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未婚先孕,被赶出家门,人人嫌弃,避之不及。
恶毒心狠的赵婆子,今儿个破天荒给了春兰一碗肉。
春兰死了,赵二急了。
娘啊,春兰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哼,连你媳妇喜凤肚子里的娃娃,我也没打算留。
1
春兰,过来,婶子这里有吃的。
赵婆子向春兰招手,她将一碗冒着热乎气的肥猪肉,双手捧到春兰眼前。
春兰一手托着碗底,一手摩擦着碗边,小脸紧着往碗口上凑。盼着那点热乎气,能让她的身子暖和一点点。
春兰刚被她爹娘赶出家门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也可怜过她。她今天睡在张家仓房,明天借在李家地窖。
但这日子一长,闲言碎语也都砸向了这个没人心疼的姑娘。
以前给她个馒头,还能帮我扫扫院子,打桶水。现在,给她半个馒头,她吃完竟还瞧着我。
这人呐,就不能可怜。你别瞧她都这样了,昨天我男人路过村口废弃茅屋的时候,她还在里面冲我男人招手呢。活该这个小骚货。
还有这事呢,李婶,你咋不早说呢。都把自家男人看好了,躲她远远的。
春兰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挨着,眼瞅着就快生了……
2
赵婆子今儿个高兴,她手里攥着扫炕的笤帚,从仓房出来,站在自家院子门口,弹着身上刚落下的灰。
她瞧见春兰跪在不远处,捡着不知谁家运粮时,洒在土路上的谷子。吹吹灰,春兰把生谷子,放进嘴里。
赵婆子向春兰招手,又回头冲仓房吼:小凤,快把我刚炖好的肉盛一碗来。
喜凤是赵婆子的儿媳妇,眼看也快到了临盆的日子。
她右手背上的淤青,一看就知道刚又挨了打。锅盖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大黑狗身上。
大黑狗吱吱叫了两声,从灶台边跑开了。
蠢货,赵婆子狠狠一脚,踩在喜凤的脚面上。她捡起锅盖,什么也没从里面盛,把锅盖放了回去。
3
春兰小步走到赵婆子家大门口,她欠着身子往里瞧。
赵婆子端着碗,满脸褶子,堆着笑:趁热吃。
春兰生娃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她挺着肚子,呼吸急促,有些站不稳。
春兰,吃呀。这可是婶子刚做出来的。第一碗就端给你了。
春兰用手抓起一块,确实热乎,烫得她一缩手,肉又掉回到碗中。
春兰眉头皱了一下,舔了舔手指。
春兰,多少日子没沾过荤腥了,还得说是婶子疼你。
赵婆子推了推春兰的手:快吃!
春兰没吃过整块的肉,他爹不让,她娘倒是偷着给她尝过肉末。
快吃吧丫头,小凤还等着洗碗呢。
春兰知道喜凤就站在仓房门口瞧着她,但她不敢抬眼去看。
4
两人曾经亲如姐妹,如今都要生娃了。
春兰刚被他爹娘赶出来的时候,曾经找过喜凤。
春兰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告诉喜凤。春兰甚至想过,来找赵婆子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孩子讨个说法。
刚开始春兰悄悄躲起来看着喜凤,她看见喜凤挨打挨骂,她还看见赵婆子让喜凤这个孕妇去河边洗衣,去后山砍柴。
春兰趁没人的时候,也曾帮过喜凤。春兰帮喜凤干粗活,喜凤偷着给春兰带口吃的。
但喜凤自从被赵婆子发现偷了家里的粮食,赵婆子对喜凤的恶行变本加厉了。
春兰对此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是隐藏实情,不再让喜凤为难。说出来又能如何,谁会帮一个连爹娘都抛弃的女人闹不好她还会被赶出村子。
5
赵婆子把碗扔给喜凤:懒货,还站着干啥呢一会我儿子回来,他吃不上热乎的饭菜,你就别想吃饭。
娘,喜凤哆哆嗦嗦,半抬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婆婆,刚才那碗肉……
赵婆子哼哼了两声,看着圈里的几头大肥猪:怎么,你也想吃趴在那,吃去吧。
刚才那碗肉是赵婆子从猪石槽中舀出的一碗猪食。
喜凤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
她趁赵婆子进西屋歇着,往怀里踹了半个窝窝头,追出了院子。
春兰吃过那碗肉之后才一小会儿,肚子搅着疼得难以忍受,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方便。
春兰躲在村口废弃的破茅屋内,喜凤经过茅屋,伸着脖子向小河边张望,一边张望,一边加快了脚步。
春兰扶着茅屋的墙壁缓缓走出来,她四肢无力,头晕口干。
她来到小河边跪下,双手捧起冰凉的河水,喝下一小口之后,肚子更疼了。
春兰感觉自己得了重病,她必须拉下脸来找村里人求救。
春兰抬头正看见喜凤的背影,她高兴。春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膝盖,勉强站起来。她刚要开口喊喜凤,眼前一黑,肚子朝下,直直栽进了河里。
……
6
娘、娘啊,赵二撞开院门,大口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
赵婆子从西屋跑出来,紧走两步,来到赵二身边,忙给她儿子顺气。
出啥事了,慢慢说。
河里……,赵二干呕了几下,身子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赵婆子急得直跺脚:这是中啥邪祟了还是让鬼缠上了喜凤,喜凤!贱丫头,死哪儿去了
喜凤在院外听到婆婆喊她,托着后腰,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她想帮婆婆扶起赵二,不料半块窝窝头从她怀中掉落。
啪、啪两下,喜凤的脸又肿了:好啊,偷摸出去吃东西。让邻居看见,还以为我们老赵家亏了你的嘴,欺负了你这个怀孕的儿媳妇。
赵二就像没有这个媳妇,他抱着赵婆子的大腿:娘啊。春兰,瞪我。她,躺在,河里,瞪我。
轰隆一声闷雷。
娘啊,你得救我啊。
咔嚓一道闪电。
喜凤哆嗦了一下。
她路过小河边,又从小河边回来,都没有看见春兰的影子。
可赵二分明就是在说:春兰,死了。
喜凤头脑中,一片空白。
雨滴打在赵婆子和赵二的身上:快帮我把你男人扶进去。
这雷电来得有点突然,雨水下得有点邪乎。
树叶被风雨吹得左摇右摆,三人进屋,院子里留下两排泥脚印。
我儿子第一次见死人,吓着了。不怕,不怕。有娘在。
赵婆子一边用毛巾给她儿子擦身子,一边撇着嘴说:娘跟你说,人各有命。春兰这小骚货,能做一回女人,她就应该偷着乐了。
喜凤站在这娘俩身后,她身上干干净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7
就算别人都不说,喜凤心里也清楚,春兰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赵二的。
喜凤嫁过来的第一天,隔着红盖头,透过东屋的窗户,就听到了几个婶子在唠嗑。
我要是有闺女,再苦也不能让她嫁赵家去。赵婆子心狠不说,就赵二那个德性,三天两头在外面招惹大闺女小媳妇。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可不是嘛,前两天我还在苞米地撞见他缠着春兰。要不是看见我经过,他兴许就扒春兰的裤子了。
春兰喜凤心里发慌,是她认识的那个春兰姐吗
你叫什么多大了
那年腊月,两个女娃去后山捡树枝。
我是隔壁村子的,叫喜凤,过了年就十四了。女娃搓着双手,哈了几口气。
我比你大,十六了。
那我以后叫你春兰姐。喜凤笑着拉起春兰的手,两个姑娘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荒山的雪地里。
小心积雪底下是空洞。
春兰内向稳重,喜凤外向活泼。
春兰在树根底下,找到半个烂果子,喜凤舔了舔嘴唇。
春兰用袖口擦了擦:给!
春兰姐,俺开春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喜凤咬了一小口,把果子递回给春兰。
春兰把烂的那半咬下,嚼了嚼,吐出来,又把果子塞给喜凤。
春兰问:为啥
俺爹娘给俺找了婆家。果子太小,喜凤舍不得吃这最后一口。
俺爹说了,只要能把俺嫁出去,就算啥都不要,他也同意。
喜凤啃了又啃手里的果核,最后又把它埋进了雪地里。
喜凤盼着它来年发芽,再来摘果子。
喜凤家有六女二男,本指着把六个闺女嫁出去,拿彩礼钱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可老天爷让大雪封了山一年又一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
喜凤年纪小,能打发走一个是一个。走一个,留下的人活着就有希望。
8
喜凤躲在帘子后,听见媒婆说,赵婆子家有钱。
她姑婆,喜凤好歹也是我养大的闺女。他赵家养猪,有钱。看看能不能再多给几个。
媒婆刚打赵婆子家来,她紧了紧自己藏在衣服里面的钱袋,李老头,你别不识抬举。想嫁给赵家的人,不止你一家的闺女。要不是赵家娘俩看上你家喜凤年纪小,又懂事,哪能轮得上你家呀。
媒婆喷了一口刚喝下的水:瞧瞧,你家连口像样的茶叶都没有。我能来说媒,就是你家的福气,是喜凤上辈子修来的造化。
媒婆走了,喜凤的爹娘哭了。
喜凤不明白,爹娘盼着自己走,为什么还要流泪。是不是因为自己没能换来更多的彩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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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凤一边捡柴,一边和这个刚刚认识的姐姐说着自己对过门之后生活的憧憬。
春兰不说话,头也不抬。
她刚被婆家退了婚,就因为他爹比别人家多要了一袋粮。
9
赵二缩在炕上,一个劲地打哆嗦。
蠢货还不快给你男人擦干身子,换身干净衣服。
赵婆子摸着赵二的脑袋:儿啊,娘去仓房烧盆热水。一会儿让你媳妇伺候你洗脚,暖暖身子。
屋外的风雨又急又密,赵婆子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踱着小碎步,进仓房烧水去了。
喜凤的眼神从仓房落回到赵二身上。
此时她右手背上的淤青已经完全好了。
过来呀,赵二,俺帮你脱衣服。
赵二笑嘻嘻地挪了挪屁股。他凑到喜凤跟前,头抵在喜凤圆圆的肚子上。
凤儿,你可真好看。准能给我们老赵家生个儿子。
这时从喜凤身后走出一个女人,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问:那我呢
赵二两眼发直,伸手去摸女人的肚子:你也好看,也能给我生儿子。
喜凤和女人看着对方,两人边笑边脱去赵二的衣服。
脱下赵二外面的湿衣服,开始脱里面的那层皮。
10
嘶……,赵二肩头被树枝划了一道口子。
别装了,你心里指不定多想呢。前几次都被人撞上了,今天说什么你也得给我。
赵二掐住姑娘的脖子:当初勾引我的可是你。
姑娘的两只手腕,还不及赵二的一只粗,她掰着赵二的手,已经感觉呼吸困难了。
我没有,是你总去俺家……找俺弟玩。
赵二哼唧了一声,蹭着姑娘的脸蛋:你没拿眼神勾我美人,瞧瞧你这皮肤,咱村哪个小媳妇都比不上你。
赵二见姑娘还是不愿意:你怕啥媒婆都已经去过你家了。
赵二伸舌头去舔姑娘的嘴唇:咱俩,是早晚的事。
姑娘别过头,用尽全力抵住赵二,仍旧不愿意。
赵二呸了一口: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咱村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子就看上你了。老子这就让你知道知道,啥叫舒服。
11
姑娘进院儿前,又一次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一进门,就见她爹,抱着脑袋蹲在鸡窝旁。
姑娘距离她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小声问:咋了,爹
她爹看着空空的鸡窝,流下两行泪:春兰啊,赵家那门亲事,咱被人家给退了。
眼看春兰站不住了:啥
听说,赵家定的那姑娘,是隔壁村的,叫喜凤。
赵婆子推开房门,手中的一盆热水哐当一声,洒在地上。
她三两步扑过去,见赵二后脖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伤口两侧的皮肤外翻,从里面渗出黑色的脓水。
12
赵婆子扯住喜凤,来回推搡:我儿子这是咋了你给我说清楚。
赵二依旧傻愣愣:娘,你推春兰干啥。她都快生了。
这一声春兰,叫得赵婆子险些昏过去。
赵婆子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媳妇,是喜凤啊。
破了洞的蓝褂布衣,手背上的淤青,还有脚底那双过门时就穿着的花棉鞋。
赵婆子再抬眼,是春兰!
乱糟糟的头发,今早捧着碗的粗手,还有那条膝盖磨破的裤子。
赵婆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睛正对上春兰圆滚滚的大肚子。
肚子上印出了两只清晰的小爪印。
小爪子挠着肚皮,左一下,右一下,眼瞅着肚子上的皮越来越薄。
赵婆子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一点一点蹭着地面,往后挪屁股。
炕沿挡住了赵婆子的退路。
突然一张脸映在肚皮上。
那不是一张婴儿的脸,它的眼睛太大了。
一张嘴裂到耳根,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奶奶。
……
娘,娘你醒醒。
赵婆子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她儿子赵二。
赵二瞪着眼睛,惊魂未定:娘,你也看见了
赵婆子哆嗦得厉害,赵二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搀扶到炕上。
儿呀,你看见啥了
赵二此刻连春兰的名字都不敢提。
娘,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赵婆子闭着眼睛,头都没抬一下。
赵二跪在炕沿前:娘,您得救我呀。
赵婆子还是一言不发。
娘啊!赵二使劲摇晃赵婆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吵吵个啥,我这不是正在想嘛。
赵二又惊又喜,眼神中还带有一丝恐惧:娘,您早就知道了
是啊,自己就生养了一个独苗,赵婆子怎会不知道她儿子是个什么东西。
春兰确实是赵婆子给儿子相中的第一人选,样貌好,年龄小,老实听话,家里穷。
可咱这老天爷,就是这么爱捉弄穷人。
偏就让赵婆子知道了喜凤这丫头。
关键喜凤还有两点,让赵婆子更满意的地方:外村人,好欺负;家里更穷,不要彩礼。
赵二从小都听他娘的话,娘说得都对,娘给他的一定是最好的。他会娶喜凤,但也不耽误他欺负春兰。
赵婆子知道儿子的德性。所以当春兰被她爹娘赶出家门的时候,赵婆子就猜测,这孩子八成是他儿子的种。
她私下里计划着,若是春兰生个带把的,她就把孩子捡回来,不仅能在村里落下个好名声,还能拿捏春兰的爹娘。
若是生了个丫头……赵婆子想都懒得想。
可最近,他儿子又把手伸向了村长的闺女。孰轻孰重,赵婆子咋能不懂……春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留。
赵婆子心里清楚,她必须将计划做得周全、缜密,就像当初她嫁进赵家一样。那时差一点人财两空,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赵家几代都是单传,赵婆子刚嫁进赵家,迎接她的就是来自婆婆的各种刁难。她除了要承受打骂,最重要的就是要给赵家生出个男孩。
那时候的村子比现在封建。
婆婆发话,如果赵婆子生不出男孩儿,赵家会给儿子娶小老婆。
嫁进赵家时,老天爷帮了赵婆子一次。
生孩子时,老天爷又帮了她一次。
但赵家还是渐渐没落了,虽说她家还算是村里的大户,但远比不得从前了。
赵婆子一心想着绝不能亏待他儿子,还有就是赵家不能绝后。
13
赵婆子瞪眼瞧着东屋,问她儿子:你媳妇呢
仓房干活呢,赵二蹲在赵婆子脚边,摸了一把后脑:娘,她要是生个丫头,咋办
赵婆子从炕上下来,从炕边衣柜最底层的被褥下,翻出一个小竹篮。
她数了数竹篮里的东西,挎着竹篮往外走。
走到大院门口时,赵婆子回头望向仓房,冷哼了一声:咋办和春兰一起办。
赵婆子走在头哩,赵二跟在后面,二人来到了村口的小河边。
赵婆子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帘,从里面取出一个竹子编的小船,小船上躺着一个草编的娃娃。
她又从怀里取出几张黄纸,在其中一张黄纸上写下了春兰的生辰八字。
把手伸出来。
看赵二不情不愿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娘这么做了。
赵婆子下手又准又狠,在赵二掌心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心里也清楚,这次春兰的事,不太好办。
赵婆子用写了生辰八字的纸,沾上了赵二的鲜血,她闭上眼睛,嘴里开始念叨:地上的牲畜呀,天上的鸟儿,路上人啊要偷生。
叨咕了几遍之后,赵婆子将黄纸点了火,烧着了草娃娃后,又将小船推进了河里。
说也奇怪,小船停在小河中央不走了。船上的火苗很旺,但就是不见小船燃烧。
没过一会,眼见小河的水猛涨。
娘,你看河对面的那个女人,像不像春兰
赵二缩着脖子,躲在他娘身后,眯缝着两只三角眼,探头探脑地越过赵婆子的肩膀,指着河对面的小树林。
河对面的女人一闪一闪,一会隐藏在小树林中,一会又出现在他们的正前方。
闪着闪着,还没等赵婆子母子反应过来,春兰挺着大肚子,浑身湿透,躺在了两人脚下。
赵二差点失去意识,他转身想跑,却撞上什么东西,将他弹了一下。赵二倒退两步,没等他抬头,就见自己的脚边站着一个小孩儿,用青黑色的小手,拉他的裤管。
赵二啊的一声,跌进河里。
14
突然村口方向传来喊声:赵婶子,快回吧,你儿媳妇快要生了。
赵婆子再看向这条河,鬼娃娃没了,春兰没了,小船也没了。
哎呀,喜凤这丫头情况不好。怕是被啥缠住了身子。赵二你别愣着了,快去隔壁村请米婆来。我这个接生婆怕是弄不了。
村里的两个接生婆,守在喜凤身边,都是一筹莫展。
儿啊,娘和你一起去请。赵婆子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是一愣。
村里人都知道,赵婆子仗着自己家在村里生活富裕,对谁都是横条鼻子,竖挑眼。对自己这个儿媳妇,更是没把她当人看。打喜凤进门那天,就没过过一天像人的日子。
今天这是唱得哪一出她要亲自去请。
怕是惦记着喜凤肚子里的孩子。
赵婆子刚迈出东屋的门,屋里的几个婆娘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
赵家一直是单传。也难怪赵婶子紧张。
她紧张她要是稀罕孙子,平时能下手那么重的手打喜凤。这赵婆子,太狠了。
赵婆子在窗根底下听了几句,让赵二把自家的驴车牵来。她爬上驴车,临出门前,又看了一眼东屋。心想:这几个婆娘,我记住了。
儿啊,前边岔路口,你把娘放下。
赵二勒住缰绳,忙问:娘,你又要干啥喜凤等不及了,她咱可以不要,那孩子咱也不要了
你懂个屁!,赵婆子让赵二搀扶着自己下车。
你去河边,把春兰的尸首找着。然后把她拉到后山脚下,在那里等着我。
眼见这天就要擦黑了,赵二扶着驴屁股,差点给他娘跪下。
没出息的东西,快去找!找不到她的尸首,恐怕咱娘俩都过不了今夜。
说完,赵婆子背着手,小脚紧赶慢赶,奔着后山的方向去了。
15
赵二吓得魂快丢了,但他也懂得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既然他娘说了,找不到春兰的尸首,今夜就是个死。
赵二壮着胆子,豁出去,沿着河边,开始找。
天已经黑了,借着月光赵二才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这他妈上哪找去。
赵二猫着腰,盯着河面上的反光,他看啊,找啊,眼前一点零星的小火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被火光吸引,一点一点慢慢靠近。
他走,火光就走。
赵二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他便停下来,想仔细再瞅瞅。
他停,火光也停。
赵二感觉不妙,转身回头。
火光就在他眼前。
赵二紧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绝不能让人发现,不能让人发现。
火光继续往前飘。
跟着火光,赵二又回到了赵婆子点火放小船的地方。
这次,他没看错。
春兰的尸体,就在那里,就在白天他看见的地方。
河水冲散了春兰的头发,赵二没敢拨开头发去看春兰的脸,但春兰的碎花衣服他认得,还有圆滚滚的肚子,是春兰错不了。
赵二几次伸手,又都缩了回去。
背背不了。抱又抱不动。
这是一个死后,又浸泡在水里两天两夜的孕妇。
赵二又拖又拽,尸体摩擦着河边的小碎石,哗啦作响。他好不容易才把春兰的尸首拽到驴车旁。
赵二憋足了劲,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春兰抬上驴车。
眼瞅着三更天都要过了,急得赵二开始说胡话。
求求你了,姑奶奶,上车吧。只要你能上车,要我做啥都行啊!
这话说了没多久,赵二就感觉冰冷刺骨的水顺着自己后脖梗子往下滴。
他斜楞着膀子回头,妈呀,赵二连滚带爬,钻到了驴肚子下。
春兰的尸体,自己躺到了驴车上。
……
赵婆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爬后山了。
人虽然老了,但她眼不花耳不聋。
借着树叶里透出的那点月光,她径直来到了一座破观前。
这观也曾香火旺盛,如今里面住着谁,没几个人知道。
多年不见,柳道士可是一点没变啊。
大小姐,你不该来。我们当年讲好的,那件事情之后,老死不相往来。
赵婆子嘿嘿了两声:当年你帮了我,我也没亏待过你。大人孩子都给你了。
赵婆子缓步走到柳道士跟前:今晚你必须再帮我一次。老规则,大人孩子都归你。
拂尘下,柳道士伸出四根手指:她们几个,我都要。
赵婆子一惊,瞪大眼睛,她紧紧握住柳道士的手:男孩,我要留下。其他三个可以给你。
不能绝后,就像一道摆脱不了的魔咒,深深刻在赵婆子的心中。
柳道士发出咯咯的阴笑,他甩掉赵婆子干枯的手:没我帮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
微弱的烛光映在赵婆子苍老的脸上,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眼看前面就到了后山脚下,但驴车越走越慢,赵二扭头看春兰,妈呀,她的肚子不仅比刚才大了,而且肚皮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肚子里的鬼娃娃就要蹦出娘胎了。
赵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他嘴里念念叨叨,硬着头皮,眯着眼终于把驴车赶到了山脚下。
16
柳道士跟赵婆子也及时下了山,三人两鬼,见面了。
柳道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绳和铜钱。他用红绳串过一枚枚铜钱,再把红绳系到树上,将整个驴车围在当中。
接着他又取出一叠黄符,拔出随身佩戴的七星剑,开始围着红绳转圈,边转边念着咒语。
念过之后,只见柳道士将黄符抛向驴车,顿时,驴车燃起大火。
毛驴受了惊吓,呜哇,呜哇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红绳上的铜钱发出越来越刺耳的响声,火势也随之变大。
赵婆子靠近红绳:春兰,可怨不得婶子。你总是在婶子家门口转悠,婶子是怕你把孩子生在我家门口。村子里本就有风言风语,是你逼我啊。
赵婆子话音刚落,一阵强风吹过,火势随风转向,强烈的火焰直直扑向赵婆子。
柳道士急忙念咒,火势变小,赵婆子仰面倒下,没有伤到筋骨。
柳道士满脸怒容:不要自找麻烦,退后。
柳道士又从腰间取出一只葫芦,他从葫芦里倒出一些银粉,围着红绳洒了一圈。
银粉所到之处,火势继续变强。
天色渐亮,依然不见火势减弱。
你二人回吧,这里有我守着。
赵婆子转身要走之前,只听背后柳道士又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七天后,我去找你。
赵婆子在赵二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17
哎呀,你娘俩怎么才回来邻居见赵婆子娘俩浑身泥土,这是出啥事了米婆请回来没有
驴车翻沟里了,幸好我们捡回一条命。
赵婆子显得苍老了许多。
赵婆子家的邻居是个好心的妇人:我男人找你们去了,也应该快回来了。喜凤昏过去了,再这么耗下去,恐怕连大人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邻居转身刚要进东屋,她男人粗犷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米婆不来呀。
赵婆子听见,弓着腰,背着手,也不说话。
邻居比赵婆子着急:为啥不来
男人挠头:米婆说,这事她管……管不了。
啥!,邻居手里的热毛巾,掉在了地上。
又熬了整整一天,能帮忙的人都回家了。
娘,这咋整啊你说句话,也好让我知道知道,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喜凤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生春兰,还来找我不
赵婆子很疲惫,连抬眼皮看他儿子的力气都没有,她伸手去摸喜凤的肚子:能生,等着就行。
18
午夜,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婴儿啼哭。
女婴降生了,喜凤没了。
赵婆子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
生子,虎子,你俩去找棺材张,弄口棺材,把喜凤装殓了。
狗子她娘,你找几个会生养的婆娘,把孩子照看好了。孩子脸色青紫青紫的,可千万别随她娘去了。
剩下的人,该干啥干啥。
村长吩咐完之后,见赵婆子脸色不好,也不说话。他叹了口气,刚要走,被赵二拦住。
村长,您老辛苦了。这边坐。
赵二给村长沏了一壶好茶,又给村长递了一包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村长聊着。
村长,您过来帮忙,家里谁照顾我妹子呢。
村长撇了一眼赵二,他不喜欢这小子:咋地,你还想让妞子也过来帮忙她一个女娃娃,也照顾不了孩子,更抬不了棺材。
赵二连连点头:是是,我这不是怕她一个人在家害怕嘛。
村长抽不惯城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了:眼瞅着马上就要十四了,有啥可怕的。咱村有人能吃了她
说完,村长又去帮忙布置灵堂了。
赵二瞧了一眼赵婆子,赵婆子见赵二溜出院门,始终没说一个字。
19
眼看就到了喜凤的头七,赵婆子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赵婶子这是咋了
她呀,这是活该。喜凤那么好的媳妇,让她折腾死了。盼孙子也没盼来。估计她也活不长了。
你小声点,喜凤是难产死的。
说话那人呸了一声:难产米婆为啥不来我看她这是缺了大德,招了事。米婆那是不愿意帮她。把喜凤救活了,也是受罪。
一帮老娘们,堆在一块就知道瞎咧咧,准备着,这就出殡了。
村长走到赵婆子跟前:他婶子,时辰差不多了。咱该送喜凤上路了。
赵婆子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再等等,也快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男人们蹲在院子里纳闷,女人们窝在墙根下嚼舌根。
大伙就等着赵婆子说句话。
忽然大院的两扇门吱呀,吱呀,来来回回,一开一合。
这也没刮风啊,蹲在旁边的男人赶忙起身,跨过院门,想看看外面啥情况。
诶呀妈呀,倚在灵堂门框边的女人跳着脚,跑开了。
棺材里晃动的声音,周围人都听见了。
院门口的男人见院外啥也没有,刚要进院,就感觉背后冰凉,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男人回头,见春兰拉着一个婴孩,一张惨白的脸,瞪着猩红的眼睛,冲他笑。
婴孩撒开春兰的手,直奔东屋。
她停在东屋门口,当当敲门:妹妹,你咋样了我和娘来接你们了。
东屋的炕上原本坐着两个村里的婶子,她们照顾着喜凤奄奄一息的孩子。
诶呀,这孩子咋睁眼了眼睛这么老大。还有这嘴巴,妈呀。
两个婶子从炕上摔下,连滚带爬地打开东屋房门。
结果,正撞上敲门的鬼娃娃。鬼娃娃冲她俩一笑,两个婶子直接昏死过去。
院里的人全都吓得不轻,他们眼见从屋里歪歪扭扭走出一个女婴。
娘,你快起来。春兰姨,来接我们了。女婴冲着灵堂喊。
春兰带着一股阴风走进院内,此时棺材周围也刮起了一股小旋风,两股阴风渐渐拧成一股,刮得院子里人人自危。
春兰姐,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喜凤坐起,翻身走出棺材。
她牵起自己的娃娃,与春兰一同,向着赵婆子和赵二走去。
能跑的人都跑了,剩下的几个全都瘫软得一动不能动。
赵二也想跑:你俩我都想娶,我对你俩都挺好。是我娘,是她,要算账你俩找她。别找我。
赵二捂着脑袋,想从春兰和喜凤中间钻过去。
两个娃娃嬉笑着,拦住他。
两个娃娃手牵着手,一个眼睛大,一个嘴巴大。
够你吃得不妹妹。
姐,你不吃
刚吃过了。
哦,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赵二来不及吭声,就被喜凤的娃娃咬掉了脖子。
姐,吃不了,打包吗
一会儿问问娘。
娘!春兰和喜凤唤着赵婆子。
20
都说人死之前,是有预感的。赵婆子自打从后山回来,就有一种身体被抽空的感觉。
她认了。
这辈子,人我害过,福我享过。没白活。
喜凤流下两行血泪:我啥都听你的,为啥你还打骂我
赵婆子像是听见了啥稀奇的事:为啥哪个婆婆,不是从媳妇熬过来的。
赵婆子掀开自己的裤脚,又挽起自己的衣袖,皱巴巴的皮肤上,有几道很深的疤痕。
春兰问:那你为啥非要害死我
赵婆子不缓不慢地说:谁不是为了自己着想。我害的第一个人是我亲妹妹。明明是我与赵财主订了亲。她仗着自己比我年轻漂亮,就想用身子勾引他。还拿孩子在我面前炫耀。眼瞅着自己的幸福,就这么没了,我能甘心
赵婆子看了看春兰,又瞧了瞧喜凤:你俩嘿嘿。
春兰左手扯着赵婆子的头发,右手扯住她的右臂。
喜凤拽着赵婆子的左臂,两个娃娃一人扽住一条腿。
四人用力一扯,赵婆子瞬间没了气息。
21
村里人将赵婆子和赵二仅剩的一点尸骨裹起来,拿到后山,准备烧了。
快看,那是啥啊
村长带着人,壮着胆子上前仔细一瞅。
像是一头烧焦的驴。
旁边那是个啥玩意儿
妈呀,像是被啃过的人骨头。
众人都嫌晦气:咱村这是咋了,最近总出邪乎事。
……
远处传来两姐妹的说话声。
姐,等咱俩长大了,能嫁给同一个男人不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咱俩谁也不用嫉妒谁,不争不强。还能一起对付恶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