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天色未晚,许云栖回了池宅。
隔着老远,听到几声哀嚎,那叫声仿佛要将天喊出个窟窿来。
她下意识抖了抖身子,裹紧衣服快步回了东院。
却说西院“松雪煎茶”处,哭喊震天。
趴在长凳上的每个人高喊着自己的无辜,诉说着自己多年的辛劳。
眼泪、汗水交织在一起,糊满脸颊,瞧着好不委屈。
池研礼眼神凛利,冷着脸,挥一把衣袖,打翻了小桌上的茶具,制作精美的瓷器滚落在地上,发出好听的清脆音。
方叶打了个冷颤,麻利收拾完碎片,重新拿了杯子,替池研礼添了杯新茶,“公子,消消气,气大伤身”池研礼冷哼一声:“怎么消,要不是昨日出了城,我都不知道他们贪了这么多,那么多银子不怕噎死他们吗?”昨日听了老人的话,池研礼就意识到不对了。
虽说各个商户的粮价都在涨,但他爹早年前就放过话,别人想涨是别人的事,他们一定不能涨,昧着良心的财不能发,否则是会下地狱的。
他也就这几天开始管事,昨日本想找待在三司坊的二叔商量件事,被扇了一巴掌不说,又撞上底下人唱双角,能不气吗?今日一查,还不止一家有问题,若再不好好敲打一番,明日就该将刀架予他人脖颈之上了。
事情处理完,晌午已过。
池研礼翻着书,方叶在一旁研磨。
“咚——”书房门被敲响,方叶打开门,拿了东西,递给池研礼。
池研礼见状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道:“什么东西?”方叶摇头,“没说,公子看看不就知道了”池研礼拆开信封,里面是一份蹴鞠大会的请帖,时间是后日晚上,地点在知州府邸,署名是李青松。
池研礼快速看完全文,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李青松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请他及其家眷到时候务必到场,看似自愿,实则非去不可。
池研礼将纸团在一起,扔到烛火上,道:“老狐狸,他又安的什么心。
”方叶思考片刻,带着些许迟疑问:“那通不通知夫人啊”听方叶说起这个,池研礼忽而想起了昨日的一幕,问:“她是叫安芷,我说的没错吧。
”方叶不明所以,“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池研礼想起许云栖耳后的伤疤,刚想问,又住了嘴,算了,万一是误会呢。
方叶见池研礼沉默着,小心道:“那说不说啊”池研礼思索片刻,道:“说,怎么不说,看看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记得……算了,我还是找红烛吧”红烛武功不错,又是女孩子,帮着照看一下许云栖再好不过了,本来想交代和许云栖关系好的池凤麟照看一下,但一想池凤麟的三脚猫功夫,还是红烛更可靠一些。
许云栖接到小厮的传话时,正靠在廊椅上发呆。
她来这里也有小半个月了,也不知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虽说这么多年与父母关系僵硬,可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父母,自己最亲的人。
街上清冷,东院亦是。
若说为生为民,她自认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人这一辈子能把自己过活好了也不算枉来这人间一趟。
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来这人间,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来这个未知的古代,更没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成这个婚。
一路走到至今,每一步都被外力推着往前走。
她清醒着又无能为力。
叹了口气,许云栖起身,将院子里的菜留了一些给自己,剩下的拾在篮子里,打算上街卖掉,放这么多她一人也吃不完。
多攒些银子,和离后开个烧饼店也很不错。
将东西摆好后,许云栖抵着脑袋,思索着后日的对策。
小厮的原话她已经记不清了,大致意思是说让她后日晚上与池研礼扮一对恩爱夫妻,尽量庄重些,不要坏事。
仅是想想就头疼,她穿过来前也没学过表演课啊,这怎么演?看在池研礼还算是个不错的人的份上,秉持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理念,许云栖打算好好帮一帮,说不上日后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姑娘,你这萝卜怎么卖啊”少年声音悦耳,宛若细雨碰向石阶音。
她回过神来,道:“你看着给吧”少年道:“这怎么行,姑娘说个价如何?像你这样貌美又勤快的姑娘可不多见了,这吃了你的菜啊,皮肤恐怕都能变的水嫩不少呢。
”许云栖闻言,坐正身子,将神游在外的思绪拉回来,镇定中带着几丝俏皮,道:“公子谬赞,您才是那万中无一的神气人,我啊,不过得了一副好皮囊罢了。
”许云栖和对方有来有回的打着太极,最终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将带出来的菜全部买给眼前的少年。
少年眨着眼,去拉许云栖的衣袖,道:“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许云栖闪身躲开,“既是萍水相逢,名讳就不必了”说完,提着篮子快步走了。
而少年却一改方才,眼神晦暗不明盯着许云栖离开的背影。
许云栖回到东院,快速插上门闩,捂着胸口不断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直流。
也许是直觉作祟,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许云栖初听那个少年的声音时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在后续的交谈中感到了恐惧。
那种恐惧就仿佛夜深人静之时,你一个人在走空无一人的街上,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恶鬼突然扑上来,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
“咚咚咚——”随着敲门声响起,许云栖随意擦了把汗水,快速整理好情绪,拉开门,带着些许微喘道:“有什么事吗?”方叶道:“是这样的,小的来给您送衣服”许云栖接过衣服,随口说了句知道了,便关上了门,自然没有看到方叶眼中的欲言又止。
平青城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要早上许多,许云栖推开门便看到裹着雪毯的廊椅,轻风吹过带着雪花飘进屋子。
许云栖搓着手心,将门关上。
这么冷的天,耗人又耗力,也许不用参加那什么蹴鞠会了吧。
她是这么想的,可偏有人不这么想,蹴鞠会还是照往常一样,许云栖听到小厮的传话时倒没有多震惊。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罢了。
出了池宅,马车旁站着一个眉眼锋利的姑娘,看着挺不好说话的。
“想来您就是夫人了,上车吧,我送你去知州府”许云栖点头嗯了一声,随着那姑娘上了车。
姑娘说,她叫红烛,平青本地人,这次是受故人所托,特地跟在她旁边保护她的。
许云栖偶尔应和两声,更多时候蜷缩待在马车一角,不得不说这天气确实冷。
绕是她习惯受冻多年,也还是遭不住。
红烛见状,塞给许云栖一个汤婆子,道:“冷就说呗,还能少你一个东西不成”许云栖看着手里的东西,懵然出着神,悄声说了句谢谢。
马车跑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知州府。
知州府大门上的红漆早已褪色,基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两尊石狮子毅然威严庄重的挺立在大门两侧,宅子的墙面上还有着几道未修补的裂痕,墙底遍布枯枝败叶。
许云栖瞧着场景,正思索着什么,红烛跑上前来,拍了一把她的肩膀,道:“走了,想什么呢?”许云栖摇头,示意没什么,随后跟上红烛的步伐。
进了前厅,绿凤麟已经到了,正在喝茶,见着她们,笑着上前来拥抱她们。
几人聊了两句,各自坐下,许云栖瞧着外面的天气,实在是想不通,这样的天气是准备在厅室里踢蹴鞠吗?没过多久,便有人带他们去往内院。
而内院却和前厅有着天壤之别。
先进门,许云栖眼中出现一副梅雪交织的画卷,梅枝低垂,似是在迎着来客。
略走几步,能听见流水潺潺,随之便是五步一小景,十步一大景的奇观。
视线一转,屋舍华丽,侍女穿着素雅,端着盘子,有条不紊去往更深处的地方。
许云栖一行人被领至内院最深处,入目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空地。
许云栖跟在绿凤麟和红烛后面,三人从正门进入室内观景处,里面正燃着火炉,暖和极了。
一个不好的猜测在许云栖脑海里浮现,她定了定心神,端起茶杯喝茶。
刚坐下时侍女领着李青松和另几个许云栖从未见过的人从侧门进来,许云栖抬眼微瞥,那侧门竟直通另一间屋子。
几人相互见礼。
约莫一盏茶过后,主人家才姗姗来迟。
“见谅了各位,实在是公务误事”来人头戴金冠,身着翡翠色锦缎制成的衣服,外罩紫金祥云袄,眉眼含笑,胡须半白,瞧着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这位便是平青城的知州,吴永山。
许云栖隐没在这群人中,待他们互相见完礼,又坐回席面末位,揣着手听着人群的嘈杂。
片刻后,一身着素衣戴着面具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下,坐在许云栖身侧。
许云栖想,这位想必就是池研礼了。
池研礼坐下一句话也未说,她也不去讨烦,垂着头,转动着手镯,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回去。
由于思考太过入神,她并未注意到席面主位上一少年正目光灼灼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