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岚山崖,古木如虬龙盘踞,怪石嶙峋,透着一股亘古荒凉。山风呼啸而过,卷着碎石尘土,发出凄厉的呜咽,如同无数孤魂野鬼的哭嚎。在这风声中,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苏辰,星月宗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连外门弟子都不屑正眼相看的存在。此刻,他正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身体如一张被反复揉搓又强行拉开的废纸,每一寸血肉都在撕裂,每一个经脉都在寸断。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将他淹没,又短暂退去,留下比疼痛更难熬的麻木和撕裂感。
汗珠,混杂着尘土和鲜血,滚落脸颊,流进干裂的嘴唇,带来一丝苦涩的咸。他的脸色在极度的潮红与病态的死白之间快速变换,嘴唇颤抖,发出不成调的呻吟。
体内,五种本应在天地间和谐流转的灵气,此刻却化作了五头暴怒的凶兽,在他狭窄脆弱的躯壳牢笼中疯狂地厮杀。木属灵气尖锐如刀,试图劈开厚重的土属灵气;火属灵气狂暴灼热,要将金属灵气融化;金属灵气锋利无匹,斩向缠绕而来的木属灵气……它们没有规律,没有秩序,只有纯粹的毁灭欲望。
《五行衍天诀》的法门,他已烂熟于心,曾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次。可当他第一次真正吸纳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入体,并尝试按照功法运转时,却迎来了这场毁灭性的反噬。旁人能亲和一种灵气,便被赞一声天才;兼修两系,更是凤毛麟角,惊艳世间。而他,生来便能同时感应五行,这份被无数人艳羡的“天赋”,此刻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让他濒临死亡。
“呃啊——”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肉撕扯的痛苦。经脉,是他体内灵气流转的河道,此刻却像被硬生生炸断了堤坝,灵气洪流肆虐,冲垮一切阻碍,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
死死地,死死地咬着牙,不肯松懈分毫。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抽搐、颤抖,肌肉紧绷得如同铁石,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开始旋转,模糊。死亡冰冷的气息,一点点逼近,试图将他彻底吞噬。
难道真的要到此为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无人问津的星岚山崖?像一粒被风吹落的微尘,在角落里腐烂、消散?
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自己那双抖得像筛糠般的手。可即使在这模糊的视野中,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些嘲讽的面孔,那些尖刻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回响。
“看啊,苏家的那个废物!”
“他爹娘那样的盖世天才,怎么会生出这种连灵气都控制不了的东西?”
“还妄谈修仙?痴人说梦!他连杂役都做不好,只配被扔到山崖自生自灭!”
“听说他爹娘死后,他就彻底垮了,连修炼的勇气都没了!”
剧痛,仿佛在重复着当初被逐出家族、被踢出宗门时的那种彻骨寒意和羞辱感。身体的疼痛与心灵的创伤,此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不甘的心脏上。
不甘心!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在承受了如此多的屈辱,被无数人践踏之后,竟然连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便化作尘土?绝不!
死死咬紧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牙齿几乎要被咬碎。那股不甘,那股愤怒,化作燎原的野火,在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中疯狂燃烧。
在意识混沌,身体本能地想要放弃的最后一刻,手,无意识地、却又带着某种深深的依赖,攥紧了颈间的那块温润玉石。那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冰冷彻骨的身体触碰到玉佩,指尖传来一股异样的温热,清晰而独特。
那温热感,不单是暖,更像一股带着安抚和牵引力量的洪流,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开来,迅速涌入他的意识。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量,如同母亲的手,将他从痛苦的深渊中轻轻拉扯。
心头猛地一跳。他尝试着闭上眼,任由那股力量牵引。刹那间,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失重,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肉体中剥离。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当意识再次稳定时,他已身处一片死寂之地。天空是压抑的灰白,没有日月星辰的光辉。脚下的大地干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触目惊心。目之所及,一片荒芜,毫无生机,没有一丝草木,没有一点灵气波动。
这是……空间法器?!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意识深处,让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传说中才存在的至宝!父母留下的玉佩,竟然是空间法器?!可为何会如此荒凉破败?与典籍中描绘的生机勃勃、灵气充沛的空间法器天壤之别。难道它损坏了?
猛然间,一个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细节闪过脑海。父母离世前,曾交给他一个小小的、样式古朴的布袋,里面只有几粒流转着微光的种子。他们当时叮嘱,若是他将来在修仙路上有所成就,或许可以一试这些种子。当时他只当寻常遗物,并未在意。此刻,他有所悟。这些种子,或许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与这玉佩空间有关?
意识回归身体,冰冷的空气重新钻入肺腑,剧痛再次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而来。但他心中的惊喜和希望,暂时压制了痛苦。他强忍着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颤抖着手,急切地摸索出怀中的小布袋。几粒指甲盖大小的种子,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芒,仿佛是这死寂世界中仅存的一点生机。
再次凝神,将意识沉入玉佩空间。那股熟悉的吸力再次出现,将他温柔地拉入。在死寂的大地上,他找到一处看起来裂缝稍小,勉强称得上“土地”的地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挖了一个浅坑,将那几粒种子郑重地埋下。
它们……能活吗?带着这微茫到近乎绝望的希望,他退出了空间。玉佩的秘密,种子的可能性,这一切的一切,都为他紧闭的命运之门,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短暂的惊异和希望,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濒临崩溃的痛苦。求生的本能再次被点燃。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活下去!
他尝试着再次运转《五行衍天诀》,可体内五行灵气的冲突比之前更加狂暴,仿佛要将他彻底撕碎。
“噗——”左臂猛地迸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衣袖,滴落在岩石上,触目惊心。紧接着,右腿、胸口、后背……一道道血口不断出现,殷红的血液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衫,将他变成一个血人。灵气反噬已经严重损伤肉身!再这样下去,无需外部力量,他自己就会爆体而亡!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
咬碎了牙根,嘴里满是腥甜。脑海中疯狂地回溯着《五行衍天诀》每一个字句,每一幅图示。父母留下的功法,绝不可能是让人走向死亡的死路!其中必然隐藏着活路!
五行……衍天……五行灵气,相生相克……
相生相克……他一直以来,只是想着如何强行压制这五种冲突的力量,让它们共存于体内。他忽略了它们本来的规律!相克带来冲突和毁灭,那相生呢?他一直将它们视为需要压制的敌人,可它们……能否被引导?
大胆到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濒死的绝境中陡然成形——不再是压制,而是引导!按照五行相生的顺序,引导它们在体内形成一个循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束光。屏住呼吸,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般,引导第一缕木属灵气,试图去触碰暴烈灼热的火属灵气。同时,脑海中默念着五行相生的口诀,那是功法中几乎被他忽略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辅助口诀。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撕心裂肺!试图将体内五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扭转方向,按照新的、痛苦的轨迹流淌,无异于将五条咆哮肆虐的江河,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拧向同一条河道。每一次灵气的引导,每一次轨迹的偏移,都伴随着体内经脉被强行扭转、血肉被撕扯粉碎的错觉。
“呃啊——啊——”痛吼再也无法压抑,凄厉地冲出喉咙,响彻山崖。皮肤迸裂出更多的血口,鲜血不是流出,而是往外渗,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剧痛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
但他咬紧牙关,不肯放松。仅存的意志,如同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死死地扒着清醒的边缘。牙关紧咬,唇角被牙齿刺破,血沫不断溢出。
不能倒下。绝不能在这里倒下!不甘!不甘!那两个字化作最坚固的壁垒,抵挡着痛苦的侵蚀。
时间的概念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模糊不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永恒。意识涣散,身体濒临彻底崩溃的刹那……
体内,那毁灭性的五行冲撞之力,竟然微微一滞。
在混乱到极点的灵气洪流中,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秩序,颤抖着,艰难地显现出来。五种本该互相攻伐的灵气,在他不计代价的引导下,真的隐隐形成了一个循环!它颤抖着,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但它奇迹般地维持住了!就像一个被赋予了生命的破碎陀螺,在疼痛的中心,不屈地旋转着。
撕心裂肺的痛楚,奇迹般地减轻了一分,再减轻一分。那种被撕扯的感觉仍在,但不再是纯粹的毁灭,而是一种伴随着修复的剧痛。
成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苏辰掀开铅般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几乎停滞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
五色光华,璀璨夺目,自他这具残破不堪的血肉之躯上升腾而起。金、木、水、火、土,五色灵气交织盘旋,不是混乱的碰撞,而是循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形成一个绚烂的光茧,将他包裹其中。
山崖上空,那呜咽的风声仿佛都为之停顿了刹那。那绚烂的五彩霞光无声无息地展开,如同泼墨般晕染开来,将整个昏暗的山崖上空都染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色彩。如此惊人的天地异象,在这寂静无声的山岭中,是何等的显眼,何等的不可思议。
不过短短片刻,这股惊人的五行灵气波动和绚烂的霞光,便引起了附近正在宗门内或山间修炼的修士的注意。
“那是什么光?!”有人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一道道流光,迅速划破天际,朝着星岚山崖的方向疾驰而来。
“好惊人的五行灵气波动!这至少是……是五行同修才能引发的异象!”有见识广博的修士惊骇道。五行同修引发的异象,自古以来记载的寥寥无几,每一次都代表着惊世骇俗的潜能!
“快看!那道剑光……是冷月寒大师姐!”眼尖的弟子认出了那道最快、最清冷的剑光。
话音未落,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清冷剑光便已破空而至,如同一泓秋水,在山崖上空稳稳悬停。剑上,立着一位白衣女子。她身姿绰约,如同一株冰雪莲花,在凡尘中孤傲绽放。容颜清绝,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仿佛能冻结世间一切情感。
正是星月宗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天资卓绝,性情冷淡到极点,连宗门长老师姐都难以亲近的——冷月寒。
冷月寒清冷的目光,先是平静地扫过陆续聚集而来的众多修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那五彩霞光的源头——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苏辰。
异象源于此?源于一个濒死之人?
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冷月寒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羽毛般飘然落下,足尖轻点地面,无声无息地走近苏辰。她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没有立刻触碰,而是将一丝清泉般纯净的灵识探出,小心翼翼地触及苏辰破败的身体。
下一瞬,如同最锋利的冰刀骤然刺入,冷月寒那张万年冰封、从未有过情绪波动的脸上,罕见地、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动容与惊异。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五行同修……竟然已初步形成循环?怎么可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五行灵根驳杂,在修仙界是公认的“废物”资质。强行修炼五行功法,其结果必然是灵气冲突,爆体而亡。这如同铁律,刻在每一个修仙者的骨子里。专精其一已是难得,兼修两系更是千万里挑一的凤毛麟角,会被视为天骄。
可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如同被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年,不仅身具五行灵根,还在如此惨烈、如此极致的反噬下,自行摸索出了五行相生流转的雏形!这不仅仅是资质!这等在死亡边缘爆发出的悟性!这等如同野草般顽强、绝不屈服的坚韧心性!这是……这是何等的潜能!
“有点意思。”冷月寒极轻极低地自语了一声,那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冷而悦耳,却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然而,在她眼底深处,那闪过的一丝极淡的兴趣,却是熟悉她的人从未见过的神色。
此时,周围聚集的修士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不解和嘲讽声,如同潮水般涌入冷月寒的耳中,试图打断她的思绪。
“这不是苏家那个……被赶出来的废物吗?”有人指着苏辰,语气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听说他爹娘死后,他就彻底断了修炼的希望,连最简单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另一人加入嘲讽。
“怎么回事?这异象是他引发的?不可能吧!”更多人脸上写满了不信和疑惑。
“冷师姐怎么会来这里?还……还看着他?是不是弄错了?”他们的声音充满了不屑和嫉妒,无法理解为何高高在上的冷月寒会出现在这个废物的身边。
冷月寒对这些嘈杂声置若罔闻,仿佛根本不存在。她的目光依然锁定在苏辰身上。她的灵识,如同最温柔的清风,再次探入他体内,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探查,而是凝结成一股柔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苏辰体内,试图暂时抚平他经脉中仍在躁动的狂暴灵气。
“经脉尽碎,五脏受创,骨骼多处裂痕……伤势极重……”她低声自语,评估着苏辰糟糕到极点的身体状况。换做普通人,早已气绝身亡。可即便如此,那股微弱但坚韧的生命力,那体内正在艰难流转的五行雏形循环,却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这样的资质,这样的心性……
话音未落,她已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围观修士震惊到无法呼吸的决定。
素手轻扬,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自她掌心发出,如同温暖的摇篮,轻轻地托起了苏辰虚弱、浑身是血的身体。
“冷师姐!您、您这是要?”旁边一位自认为在冷月寒面前稍有脸面的内门弟子,壮着胆子忍不住问道。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
冷月寒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她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山间冰雪融化,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清晰,掷地有声地回荡在山崖上空,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议论:
“我收他为徒。”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神雷,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整个星岚山崖瞬间死寂,随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哗然!
那个从不收徒!那个眼高于顶,连宗门长老的面子都不给的冷月寒!竟然要收一个连外门弟子都唾弃的“废物”为徒?!
“不可能!”有人尖叫,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他、他凭什么?!凭他那废物灵根吗?!”质疑声此起彼伏,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嫉妒。
“冷师姐是不是弄错了?他是苏辰啊!那个……”有人语无伦次,想要提醒冷月寒她的决定有多么离谱。
冷月寒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过下方沸腾的人群,那眼神如同看待蝼蚁般漠然。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将所有质疑压了下去:
“他的天赋,不是尔等能够揣度的。”
言毕,她不再浪费一句话。抱着彻底昏迷过去的苏辰,足尖在岩石上轻点。她没有御剑,而是身形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加迅疾的流光,径直朝着星月宗主峰的方向飞去,转瞬便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星岚山崖上,上百名修士,如同雕塑般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山崖上空,那绚烂的五彩余晖仍在艰难地消散,仿佛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实,又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山崖下,玉佩空间内,那几粒被埋下的种子,仿佛感应到了外界的转机,开始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速度,艰难地……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