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隔院的那处宅邸小楼上,萧璟长身玉立,面色冷凝。
那宅门前的情形,自然已悉数落入他眼帘。
她竟会骑马?
而他,从来不知道。
只当她养在绣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也没料到,本该乖乖在入京途中的人,会去而复返。
眼见那正赶着往此处报信的护卫身影,站在萧璟身侧的赵琦顺着萧璟视线往沈家宅门前看了过去。
笑道:“看来,这一桩,是殿下失算了。”
远处,云乔正疾步往沈家宅门里走,还未来得及瞧见沈家宅门里的情形。
萧璟脸色极其阴沉,猛地侧身下了小楼,往沈家宅邸里去。
另一边,沈家宅邸门前。
云乔疾步奔走,踏进大门的那刻却被眼前的情形,惊骇得面色惨白,如见鬼市修罗。
大门口,是数不尽的首级,裹着新鲜的血,一颗颗在沈家那道她走过无数次的石板路上滚着。
云乔未着绣鞋的罗袜,就踩在那一堆首级淌出的血污上。
血水湿透了罗袜,足下皮肉感知到黏腻恶心,让她双脚生寒,如坠冰窟地狱。
云乔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她双腿发软,无力跌在地上,手撑在地上想起身,掌心却被沾上了血水。
门外,萧璟已然赶到。
他立在门口,并未踏进。
只是遥遥看着云乔。
云乔双眸空洞,被眼前一地的人头吓得无措,身子隐隐发抖。
门口处的萧璟在她身后的方向,瞧着她单薄的背脊颤了又颤。
终是抬步踏进了沈家大门,缓步走到她身前,转身面对着她。
叹了声道:
“不是说了,乖乖地去京城吗,怎么不听话,非要回来呢?如今瞧见了,可好受?”
他折腰垂眸,话音低缓,似枕边呢喃。
满院血色杀戮,处处染血,眼前素白衣衫的郎君,偏偏半点尘埃血色未沾,满身清雅,在这血污漫天中,像云端高坐,悲天悯人的仙佛。
可这一刻,云乔眼里看他,却似地狱里的修罗恶鬼,专吃人血肉。
她终于真正的,第一次,看到那层温雅面皮下,真正的骨相。
是白骨,是血色。
云乔似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揪住他衣袖。
急声问:“我女儿呢?我女儿呢?她在哪?你把她弄哪去了!”
萧璟脸色冰冷,没有答话。
前头一个官兵正提着襁褓中的小娃娃往这边走,那襁褓里的孩童哭声响亮,阵阵传来。
云乔听到女儿哭音,抬眼越过萧璟望去。
只见正前方,隔着一堆人头首级,有一手持刀剑的官兵,正提着襁褓中的女娃娃。
刀剑,滴滴淌血。
那素色的襁褓,此刻,也染成了血色。
云乔心头似被人揪住百般拉扯撕烂一般,猛地挣扎起身。
她没有绣鞋,而前面,是拦路的无数的头颅血色。
萧璟看了过去,寒声喊道:“云乔!”
他话音冰寒,不愿让她过去。
云乔却似半点也未曾听见一般,踩着地上的血水,尸首,脏污,狂奔向女儿。
及至官兵跟前,她罗袜裙摆,已尽是血污。
云乔伸手要从官兵手里夺回孩子。
那官兵方才眼见钦差大人在这女子跟前的亲昵姿态,一时不敢得罪,正犹豫着。
突听得,前方萧璟沉声开口:“别让她碰孩子。”
那孩子襁褓染着血污,他不想让她沾手。
话音一落,官兵立刻抱着孩子后撤,躲开了云乔的触碰。
云乔也听到了萧璟话语,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他。
那双漂亮极了的,最是蛊惑他迷情的眼眸,
此刻,盈满直白的,似淬了毒的,灼灼恨意。
仅仅是他不让她碰那满身血污的孩子,她便这样恨他吗?
萧璟眉眼压着沉怒,抿唇不言。
云乔只看了他一眼,
下一瞬便回过头去,重又伸手去夺官兵手里的孩子。
可仅那一眼里浓重直白的恨,也让萧璟不悦极了。
官兵一手拿着刀剑,一手提着孩子,下意识横刀欲拦下云乔抢夺孩子的动作。
又畏惧前头似是和这女子关系匪浅的钦差,不敢将刀往前伸去恐伤了云乔。
反被云乔徒手生生抓着白刃越过,硬是从手里抢下了孩子。
女娘的手攥着不知染了多少人鲜血的刀,早被缰绳磨得本就泛红的皮肉,霎时被刀刃割伤。
她将孩子抢回自己怀中,紧紧抱着,手因过于用力而颤抖,目光一直落在好不容易被自己抱回怀中的女儿身上,查看孩子现下情形如何。
小娃娃额上有伤,似是被拿什么东西狠狠击打过。
此刻的襁褓也全是血色,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云乔瞧得心颤不已,抱着孩子喃喃道:
“娘在,娘在这……”
她声音低喃,混着孩童的哭音。
萧璟立在沈府正门出,隔着一地血污尸首,冷眼瞧着前头抱着孩子的女人。
他心头闷闷地烦躁,一时却又理不清缘由。
总之,不愿见她在那血污中抱着孩子垂泪。
“云乔,过来。到我身边来。”
前头的血污尸首,太脏了,这沈家的宅院也太脏了。
而她,委实不该在那血污里头。
所以,他要她到他身边来。
可云乔抱着女儿,只抬首看了他一眼,却未有分毫走向他的动作。
甚至,那一眼里,都还带着未曾消去的恨。
恨?
为什么恨他?
因为她这女儿受罪了吗?
还是因为沈家这些尸首?
不过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也值当她如此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