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影side－2〉「连着我的份一起，当上老师吧。」

「杨奕悠！早啊！」
为校园的宁静早朝带来热络气息的，总是他的出现。
就如朝日一般，自然而然地凝聚众人，无人不被他的暖意灿然x1引。
无论何时，身边都围绕着追求照耀的眩目花朵。
与他相反。
「苏谕聪。」杨奕悠嫌弃地抖开环在脖颈的手臂，将目光从人群的大片嫉妒中移开。
「别这样对待一个还没吃早餐的人好吗？」
「齁、冷淡耶。」他改将双手搭上杨奕悠的肩膀，晶亮的褐se杏眼满是期待，「话说我也还没吃早餐，我的份咧？」
杨奕悠轻叹了一口气，从桌上的塑胶袋中拿出三明治。
「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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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苏谕聪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咬下一大口，想起什麽，又开口道。
「对惹，刚柴念球的淑厚──」
「听不懂。」杨奕悠打断他，「吞下去再讲。」
「我说！」他囫囵吞下嘴里的食物，「刚才练球的时候，夏老师偷偷跑来跟我说，我们这次模拟考成绩不错，ga0不好真的能考上师大。」
得到意外消息的杨奕悠惊喜瞠目，随後又挂上泰然自若的笑。
「我就说吧？肯定没问题的。」
「装什麽酷，你明明也很开心！」苏谕聪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而他也没有反驳。
「欸、杨奕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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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朝yan朦胧了他的表情，杨奕悠只能依稀看见上扬的嘴角。
「好期待和你一起当老师哦。」
尽管如此，他也依然毫不逊se的耀眼。
「……谕聪，别忘了这个周末回来参加活动哦。」
透过话筒传出的nv声让杨奕悠不经意地抬起头。
只见苏谕聪指着手机一脸歉然，他便了然地点了点头，戴起耳机假装自己没听见通话。
「这个周末哦……」
「我知道你很忙，但教会的活动还是得出席，好吗？」
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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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厌烦的词汇所夹带的电子杂音加重了不协调感。
「嗯。」他对话筒轻应了一声，垂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在地拨弄睡k边缘的线头，「妈，我们要准备晚点名了，先这样哦。」
「好，要记得这周末──」
对方的话音未落，苏谕聪就挂断了电话，深深的叹息若是让他人看见，或许会被他的反常吓得上前关心。
「抱歉，我妈疯狂连环call过来。」他把手机萤幕朝下放回书桌，单手掩去脸上疲惫。
「又是教会。超烦的……」
苏谕聪来自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家庭，尽管从小接受各式洗礼，甚至可以说是洗脑的教育，也没能将他塑造成听从教义的信徒。
而身在其中的折磨，杨奕悠b谁都还能切身t会。
正因如此，他们愿意吐露心声的对象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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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回去就好了啊。」杨奕悠拿下耳机，事不关己地继续与微积分对视。
「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状况。真的很想直接离家出走耶……」他伏在桌上随口说道，脑中想到一个办法，伸手轻g杨奕悠的墨se发梢。
「怎麽办啦？」
杨奕悠回头看了一眼他央求的眼神，放弃了推托。
「我去问老师能不能让你参加周末的补习。」
反正说再多违心论，也改变不了他想为苏谕聪做点什麽的事实。
「好耶！」
得到救命稻草的欢呼回荡在双人宿舍中，而杨奕悠故作平静地藏起了嘴角，只求苏谕聪不会察觉他心中泛起的优越感。
「又有补习？就算这样也要回来教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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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怼的语调不厌其烦地提起令他们反胃的字汇。
杨奕悠将视线从苏谕聪身上别开，远望即将沉落的光球，被建筑顶端的十字掩去发光中心的太yan只剩淡淡光晕，少了点刺眼锋芒。
「可是没多久就要最後一次模拟考了耶。」他按着额角，轻蹙眉头的神情或许是第一次在宿舍以外的地方表露出来。
苏谕聪多看了一眼杨奕悠。
尽管早就知道挚友的t贴，但他依然对此感到幸运，至少在他的面前不用逞强把这种难看的样子藏起来。
「谕聪！」
不绝於耳的沉重争论似乎加快了夕yan西沉的速度。
每当遇到这种状况，杨奕悠就不禁想着，被父亲丢到学校後便不闻不问的他，似乎自由得多。
瞥见人影靠近，杨奕悠主动远离苏谕聪几步，向来者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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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好。」
「奕悠？你和谕聪不是要去吃饭吗？」夏老师问着，看见苏谕聪拿着手机的样子，很快地意会过来，压低一些音量，「是在和家人讲电话吗？」
他点了点头。
「抱歉──」
挂掉电话的苏谕聪双手合十，跑过来和他会合，又马上举起手。
「啊、老师好！」
「好。」夏老师没有过问，指了下校门口，「你们快去吃饭吧，待会的补习不要像上次一样迟到哦。」
「好！这次绝对不会迟到！」他一扫方才的y郁，重回脸上的笑容灿烂。
两人看着夏老师走往教学大楼的背影，缓缓放下道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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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超明显的。」
杨奕悠若无其事地低声开口。
「咦？」苏谕聪错愕地0了0自己的脸，又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真的假的啊……」
「走吧，我饿了。」杨奕悠没打算理会他的烦恼，迳自往餐厅走去。
「等我一下啦！我刚刚真的很明显吗？欸、杨奕悠──」
对大多数的人来说，苏谕聪个x开朗外向又待人亲切，成绩优秀、社团表现也活跃，像是将世上所有可以形容一个人的优点集合在一起的存在，就连有时候适切地犯下无伤大雅的小错，都能够让他立於更容易亲近的位置。
但只有杨奕悠清楚。
苏谕聪的亲切开朗，只是疲於人际纷争而做出的努力；他的明知故犯，都是他在一切不自由的顺从之中，少数能够由他自己掌控的自由叛逆；他的奋发向上，只不过是在掩饰他喜欢着不该喜欢的人的事实。
小小教室中聚集着寥寥几名学生，站在讲台上讲课的夏老师专注於黑板上的数列组合，从来没有发现底下其中一名学生对他投注的目光多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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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奕悠看了眼苏谕聪手边，被原子笔点成一片蓝空的纸张几乎都要盖掉他自己写下的计算式。
他用手肘轻推了一下苏谕聪的手臂，苏谕聪才终於舍得把眼睛从夏老师身上移开，换掉那张可怜的计算纸。
晚自习结束的钟声也在此刻响起。
「可以休息了──！」
苏谕聪率先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大家回宿舍後都要好好休息喔。」夏老师阖起手中的课本，收拾着讲桌上的东西。
当其他人理所当然地离开教室时，苏谕聪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讲台上，拿起板擦帮忙擦去教学痕迹。
杨奕悠习以为常，远望着他和夏老师在讲台上有说有笑的模样，轻轻抿住唇边的弧度，顺手替苏谕聪收拾桌面的文具和课本。
大概又要聊好一阵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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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盖上书包，一抬头就看见苏谕聪趁夏老师背对他的几秒钟，朝杨奕悠挤眉弄眼，示意讲桌上刚收来的讲义本。
……要不是和他同寝室两年，杨奕悠恐怕理解不了他的真意。
「老师，这些讲义我们帮忙搬过去吧。」他背起自己和苏谕聪的书包，走向讲台。
「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们？」夏老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才在想这些本子要分几趟拿回去而已。」
「不会麻烦啦。反正接下来回去宿舍也没什麽事情要做。」
一听到夏老师应允，苏谕聪马上就抱起一大半的本子。
「对啊。」杨奕悠也点了点头，接过剩下的讲义，「回去宿舍也只是听苏谕聪唱歌唱到走音而已。」
「哈哈、谕聪很喜欢唱歌吧。之前的社团表演也很jg采喔。」
「老师你有来看吗！」苏谕聪报复般地撞了下杨奕悠的肩膀，语气雀跃，「我在台上弹吉他的样子是不是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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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挂的月光敌不过他的灿烂，在这片夜空下显得暗淡。
然而，这是杨奕悠最後一次，看见苏谕聪真正的笑容。
「左大腿开放x骨折、包含头部有多处擦挫伤，有脑震荡的可能！」
意识朦胧之中，苏谕聪听见医护人员急躁的奔走声。
对了……他本来要去买圣诞节的礼物。
虽然他和杨奕悠都不怎麽喜欢宗教习俗，但是……
「快点！一单位的血浆还没拿来吗！」
等一下……不可以……
最糟的可能x闪过他的脑海，讽刺地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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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和杨奕悠的约定。
他不能──
被夜se吞没的夕yan只剩薄弱余晖，浅浅淡橘和无云的闇蓝夜空混合出些许薄紫，与屋顶的彩绘玻璃有几分奇幻的相似。
「苏……谕聪……」
尚未缓和过来的呼x1压迫着肺和x腔，扶在门边的手臂甚至还有些发抖。
「哦、杨奕悠……」
他半躺在病床上，向杨奕悠打招呼的句子听来就和平时没有两样。
但身上缠绕的绷带、手臂上cha着的管线、虚弱的声音，无一不在说明苏谕聪发生的意外并不如他表现的轻描淡写。
「社团时间结束很久，你都还没回宿舍……」杨奕悠试着调整自己的呼x1，慢慢走到他的病床边，声音不知是因为喘气还是恐惧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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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问了主任才知道……你出车祸。」
他沉默着，手术後还未完全恢复jg神的双眼黯淡了许多。
「苏谕聪？」他有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哦……没事啦。」苏谕聪动了下嘴角，g起平时的微笑，「只是难得看到你那麽慌张的样子，有点新奇。」
听见他还能说出无关紧要的感想，杨奕悠恢复了几分平静。
「听主任说是肇事者闯红灯撞到你的？」
「对啊，想说回宿舍前出去买个东西，结果就飞来横祸。」苏谕聪看了下自己手臂上连接的点滴，「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其实都是皮r0u伤啦。」
「你本来要去买什麽？」他低头看着置物篮中的随身物品，被沾上血迹而看起来有些怵目惊心，低低问道。
「要我帮你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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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用了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东西。」他试着笑了起来，却不如平常那样坦然。
就算买了，大概也──
「那……需要帮你带什麽东西过来吗？」杨奕悠追问着，想藉此抹去心底的不宁静，「盥洗用具之类的。」
苏谕聪直盯着他许久，突然轻笑出声。
「欸、杨奕悠。」
他弯着眉眼，莫名让杨奕悠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光景。
「你超厉害的耶。」
同样的一句话，在杨奕悠对一切感到厌烦的那天，给了他一丝光芒；在难以平复心情的此刻，缓下了所有的不安。
「你没头没脑的在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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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躁动让杨奕悠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一样。
「因为你超会照顾人的啊。」苏谕聪却终於得到想要的反应，高兴地笑了起来，又牵动了伤口而发出几声哀号。
「你安分一点啦。」他无奈地叹气，然而g起的嘴角早就出卖了他。
「生活用品那些都不用帮我准备啦，主任说他已经有联络我爸妈了。」苏谕聪想了想，又开口。
「不过你要帮我写笔记！我没上到的课全都要！」
「好啦。」杨奕悠随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眼手表的时间，「我差不多该走了。」
「哦、要记得要帮我认真上课喔。」
「知道啦。」他笑了出来，转身准备离开。
「欸、杨奕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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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叫住的杨奕悠疑惑地回头，看见苏谕聪垂下的双眼出现了一瞬他没能0透的陌生情绪，却又像是错觉一样、一下子就消失，回复成熟悉的苏谕聪。
「没事。拜拜──」
他微微张嘴，随後还是吞下了心中的疑问。
「嗯、拜拜。」
杨奕悠升上高中时，不少日程及代办事项都被双亲冗长的离婚协议拖延了几周，好不容易等到能让他搬入宿舍那天，已经是开学一阵子过後了。
「奕悠，这些东西我都先放到这边，好吗？」
父亲小心翼翼的问句令他感到焦躁，身後室友不客气的注目更是加重了他对这一切安排的反感。
「嗯。」
面对他平淡的应声，父亲并没有表现出不快，只是默默地放下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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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记得好好吃饭，钱都在户头里。」
父亲见杨奕悠没有反应，便拿出戴在x前的十字，一手搭在他的肩上。
「愿主的恩惠、慈ai，常与你同在。」
他虔诚祈祷的模样，在杨奕悠眼中只剩厌烦。
那句慈悲的祝祷，也令人作恶又矫情……妈妈一定也是受够了这些才会离开的吧。
父亲离开宿舍後，他拨了拨自己的肩膀，试图把方才令人窒息的战栗拂去一些，又突然想起房间内还有室友──苏谕聪的存在。
如果他也是父亲的同类……
「欸、杨奕悠。」
不用想也知道是觉得父亲是个虔诚的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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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会理所当然地斥责他的──
「你超厉害的耶！」他丝毫不对冷淡的视线有所退却，拍了下杨奕悠的肩膀，换得墨se的瞠目。
「我爸妈也是那种感觉，但我还真没看过像你这样直接嫌弃拨掉祝福的人。我下次好像也可以来试试看……」
杨奕悠还没理解他的言下之意，他就露出开朗的笑容。
「同样都是讨厌宗教却被塞到这种教会学校的人，我们一定很合得来！」
如果……灿烂可以形容一个人，那应该就是在说苏谕聪吧。
他扯了扯不知多久没有牵动过的唇角。
「这种事情不要乱学，被骂了我不负责。」
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平时总会透过窗帘渗进教室的yan光在今日被雨云遮挡，留下空气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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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中的其他人都开始准备参与社团活动，而杨奕悠则是倦怠地趴在桌上。
少了苏谕聪在旁边聒噪，莫名提不起劲。
就像是回到了还没遇到他之前，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的时候。
如果没有苏谕聪，他一定对生活感到厌烦，选择麻木地度过安排好的每一日，被父亲约束的未来及目标也不会被赋予新的意义，所以他们得一起……
「……奕悠？奕悠在吗？」
「杨奕悠──老师找你喔！」
他疑惑地抬头，就看见夏老师站在教室外，神se有点奇怪，这几天一直存在心底的疙瘩又开始隐隐作动，他加快脚步，想驱赶这gu念头。
「老师？」
「奕悠，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能和我去一趟辅导室吗？」夏老师捏紧了手中的牛皮纸袋，被手掌遮掩的标签还能隐约看出上面标示着苏谕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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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昨晚才和苏谕聪通过电话，他都已经要出院了，肯定不是他的身t状况出了什麽问题。
也可能老师只是要和他谈一下升学的事情……毕竟苏谕聪上次小考莫名其妙考得很烂，如果在大考的时候失常就得想想其他可以补救的方法。
不过不管怎样，以他的成绩申请推荐入学也一定能拿到名额。
苏谕聪他──
「谕聪休学了。」
「咦？」
一片空白之中，杨奕悠甚至能听见梦境残存在脑海的笑语。
「那次车祸的紧急手术中，谕聪因为接受了输血而违反他们家信仰的教义，所以……谕聪的双亲就断绝了对他的金援，要求他自力更生。」夏老师试着平淡带过在病房目睹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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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和他谈过，但他说这样就好……」
面对杨奕悠的动摇，夏老师心里有几分踌躇，但还是选择完成苏谕聪的请托。
「这是谕聪托我转交的信。」
从牛皮纸袋中ch0u出的「信」不过是一张沾满了蓝se笔迹的计算纸，乱七八糟的圆点藏起了被折起的内容。
「如果很难接受的话，不马上打开也──」
信纸上颤抖的字迹只留下一行文字。
抱歉，杨奕悠。连着我的份一起，当上老师吧。
杨奕悠的指尖轻轻滑过护贝胶膜下的笔迹，有几分失神。
「被江澄枫说中了……我确实是个糟糕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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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开嘴角，抬头望向窗帘缝隙外的暗蓝夜se。
「就算被你臭骂一顿也是罪有应得，对吧？」
「苏谕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