灾祸,就利用自己的能力去考个南都的卜官,进卜院。
而今日就是命格中关键的日子——元宵宫宴的前两日,也是前世圣旨邀请司父携女眷进宫参加宫宴的日子。
可她没想到会遇见周言卿,这个前世和她只在宫宴上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却出现在了贺春楼。
难道是命格有变动?司言茉隐隐感到不安。
不过,如今当务之急是熬过宫宴……马车摇摇晃晃,没一会儿便穿过一条街道,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眼前一扇约二十尺高的门楼,门楣下的斗拱木雕精美,中间牌匾上从右向左地写着“司宅”。
司言茉立马拔下了自己头顶的钗子,塞到仲子贺手里,拨乱了自己原本精致的发型。
下了车,又从地上抓了把土抹在自己脸上。
临要进门之前,她还小声问了一句,“怎么样?”仲子贺肯定地竖了个大拇指,“没问题,进去吧。
”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走进家门,仲子贺终于轻松下来。
收起手里的钗子,干净利落地一开扇子,上面大剌剌的两个字“尽欢”。
他回身上了马车,对着车夫笑道:“走,回贺春楼!”随之仲子贺的马车缓缓驶离,司言茉前脚进门,身后便传来另一辆马车的动静,爹娘和姐姐也快步迎了出来。
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位司管手持圣旨从马车上走下。
来了!——“上承帝古,下启皇喻,善堂司谏文材优干济,玉洁松贞,特邀其携家眷参子月十五元宵佳宴,谕结。
”于司管念完手中的圣谕,将其递给司谏文。
司父接过叩谢圣恩,脸上的笑意变得更盛。
“这是天大的福分啊,司善堂。
”于司管祝贺道。
司谏文客气回话,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半掌大的金如意塞到于司管手中。
对方笑笑,默默将其收进袖中。
只有一旁的司言茉默默攥紧了衣袖。
天大的福分!是啊,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福分。
可对于她来说,却是厄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