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巳节已过天气转暖,但寿康宫还燃着炭盆,热烘烘的。
可燕惊澜却觉得后背发凉。
偏偏太后问完,虞泓瑞眼神惊讶地上下打量着她,问她:“心上人?你有心上人了?”
他没有别的意思。
仅仅是觉得燕惊澜这般奇怪的女子,竟然也同外头那些庸俗的女子一般陷于情情爱爱之中,太不应该了。
果然这世间女子,都是这般无趣。
燕惊澜听他问,只觉得后背越发的凉。她并不打算真的嫁给六皇子,而是想找个机会,与他谈个合作,她替他挡掉镇南王府和皇后方面的施压,六皇子给他提供庇佑。
可如今闹这一出好戏,不管她说心上人是谁,这个合作铁定要完蛋了。
于是她心一横,跪下来给太后磕了个头:“臣女不能说。”
她闭着眼睛,等候来自太后的诘难。
却不想等了许久,等来一声轻笑。太后看着跪在地上耳朵憋得通红的燕惊澜,终于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起来吧,哀家逗你玩呢。”
燕惊澜起身后悄悄瞥了一眼太后,见她神情俏皮,完全没有方才的肃杀之气,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
虞泓瑞是日常过来给太后请安,随意聊了几句,太后便嫌他无趣,挥了挥手说道:“安阳留下,你们俩到外面走走吧。”
燕惊澜与虞泓瑞面面相觑。
但到底是太后的命令,燕惊澜不敢违背,行了个礼便同虞泓瑞一起出去了。
虽说太后命令他们出去走走,但宫闱禁地,又不像先前花朝节那般所有人都在前朝,燕惊澜可不敢随便乱走,于是便杵在了寿康宫门口。
虞泓瑞却说:“本王先走了。”
他才走出寿康宫,就与霍景尧撞了个正着。霍景尧给他请安问好,抬眼看到杵在门口的燕惊澜,顿时有些惊喜:“燕姑娘,你也在这里啊?”
燕惊澜也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定国公虽然辞去了前朝职位,但勋爵地位依旧是一如从前,霍景尧要进宫还是很容易的。
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见过世子。”
虞泓瑞回头看到她那个微笑,又想起燕惊澜方才所说的心上人,不屑地从鼻腔哼出一声。
转头就走了。
燕惊澜下午才回到侯府。
她从角门进去,本想悄悄地回景鸿院,却不想与侯爷燕育林撞上了,她给侯爷请了安想回院中,却被燕育林叫住。
“澜姐儿,到书房来一趟,我有事问你。”
燕惊澜寻常时候遇不到燕育林,到底不是自家父亲,多少有些隔阂,而燕育林一直沉浸在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的喜悦中,利用侯爷的地位作威作福,在外寻花问柳,鲜少回家。
今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把燕惊澜叫到书房,同她讲:“澜姐儿,你跟在你娘身上读了点书,见识多,这事儿二叔想考考你。”
燕育林文不成武不就,又没有深厚的家族底蕴,上朝都上不明白。但他也知道拿样子,他不说问,他非要说考考燕惊澜。
燕惊澜耐着性子点了头。
燕育林说起定国公告老还乡的事,又说:“不仅是他,他家中入朝为官的子弟尽皆退位让贤,捐出部分家产。”
燕惊澜以为他要问此举何意,结果他问:“你说,他们空出那么多位置,二叔这个位置,是不是还能再升一升?”
燕育林当侯爷之前只是个九品校尉,当上侯爷后皇上为了他面上好看,提了几级,把他打发去翰林院做了个六品编修。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六品编修。
他大概觉得自己无法升职是上面有人压着他吧。
燕惊澜不忍戳破他,说道:“二叔努努力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燕育林顿时踌躇满志起来,斗志昂扬地起身,像一只抖擞的公鸡:“被打压了这么多年,出头的机会终于轮到我了。”
燕惊澜告罪了声,便回景鸿院了。
二叔愿意向上爬,她也乐见其成,总比之前坐吃山空要好,起码找回惊鸿的时候,侯府留下的东西能更多一些。
晚膳是在景鸿院里用的。
三婶柳衔枝送来的二百两银子不但让燕惊澜有钱给安阳郡主买礼物,还能让她启用院里的小厨房给自己做吃的。
大厨房时不时往饭菜里掺点儿石头、煤灰、虫子地恶心她,她通通原封不动地派人给丢了回去。
杨佩环见没折腾到她,渐渐地也收了手,免得她又闹去老夫人那边。
又过了几天。
燕惊澜晨起,门房便送来她的信件,打开一看,是安阳郡主邀她去状元楼看状元游街。
前些日子春闱放榜,然后是殿试,皇上钦点了一位少年状元,今日正是状元游街的日子。
燕惊澜去到的时候,整条街被挤得水泄不通,状元楼更是座无虚席。
幸好安阳郡主早早定了位置,还派了小厮过来接她,燕惊澜这才有惊无险地登上状元楼。
安阳郡主定的是状元楼最大的雅间,燕惊澜进门才发现除了安阳郡主,霍景尧和虞泓瑞也在。
虞泓瑞仍旧戴着面具,身着藏青色绣祥云纹的袍服,坐在那儿喝茶,悠闲惬意的模样。
霍景尧则穿了件用银线绣了竹子的白色衣袍,从前燕惊澜并未细看他,这会儿却意外发现他长得很是儒雅,眉目清秀,身姿挺拔,算得翩翩公子一个。
只是她打量霍景尧之际,虞泓瑞那边却又发出不悦的“啧”声。
“见过几位殿下。”
燕惊澜行礼行到一半,邵华年一把拉住她来到窗边,指着下面说道:“燕姐姐快看,状元来了。”
燕惊澜探头看去。
只见拥挤的大街被官兵开辟出一条路,人群朝两边散去,三位身着红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状元沈霁。
燕惊澜听见邵华年夸张的怪叫一声:“状元怎么是个小屁孩啊?”
只见那大马之上,脸嫩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而右边的榜眼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左边的探花则是年近三十的儿郎。
这一对比,状元可不就是小屁孩吗?
霍景尧轻笑:“殿下可知,陛下点了这么个状元有何深意?”
虞泓瑞看了他一眼,敲了敲桌面,霍景尧看着那空了的茶杯,忙给他斟茶,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说:“父皇是在昭告天下,他在求才。不拘年龄出身,只要有才,即便是像那般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可成为状元。”
“六殿下的学识才华,不入朝为官当真可惜了。”霍景尧叹息。
虞泓瑞冷冷道:“本王对那些没有兴趣。”
“可就算殿下没兴趣,却依旧有人盯你盯得很紧,皇后娘娘又找你谈婚事的事了吧?”
虞泓瑞轻啜了口清茶,不说话。
皇后仗着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要拿捏他的婚事,屡次三番地逼迫他,试图从他嘴里说出来一句应允的话。
因为皇上早已下令,非六皇子亲自请求的婚事,通通不作数。
故而,没有虞泓瑞的点头,就算燕惊澜请皇上恩典,要嫁给虞泓瑞为妻,也是不被应允的。
燕惊澜并不知道这事。
她见虞泓瑞苦恼,盈盈一拜,道:“臣女倒是有一计,可解殿下当前困境。”
虞泓瑞面向她:“说来听听。”
燕惊澜说:“殿下找个人成亲便行了。”
“……”
空气静默了一瞬。
燕惊澜似乎看到虞泓瑞翻了她一个白眼,她进一步解释道,“殿下似乎有某些原因导致不想成婚,可皇子妃之位一日空悬,觊觎这个位置的人便一日不停休。倒不如早日定下婚事,绝了她人念想。”
“本王没有不想成婚的理由。”虞泓瑞想起刚到议亲年纪时,“本王虽不喜寻常女子,却也觉得娶一个放家里并无所谓,可……”
他声音逐渐冷了下来:“她们都死了。”
“只要选的不是世家之女,她们就会死。”
虞泓瑞讨厌被人算计的感觉,既然不让他娶寻常女子,那干脆便谁也不娶了,自有人会着急。
他这副阴郁的模样,与燕惊澜梦境后期逐渐重叠,那会儿她还没有彻底失明,太子殿下刚刚薨逝,虞泓瑞便是现在这副模样。
恨不得毁了这天下一般。
“如果是我呢?”燕惊澜注视着虞泓瑞,试图穿过他的面具看到他的眼神,“如果殿下选我做皇子妃,我有自保能力,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自保能力?”虞泓瑞想到燕惊澜被镇南王侍卫撵着跑的事。
燕惊澜有些尴尬:“侯府势微,须借助殿下的权势才能与镇南王府抗衡。”
邵华年和霍景尧已经惊呆了。
这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谈论起了婚事……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啊!
幸好雅间里就他们几个,连茶都得霍景尧亲自倒,只要他们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几人都在等虞泓瑞的回答。
虞泓瑞冷哼一声:“我拒绝,本王还没有沦落到躲在女人背后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