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应该就是清梧院的最后一夜了。
桑余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云雀凑近嗅着香气,脸颊被灶火烘得通红,"娘娘竟亲自下厨做了这么多菜。"
进福正给众人斟酒,闻言笑道:"许是陛下今日赏了那么多好东西,娘娘心里高兴。"
他举起酒杯,"奴才敬娘娘,日后咱们清梧院的日子必定越过越好!"
桑余浅淡的笑了。
"都坐下吧。"她招呼众人入席,特意将林嬷嬷让到身边,"嬷嬷尝尝这个。"
林嬷嬷笑着应了,止不住的道谢。
桑余给云雀也夹了一口鱼。
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咬了一口,突然睁大眼睛:"娘娘!这鱼肉里"
"是铜钱。"进福已经挖出枚亮闪闪的吉祥钱,兴奋地在衣襟上擦了擦,"娘娘这是给我们赏彩头呢!"
桑余抿唇轻笑:"愿你们往后都平安顺遂。"
酒过三巡,云雀两颊飞红,拉着小宫女们唱起民间小调。进福与几个太监猜起拳来,满屋子都是笑闹声。
只有林嬷嬷始终没怎么吃。
桑余给她夹菜,她枯枝般的手突然握住了桑余的腕子。
"娘娘,你今日……"林嬷嬷声音哽咽,"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都明白。"
从今日她做桂花糕送去容妃那里,她就猜出来了。
桑余眼眶发热,她本也没想瞒着她,于是轻声道:"您知道了也好,将来你们就去新主子那儿,记住,在这深宫里,自保最重要。"
"什么时候走?"林嬷嬷的轻得几乎听不见。
“很快了,嬷嬷,照顾好他们。”
林嬷嬷忽然落了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娘娘的吩咐,老奴一定做到。”
满屋笑声中,桑余举起酒杯。
烛光透过琉璃盏,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愿你们一生平安。"
平安,是这宫里最珍贵的祝福和心愿。
桑余一饮而尽,喉间火辣辣的疼,"无论我在不在"
后半句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嬉闹声中,除了林嬷嬷,没人听见。
酒入喉肠,灼热如刀。
窗外,雪夜中,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枝头。
——
寿宴当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白雪中可见一片朱红。
桑余站在镜子前,看着身上的月白宴服,将她衬得娇贵,没想到在这宫中的最后一日,她还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
今日过后,她就自由了。
"娘娘,您该赴宴了。"林嬷嬷轻声提醒。
"走吧。"桑余平静的开口,离开了清梧院。
什么行李也没带,原本她在这里也没有拥有过什么。
太皇太后的寿宴设在慈宁宫正殿,殿前广场上已经搭起了戏台,即使是寒冬腊月,四周也摆满了各色花卉。
桑余到得不算早,殿内已坐了不少嫔妃。
她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今日的宴会布置。
容妃和齐嫔坐在靠前的位置,正低声交谈。
贺昭仪则紧挨着太皇太后的凤座,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容。
而陆晚宁……
桑余的视线在陆晚宁身上停留了一瞬。贵妃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宫装,恭敬地向太皇太后献上一串晶莹剔透的暖玉。
"这是北寒之地的暖玉,冬日握在手心也格外暖和。"陆晚宁的声音温柔似水,"孙媳特意命人寻来,愿皇祖母身体康健。"
太皇太后接过暖玉,满意地点头:"晚宁有心了。"
祁蘅坐在龙椅上,目光在陆晚宁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桑余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伤口。
要离开了,自由近在咫尺,她免不得紧张。
只希望一切顺利,没人注意到她。
"陛下。"赵德全悄声在祁蘅耳边道,"桑良娣到了。"
祁蘅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安静的角落。
桑余今日的装扮格外素雅,月白色的纱衣衬得她肌肤如雪,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嫔妃中反而格外醒目。
她始终低着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送的什么礼?"祁蘅低声问。
赵德全面露难色:"回陛下,桑良娣送的是……一副自己绣的百寿图。"
祁蘅眉头微皱。这样的礼物在众多奇珍异宝中,确实显得寒酸。
他正想说什么,太皇太后已经开口了。
"听说桑良娣也来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慈祥,"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桑余一怔,怎么越怕什么,偏偏发生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行礼:"臣妾参见太皇太后,恭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打量她:"抬起头来。"
桑余顺从地抬头,对上太皇太后审视的目光。老太太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倒是个标致人儿。”
有人议论:“听说桑良娣今日就送了副百寿图,真是寒酸。”
“说到底还是对太皇太后的寿宴不够重视。”
奚落声此起彼伏,太皇太后闻言,也轻佻了眉,看向桑余的目光逐渐变冷。
贺昭仪立刻接话,言语中难以遮掩的笑意:"皇祖母有所不知,桑妹妹出身不高,能拿出这样的绣品已是不易了。"
殿内响起几声轻笑。桑余面色不变,只是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这样吧,"陆晚宁忽然开口,看起来像是解围:"臣妾瞧着桑姐姐身姿轻软,舞应是跳的极好,不如今日为皇祖母献上一舞,权当补上这份寿礼如何?"
太皇太后垂眸思虑,觉得这个提议十分有趣。
桑余心头一紧。
她根本不会跳舞,陆晚宁此举分明是要她当众出丑。
她下意识地抬头,不知如何是好。
祁蘅却漫不经心地品着茶,似乎对眼前的局面毫不在意。
"臣妾……"桑余咬了咬唇,"臣妾愚钝,并不善舞。"
"哦?"太皇太后挑眉,"那你这是觉得,哀家为难你了?"
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桑余感到无数目光刺在自己身上,有嘲弄的,有看戏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桑余知道,太皇太后本身就不喜她。
怎么偏偏这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
正不知所措时,桑余目光忽然与站在殿侧的季远安交汇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那臣妾便为皇祖母献上一曲舞剑。"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嫔妃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个桑余会提出舞剑。
太皇太后显然也愣住了,片刻后才道:"倒是有趣,准了。"
桑余走向季远安,在他面前停下。
季远安面容冷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上次一事,他们之间不欢而散。
"季统领,"桑余直视他的眼睛,"可否借剑一用?"
季远安眉头紧锁,看向她手腕的伤,想起她说自己已经提不动剑了,如果她没骗自己,如果那是真的……
他不由神色复杂:"良娣当真要如此?"
"还有别的办法吗?"
两人对视片刻,季远安终于解下佩剑递给她,低声道:"小心些。"
桑余接过剑,暗暗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幕恰好落在祁蘅眼中,皇帝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殿中央,桑余持剑而立。
她缓缓抽出长剑,寒光映照着她平静的面容。
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良娣,而是曾经那个令他人闻风丧胆的暗卫。
剑起,如惊鸿掠影。
桑余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的舞姿,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月白色的纱衣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宛如月光下的蝶影。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贺昭仪白了一眼。
陆晚宁却眼中含着笑,根本不在意她此刻出尽风头的模样。
而祁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桑余身上,没人会比他更熟悉桑余持剑的模样。
"不错。"太皇太后露出笑意,"倒是别有一番女子气概,赏心悦目,比你平日的柔弱要顺眼多了。"
桑余的剑势戛然而止。
她收剑入鞘,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从前这种舞剑的花样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如今却是费力。
"多谢季统领。"桑余转身,将剑还给季远安。
季远安接过剑,低声道:"你没事吧?"
桑余摇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寿宴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桑余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希望众人尽快把目光从她身上挪走。
贺昭仪不住的投去讥讽的目光,而陆晚宁则时不时地看向祁蘅,她也在揣测皇帝的心思。
"陛下,"赵德全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要……"
祁蘅抬手制止了他:"不必。"
祁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桑余。
“她本事大的很,想到求别人帮忙,也不求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