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散朝归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埋头理着绣线。
夕阳下，她周身泛起了柔光。头发散在了一侧，发尾与那些彩色的丝线纠缠在一起。
他清咳了两声。
林如玥抬头看见他，起身接过他解下的披风。
“公子，晚膳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我特意吩咐了他们今晚做了鲜蒸鲈鱼。”
每年的今天裴洛都会吃这道鲜蒸鲈鱼，为了纪念从小带他的乳母。据说裴洛刚出生的时候，裴夫人因为产后不调病了许久，所以裴洛大多时候都是跟在乳母身边，而这道菜是她最拿手的。
可惜乳母身子不好，两年前的一场风寒带走了她的性命，裴洛因此郁郁良久。
林如玥跟着他进了隔间的饭厅，瞧着他今日神色恹恹，她也就沉默着做着手中的事，并没有多言。
晚膳过后，书房里烛光闪烁，映出两个并身而坐的影子。
裴洛一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握毛笔，姿态优雅地作画，林如玥则坐在他身旁认真地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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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玥刚到他身边的时候，裴洛有问过她的功课。她自幼跟生母秦氏学了琴棋书画，只是当日在林府的境况，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买那些纸墨，因此字写得很是潦草。
于是裴洛便提出来教她练字。
他刚开始拿了一本适合闺阁女儿所写的楷体，可是她却摇头不肯，坚决要临他的字。
他曾问过她，为何执意要临他的字。
林如玥神色颇为凝重地告诉他：“因为我想离公子更近一点。”
裴洛索性就随她去了。
林如玥写满了一张，将纸拿起来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
裴洛放下手中的笔，侧过身去，“写完了，拿给我看看？”
裴洛师承郑潜，写了一手流利的行草，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确实很有难度。也是难为她肯耐着性子将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字复刻出来，练了十几日，如今也算是有些模样了。
他起身站在她的身后，俯身握住她尚在执笔的手，温柔的嗓音从她耳畔响起：“这一竖，要这样转，再提腕收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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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由着他的力道，在纸上来来回回写下了几个相同的“竖”。
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划过耳畔，手掌传来的温度蔓延到她的四肢，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待他放开她的手之后，她的手心里起了一层的汗。
林如玥将他圈出的几个字重新写过之后，甩了甩酸疼的手腕，轻轻走到他身边。
洁白的宣纸上，勾勒出朵朵荼蘼，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盛放在枝头，还有的随风飘落在地上。
“公子为何这么喜爱这荼蘼花？”
“因为……”
因为它像自己一样，是开在春末的花。
家中两位嫡出的哥哥，在朝中官至二品，为免树大招风，裴家不能再出一位三品以上的官员了。所以自己那份本该是状元的考卷，被父亲托人将名次生生改成了乙等。
可即便如此，家中的两个哥哥对他还是不放心，用了些手段将他调任礼部。一个掌管皇室庆典的闲职，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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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露出一丝苦笑，“因为这荼蘼花和我一样，都生不逢时，所以满园春色里不该有它的影子。”
林如玥看着他孤单的背影，突然生出了想要上前拥住他的冲动。她来了裴府有些时日，好多事情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奴婢并不觉得这荼蘼花不该与众花争艳。桃花娇艳，芍药富贵，荼蘼清秀……只要是盛开，就会有人来赏。”
“倘若这园中拥挤，容不下这一枝荼蘼呢？”
“所以它选择在了春末盛开，在百花开尽的时候独自绽放。奴婢曾闻楚庄王三年不鸣，后一鸣震惊世人。自古不缺大事晚成之人，只需静待时机。那荼蘼花开在春末，却未必不入世人之眼。”
裴洛神情错愕，有些惊讶于她说出了这样一席话。
林如玥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有些摸不准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是否贴切，低下头去认错，“奴婢卖弄了。”
他轻笑起来，眉眼舒展开，圈住她的手腕仰头看她：“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却是没有你通透，从前竟是小瞧了你。”
林如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闻言心中也生出了一些勇气，将深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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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虽然不知公子因何事失意，但是在奴婢心中，公子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众人皆传公子不学无术，是靠家人的荫蔽才谋得功名。可是奴婢见过公子写的诗、做的策论，比之前爹爹府上的幕僚不知强上多少倍。还有他们还说公子整日沉迷美色呢，可是公子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往日里她都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半天不说一句话，今日却难得见她这样鲜活的一面。
林如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转案上的茶杯，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公子明明都不近女色的。”
裴洛今日被她开解得心情极好，起了逗弄之心，“哦？谁说我不近女色的，那你是什么？”
林如玥显然没想到还有眼前这桥段，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裴洛将人一把抱在怀里，双唇靠近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嗯？怎么不回话？”
林如玥吓得弹了起来，“奴婢，奴婢……”了半天，最后掩着面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裴洛好笑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脑子里回想起她的那句“荼蘼花开在春末，却未必不入世人之眼”，笑得眉目温柔。