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站在后台的阴影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小提琴的琴弦。她能听见前厅观众席传来的嘈杂声,像一群不安分的蜜蜂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今晚是市交响乐团的春季演出,而她,作为首席小提琴手,将独奏帕格尼尼的《钟》。
五分钟后上场,林老师。场务小声提醒道。
小满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她今天状态不太好,右手的无名指从早上开始就有些僵硬,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二十三岁,对于一个职业小提琴手来说,正是黄金年龄,而她的手指却已经开始背叛她。
别紧张,就像平时练习一样。乐团指挥张老师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满勉强笑了笑,将琴弓在松香上轻轻擦过。松香粉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场微型雪暴。她喜欢这个仪式感十足的动作,这让她感到安心。
前厅的灯光暗了下来,观众席的嘈杂声也随之平息。小满走上舞台,聚光灯立刻将她笼罩。她能感觉到几百双眼睛正注视着她,期待着她带来完美的演出。
鞠躬,架琴,举弓。当第一个音符从她的琴弦上跃出时,小满感到一种熟悉的解脱感。音乐像一条河流,将她从现实的焦虑中带走。她的手指在指板上飞舞,琴弓在弦上跳跃,帕格尼尼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在她手中变得如此自然。
直到第三乐章的中段。
右手的无名指突然像被冻住了一样,不再听从她的指挥。小满心里一沉,但职业素养让她面不改色地调整了指法,勉强完成了这个乐句。然而接下来的段落,那个该死的手指再次背叛了她,一个本该清脆的高音变得模糊不清。
台下的观众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微小的失误,但小满知道,她的演奏已经不再完美。汗水从她的太阳穴滑下,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音乐而非手指的背叛。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音乐厅的空气中,掌声如雷般响起。小满松了口气,鞠躬致谢。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前排有个男人没有鼓掌。他穿着深灰色西装,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正皱着眉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装模作样。小满在心里嗤笑一声,转身离开了舞台。
演出后的酒会上,小满端着香槟,应付着各种赞美和恭维。她的无名指仍然有些不适,这让她心烦意乱。
林小姐,您的演奏令人印象深刻。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小满转身,看到了那个没有鼓掌的男人。近距离看,他比她想象中要高,肩膀宽阔,下巴线条坚毅,眼睛是那种深邃的棕色,在灯光下几乎呈现出琥珀色。
谢谢,不过我看您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小满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直觉。我是程远,市中心医院神经内科医生,同时也是音乐治疗研究中心的顾问。他递给她一张名片,您的技巧确实出色,但我在第三乐章注意到您右手无名指有异常的僵硬,这很不寻常。
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知道她明明掩饰得很好。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她抬起下巴,努力保持镇定。
程远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小笔记本,翻到某一页,第三乐章第47小节,第132小节,以及尾声部分,您的无名指动作明显不协调。这不是偶然的失误,而是某种神经肌肉问题的表现。
小满感到一阵眩晕,香槟杯在她手中微微颤抖。这个陌生人竟然如此精确地指出了她的问题所在。
您多虑了,只是正常的疲劳而已。她勉强笑道,转身想走。
程远却拦住了她,林小姐,我研究音乐家职业病多年。您可能正在发展'音乐性肌张力障碍'的早期症状。如果不及时干预,情况会恶化。
够了!小满压低声音,怒火在胸中燃烧,您凭什么对我的演奏指手画脚您知道我为音乐付出了多少吗
程远的表情软化了一些,正因为知道音乐对您的重要性,我才必须说出来。请至少考虑做个检查。
不必了。小满将香槟杯重重放在侍者托盘上,我的手指很好,我的职业生涯也很好。祝您晚上愉快,医生。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愤怒的节奏。这个傲慢的医生懂什么他怎么可能理解她与音乐之间那种近乎神圣的关系她的手指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两周后,小满的右手问题恶化了。
不仅无名指,现在连中指也开始在快速断落中出现僵硬。昨晚的排练中,她甚至不得不停下来揉搓手指,引来同事们担忧的目光。
小满,你真的应该去看看医生。张指挥在排练结束后拉住她,下个月就是欧洲巡演了,你不能这样硬撑。
小满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她心里清楚,张老师是对的。但去看医生就意味着承认有问题,而承认问题就意味着可能要暂停演出——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小满坐在市中心医院神经内科的候诊区,手指不安地敲打着膝盖。墙上挂着的医学图表和神经传导示意图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
林小满女士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诊室里,一位和蔼的中年女医生为她做了初步检查,然后皱起了眉头。
林小姐,您的症状确实符合音乐性肌张力障碍的表现。这是一种特定于精细动作执行时的神经功能障碍,常见于需要高度专业化手部动作的职业,比如音乐家。
小满的心沉了下去,有多严重
从目前的测试来看,还处于早期阶段,但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会发展到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我建议您开始康复训练,我们医院在这方面有专门的——
王主任,诊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您要的音乐性肌张力障碍研究资料我带来了。
程远。小满僵在椅子上,恨不得立刻消失。
程远也愣住了,手中的文件夹差点掉在地上。林小姐
王主任看看两人,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小满干巴巴地说。
程远很快恢复了专业态度,林小姐终于决定来看医生了他的语气中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欣慰。
王主任恍然大悟,程医生正是我们医院音乐相关神经障碍方面的专家,他刚从约翰霍普金斯进修回来,带回了最新的治疗方案。
小满感到命运在捉弄她。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想换个医生。她脱口而出。
诊室里一阵尴尬的沉默。王主任清了清嗓子,程医生是我们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林小姐。而且他的康复方案结合了音乐治疗,对音乐家特别有效。
程远放下文件夹,如果林小姐不介意,我可以先解释一下治疗方案,然后由您决定是否接受。
他的专业态度让小满无法拒绝。她勉强点了点头。
程远打开电脑,调出一组图表。音乐性肌张力障碍不同于普通的肌肉劳损,它涉及大脑运动皮层与手指肌肉之间的信号传导异常。传统的休息和物理治疗往往效果有限。
他指向一组脑部扫描图像,我们的方法是通过特定的康复训练重建神经通路,同时利用音乐本身作为治疗媒介。简单说,就是让您的大脑重新学习如何正确地演奏。
小满被那些图像吸引住了。程远讲解时眼中闪烁的热情与那天晚上批评她时的严肃判若两人。
需要多长时间她问。
根据严重程度,通常三到六个月。但您的情况还比较轻微,如果配合得好,可能更快。
三到六个月小满惊呼,下个月我就要开始欧洲巡演了!
程远的表情变得严肃,林小姐,继续高强度演奏只会加速病情发展。如果不治疗,您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演奏水平。
永远。这个词像一把刀刺进小满的心脏。她闭上眼睛,感到一阵眩晕。
好吧,她最终妥协,但我需要尽快恢复,巡演对我很重要。
程远点点头,我会设计一个强化方案。不过您必须承诺严格遵守治疗计划,不能擅自练习。
这不可能!我需要每天练习至少四小时。
正是这种过度练习导致了您的问题。程远的声音变得强硬,每天最多一小时的特殊练习,其他时间必须做康复训练。这是我的底线。
小满想反驳,但王主任插话了,林小姐,程医生的方法确实有很好的临床效果。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看着两位医生期待的眼神,小满感到自己别无选择。好吧,我试试。
程远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康复中心见。请带上您的小提琴。
离开医院时,小满的心情复杂至极。她讨厌被命令,讨厌放弃控制权,更讨厌向那个傲慢的医生低头。但内心深处,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也许他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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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满比约定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到达康复中心。这是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角落里放着几件乐器,墙上贴着各种解剖图和音乐海报。
程远已经在等她了,今天他穿着简单的白大褂和T恤,看起来比在音乐厅那天年轻许多。
准时是个好习惯。他微笑着说。
我讨厌迟到。小满放下琴盒,所以,医生,您打算怎么'修理'我
程远对她的尖刻不以为意,首先,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基线评估。请演奏一段您最近练习的曲目。
小满拿出小提琴,想了想,开始演奏巴赫的《恰空》。这首曲子技术要求极高,是她最拿手的作品之一。
才演奏了几小节,程远就叫停了。谢谢,这就够了。
怎么了小满不解地问。
程远走到电脑前,调出一个运动捕捉系统的界面。这个系统能精确记录您手指的每一个微小动作。他指向屏幕上的一组波形,看这里,当您进行快速换弦时,无名指和中指的运动轨迹明显不连贯。
小满惊讶地看着那些数据。它们如此精确地捕捉到了她手指的问题,比任何言语描述都更有说服力。
现在,让我们试试这个。程远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装置,看起来像是半截手套,这是肌电反馈器,它能实时监测肌肉活动并给出反馈。
他帮小满戴上装置,小满不习惯被人触碰手指,尤其是这个批评过她演奏的男人。程远的手指温暖而干燥,动作专业而轻柔,没有一丝多余的接触。
好了,现在请再演奏刚才那段,但这次要非常慢,注意听装置的提示音。
小满再次举琴,缓慢地拉动琴弓。每当她的无名指用力不当,装置就会发出柔和的滴滴声。
不要对抗它,程远指导道,试着调整力度,直到声音消失。这不是关于力量,而是关于精确控制。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第一天的康复训练。程远的方法出乎意料地不令人讨厌——没有枯燥的重复练习,而是通过各种高科技设备和音乐练习相结合的方式,让小满重新感受自己的手指。
两小时后,程远叫停了训练。今天就到这里。记住,回家后不要练习,但可以做这些手指放松操。他演示了一套简单的动作。
小满活动了一下手指,惊讶地发现它们比平时要灵活一些。这...确实有点用。
程远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真诚的笑容,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这只是开始。周三见,林小姐。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满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下一次治疗。不是因为手指感觉好多了,而是因为程远谈起音乐和神经科学时那种热情,与他严肃外表形成的反差让她好奇。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一个会精确记住她演奏中每个失误的医生,一个对音乐如此了解却选择医学道路的人。也许,小满想,也许他并不只是一个傲慢的批评者。
也许,只是也许,他真的是能帮助她的人。
接下来的两周,小满和程远建立了一种奇怪的工作关系。每周三次的治疗成为她日程中固定的部分,尽管她从不承认自己期待这些会面。
这天早晨,小满推开康复中心的门,发现程远正在调试一台新设备。他今天没穿白大褂,而是简单的深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新玩具小满放下琴盒问道。
程远抬头,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习惯了小满这种半开玩笑半挑衅的打招呼方式。从德国刚到的运动学习辅助系统,特别为你准备的。
为我小满走近那台机器,看起来像科幻电影里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程远调整着屏幕参数,它能实时分析你的动作,并与理想演奏模式进行比对,给出即时反馈。
小满皱起鼻子,听起来它会比你还挑剔。
它没有我挑剔,程远认真地说,但它比我精确。机器不会因为欣赏你的音乐而忽略技术缺陷。
小满愣住了,你...欣赏我的音乐
程远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们开始吧。今天先做基础测试。
治疗过程中,小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不时从音乐飘向程远。当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数据时,眉头会微微皱起,形成两道浅浅的竖纹;当他发现她的进步时,眼睛会亮起来,像阳光透过琥珀。
你的无名指控制力提高了12%,程远看着数据说,但中指还有些问题。
12%这么精确小满放下琴弓。
数据从不撒谎。程远递给她一杯水,休息五分钟,然后我们试试舒曼的《梦幻曲》,那对你的中指灵活性很有帮助。
小满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程远的手,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急忙收回手,水洒了一些在地板上。
抱歉!两人同时说道,然后都愣住了。
程远蹲下擦拭地板,小满也弯下腰,两人的头差点撞在一起。
我来就好。程远说,声音比平时柔和。
小满退回椅子上,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她把这归咎于治疗时的专注导致的疲劳。
治疗结束后,程远像往常一样送她到门口。周五见,林小姐。
叫我小满吧,她脱口而出,既然你已经在摆弄我的手指了,再叫'林小姐'显得有点奇怪。
程远笑了,好吧,小满。那你也可以叫我程远。
程医生叫顺口了,小满调皮地说,改起来有点难。
程远摇摇头,但眼中的笑意未减,随你便。记得做放松操。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满哼着今天练习的旋律。她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治疗时间不再是负担,而成了她一周中期待的部分。不是因为手指确实在好转,而是因为和程远一起工作的感觉...很特别。
他懂音乐,真的懂。不只是技术层面,还有音乐背后的情感。当他说她的某个乐句情感充沛但控制不足时,小满感到被理解的震撼。
那天晚上,小满躺在床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床单,回忆着程远今天说的话。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搜索了程远
钢琴。
搜索结果让她惊讶。几年前的音乐会视频,年轻的程远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技术精湛,情感丰沛。评论家称他为前途无量的新星。
为什么一个如此有天赋的钢琴家会转行做医生小满关掉手机,思绪万千。也许下次治疗时,她会问问这个问题。也许。
周五的治疗日,小满比平时更加心神不宁。欧洲巡演的合同已经送到,她必须在三天内决定是否签字。但如果接受程远的治疗方案,就意味着可能要放弃这次巡演。
康复中心今天异常安静,只有程远一个人在整理设备。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你来得真早。
小满放下琴盒,需要和你谈谈。
程远敏锐地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严肃表情,出什么事了
乐团收到了欧洲巡演的正式邀请,下个月出发,为期六周。小满直视程远的眼睛,我需要知道,如果我继续治疗,能否参加
程远的表情变得复杂。他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一个文件夹,根据你这两周的进展报告...他翻看着数据,理论上,如果继续保持这种改善速度,六周后你的手指功能应该能恢复到演出水平。
小满眼前一亮,真的
但是,程远加重了语气,巡演的高强度排练和演出可能会逆转所有进展。音乐性肌张力障碍最大的敌人就是过度使用和疲劳。
如果我严格按照你的方案呢每天控制练习时间,做所有康复训练
程远沉思片刻,风险依然很大。我建议推迟这次巡演。
推迟小满的声音提高了,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欧洲五大音乐厅,和柏林爱乐合作!这种邀请不会每年都有!
程远的表情变得坚决,小满,作为你的医生,我必须告诉你真相。如果现在勉强去,你可能在巡演中途完全失去演奏能力。而如果耐心治疗,你会有更长的职业生涯。
小满感到一阵绝望,你不明白!音乐不是我的职业,是我的生命!没有演出,我算什么
程远走近一步,声音异常柔和,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小满突然想起那些钢琴演奏视频,那你为什么放弃为什么从钢琴家变成医生
程远像是被击中了一样后退半步。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后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也曾面临同样的选择。
他走向角落里的钢琴,掀开琴盖,弹了几个音符。十年前,我正准备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然后...我的右手开始背叛我。
小满屏住呼吸。
最初的诊断是普通的肌腱炎,休息就好。我勉强完成了预选赛,但在正赛阶段...程远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方,我的右手在演奏中完全僵住了,就在最难的段落。
小满能想象那种恐怖,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肉体背叛的感觉。
后来才知道是音乐性肌张力障碍,但当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程远轻轻合上琴盖,我花了两年时间四处求医,最后决定自己研究这个领域。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坚持要你及时治疗。
小满第一次看到了程远坚硬外壳下的脆弱。她走到钢琴旁,所以你不再演奏了
偶尔弹弹,但不再追求职业水准。程远苦笑,讽刺的是,我的研究挽救了十几个音乐家的职业生涯,却救不了当年的自己。
小满不知该说什么。她突然意识到,程远对她的严格,某种程度上是在拯救当年的自己。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她最终说道,关于巡演的决定。
程远点点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继续治疗。但请记住,短期的牺牲可能是为了更长远的音乐生命。
治疗结束后,小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音乐厅。空荡荡的舞台上,她独自演奏了一段又一段旋律,思考着程远的话,思考着音乐对她的意义。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她做出了决定。
周一早晨,小满带着签好的合同来到康复中心。程远正在整理病历,看到她手中的文件,表情一沉。
你决定去巡演。
小满摇头,我拒绝了。
程远惊讶地抬头,什么
我打电话给指挥,推荐了副首席代替我。小满放下琴盒,你说得对,短期的牺牲是为了更长远的音乐生命。
程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最难的部分是说服我自己。小满苦笑,但昨晚我练习时,手指又出了问题。那一刻我明白了,如果勉强去,可能真的会毁了一切。
程远走到她面前,罕见地表现出犹豫,最后轻轻握了握她的肩膀,你会感谢这个决定的。
这个简单的接触让小满心头一暖。她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几周里,程远已经从她最讨厌的人变成了最信任的人。
那么,医生,既然我放弃了欧洲巡演,你最好保证你的治疗有效。她试图用玩笑掩饰内心的波动。
程远的表情变得认真,我向你保证,六个月后,你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强大。
六个月小满挑眉,上次不是说三到六个月吗
考虑到你拒绝听从医嘱的性格特点,我预留了缓冲期。程远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小满忍不住笑了,你真讨厌。
职业习惯。程远也笑了,来吧,既然你有了更多时间,我们可以尝试一些更深入的康复方法。
接下来的治疗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同了。少了对抗,多了默契。程远解释治疗方案时,小满不再本能地反驳,而是认真倾听;小满提出音乐上的想法时,程远也会考虑纳入康复计划。
试试这个动作,程远示范了一个新的手指练习,配合呼吸节奏。
小满模仿时,手指却不听使唤。该死,怎么做不到
程远站到她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要用力,感受节奏。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暖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小满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她能闻到程远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雪松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她的心跳突然加速。
像这样,程远引导着她的手指完成动作,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感觉到了吗
嗯...小满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她偷偷抬眼,发现程远的下巴线条在近距离看更加分明,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滑动。
程远终于松开手,你自己试试。
小满深呼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在手指上。奇怪的是,这次动作竟然流畅了许多。
我做到了!她惊喜地抬头,正好对上程远含笑的眼睛。那一刻,某种无声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治疗结束时,程远突然说:下周日市立音乐厅有场室内乐演出,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如果你有兴趣...
小满心跳漏了一拍,你在邀请我
程远略显尴尬,只是想着...音乐治疗不仅限于康复中心。现场聆听对神经重建也有帮助。
专业建议小满歪头看他。
完全专业。程远点头,但耳尖微微发红。
那好吧,小满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是治疗的一部分。
走出康复中心,小满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这不算约会,她告诉自己,只是两个音乐爱好者一起听音乐会。但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为什么她已经在下周日要穿什么
回到家,小满发现自己在哼唱《鳟鱼五重奏》的旋律。她停下脚步,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闪闪发亮,脸上带着不自觉的微笑。
糟糕,她轻声说,这可不妙。
独奏会前一周,小满的手指再次背叛了她。
深夜的公寓里,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明天彩排要演奏的帕格尼尼随想曲,但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像被冻僵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琴弓在弦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不,不!小满将琴弓重重摔在谱架上,琴弓弹起来撞到墙壁,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她盯着断成两截的琴弓,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六个月的康复训练,程远无数个小时的精心治疗,她放弃欧洲巡演换来的机会——一切都要毁在这该死的手指上。
小满跌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机屏幕亮起,是程远发来的信息:明天的彩排需要我陪你去吗
她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如何回复。告诉他自己又失败了承认六个月的坚持可能白费让他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样子
手机又亮了一下:刚结束在纽约的学术会议,有点想你。
最后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刺进小满的心脏。这六个月来,她和程远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医患关系。从那次《鳟鱼五重奏》音乐会开始,他们每周都会找各种理由见面——新开的咖啡馆、城外的红叶、深夜的爵士酒吧。但谁都没有跨过那条线,没有说出那个词。
小满擦掉眼泪,颤抖着回复:彩排我可以自己处理。你刚回来,好好休息。
发完这条谎言,她关掉手机,蜷缩在沙发上。窗外的雨开始下了,雨滴敲打着玻璃,像一首不和谐的奏鸣曲。
凌晨三点,门铃响了。
小满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透过猫眼看到程远站在门外,头发和西装都被雨水打湿,手里提着医疗箱和...一个琴盒
她打开门,程远的目光立刻锁定她红肿的双眼和地上断裂的琴弓。
你的'我可以自己处理'果然意味着'情况糟透了'。他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了然。
小满的防线瞬间崩塌,我的手指...完全不听使唤了...彩排在十小时后...
程远放下东西,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让我看看。
他的手指温暖而稳定,与小满的颤抖形成鲜明对比。检查过后,程远的表情变得严肃,急性发作,可能是彩排前的焦虑引发的。
我完了,是不是小满的声音细如蚊呐。
程远突然站起身,打开他带来的琴盒——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小提琴。我导师最新研发的音乐神经反馈疗法,理论上可以快速缓解急性症状。但需要你完全信任我。
小满看着那把琴,你什么时候学的琴
大学时选修过。程远调试着琴弦,重点是,这个方法需要我们一起演奏。我的琴声会引导你的大脑重建运动模式。
听起来像科幻小说。
最好的医学往往听起来像魔法。程远递给她一把新琴弓,试试
小满接过琴弓,犹豫地架好琴。程远站在她对面,也举起琴。
从简单的音阶开始,跟着我的节奏。
第一个音符从程远的琴弦上流淌出来,温暖而坚定。小满试着跟上,但她的手指僵硬得像木头。
不要想技术,程远轻声指导,只听我的声音,让你的手指跟随音乐,而不是指挥音乐。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程远的琴声像一条生命线,牵引着小满迷失的手指。渐渐地,小满感到某种联结在两人之间形成——不仅是音乐上的,还有更深层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三小时后,当晨曦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帘时,小满完整地演奏出了一段音阶,没有任何失误。
我做到了!她惊呼,抬头看向程远,发现他正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着比晨光更明亮的东西。
你一直都能做到。程远放下琴,声音有些沙哑,只是需要找到正确的共鸣。
小满突然意识到,程远为了她放弃了重要的学术会议,连夜飞回来,就因为她一条含糊的短信。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远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她不知何时又流下的泪水。因为我需要你,不仅作为医生需要病人。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小满。所有的犹豫、恐惧、自我怀疑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她踮起脚尖,吻上了程远的唇。
彩排很成功。正式演出更是超出了小满的预期。
音乐厅座无虚席,当小满演奏完最后一首正式曲目时,掌声经久不息。她鞠躬致谢,目光扫过前排的程远,他正微笑着注视她,眼中满是骄傲。
在观众持续的掌声中,小满突然有了个主意。她走向舞台边缘,向程远伸出手。
全场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程远愣住了,摇摇头,但小满坚持伸着手。最终,在观众鼓励的掌声中,程远走上舞台。
女士们先生们,小满对着麦克风说,请允许我介绍程远医生,他不仅是让我能再次演奏的人,也是...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程远,也是让我学会倾听自己内心声音的人。
程远的耳朵红了,但眼中闪烁着惊喜。
接下来,如果程医生同意,我们将为大家带来一首特别的二重奏。小满轻声问程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我弹错的那段吗
程远点点头,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小提琴。他们肩并肩站着,在几百名观众面前演奏起那段曾经充满错误的旋律,如今完美无瑕。
音乐像一条金色的河流,将两人环绕。小满能感觉到程远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次运弓的力度,就像他们共享同一个神经系统。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观众起立鼓掌。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程远悄悄握住了小满的手。我爱你。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掌声淹没。
但小满听到了。她转向他,在聚光灯下,在众人面前,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我也爱你。
演出后的庆功宴上,程远将小满带到了医院顶楼一个空置的办公室。
我一直在想,他推开门,我们可以把这里改造成一个小型音乐治疗中心。你负责音乐部分,我负责医学部分。
小满惊讶地看着这个空间,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空荡的地板上画出金色的方格。你是说...一起工作
一起生活,一起工作。程远从背后环抱住她,如果你愿意的话。
小满转过身,手指轻轻描摹着程远的脸部轮廓,从眉骨到下巴。就像我们的二重奏
比那更好。程远吻了吻她的指尖,因为这次,我们都不会再让彼此独自面对困难。
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远去了,只剩下两颗心跳动的声音,像最完美的和声,像弦外之音中最动人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