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早知道侯夫人跟燕惊澜不对付,克扣景鸿院便狠了些,四十斤的炭火克扣了六成,她若是敢闹,正好也给夫人一个由头发落了她。
可谁知她非但不闹,还自己买了烟煤,制成无毒烟煤烧着。
杨妈妈又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烟煤有毒,于是便收买了景鸿院的丁妈妈,叫她盯着燕惊澜,是不是真的日日烧烟煤。
盯了几日,见她确实烧烟煤也没有中毒,杨妈妈放下心来,按照丁妈妈给的法子制了烟煤,然后送去各院,代替炭火。
可谁知,翩鸿院就出事了!
负责烧火的丫鬟给叫过来,脸上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哭道:“奴婢一直守着少爷,少爷说困了,奴婢才关上门出去的。”
杨佩环指着她的手不住颤抖:“我是问你为何要烧烟煤!翩鸿院内一直备了银丝炭,为何不烧银丝炭?”
银丝炭价比黄金,杨佩环自己都不舍得用,全给儿子用了。
结果这些贱皮子竟给她儿子用低劣的烟煤!
杨妈妈心道不好,忙进去,跪下请罪:“银丝炭用完了,尚未来得及购进。是景鸿院的丁婆子说有法子给烟煤脱毒,烧起来跟银丝炭一般无烟无尘,奴婢这才斗胆给翩鸿院分了些烟煤。”
她抬头,笃定道:“定是大小姐为了谋害世子才出此毒计的!”
杨佩环浑身颤抖:“燕惊澜!你这个毒妇!”
没错,她的儿子终将成为世子,燕惊澜定是怨恨岁丰才想除掉岁丰的。
当下便带着粗壮的婆子丫鬟往景鸿院去:“随我去景鸿院,拿了燕惊澜送官!”
丁妈妈喝得醉醺醺的,路过翩鸿院,听了一耳朵热闹,没想到还扯上了自己,吓得酒都醒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景鸿院。
燕惊澜刚从丁妈妈那儿听说翩鸿院烧了烟煤,导致燕岁丰中毒,杨佩环便带人找上门来了。
“燕惊澜,你这个丧门星!你自己弟弟福薄命短当不了世子,你就来害我的儿子!”
杨佩环衣冠华丽,面容却憔悴,指着燕惊澜的样子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明明她害死别人的时候,是那么理直气壮和得意。
燕惊澜不怕她,迎着她的目光,条理清晰句句分明:“自从花朝节宫宴,我被燕岁安泼了水后便感染风寒,一直待在景鸿院,何来害人之说?”
“你还敢狡辩!”
看到院内晾着的烟煤,杨佩环当场叫人砸了:“要不是你弄了这些烟煤进府,岁丰也不会烟煤中毒!就是你,教唆我的管事妈妈烧烟煤的!”
“天地可鉴,若我的烟煤有毒,我日日烧着,岂不是早就出事了?”
“那定是你将毒掺在烟煤里,再送到岁丰院里!”
燕惊澜差点被逗笑,杨佩环为了攀咬她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她就算是真的送了,燕岁丰真敢用吗?
但是她也挺好奇的。
“我院里的烟煤,购进和每日用度皆有记录,婶婶若是有疑问大可去查。”说罢便叫兰香将账册拿出来。
杨佩环翻了两下便知道数额对不上,这烟煤定然不是景鸿院流出去。
“可若不是你弄了这些烟煤……”杨佩环顿了一下,似乎是找到了理由,“若不是你日日烧烟煤,我的管事妈妈也不会听信你的鬼话认为烟煤无毒,岁丰也就不会出事了!”
燕惊澜冷下脸:“婶婶既然翻了我院中账目,不如多看两眼,看看我究竟为何要日日烧烟煤!”
她问心无愧,自然是不怕与杨佩环对峙的。
只不过闹起来,祖母怜杨佩环的儿子出事,定是要偏袒她几分,到时候,她明明只是给自己洗清冤屈,却会成为不敬长辈的罪证。
所以她不得不忍着,一条条一例例地与杨佩环掰扯。
杨佩环又翻起了账目,最后落在炭火一页,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燕惊澜冷笑:“四十斤的炭火,公中只给了四成,一半都没有。这春寒料峭,我又感染了风寒,我不烧烟煤,我烧什么?”
“我管你烧什么……”
杨佩环才不在意燕惊澜烧什么取暖,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烧了烟煤,害得她儿子昏迷不醒!
燕惊澜厉声打断她:“你这话敢到祖母面前说吗?你敢对着祖母说,我活该被克扣炭火,活该冻死吗?”
“嗯哼!”
一声轻咳,燕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景鸿院门口。
杨佩环脸色一白:“我没有这样说!”
景鸿院的小丫鬟半夏顶着一额头的血,悄悄地进了院里。侯夫人为了拿燕惊澜送官,封锁了消息,不让人通传给老夫人知道。
她没办法,只能一头撞在西侧院门口,这才闹出动静,引来了孙嬷嬷。
孙嬷嬷板着脸,对杨佩环说:“夫人,老夫人已知晓此事,请夫人同小姐一起,到西侧院去。”
杨佩环本想自己解决了此事,到时候再去老夫人面前细说。
没想到燕惊澜死不认罪,竟还把孙嬷嬷给招了来!
她无法,只能遣散了众人,恨恨不平地往西侧院去。
孙嬷嬷冲燕惊澜行礼:“请大小姐同去。”
燕惊澜注意到半夏,叮嘱桂香照看好她,便拿上账册,跟着孙嬷嬷一同去了西侧院。
燕老夫人仍是一脸病容。
听了二人的陈述后,老夫人不像杨佩环那般死活认定燕惊澜有错,而是抓出来很关键的信息:“杨管事从何处得来的烟煤去毒法子?”
于是丁妈妈被押了上来。
丁妈妈跪着哭诉道:“前些日子我女儿也入了府,在夫人院中做事,可是杨管事总是问她索要好处。奴婢寻思着大小姐烧烟煤省钱,就把法子给杨管事说了,好叫杨管事自个儿挣点儿小钱,杨管事当时还赏了奴婢,谁知她随后就给各院送去了烟煤。”
杨妈妈脸色惨白。
燕老夫人阖目,抬手:“去,查一下各院得了多少烟煤。”
孙嬷嬷很快就派人下去查了。
结果触目惊心。
除了燕老夫人的西侧院、侯爷的东正院,侯夫人的东侧院,其他院里短的炭火通通换成了同等数量的烟煤。
其他院里的人得了烟煤也不敢声张,拿先前省下的煤炭苦熬着。
因着翩鸿院一直用的是银丝炭,存得不多,用完了便直接用烟煤了,这才导致了燕岁丰中毒。
“混账东西!”
燕老夫人抄起案几上的青白玉茶盏朝杨妈妈劈头盖脸砸了过去,滚烫的参汤连同参片淅淅沥沥地从她额头上滑落。
杨妈妈连躲都不敢躲,生生受了。
她哭求:“老夫人,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求求您开恩,求求您开恩呐!”
燕老夫人却再也不想看见她,挥挥手,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渐渐地显出颓败之色,仿佛刚刚那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最后的命令又急又轻:“打……打出去。”
“老夫人!”杨妈妈惊叫,扭头去求杨佩环,“夫人!夫人救我!我可是你亲婶母,救救我!大侄女呐!”
杨佩环扭开头,不去看她,任由两个粗壮的婆子将她拖了下去。
孙嬷嬷重新上了一碗参汤,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喂给老夫人,老夫人不知道缓了多长时间,见其余几人还在,有气无力地叫了声:“澜儿。”
“我在这儿呢。”燕惊澜上前一步。
燕老夫人指着丁妈妈说:“这是你院中的婆子,要如何处置须得看你的意思。”
燕惊澜冷冷地看了一眼丁妈妈,这个偷奸耍滑的婆子,先前林妈妈看中她,不过是看她体格大,又跟府中其他人无甚牵扯罢了。
如今她女儿入了府,自然也不符合燕惊澜选人的标准了。
“丁婆子吃里扒外,我院中自然是留不得她,还请祖母做主,给我再换一个婆子。”
燕老夫人“嗯”了一声。
微眯着眼,看向杨佩环,鼻子哼出不悦的声音:“老二家的,你可有异议?”
杨妈妈被处置,杨佩环心情很是慌乱,思绪扭成一团乱麻。
明明是她儿子被害,为何最后被问责的还是她?
这不对,这很不对!
自从燕惊澜回京之后,所有事情都变得不顺起来。
都是因为她没有好好听从自己的安排!
“娘。”杨佩环拭干泪水,“就是因为澜儿一个人住景鸿院,才惹出这么多是非的。不如就遣散景鸿院的丫鬟婆子,叫她去与岁安同住吧,儿媳保证定不会叫她再生事端。”
燕惊澜捏紧手指又松开。
杨佩环还是这么可笑。
她若是进了安喜院,连一饮一食都要看人脸色,自然是一点儿事端都生不出来了。
“祖母,若是无事,澜儿先行回去了。景鸿院无端遭此无妄之灾,我院中有一丫鬟身受重伤,须得我回去主持大局。”
她这话一语双关——既表明这场事端是杨佩环生出的,景鸿院什么都没做,无端被害,又提起了半夏忠勇护主的事。
不过短短半月,就有下人为主子豁出性命,又怎能如杨佩环所说就此遣散景鸿院的下人呢?
跟着主子做事与在府中做杂役不一样,若是叫人知道丫鬟豁出性命救主反被遣散,忠勇侯的门楣都要被人笑倒!
燕老夫人便没有理会杨佩环的话,吩咐道:“孙嬷嬷,你同澜儿一同去看看,不惜一切代价,须得将那丫鬟治好,一应钱财药物从我院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