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乡下妇人该懂的门道!
他想起原主记忆里关于赵氏那点零碎的片段。
不是本地人。
流落到此的孤女,被好心人收留,嫁了当时还是穷书生的原主。
她有个哥哥,几年前进山打猎,再也没回来过。
除此之外,啥都没有。
她从哪里来?
她爹娘是谁?
她那个消失的哥哥,又是什么人?
这些念头像针,在他脑子里飞快地扎了一下。
他看赵氏那张平静的脸,心里头第一次,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还有点……说不清的寒意。
“你……”顾文清嗓子有点干,“能成?”
赵氏抬起脸,对上他。
“相公放心。”
就几个字,轻轻的,却让人没法不信。
顾文清看她,又看地上那个还在哼唧的御史。
心念飞转。
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
一个能暂时稳住局面,又不至于立刻捅破天的法子。
虽然悬。
虽然……透着邪乎。
但他现在,没得选。
“好。”顾文清吐了口气,定了,“就按你说的办。”
他转向冯子厚:“老冯,把这几个人,都看管起来,找个稳妥地方,别让他们出幺蛾子。”
“尤其是这位御史大人,”他顿了下,才说,“从现在起,由……由夫人照看。”
说到“夫人”两个字,顾文清自己都觉得怪怪的。
冯子厚也是一愣,但立马抱拳:“是!大人放心!”
他招呼着人,把御史和他那几个吓破胆的随从,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谷口,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顾文清和赵氏,还有那几十个心思各异的兵卒。
风吹过,带着血腥和冷气。
顾文清看着站在身边的赵氏,她微微低着头,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柔顺的样子。
可顾文清心里清楚。
不一样了。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
……
谷里头那股子血腥味儿,冲了一天一夜,也没散干净。
活着的人,脸上都挂着伤,眼里是麻木的疲惫,还有点劫后余生的恍惚。
昨天那场厮杀,像一场噩梦,醒了,可那股子凉气还在骨头缝里钻。
尤其是想到那个青袍御史嘴里吐出来的“五天”,还有“蛮族大军”,心拔凉拔凉的。
唯一的变数,或者说,唯一的指望,落在了赵氏身上。
那个平日里低眉顺眼,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人。
顾文清把那御史和他剩下的几个随从,关在了营地角落一个还算结实的破帐篷里。
门口,是冯子厚亲自挑的两个最可靠的老兵,刀不离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一天后。
赵氏端着一个粗瓷碗,从她和顾文清那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碗里,是半碗黑乎乎的汤药,散发着一股说不清是苦涩还是腥甜的怪味儿。
她走路还是那么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好像手里端的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只是一碗寻常的草药汤。
顾文清就站在关押御史的帐篷外头,看着她走过来。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
不是紧张,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他看着赵氏,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她端着药碗那双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
这个女人,到底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那所谓的突发恶疾的药,真的能瞒天过海?
赵氏走到帐篷门口,冲守着的两个老兵点了点头,没说话,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顾文清跟了进去。
帐篷里光线昏暗,一股子尿骚味混在一起,呛得人脑仁疼。
那个前一天还作威作福的御史,此刻被捆得结结实实瘫在角落的草堆上,形容枯槁眼神涣散,看见赵氏进来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就往后缩。
他旁边那几个随从,更是抖得跟筛糠似的连头都不敢抬。
赵氏没理会他们的反应。
她走到御史跟前蹲下,把碗递到他嘴边。
“喝了它。”声音还是那么平,听不出喜怒。
御史嘴唇哆嗦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牙关咬得死死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抗拒声。
他又不傻!
赵氏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旁边的顾文清皱了皱眉。
时间不多,耗不起。
他给守在门口的一个老兵使了个眼色。
那老兵会意,走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捏住了御史的下巴,用力一掰!
“咔吧”一声脆响,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御史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嘴巴被迫张开。
赵氏面不改色,手腕一抖,那碗黑褐色的汤药,就咕嘟咕嘟地灌进了御史的嘴里。
御史拼命挣扎,手脚被捆着,只能扭动身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呛咳声。
很快,一碗药见了底。
赵氏松开手,把空碗随手放在一边。
那老兵也松开了御史的下巴。
御史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咳了好一阵,他才慢慢缓过气。
然后,他就那么趴着,不动了。
不是死了。
是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像是……真的睡着了。
或者说,昏过去了。
顾文清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御史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还有气。
脉象也还算平稳,只是有些虚弱。
看着,倒真像是急病发作,昏厥过去的样子。
他抬起头,看向赵氏。
赵氏也正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一闪而过的,复杂难明的东西。
“相公,”她开口,声音放得很低,“这药,能让他昏睡一段时间,醒来也会神志不清,口不能言,手不能书,看着,就像是中了风邪,或是急火攻心。”
“外人看来,只会以为他是真的病重垂危。”
顾文清沉默了。
这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比直接下毒,更狠,也更隐蔽。
他压下心头的惊疑不定。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辛苦你了。”
至于剩下几个御史的随从,则被干脆利落解决了。
他转过身,走出帐篷。
外头的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湿了一片。
他把李四,还有那几个跟着王副将一起过来,后来又反水投靠冯子厚的江宁府兵卒,都叫到了跟前。
一共七个人。
个个身上带伤,脸上还带着昨日厮杀留下的疲惫和煞气。
“你们几个,”顾文清看着他们,开门见山,“现在有个活儿,得交给你们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