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开祠堂日子。
这是六门几年一次的大日子,付、齐、张、黄、白、何六家,所有人员必须到场。
六门还特意请了剧团来唱戏,戏台子在镇子西侧的土地庙,一时间热闹非凡,镇子上的人都去看戏了。
接客的商务车来回穿梭,看规格齐福就知道大人物来了。
要说六门的崛起,那还得靠这些贵客,别管你是铁饭碗还是富商,财富到了一定程度,都开始信风水一说。
提大运,迁祖坟那是黄家看家本事。
民国年间,黄家老太爷出去游历,去了天津卫。
他住到了一个辖区县的山上,那座山瘴气弥漫,山上全是毒蛇野兽出没,附近的村民都不敢上山,羊群都不敢上去。
村民们以为他活不了了。
但,黄老太爷不光活得好好的,居然还能和动物说话。
有人看见他经常和山上飞的鸟,狐狸、黄鼠狼说话,那些动物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一时间就传开了,众人都说山上住了高人,后来觉得他真是高人的是另外一件事。
民国末年,天津沦陷了。
沦陷之后,倭寇就开始大扫荡,当时山下的村民吓的不得了。
这时候,黄老太爷下了山。
他把村民带上了山,但村民都怕啊,他们都知道山上有毒物,途中还真有一个人被蛇咬了。
黄老太爷就对着毒蛇招手,那毒蛇还真过来了,它静静趴伏在老太爷脚边,好似在认错。
黄老太爷对着它的头拍了拍,低语对蛇说了句话。
没几分钟,那蛇又回来了,嘴里衔着一株草药。
黄老太爷就让那人将草药嚼烂,一部分含着,一部分用来敷在伤患处,那人的毒还真解了。
路上时不时有鸟儿落在他肩头,好像在说话一样,然后黄老太爷就告诉众人,大家要加快进程了,鬼子已经快到山脚下了。
村民们以前只是听说,以为他能和动物说话是唬人,现在一看,是位高人,那些鸟就像他的信鸽一样,还真能通风报信。
大家上山以后,搭起了棚子,生火做饭,直接住下了。
众人一连住了好些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山,黄老太爷就说,大家等消息,可以下山的时候会告诉大家。
没几天,带上来的余粮吃完了,大人们还能撑着点,小孩子开始饿得哇哇哭。
黄老太爷叹了口气。
让大家照旧把火架起来,水烧开,但是中途不能掀锅盖。
然后黄老太爷就朝着天津河,喃喃念咒,一边喊“来来来”,一边手指向锅里面。
然后大家打开锅盖一看,锅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大螃蟹、虾、小鱼之类的,大家就开始吃,几个村子几百号人,就这一锅的吃食,愣是吃不完。
这用的是大搬运术,把河鲜搬到了锅里。
再后来,黄老太爷就对村民们说,自己要下山一趟,去看看其他村子的人怎么样了,走之前,他让山中的动物保护村民。
之后,就来了一大群黄鼠狼、狐狸、狸花猫,大大小小几百只,围成了一个圈,还真像模像样的保护,蛇虫毒蚁根本进不来。
黄老太爷走之前叮嘱,这群动物散了,村民才可以下山。
过了几天,动物散去了,村民们也下了山,但是黄老太爷却一去不复返,直到过了20年,突然有一天,那山上的房子亮了灯。
大家就上山去询问,一问才知道,他去从军了,还做了比较厉害的领导。
再说近代,有个煤老板来问气运,黄家人一算——大凶,于是嘱咐这位煤老板明年不能开车。
煤老板才三十三,正年轻,虽然半信半疑,回家还真找了个退伍老兵开车,一直到农历八月都相安无事。
结果有天,煤老板和外面花头吵了架,那女的一生气开车就上了高速,煤老板着急追人,顾不上喊司机,好巧不巧半途中出了车祸。
人当场就没了。
煤老板生意上的朋友多,大家都好奇他年纪轻轻,没到找司机那份上,于是他跟朋友讲找人看气运的事。
起初那些人自然不信,等他真出车祸人没了,才恍然大悟,这找的是位高人啊。
外面随便找个懂周易的,看过去的事,十拿九稳,但能看未来的,看得这么准的,真没几个。
一到节假日,这个小镇子堵车能堵几十里,提气运的,看风水的,问吉凶的,黄家一时间门庭若市。
听说祭祖,这些人自然想来请支香。
一是顺便问问前程,二是人情走动一下,万一有事也好求六门点拨一二。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请香,能被六门请得,非富即贵。
齐福起了个大早,又是换衣服,又是沐浴,吃过早饭后,众人一起去了祠堂。
六门祠堂不仅是祭祀祖宗的地方,还是办理婚、丧、喜、寿,商议宗族要事的场所。
祠堂很大,占地足足400平,是个独立的院子,正殿边上带了左右两个议事堂,正中有个天井,寓意蓄天地之韶光。
正殿近十米的挑高空间,用“之”字木梯连接,沿着楼梯可以登上阁楼顶,镇子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正殿是青砖和木质结构,梁柱满工雕刻,排列整体,细看形成一个幽邃向内延伸的空间,每走一步都要接受两侧雕塑的凝视,处处透着威严,压得来者拜福。
如果恰逢雨季,雨水会从正脊的鸱吻,径流飞翘的廊檐落下,室内的光线会被切割成一个方形,锁着雨丝和迷蒙的水汽,一点点弥散。
中间的供桌上摆了各式贡品。
黄纸、线香、金元宝,还有大祭的牛羊。
桌后是的巨大的委蛇泥塑,一首是金色的颜色,一首是红色的眼睛,初看端庄肃穆,细看却有点摄人的魅气,
牌位上用小篆写的是个姬字。
为什么是姬,这要从春秋战国后说起,据说后来为了避祸,保存家族实力,六门定了规矩,生前用六大姓,死后统一还姓姬。
千秋功过,也由后人来写,从族谱就能知道谱序流传。
不光还姓为姬,每个六门人在族谱上会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严格按照古礼遵循字辈。
比如齐福这一代,从的是若字,他死后排位的该是姬若某,后面一字死后由后人来谱。
按流程,贵客们先上香。
齐福在六门没啥存在感,头几次只远远地瞧见过宾客,但没仔细看宾客的长相,这回因为跟着张宴,倒是占据了好位置。
第一个请香的宾客上前时,他大吃一惊。
这不就是电视里那位常客吗?
他精神矍铄,一身得体的深色中山装,旁侧是他的夫人,穿着裙装,优雅知性,齐福也没少在电视里见。
有礼仪人员点燃了三支香,递了上去。
那人伸手接过,跟夫人一起三作揖之后,将香插入了供桌前的大香炉。
旁侧有人祝词:“今以三柱清香敬上神,一愿阴阳两利,官运亨通;二愿家宅兴旺,老幼康健;三愿功德千秋,长荫门庭。”
“伏维尚飨,鉴此微忱!毕!”
接下来是第二位宾客,齐福一看这不是季爻吗?
一众宾客里就属他年轻,再怎么说第二位都轮不到他,既然真是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家里有人身份很高。
季爻拿了香,伴随着古琴曲水龙吟三作揖,之后插入香炉。
这回唱词变了,说的身体康健一类的吉祥话。
接下来是富商、政客一个个轮流请香,一早过去才过了一半人,没轮得上的只能等下午了。
中午的宴席付生没有出面,全权由付琼代表。
她站在席宴最首,从容淡定的举杯:“列祖列宗在上,今逢几日,备佳肴美酒,诚祭祖先,感血脉庇佑,福泽绵长,诸事顺遂。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百忙之中个欢聚于此,大家举杯同饮——开席。”
午宴凉菜六品,黄豆芽拌黄花、鹌鹑蛋酿香菇、苦菊桃仁、水晶藕片、白麒麟、熏鱼,寓意六六大顺。
热菜九道,第一道是鸿运当头。
整只的红曲米烧猪头,额贴金箔,有服务人员为宾客分食。
第二道金蝉踏雪,实则是东星斑配瑶柱丝,寓意金蟾折桂,咫尺杆头。
第三道是玉簪藏春,实则是芦笋穿虾仁酿,淋上翡翠鸡油芡。
第四道是雪霞拥日,实际上是蟹粉狮子头炖松茸,汤水用枸杞堆了个红日。
还有琥珀桃仁、火云现麟、红枣莲子煨猪蹄、云腿逐星,雪素烩十八珍等等,九道菜。
还有一道雪霞老鸭羹,主食配的是五色米饭,饮品是桂花杏仁露,六门精酿的稠酒。
鱼不翻面,鸡头朝祖,猪皮需带皮三层。
一应菜色混用的耀州瓷,釉色如橄榄绿,莹润似深潭,华丽又质感重。
宴席留的思亲菜是豆腐,由专人拿去祠堂供在桌上,直至黄昏日落。
直至晚间,所有宾客的才请完香,晚饭过后,付琼安排人将宾客送去市里,接下来才是属于六门的重头戏。
子时抓周!
夜色中天,临街的嘉陵江染上粼粼金色。
祠堂烛火通明,六门需要抓周的人齐聚祠堂,等着抓周仪式开始,这次基本都是孩童,最大的十二岁,齐福在一群孩子中非常的突出。
他不断的搓着手,给自己加油打气。
当然也有人来看热闹,其中喊得最起劲的就是张晖。
张晖大笑起来:“齐福你个废物,你看看有谁像你一样,一把年纪了还来抓周,你也不嫌丢人。”
几个参选的小孩子也笑了起来。
“齐伯伯羞羞,你都多大了,还来和我们这群小孩抢名额。”有一个狼尾小男孩,说着还朝着齐福做了个鬼脸。
“就是,他根本就不配,没天赋就老实给六门打杂,非要来丢脸。”
张晖双手抱臂,不咸不淡的接话:“要不是你命好姓齐,又刚好是个带把的,这个年纪连祠堂都进不来。”
齐海听着这些刺耳的话,红了眼眶。
他上前来拉齐福的袖子:“要不这次就算了吧,与其再丢一次脸,还不如安分过日子,爷爷只求你平安健康就行。”
齐福突然想起了议事堂的那个梦,总觉得或许这是老祖宗的暗示,不博一次心有不甘。
他眼神坚定的走向六方供桌:“不,爷爷,这次我一定要选。”
供桌分别为六个方位。
乾位在西北,代表寻尸付家一门,那端放着青铜罗盘,插在千年的坟头土。
坤位在西南,代表辨骨齐家一门,放着块龟甲,刻有甲骨文。
震位在东方,代表入魂张家一门,放着鎏金铜镜,镜面涂了无引香。
巽位在东南,代表缝尸何家一门,放着九根银针,穿朱砂染的往生线。
坎位在北方,代表纸扎白家一门,放着个纸扎人偶,眼眶点了鲛人泪,一双眼骨碌碌的转。
离位在南方,代表看血黄家一门,放着个一盏鸡鸣灯,敷在青玉牌上。
中间则是七盏人鱼膏灯,摆成了北斗状,烛火需要掺抓周者的生辰血,灯灭则失败,意味着没被祖宗选上。
抓周的人需要用天生水沐浴,穿素色麻衣,眉心点朱砂,双腕系无色绳,赤足踏入祠堂内殿。
仪式即将开始,六门各家掌事,各持本门信香,香烟起,掌事们齐齐念问灵咒。
第一步就是蒙眼转灵,参加者要用黑布蒙着眼睛,在判命烛中逆时针转七圈,然后选自家之物抓起,忌触碰烛火,否则会失去五感,得三个月才能逐渐恢复。
这时候,蒙眼之人会冥冥之中受到指引,被选者不会触碰蜡烛,未选中者就看运气了。
齐铭问众人:“谁先来?”
一群小孩子还是有点害怕的,低头默不作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齐福的身上。
齐福失了神,脑子里在回忆那个奇诡的梦境。
他总觉得那个梦境,不是夜有所梦,灵台那一指,还有像阿瑶的紫衣女人,应该并非巧合。
也不知道nda比对结果怎么样,明天他得打电话问问。
周围人议论纷纷,等齐福反应。
“齐福是不是要放弃了?”
张晖附和:“他本来就是个怂包,小时候就胆小如鼠,动不动就哭。”
小孩哥更是开始嘲讽:“他肯定怕了,一个大人也不嫌丢人!”
齐福思绪终于回笼,耳边传来熟悉的嘈杂声。
“喂,齐福你要打退堂鼓就说,我们最多就是笑话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