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妈是回国当天的傍晚。他沾着一身海腥气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家门,暌违五年的红漆依然庄严,童仆则是生面孔,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被老管家敲了脑袋后脆生生喊了句“应星少爷”,激起后者满身鸡皮疙瘩。
院中的紫薇树似乎并没有长高,枝条细瘦,几乎撑不住满树淡紫的花朵,微微下垂着。他记得父亲钟爱这花,因为花瓣的颜色像母亲的眼睛。据说他们当年是伉俪情深的一对爱侣,夫人死后十数年丈夫也不曾续弦,亦没有领过任何女子回家。旁人劝说孩子还小离不了娘亲的教导,应府的老爷拧着眉头道:“我自会教导好我的孩子。”教没教好不得而知,因为应星十六岁就远渡重洋去异国求学,大家见不到他,也不好评价。对于应星本人,他连父亲抬了个戏子进门都是日前在信里得知的。
那戏子还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如今就站在紫薇花下边,穿一身素白旗袍,墨色长发挽成髻,插着两朵白色的绒花,露出的皮肤白得没有血色,抹了铅粉似的,只有眼睛下边带点红。应星没敢细看他的眼睛,那双眼哀怨凄婉,愁波如春水,晃着碧色,能教人溺死在里边。只好把视线往下挪,落在细腰上,稍微往下一点便是优美的圆弧,当真是副好身段。
于情于理,他觉得自己应当安慰刚失去丈夫的寡妇,然而他自己也是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的游子,许久不说国语,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要开口则更加艰涩。下人不知何时已经尽数离去。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只有花枝在晚风里无忧无虑地摇曳。
“你就是应星少爷吧,老爷在世时经常提起你。我姑且算是你的继母,家里最近的事有点多,我们进屋聊。”
应星想,他的声音不该这么沙哑的,可能是最近哭坏了嗓子。微微颔首,张了张嘴,母亲二字实在是叫不出口。毕竟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没唤过,又这么能对着陌生人说出这个称呼。
最后他说了个,对方愣了下,纵是听不懂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他的小妈摆摆手说:“丹枫,我的名字是丹枫。喊不出口的话叫我的名字就好,左右也没差几岁。”
于是他跟着丹枫进屋了,寡妇在一张黑色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显得愈发苍白。那张苍白的脸微微仰着,下巴很尖。应星有点恍惚地坐到父亲惯常的位子上,他回来的时机凑巧,那男人刚过完头七,死因是枪击案——港口向来是消息散布最快的地方之一,对于刚到此地的人能对城中大事留下鲜明的第一印象。罗浮城有六成的军火生意掌握在应家手里,如日中天的家主意外身亡,继承人又远在海外,其中暗流涌动不必赘述。只是目前的情况出乎意料的稳定,应星觉得眼前人功不可没。
“生意的事我不是很懂,老爷留下的遗书里说所有产业全部由少爷继承。”说话间他递过去一封信,应星认出那与不久前通知自己会有一个继母的字迹如出一辙,旅途迢迢,谁曾想回家后面临的是亲人死别。从口吻和内容上都没有造假的痕迹,亦没有必要,唯一的问题就是:“父亲他正当壮年,怎么突然写遗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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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咬着下唇,嗫嚅道:“老爷一年前生了场重病,病愈后深感人生无常,遗书大抵也是那时起草的。彼时我刚进门,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虽然夺走他生命的是一颗子弹而非病魔。
应星挑眉,父亲的病他并不知情,如此一来倒是能解释很多事情了。有钱人多是迷信,何况他们家的钱是在血与硝烟中赚得的,着急娶亲大概是某个大师的建议,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丹枫?
“去年我们的戏班子被请来唱戏,老爷点了《桑园会》,我唱的是罗敷。”
原来还是个贤妻。应星这样想,也脱口而出,丹枫摇头道:“非也,老爷娶我进门,只是个花瓶摆设,台子上光鲜,只是”他止住话头,转口说,“少爷方留洋回来,还是先歇息吧。”
丹枫起身欲走,反被捉了手腕,应星另一只手拿着遗书,白纸黑字被一句句念出来。
“父亲说府上的物件全凭我处置,可惜它们都入不了我的眼,除了一件。”
“这些物件要典要卖随少爷,拉着我不放作甚?”
青年人的眼睛色泽像紫薇花,却并无花朵的温柔,显得有几分凛冽,或许拿水晶石作比要更恰当点。丹枫下意识绷住脊背,手腕处的血液几乎凝滞。他已经听出了应星的意思,感觉无比屈辱,咬破舌尖才控制住没有将手强行抽出来。
“丹枫,这件房子里只有你能入得了我的眼。”言毕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触之即分。丹枫搓着手腕恨恨地看他,却只激起了年少者的玩心。应星轻佻地眯起眼,和那些被家里宠坏的纨绔没什么两样。果然这家老的小的没一个好东西,丹枫拂袖而去,只留下应家少爷默默捡拾地上的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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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没有什么人可以说心里话,只好对着花讲,就像小时候那样:“妈妈,我觉得丹枫不是单纯的戏子,可是他到底图什么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权,更不可能是为了那个男人。现在老爷子都不在了,他偏偏守住家产到我回来,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吧可我们分明素昧平生啊。”
紫薇花不说话,天上的星星也不说话,地上的孩子独自回房歇下。偌大府邸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应星数着帐上垂下的流苏,一夜未眠。
应星向来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这份产业单靠自己一个人守不住,何况本来也志不在此。不晓得自己那位神通广大的小妈是使出什么手段硬是把它们原封不动的留到自己回国,许是因为戏子都长袖善舞?与各路人马划分好利益后,身上的夏衫已换成衬了薄棉的秋衣。这段时间府中内务均由丹枫打理,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应星又在外边自在惯了,居然连一面都没见上。
如今外边的事处理完了,就该轮到家事了。
他专门去找丹枫,丹枫依旧冷着脸,听完他打算遣散家仆卖掉大院,另置一间公寓的打算之后居然笑了,应星不解,下巴被小妈尖尖的指甲挑起来:“你先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走。”
“他们离开应府之后就是自由身,不必自称奴才,怎么会不愿意呢?”
应星怀着满腹疑惑去问家里的仆人,居然真的没有一个愿意离开应府的,反而跪下磕头,嘴里说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老爷不满意了,恳求应星别把他们赶出去。等到应星安抚完人,天色已黯,丹枫一边批账本一边等他,白色旗袍在灯光下另有风情,暗纹若隐若现,仿佛流动的月华。由于天气转凉,他在手臂上搭了条天青色的披肩。应星记得他先前是唱青衣的,不知穿水袖是不是类似的光景。
毛笔被丢进笔洗里,晕开一朵朱花。丹枫涮笔的动作很随意,他轻声问:“怎样,有人愿意被放出去吗?”
应星回答:“确实没有。可是为什么?”
“想想他们离开应府要干什么谋生,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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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叫我唔,去工厂上班?”
“事实上,他们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会,也恐惧着改变。就算是恢复自由身,第一反应也是想办法去当另一个权贵家的奴仆。”为方便写字他把假指甲卸了下去,只用白软的指腹去捏应星的脸,“你还是个学生,是个孩子,和你父亲差远了。”
应星呆呆地看着那张漂亮的脸,烛火在丹枫的眼睛里闪闪发光。他总觉得人是应当醒来的,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我不是孩子了。”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那你真是白活了二十年。”
他想,丹枫的嘴怎么和淬了毒的刀子似的,说话那么讨人嫌。可是他偏生又那样好看,而且也的的确确没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让人狠不下心来怨怼。今天他的嘴唇好像涂了胭脂,润且红,不知道尝起来是不是甜的。
读书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实践派,此刻躬身而下,含住两片开合的花瓣,有股淡淡的茉莉味,舌尖一卷便勾起满嘴清甜。丹枫伸手抓住继子的肩膀,披肩半滑露出白皙的手臂,这是他头一次跟人接吻,并不会换气,应星还像条白毛大狗,舌头一个劲的往他嘴里伸,直把人亲的缺氧,被放开后不知道今夕何夕。
丹枫喘匀了气,愤愤地打他,他气急时反而失去了能言善道的本事,只会红着脸骂应星是登徒子,寡廉鲜耻,最后不断重复“你怎么敢”,只是在对方看来实在缺乏威慑力。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此刻暗的可怕,他听见继子说:“父亲留下的物件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不喜,除了你。”
危险的气息在不断靠近,丹枫被拦腰抱起来,天青披肩滑落到地上,像死去的蛇,或者蛇褪去的皮。账本被扫到一边,也不管上面的笔迹是干是湿。笔洗更沉些,推动的时候连着里头的水和笔一起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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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仍在燃烧,丹枫忽然发现应星的瞳孔是玫红色,教他想起幼时拿在手里把玩的双衡比目玫瑰佩,两条鱼每每碰到一起,响声都悦耳清越。如今他就像砧板上的鱼,被厨师细细剥下月白的鳞,露出一身雪白的肉,挣扎不得。
已经入了秋,晚间该是冷的。然而被继子注视着,他的身上却燃起一团火,表现在表面上就是皮肤染上粉色,整体轮廓都显得柔和些许。腰肢被青年的双手钳住,烙铁一样的热度,粗糙的指腹磨得丹枫难耐地扭腰,却听到声轻笑:“应府是没给当家主母吃饭吗?怎么这样细。”
他抬腿想踢应星,反而被捉住脚踝,更让脆弱的部分暴露无遗。碧绿的湖水泛起惊涛骇浪,他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的,母亲。”
应星解下腰带,三两下就捆住了继母的手腕,用的是活扣,还算有点良心。等等,这小兔崽子干的事和良心能沾边?丹枫怒极反笑:“要是你这样被人瞧见,麻烦可就大了。”
“东窗事发——是这个词吧,到时候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是在合奸啊,母亲。嘘,小声些,别被听到了。”
他又说出了那个称呼,不断挑拨着丹枫敏感的神经。明明第一次见面还很拘谨,现在是原形毕露了。可他怎么敢的,实在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走神时眼前罩了层朦胧的青,气味和自己房里的熏香一致,主调是紫檀,融合了一点松香和麝香,还有微辛的丁香。那是他的披肩,狗东西拿这个蒙他的眼睛,然而手被捆住了,只能嘴上骂,他骂人也像唱戏,一段一段的词,可惜被骂的对象在国外呆了太久,平素也没有对传统文化的爱好,压根听不懂。丹枫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只得把这口气咽进肚子里。
等他不骂了,应星反而来劲,嘴上说着蒙受母亲教诲,手上去拿毛笔。丹枫能知道是因为这支笔被用到了自己身上,上好的狼毫,凉凉的在肌肤上滑动,执笔者用力时会有种柔软的回弹。运笔的姿势不似写字,更像是绘画,枝杈在身体上纵横生长,末端开出荼蘼的花。
很痒,尤其是笔尖划过敏感的肚腹时。应星气定神闲地问他:“要不要猜猜我在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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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咬住下唇不肯出声,视觉被剥夺后实在痒的厉害,甚至能听到屋外细琐的虫鸣和巡夜的仆从踏过地板的吱呀声。等等,有人来了,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腰几乎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无处安放的腿脚已经酸了,只好勾住继子的腰。四处作乱的笔尖一滞,取而代之的是耳畔温热的吐息。
应星在问他想不想要。
回答是没有的,虽然询问只是走个过场。脚步声远去的时候,那支笔的笔尖伸进一个陌生的所在,令丹枫战栗。大腿被掰开,露出生涩的小口,恐惧和羞耻包围了他,竟然还有种隐约的渴盼。
细毛进入的时候因为摩擦而炸开,剐蹭着内壁,比落在身上还要痒几分,笔杆紧随其后,竹质硬而凉,细细的,胜在长度惊人,然而此举又把毛推到了更深处。丹枫终于忍不住了,好听的声音打着颤:“拿出去,拿出去啊!”
“为什么呢,是不舒服吗?”
“嘶太凉了,难受。”
这可能是应星此夜最听话的一次,毛笔抽出来的时候亮晶晶的,再次被丢尽笔洗里。后面有点空,紧接着进入的手指填补了这点。比起毛笔略粗一点,温度更适宜,而且灵活。不一会儿就按到了敏感点,应星显然注意到触碰时肠肉的收缩,对着那一点发起进攻,很快丹枫就被扣射了,几滴白浊甚至飞到了应星的下巴上。
趁着对方高潮的余韵,应星有加了根手指。
之后的事丹枫都记不清了,他像处理好的鱼肉,被厨子用高超的技法翻炒至熟红,然后亲自吃干抹净。
这边大尾巴狼是吃饱了,丹枫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腰酸的厉害,可能是因为担任了一个长期的支点。他靠在应星的怀里,哑声呻吟:“能不能别叫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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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亲口说的,我还是个孩子。再者我的生身母亲去的太早,他们都说我的眼睛和夫人一模一样,可是我什么不记得了,每当想妈妈的时候,只能对着花讲不用摸我的头,您现在干什么都没力气吧,我已经习惯了。”
也许事后温存的气氛总是旖旎,一向冷硬的丹枫也细声细气地同他讲述自己的过去。讲他自小没有吃过几口热饭,直到跟着戏班子走了才能一天吃两顿热乎的主食,早上的粥和晚上的窝窝头,配着咸萝卜下的很快。讲练基本功的时候有多困难,腰身被打开的酸痛,吊嗓子的难受,以及登台后被人凝视调戏的屈辱。
“我不希望被当作物件,应星,我何尝不想当个自由自在的人。但是你要知道,对芸芸众生而言,活着就够辛苦了。”
他落泪的时候应星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好不容易哄着人睡着,已经到了鸡鸣。
丹枫嘴上说着不可能,还是替那些仆人谋划好了出路,应家宅院也在他的手下卖出了合适的价钱。等事情都办妥当才告诉应星,在对方自然流露的倾佩里满面笑意。
应星说他收到朱明新建兵工厂的邀请,打算去那边履职,把自己在国外所学的技术进一步推广,丹枫边听边点头,看着他买了两张去朱明的火车票。
火车出发前丹枫人却不见了。他走的悄无声息,卷走了不少细软,甚至包括应星母亲留下的一根花簪。火车不会为了迟到的人停留,应星独自背着行囊,想起那句人们常说的谚语: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居然连丹枫那样的人都不能免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