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С˵ > 晨阳若霁 > 33 在一起(正文完)
    十年前,为救弟弟,黎若的右臂严重负伤。而在神经缝合手术后,他的病房,其实还曾经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趁着杜瑰芳回家煲汤的间隙,黎东明踱着脚步悄然地来到了黎若的床脚。

    那个害得他的亲生弟弟被恶人所缚,更间接造成了兄弟二人由身到心的伤害的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到了他的眼前。

    而那副促狭的眼神再无黎若幼年时所记忆的奕奕神采,在紧绷中被齿尖啮咬着的下唇干燥且泛白,不再如年轻时干净洁白的粗糙手掌则不断摩挲着他水洗到发白的裤缝。

    “小若……”男人犹豫着开口,“你……好吗?”

    他甫一开口,手臂还缠满绷带与固定器的黎若便笑了——也不知因为他还好意思用那个呼唤孩子的口吻叫自己,抑或因为他还有这个脸询问自己是否还好。

    “我好不好,又关您什么事呢?”黎若坦然地直视他,又平静道,“您来我这儿,又还想得到些什么呢?”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男人目光闪避、笑容局促,未及他说完,裤兜里的手机铃声便催促般地响起,他不耐地将之按去,又继续朝亲子堆出一层讨好的假笑。

    “你,你的手……恢复得怎么样?”

    男人又将手从裤兜中抽出,继而尴尬地抹了抹自个儿发端——黎若印象里,那似乎是他年轻时便常有的动作,那时他尚且风华正茂,在便利店柜台摸一把油光水亮的黑发对镇上的姑娘笑笑,便足够令对方害羞得咯咯笑,他总会在那之后对一旁正玩耍的自己调皮地眨眨眼,这便也构成黎若年幼时为数不多的对父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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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当十多年的时光倏忽过去,黎若总觉得,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而此刻,他洇在唇角的笑,也只剩最无奈的那一抹,“所以,您究竟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是‘我很好’吗?然后你就可以摆脱自责,继续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你的日子,继续害己又害人?”

    黎若严肃地蹙起眉峰,“那我告诉你黎东明,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我的右手再也不能写字了,我的手臂也不知道最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错过了高考的机会……”黎若嘲讽地轻笑,“爸——如果您还希望我这么称呼您,那么,这些就是您对我做的。”

    “我……你,你这孩子怎么……”黎东明仓皇地踱步,急促的铃声又一次从他的口袋里响起,他无比烦躁地用更大的力气按掉,又很快将眉目间急躁的波澜掠去,接着再艰难地堆叠出一脸勉强能算体面的平和镇静。

    他故作姿态地笑了笑,“肯定是那个女人给你也洗脑了。”

    “一天到晚精得跟个猴儿似的,半点便宜都不肯透给老子。”男人似是极嫌恶地啐了一口,“说是给老子生了个大胖小子,结果呢?呵,还是个阴阳人。”

    “俗话说得好,阴阳人多数不详——不但连累老子这些年牌运不好,最后还来祸害我真正的儿子……”

    “说完了吗?”不易察觉的角落里,黎若已经将左手的拳头攥得死紧,“您知道吗?我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俗话,不管是你刚刚说的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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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头,又令自己尖锐地直视起男人的眼睛,接着无比认真道,“还是另一句,名叫做‘祸害遗千年’的话。”

    “我相信,既然是祸害,报应总是会来得很快的。”

    十五分钟后,黎东明在黎若的冷待下终觉无趣,又总算愿意悻悻离去。

    那人离开后过了一会儿,黎若便下床、上电梯,接着默默地跟随男人的脚步来到马路边。

    他注视着这位他生理上的父亲的背影,又不自觉地忆起那个便利店的场景,和与之相似的、童年有这人参与的更多景象。

    那人此生或许都未曾成长成熟,更遑论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可兴许因为血脉相连带来的一些微薄的情感,兴许也只是单纯因为有趣,他也曾短暂地试图扮演黎若的爸爸。

    那些片段迅疾地发生,又很快仓促地结束,最后也仅只成为了黎若幼年记忆里零落的碎片,可它们却也真真实实地发生过、存在过。

    他的父亲,真的曾经存在过——却似乎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刻。

    而时间与人性底层的贪欲摧枯拉朽地带走了那一刻那个普通的为父的青年,最终还他一个这样一个面目模糊、不仁不义,又过早苍老了的中年男人。

    黎若平静地思索与回忆,又再眼看着红绿灯前的黎东明焦虑地盯着又不断呼来电话的手机,接着一边忙着揭开手机壳和抽出电话卡,一边晃晃悠悠精神游离地过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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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心向来难作两用,而当精神紧绷到他现在这般的程度状况,意外大多很难不降临。不远处的黎若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并不做声。

    直到眼睁睁看着近处车速极快的货车直冲冲地向马路中央的黎东明驶来,他依旧没有做声。

    紧接着,马路中间鸣笛声与尖叫声四起,手臂打着固定器的黎若只默默转过身去。

    这一天,黎若与程霁阳共同的直系血亲黎东明意外遭遇车祸,就此不幸成为了植物人。

    也是这一天,黎若彻底地杀死了他心中的父亲。

    既是为了他的弟弟,也为了他自己。

    金盛与俞勤锋离开不久,黎若的便利店就迎来了再开张的日子。

    锦簇的花篮一排排堆满店外,喧嚣的鞭炮声纷纷在空气中炸开,程霁阳带着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去捂他哥耳朵,又很快被黎若反捉住双手,引他去遮好自己的双耳。

    兄弟二人位置一对调,黎若便像是从后拥着他弟一般。

    程霁阳往后又靠了靠——眼前礼炮声响、店铺开张,事事似乎都去往最好的方向;而身后人胸膛坚实,心跳与自己齐鸣,又将双手覆在自个儿手背助他将耳廓遮蔽严实、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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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事俱圆满,而眼前人又正是心上人。

    程霁阳心中微动,便不由得回头拿笑眼望向他哥。

    倒还没来得及甜蜜对望,一眼斜过去,便撞见不远处目光正牢牢锁在他俩身上的、杜瑰芳那忧虑的脸。

    惊得从黎若的怀里挣开,程霁阳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怎么办啊哥?你说伯母她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了?”

    某天夜里,程霁阳展开焦虑的问询。

    二人重归于好已有段时间,不同于之前对黎若设着心防的态度,程霁阳放纵自己腻着他、依赖他,惯于沉浸于这样的关系,性子便又得见一点少年时的活泼与娇气。

    此刻于是把毛茸茸的脑袋搁置到黎若肩窝,说话间鼻头也可爱地皱着。

    “知道就知道呗。”黎若无谓地笑笑,又使坏般地去捏捏他鼻子,“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啊。”

    程霁阳笑着回怼,“你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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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的。”黎若正了正神色,又揉了揉肩上的弟弟的脑袋像抚慰一只忧心忡忡的小狗,“放心吧。”

    半小时后,黎若便端着载满清水的脸盆来到了母亲的房间。

    “这两天天气有点儿凉了。”黎若着手将脸盆搁置到床边,又悉心地帮着母亲褪去鞋袜,“像之前一样泡个脚祛祛寒吧。”

    “我自己来吧。”杜瑰芳有些尴尬地试探,“你……你不去陪你弟弟啊?”

    黎若淡笑道,“他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的,我们又不是非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最终顺从地任由儿子摆弄自己的双足,杜瑰芳低低叹了一口气。

    她年少时眉目精致、风华无两,如今蹙起的眉尖却也已拂起岁月的褶痕,转瞬间牵起的笑容,却还残留一些年轻时的娇气。

    她无奈地笑笑,又不知觉地开始怨怪起自己,“我小时候啊,你外公外婆就会嫌我脑袋拎不清,很多事情上都不够机灵有领悟力,他们总归说,你这个小姑娘以后长大怎么办喔……”

    “一回头都这把年纪啦,结果这个脑子,真的还是那个死样子哦。”女人摇头叹罢,“你们小时候发生那么大一件事,那时候你程愫阿姨一句话没留下,送来一笔钱,就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了,想当年,其实我还怨过她……”

    “直到不久以前你脑袋受伤,看到她对我们还是那个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也依然没搞懂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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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向身前人高马大的儿子因半蹲的姿势蜷成一团小小的身影,恍然间,仿佛他依旧是遥远的、需要自己保护的十多岁的孩子。

    杜瑰芳苦笑道,“我直到现在才晓得,她是看出了你们两个之间……不一样的感情,想要你们两个当断则断,及时止损。”

    “所以儿子,你告诉妈妈一句,你们可以像她希望的这样吗?”

    “你们两个不仅都是男孩,你们……还是亲兄弟。”杜瑰芳惶恐地摇着头,又拼命抑住几乎要夺眶的泪意,“让妈妈知道,你还是可以回到过去的谈女朋友时候的样子,你还是可以过回你正常的生活……”

    “小若,答应妈妈一句,好不好?”

    “妈,您知道吗?在黎东明出车祸之前,他其实来医院找过我。”

    良久后,正埋着脑袋为母亲清洗脚掌的黎若默默道。

    闻言,杜瑰芳显然惊了惊。

    “那天,你好像是回家去烧汤还是去干别的什么活儿了……”黎若继续道,“妈,当时我都已经那么狼狈了,可身为我的父亲,您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看着母亲惊异又心疼的脸,黎若平淡地将一切道出,“他嘴上在关心我,却实际还不肯承认是他连累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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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我是被人洗脑了,才会认为他有错。他觉得自己最好最清白,宁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程霁阳身上,也要撇清他自己……”

    “小程不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嘛?!”杜瑰芳忿忿地不可置信道,“他还是个人吗……”

    “我告诉您这个插曲,倒也不是为了在这个时间点,再回头去痛骂我那个荒唐的爸爸,或者去评说程霁阳有多惨多可怜……相信您也能感知到,我并不是因为同情才和他在一起的。”顿了顿后,黎若接着坦言道。

    “妈,我只是想告诉您,人这一生会有好多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的时刻,过程里,或许会误以为自己是另外的一种人,或许会误以为错误的人就是自己的命中注定……”

    “就像你和程阿姨,我虽然没有看着你俩经历这件事,却大致能够想象。”

    他接着无奈地笑笑,“当然,你们的例子也算是极端情况。”

    抬眼一看,本来沉浸在沉郁中的杜瑰芳竟也难能可贵地被逗笑了。

    下一刻,黎若又正色道,“陈芯,或者我遇到的其他女孩儿,她们都很好,我们经历的事情不能和你们的情况相类比……可是底层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因为错的,只会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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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令自己认真地直视起母亲那双与自己相似、却已趋苍老浑浊的眼睛,“妈,因为那个人,只能是程霁阳。”

    “哪怕我辨认了十年,哪怕当中我走过别的叉路,误以为我可以做到和别人过您口中所谓的正常人生……”忆起这十年庸庸碌碌的感情生活,黎若低眉苦笑了下,又继续道,

    “可是到今天,我认定的依然只有他。”

    杜瑰芳神情愈发艰涩,她眼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青年眼神清澈、眉目坚定,接着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

    “妈,我已经彻底看清了,我不想再把我的眼睛蒙上。”

    又一年夏天时,蔚蓝的天仍旧衔着云絮,树荫也照旧将阳光切成一个个不规则的碎块,落下去的其中一小块,则不着痕迹地燃亮长身玉立的黎若那温柔注视前方的眼。

    “哥!”

    黎若持久的凝视中,程霁阳笑着朝他奔去。

    黎若如今公司生意已成体量,与人谈判时便也要着一身剪裁得当的西装;手术后这一年头发逐渐长长,又短促地蓄了一截微斜的刘海在额际。对比之前略显粗糙轻狂的酷哥气质,则又更显稳重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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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与本就温柔帅气的程霁阳站在一起,任谁看了都觉是足够惹眼的一对爱侣。

    看着弟弟的柔和笑眼,黎若心里也温暖又熨贴,强忍住在外亲吻他的欲望,黎若敲了敲程霁阳额头,“上车再说。”

    一年时间,兄弟二人间的相处仍亲昵热络似往昔,可两人各自的生活,却也其实已迎来诸多变化。

    这年六月,黎若已一如所愿地考上大学,不久后的九月,他便会入学本市一线大学中最为热门的贸易专业。

    明珠蒙尘的阴霾已成过往,只要还愿意下定决心,未来便一定会掌握在自己手上——有程霁阳的支持与陪伴、有爱、有希望,黎若没有理由不去相信。

    而去年陪伴黎若守着店铺开张后不久,程霁阳便也全须全尾地回归到了集团的工作当中。

    相比升去法国镀那一层金,程霁阳其实更真心相信自个儿的实力。而他也同样做到了——去年一整年,蔚乐中国区的销售额体量与增长率已超越曾经的第二大区域北美,并基本做到与母公司所在的法国区域持平。

    而年底公开集团财报时,中国区的利润率竟也同样在全球首屈一指。

    如此抢眼的成绩下,程霁阳毫无疑问地在新一年升做了中国区vp,离一步之遥的总裁实际仅余下时间问题;而在公司的内部的传言与眼光中,年少有为的ada总下一剑直指的,怕就是被董事会成员把控的北亚总裁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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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工作日之余,每个周六,程霁阳便会来到这处心理咨询中心开启一轮咨询。

    感受到程霁阳内心深处仍留有过去伤害的余震——黎若联系了俞勤锋令他为程霁阳介绍了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师,从去年年底开始,程霁阳便在她那儿启动了每周一次的固定咨询。

    无独有偶,程霁阳能感知到母亲其实一直因为黎东明当年的诓骗存有ptsd,适才往相反的极端理性的方向要求自己与他人。同样地,他也为她引荐了咨询师,建议她放下心防接受咨询、直面过去造成的心魔。

    “哥你知道吗?今天孙老师给我做了催眠,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黎若的副驾驶座上,程霁阳积极地分享这一次的咨询经历。

    “嗯?”黎若回眸笑看着弟弟,又顺手为他翻了翻起了褶的衬衫领子,“都梦到些什么?”

    “梦里……”程霁阳陷入回忆,“梦里,我在十六岁没有发生任何事,于是后来也没有出国。我们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待在一块儿——当然,一直是以兄弟的身份。而你也并没有选择在高考后跟我告白……”

    “可有次午睡的时候,我偷偷亲了你,你就……”他偷瞧黎若一眼,眼底又荡漾起俏皮笑意,“后来,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他不禁感慨,“原来……在那样的世界,我们也还是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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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见前头的路顺畅无阻,驾驶中的黎若便又伸来手将弟弟的手掌牵握,“我们总是会在一起的。”

    无论在哪个世界,我们始终都会在一起。

    夏风将树梢的花叶都拨乱,车轮碾过热烫的油柏路,前路所经之处,尽是温暖与平坦。

    这一生晨昏交替,夏秋相接,有彼此的相伴,便是晴空暖霁。

    一抬头,就有天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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